正文 第一章 香消玉殒 夜半—— 风雪肆虐,漫天鹅毛席卷了整个西域国的土地,白茫茫一片的冰冷墨夜中,巍巍高耸的宫殿在帝都的夜色中如同一只翻云覆雨手,掌控着世间蝼蚁万物的生死。 三更的锣鼓刚刚敲响,朱红色的沉重宫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辆垂着紫色帘幕的马车急急朝宫里赶去,见守门的侍卫长循例上前盘查,赶车的黑色劲装大汉扬手抛出一枚银色令牌,厉声道:“都仔细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耽误了主子办事,有你们好瞧的!” 银色的令牌在空中滑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正巧砸在侍卫长的脸上,冰冷的金属质感和令牌上苍劲冷峻的“商”字在月色下泛着幽幽光芒。侍卫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大门边上,拨开挡驾的其余守卫,“都让开都让开!放行!” 守卫们如同潮水一般散开,让出了一条路,赶车的汉子狠狠一鞭子挥下,马儿嘶鸣一声,扬起蹄子风驰电掣地拉着马车消失在众人面前。 见马车远去了,守卫们拢了拢袖子,将耳朵冻得通红的脑袋缩进了衣领里,嘟囔着聚成一团谈论着赌钱喝酒的事情,谈论得兴起的时候,见平日里和他们打成一片的侍卫长仍旧呆呆地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顿时有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侍卫长今天是怎么了?莫不是刚刚那一声吼把您的魂都给带走了?” 四周稀稀落落响起了笑声,侍卫长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调笑,他抬头看了一眼阴霾的天空,寒风夹杂着雪花铺天盖地地撒下一片雪白,远远地,似乎传来狂风呜咽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他将冰冷的双手伸进袖子里,喃喃地走到城门边,叹了口气,“贵人突降……这天气,怕是又要变天了……” “滴答……滴答……”破旧的宫殿内,洞开一角的屋顶上,融化的雪水顺着墙壁蜿蜒直下,又从破旧的墙根滴进搁在角落的一个碗里。 那碗缺了一个口子,碗的边沿还沾着白日里刚刚吃完的饭粒,接了半宿的水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腥,跪在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捧起碗,用袖子将碗口的脏污擦干净,勉强直起僵硬发麻的双腿,朝角落里走去。 靠近最里面的角落里架着一个卧榻,铺着素色的床单和被子,睡在被子里的人背对着床边,只依稀能看见一头乌黑的长发和因为寒冷而不时发抖的身子。 丫鬟一手抱起病人,一手将碗凑近她的嘴边,轻声劝慰道:“娘娘,喝点水润润嗓子吧,凝倩已经乔装出宫去买药了,您别担心,很快您的病就可以好了。” 女人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攀在床沿的手秀美白皙,手背上的肌肤清透如玉,几乎可以看见其中流动的血管。她勉力坐了起来,就着水喝了一口,入口冰冷的水和味道里的油腥呛得她的胃痉挛起来,她一把推开碗,探身出去又是咳嗽又是干呕。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唬灵儿!”灵儿眼睛一红,拍着她的背忧心忡忡。 被唤作娘娘的女人伸手握住小丫鬟的手,无意中触及到了小丫鬟手上新长的冻疮,疼得灵儿低低一叫,她怔了怔,随即翻开灵儿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背紫红一片,根根手指肿胀不堪,她鼻子一酸,灵儿是两年前跟随自己入宫的,算起来,其实她还比自己小几岁,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呢…… “灵儿,你受苦了。”她低声说道,眼睛里已经有莹然泪光。 “不苦不苦,等到有朝一日娘娘东山再起,灵儿到时候又可以跟着娘娘威风八面了!”灵儿拼命地摇头安慰娘娘,在她的心里,她们的娘娘可是从南诏国远嫁进西域国的太子妃,就算一时惹怒了太子殿下,但出于国体考虑,总有一天太子也会将娘娘亲自迎出冷宫的。 灵儿眼中的希冀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蠕动着嘴唇正待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唱喏,“莲妃娘娘驾到!” 莲妃?那个叫做慕容嫣的女人?她心中泛起深深的仇恨和痛苦,一时不察,留了两寸的水葱指甲竟深深抠进了自己的肉里,及至门口冷风刮过,一群人踏进了门槛,她才抬起目光冷冷看向站在面前的那一群衣着华丽的女人。 为首的女人,珠翠满头,玉面含春,波光流转之间粉唇含笑,她穿了一袭翠色云纹镶蓝边的锦裙,裙边绣了金丝银线,袖口上则围了一团暖融融的雪白狐狸毛,衬得她气势凛冽,美艳逼人。 她分明记得,在不久之前,她慕容嫣还只是一个楚楚可怜,见了她只能跪地请安的卑微低下的侧妃而已。 慕容嫣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伸出戴了玳瑁指套的尖尖指甲,轻轻抬起她因为生病而泛着青白的面庞,鬼魅笑道:“冷秋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呢。” 冷秋月浑身哆嗦着看向面前这个女人眼里恶毒的光芒,何曾几时,她一度被这个女人假装出的柔弱所欺骗,一度为了她与太子争执吵闹,却原来,是自己错把蛇蝎当白兔,中了这个女人的计策。 “慕容嫣,你与我之间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陷害我?” “你我之间我无冤无仇?”慕容嫣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情,她仰头尖利地长笑起来,直笑得眼泛泪光,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到众人脸上出现惊惧的神色时,她才戛然而止,只是脸上的笑意早已收敛,换上了冷厉阴毒的表情,她厉声道:“冷秋月,你也配说我们无冤无仇?当年我与南宫流羽情投意合,要不是你从中作梗,现如今坐上这太子妃之位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是谁坏了我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梦境,让我只能在这太子府以一介侍妾的卑微地位存活?是谁夺走本该属于我的荣华富贵与涓涓情意,在这太子府里耀武扬威令我心伤?又是谁仗着太子妃的身份对我刻意施舍假意伪善?冷秋月,这些事情难道你都忘了吗?你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世间,本就不该出现在我慕容嫣面前!” 冷秋月呆住了,她没想到慕容嫣居然对她有如此深重的仇恨,顿时默然,灵儿见慕容嫣越说越过分,一时心中有气,于是上前推了慕容嫣一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给我出去!” 慕容嫣一时不察,被身材瘦弱的灵儿推得一个后仰,幸好被身后的随从扶住,她脸色一变,眼中已经迸射出了杀意,“来人啊,将这个贱人的丫头给我拉出去杀了!” 随从立即抽出刀上前拉灵儿,冷秋月冷寂的心猛然一惊,此时此刻慕容嫣大权在握,别说杀灵儿这样一个丫鬟了,就算杀了自己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她立即上前推开侍卫,护住灵儿,“放开灵儿,要杀就先杀了我!” 正拉扯不清混乱一片的时刻,慕容嫣忽然轻轻笑了,这句笑声像毒蛇一把钻进了冷秋月的耳朵里,令她不寒而栗。 “你想死?很好,本宫今天就是来成全你的。姐姐,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一壶好酒呢。”她一脸甜笑的模样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上面果然有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在宫中生存这么多年,冷秋月怎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的瞳孔猛然放大,双手紧紧护住灵儿,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里早已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慕容嫣,你这么做,就不怕太子殿下知道?就不怕整个西域国的子民知道?就不怕我们南诏国为我报仇?” 慕容嫣捂嘴笑了,“姐姐真是多虑了,不瞒姐姐说,这酒,正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嫣儿准备的呢。太子殿下说了,只要嫣儿高兴,想干什么都可以。姐姐还是不要白费心思想着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早已许诺,只要姐姐一死,就会马上立我慕容嫣为太子妃呢。”慕容嫣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刺进冷秋月的心里,她捂住喘不过气来的胸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南宫流羽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他要绝情断义到如此地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仓皇地抬头看向一脸得意的慕容嫣,想起两年来那些孤寂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些点灯到天明却依旧换来无数寂寥失望的等待的岁月,想起深宫里站在高高的围墙下看着宫外天空的绝望与无助,一点一点地,心中的灯火相继明灭,寸寸成灰,泯灭为尘烟,消失在这刺骨寒风中。 手中传来钻心的疼痛,原来是慕容嫣一脚踩在了她的手上,灵儿哭喊着被拖了出去,她挣扎着死命地去拉灵儿的衣角,“嘶拉”一声布帛的撕裂声,却只徒劳地拽下了一片衣袖而已。 被拉出去的最后一刻,灵儿满脸泪水地嘶喊了一声,“娘娘保重!灵儿来世再来服侍您!” 她呜呜哭泣着想要爬出去,手在慕容嫣的脚底下被碾踩得血肉模糊,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叫着“灵儿”的名字,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蓬血污猛然溅上窗台,她听到门外传来身体倒地的声音,接着,一股血腥的气息随着风飘了进来。 万籁俱静的夜,只听到更漏的低鸣。 灵儿,死了。 “赐酒。”慕容嫣轻笑一声,缓缓吩咐道。 丫鬟上前来,将酒杯放在了冷秋月面前,酒杯里倒映出冷秋月披头散发的狼狈与呆滞,她低头拿起酒杯,忽然仰头长笑了起来。 这一世,本盼望着与有情人长相厮守,朝朝暮暮到白头,却未曾想到,竟会是客死他乡的结局。 那人,竟连看她最后一眼都不肯呢。 若人生还能有下一世,她可还会如同今日一般成为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她苍白的脸骄傲地抬起,看向面前那神色阴晴不定的慕容嫣,扬手一泼,杯中的酒将慕容嫣淋了个满头满脸。 慕容嫣气急败坏道:“贱人!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弄死她!” 还没等丫鬟婆子们上前摁住,冷秋月已经执起酒壶,仰头灌了下去,毒酒入喉,割得她心口疼痛如绞,酒壶落地,她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脑海中却出现很久很久以前在南诏国的回忆。 “嬷嬷,嬷嬷,月儿肚子好疼的。”偌大的宫殿里,小女孩奶声奶气地爬上衣衫简朴的女人的膝盖上。 嬷嬷笑得既慈祥又温柔,她一把抱住小女孩,柔声道:“月儿乖,嬷嬷呀,给你揉一揉小肚子好不好?” 最后一丝光线也泯灭了,黑暗伸出了魔爪,侵袭了她的整个世界…… 赶车的大汉刚刚掀起帘幕,遥远的内宫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钟响,大汉浑身一震,看向车内的年轻人,犹疑道:“主子……” 原本准备踏出的男人重重坐回了座位上,俊美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伤痛,他喃喃叹道:“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几只乌鸦嘎嘎叫着从宫殿上空盘旋飞过,浩瀚的白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正文 第二章 再世为人 混沌的白雾席卷了她所有的一切,她急得在白雾里头绕来绕去,想要找到出路,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 那笛声仿佛指引着她的心,她焦躁的心思渐渐安静了下来,围绕在她身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她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所迷,竟踟蹰在那儿,不舍得挪动分毫。 那是一片无垠的梅花林,花枝上偶有翠黄小鸟轻轻踱着步子,放喉唱着娇嫩的歌曲,隐隐地,有泉水叮咚的声音徐徐传来,她站在树下,肩膀上落了层层的粉红花瓣,衣衫染香,面颊酡红。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踱来,她傻乎乎站在那儿,看着那白衣公子分花拂柳而来,一支长笛窝在如玉般的手中,他清雅的目光淡淡扫过她全身上下,最终微微笑着问道:“兄台也是来这里赏花的吗?” 兄台?她心中一闷,忍不住挺了挺胸膛,示意自己是个女子,然而察觉到对方茫然的眼神时,才猛然意识到,出门时自己是做男装打扮的,也难怪对方会把自己当做男子。 可是她存心戏弄对方,于是她压低了声音,粗着嗓子大声道:“没错,这里风景宜人,实在叫人流留忘返,在下冷秋,敢问公子大名?” 她活了十八年,甚少跟男子这样近距离说话,此刻只不过问了个名讳而已,脸色就已经先红了几分。 那白衣公子十分好说话,他唇角微扬,依旧笑意不减,“在下越长清。” 越长清,是了,那是她与他的第一次相遇,彼时,她与他都没有想到,此后的人生里悲欢离合,会有那么多爱恨纠缠。 若是那时没有邂逅彼此,若是那时她抗拒了西域国的和亲,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只恨命运不由人。 这个梦做得好长好长,期间她与他相知相识相爱,及至到了相恨,相离,那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在得知了她要去和亲的消息时,脸上的沧桑与决绝,那狠狠的一巴掌,彻底地将他们的缘分掐断在南诏国的边境上。 “秋月,你我之间,从此再无干系。”他如是说,继而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一巴掌残酷地打掉了她心里所有对于等待的憧憬与幻想,真实得令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她捂住胸口,忽然“啊”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等等,坐了起来? 冷秋月呆在床上,莫不是,这里是地狱?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记得慕容嫣赐毒酒给自己,赐死灵儿的情景呢。 她环顾四周,蓦然被面前凑上来忽然放大的面庞吓了一跳,那丫鬟见她醒了,倒是十分高兴,“公主,你总算醒了,可把凝倩给吓死了!” 冷秋月失声道:“凝倩?你你你,你没事?” 凝倩奇怪地挠了挠脑袋,“凝倩怎么会有事?倒是公主殿下才叫人担心呢,发烧发了好几日,刚刚要是再不肯醒来,凝倩就要急得跳脚了。” 眼前一花,一个圆脸的中年女子走到了自己面前,冷秋月一下子傻眼了,这不是自己在南诏国的宫里的柳嬷嬷吗? 柳嬷嬷殷切地替自己揉捏着手脚,凝倩则一脸好奇地看着冷秋月,而自己,居然还好好地呆在行宫里,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冷秋月极力让自己的神智冷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命柳嬷嬷先下去,直到四周无人,她才镇定心神问道:“凝倩,你老实告诉我,这是哪里?我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凝倩瞪圆了眼睛,公主问的话也太奇怪了吧,不过想到公主发烧发了这么几日,没准是脑袋烧糊涂了,不记得一些事情也是正常的,于是凝倩回答道:“您是南诏国的三公主,这里是您平常居住的屏月宫,三公主,再过一段时间您就满十八岁了呢。” 如果说之前冷秋月发现自己没死,是怀着十分惊恐的心情的话,那么现在,当她得知自己居然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差点要激动地从胸腔里跳出来。 十八岁,她的十八岁那年,是她和越长清初次相遇的时间,没有南诏国与西域的和亲,没有西域后宫的嫔妃争斗,没有那些被辜负的红颜岁月,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纵使命运的轮回无法阻挡,她也要极力扭转自己的结局! 慕容嫣,若是人生再有重逢的一天,我冷秋月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上一世,自己因为不收父皇宠爱,只能居住在清冷僻静的屏月宫,导致处处被动受人掣肘,这一世,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些设计陷害过她的小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冷秋月打定主意之后,忍不住笑道:“瞧瞧我,只不过发了几天烧而已,脑子就变得糊涂了。凝倩,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 凝倩欣喜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冷秋月凝神看着她的背影,鼻子一酸,前世里诸多困苦,陪在自己身边的也一直都只有凝倩和灵儿这两个忠心的丫头而已,等她身体好些了,一定要将灵儿带到身边来。 为今之计,是要想办法尽快好起来,然后回宫夺得父皇的宠爱。 再世为人,内心情绪复杂是外人所无法了解的,冷秋月吃完粥以后就乏了,打发了下人之后沉沉睡去,一直到翌日清晨,凝倩打开窗户,一缕阳光洒进大殿,温暖了数日不见阳光的潮湿。 凝倩喜道:“公主快看,天晴了呢。” 冷秋月心中的阴霾顿时被驱散,她心情大好地站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的景色,忽然想起不远处就有一片梅林,于是笑道:“在屋里闷了这些时日,身子都快软成一滩泥了,我想出去走走。” 凝倩欢快地笑道:“公主要出去玩,也得带上凝倩才行。” 冷秋月摇摇头,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哪有奴婢比主子还贪玩的,今天就罚你将本公主的花圃打理干净。本公主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就行了。” 凝倩失望地低下头,冷秋月看在眼里,却并不做声。非是她不近人情,而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与越长清相遇的日子。 越长清,人世间牵动她命运的第一个人将要登场了,冷秋月的唇角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宫里人多口杂,虽说自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住的行宫也十分偏僻,但为了掩人耳目,冷秋月出行时还是扮成了男装,乍一看唇红齿白,像极了有钱人家的出游公子。 那片梅林就掩映在红墙碧瓦后,冷秋月爬过墙,在凝倩担忧的目光中笑嘻嘻挥了挥手,径直消失在墙头那边。 前世里,她最喜欢那缕幽幽梅香了,自小母妃就去世得早,她是被宫里的锦芳嬷嬷带大的,小时候只要她哭闹不休,锦芳嬷嬷就会在她的床头插一支梅花,嬷嬷说,她的母妃生前因喜爱梅花,被皇帝封为梅淑妃,曾经宠冠六宫,一度风光无二。 这样一个受尽宠爱的女人,却因为生她的时候大出血而死去,母妃死的那天,自己还在襁褓里嘤嘤啼哭,可是父皇一眼都没有看过自己,一句“天煞孤星,克死生母”就将她弃下,十八年来任由她在偏殿行宫自行长大。 她呆呆站在梅树下,对着粉红如霞的花瓣发起了呆,一时之间伤痛袭来,竟叫她难以从悲伤中拔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察觉到,正待转身,脚下忽然一崴,一不留神,眼看就要跌坐在地上,身子忽然一暖,一个怀抱接纳了她,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剑眉星目,眼中有着浅浅的笑意,越长清,是他。 “兄台没事吧?”越长清见她对着自己发呆,神色一正说道。 冷秋月慌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越长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段芊芊,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家公子来这里游玩来了。 越长清顿时冲她露齿一笑,便要离去。 冷秋月今日来此就是为了专程与她邂逅的,此时哪能让他这么轻易与她擦肩而过?顿时她“哎呀”叫唤了一声,接着蹲下了身子,摸着自己的脚踝开始轻声喊痛。 越长清的脚步一顿,他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此时见冷秋月似乎伤到了脚,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干净修长的手掌出现在冷秋月面前,那人带着温暖的笑意对冷秋月道:“不介意的话,我背你好了。” 冷秋月心里暗笑,表面上装作一脸感激的模样,“谢谢兄台,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越长清。”越长清将冷秋月扶起来,稳稳地将她背起来,前世里越长清直到一个月以后才偶然发现她的女儿身的,只是那时他们才刚刚确定对彼此的爱慕,与西域国的和亲也就到了。 这一世,冷秋月知道和亲一事避无可避,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越长清磨蹭,她还没有讨得父皇的喜欢,也没有找到灵儿,所以必须在短时间内就让越长清知道自己的女儿身,然后喜欢上自己。 冷秋月心念急转之间,忽然一眼瞥到了梅花林中那片泉水,她计上心头,对越长清谎称口渴了,想去喝口水。 越长清不疑有他,走到泉水边将她放下,冷秋月低头去捧水喝,佯装脚一滑,一个不慎掉进了水里。 越长清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冷秋月在水里扑腾了两下,衣衫浸湿,发鬓散乱地被拖上了岸。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越长清的话噎在喉咙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有着不可置信与震惊。 刚刚分明还是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哥,现在却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披在肩上,弯弯的眉眼里带着纯净的笑意,单薄的身子因为沾了水的原因,显得身形玲珑。 即使越长清再迟钝,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郎,其实是个姑娘家。 冷秋月看到他眼中惊艳的神色,立即掩住衣襟,娇羞地低下头,“你……你别过头去。” 越长清尴尬地扭过头,脖子以上开始晕红起来,身边悉悉索索了好半天,冷秋月才将衣服拾掇清楚,她瞥见越长清不自在的神色,忍不住柔声道:“越公子,我叫冷秋月,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要丢脸了。” 女子身上特有的体香一个劲的飘到越长清的鼻端,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语气糯软娇俏,令他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柔情来。 越长清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掌心,“姑娘别冻着了,我早点送姑娘回家吧。” 冷秋月惊呼一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越长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人家了,顿时脸色又是一红。 冷秋月低声道:“公子救了我,如若公子不嫌弃,我愿奏一曲以谢恩人。” 正文 第三章 请君入瓮(一) 冷秋月坐在古琴旁,十指纤纤轻轻拨动琴弦,流水觞觞便从指尖缓缓流淌出来,幼时她脾性顽劣,那时锦芳嬷嬷总说身为一国公主,总要学得姑娘家的琴棋书画才以后才能嫁得好,下棋画画和书法她倒是全部荒废了,唯独弹琴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也算是技艺小成。此时她有心想要让越长清着迷,更是用了十成的功力来弹,一曲终了,不出所料,冷秋月从越长清的眼神中看到了沉醉与爱慕之色。 她微微垂下眸子,唇角扬起一抹浅笑,鱼儿终于上钩了。 越长清坚持要送她回家,被她一口拒绝,她笑道:“如若与公子有缘,自然还会相见。” 越长清怔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顿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虽然与她才相见半天而已,然而他却觉得十分投缘,一心想要与她再次邂逅。 越长清鼓起勇气,快步赶上她,拦在了冷秋月面前,他犹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说道:“冷姑娘,明日午时,越某会在碧翠山山顶等候姑娘。不管姑娘来与不来,越某都等在那里。”说完,也不等冷秋月的回答,他匆匆离去,竟似是害怕被冷秋月拒绝。 冷秋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笑了,没想到越长清还是和前世里一样多情,要不是当初他那一巴掌冷却了自己的心,兴许与他一起白头偕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一事。 回到屏月宫中,柳嬷嬷与凝倩早已急得团团转,见她一身衣衫尽湿,顿时眼中出现惊骇之色,“公主,您没事吧?该不是碰到了什么意外?” 冷秋月浅浅一笑,“不碍事,我自己不小心跌入了水中。” 凝倩松了一口气,不过立马又蹙起了柳叶眉,“公主,您上次的风寒还没好透,这次出去就又跌进水里了,以后凝倩绝不会再让公主一个人出去了,不管公主去哪儿,都得带上奴婢侍候您才行。”她郑重其事的表情令人觉得,仿佛要是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一样。 冷秋月心中浮现出一阵暖流,她在宫中沉浮多年,见过无数人情冷暖,可是真正与自己相濡以沫,待自己至诚至真的,却只有眼前这个小丫鬟而已。 “凝倩,等以后你长大了,我就给你找个好人家,好不好?”冷秋月握住凝倩的手,真心真意道。 凝倩脸一红,立马挣脱冷秋月的手,害羞地跑出去了。 冷秋月忍不住抿嘴一笑,重生的这段日子,就数今天心情最好了。 一晃与越长清相约的日子已经到来,正是春风明媚的三月,冷秋月对着梳妆镜轻轻描眉涂唇,又拿起玳瑁梳子仔细梳理着披散在肩上的青丝,待一切打理完毕后,方才站起来,冲凝倩一笑,“怎么样?我穿成这样好不好看?” 凝倩拼命点头,“好看!公主本就是咱们南诏国出了名的美人,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冷秋月情知小丫头护主忠心,自然是觉得主子什么都是最好的,顿时啼笑皆非地瞥了她一眼,她忽然抬手指了指窗外,“凝倩快看!” 凝倩不疑有他,扭头朝窗外看去,脖子忽然一疼,“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冷秋月晃了晃疼痛的手,冲晕倒的凝倩吐了吐舌头,“凝倩啊,我可不是有心骗你,回头一定给你赔罪啊。”她提起裙摆,轻轻绕过后殿,顺着荒无人烟的小路走去。 冷秋月擦了把额上的汗意,一眼就看到了早已站在山顶的年轻男人,一袭白衣飘飘,手里握着一支长笛,仪态绝佳。 她有心让越长清多等待一会儿,于是隐在树后,只等越长清耐心尽失时再出去。 冷秋月深深知道,所有的男人都遵循一个法则,越是容易等到的越是不会珍惜,她要越长清不仅喜欢上自己,还要刻骨铭心地无法忘怀自己。 越长清起初还笔直地站在那儿,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焦躁起来,开始踱步,冷秋月靠在树背后,忍不住低头偷笑,看他着急的模样,显然是真对自己上心了。 “表哥,表哥!”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一个淡黄衣裙的少女欢快地奔来。 轻轻踏出的绣花鞋又缩了回去,平白无故杀出一个程咬金,令冷秋月的心中出现一丝恼怒,是了,她怎么独独把越长清那刁钻顽固的表妹给忘了?她一心爱慕越长清,每逢到了冷秋月与越长清相见的日子,总要前来搞一搞破坏的。 “表哥,你说的那位大家小姐呢?我怎么没看到,表哥该不是随便找了个理由骗我的吧?”祝芸芸左右盼顾,一脸的不相信。 越长清微微蹙眉,神色略有不悦,“表妹,不是说了让你在家不要跟来吗?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祝芸芸见表哥恼了,顿时小嘴一撇,就要撒娇哭出来,躲在树背后的冷秋月哪肯给她这个落泪的机会?她闪身从树后出来,悄悄走到越长清身后,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盈盈笑道:“猜猜我是谁?” 温暖柔软的掌心散发着清香,越长清伸手握住她的手,欣喜的神色一闪而过,“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怎么会?那日回去以后,我便一直盼着今日……”冷秋月低头害羞笑着,眼角瞅到一旁祝芸芸愤恨跺脚的模样,心中既好笑又好气。 这般小女儿的姿态真是令人怜惜,越长清心中一荡,有心想要搂冷秋月入怀,却又顾及到冷眼旁观的表妹,顿时心中对祝芸芸更加着恼,只是用眼神暗示祝芸芸离开。 祝芸芸冷冷哼了一声,狠狠剜了冷秋月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你这个表妹,倒真是有有意思。”冷秋月意有所指地目送祝芸芸的背影。 越长清见她面色稍霁,似乎有些不高兴,顿时急忙上前哄着,只恨不得把心中所能想到的所有好话都说个遍,以博得冷秋月的欢心。 冷秋月似嗔非嗔地瞅了他一眼,娇声道:“越公子有这么一个可爱的表妹,哪里还看得上别的女子?”她情知今日非逼得越长清对自己表白不可,否则夜长梦多,万一祝芸芸使坏让越长清对自己的情愫变淡,往日所做的努力全部都化为流水。 越长清脸色一白,昨日回到家中一直期待着今天的山顶约会,心中更是忐忑,不知道佳人能否如约与自己相见,他在越氏一族的年轻子弟当中才貌双全,算是人中翘楚了,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暗恋自己,便是像表妹这样明面上喜欢自己纠缠自己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他心高气傲,不愿搭理罢了,有生之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一个数面之缘的女子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及至见到她时心中那份欢喜,被表妹扰了好事时心中那份恼怒,使他方才惊觉,原来自己竟真的喜欢上冷秋月了。 心中一旦明白了那份喜欢,越长清反倒木讷起来,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往日里的潇洒自在早已不见踪影。 冷秋月见他迟迟不肯表白心迹,顿时提起裙摆作离开状,“越公子还是继续在这里赏花赏草吧,我要先走了。” “慢着!”越长清情急之中一把抓住冷秋月的手腕,脱口而出,“秋月姑娘,我喜欢你!”话一出口,他就尴尬地别开目光,清咳了几声。 冷秋月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的娇羞还是要装出几分的,她低低垂下头,一头青丝如瀑遮住了神情,从越长清这边的视线来看,十足的小姑娘娇羞不胜的模样。 越长清心中一动,伸手就要抱住冷秋月,却被她轻巧地避开,她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要是回去晚了,家人该担心了。”也不待越长清反应过来,她像头小鹿一般扭头消失在林子里。 越长清怅然若失地呆在原地,手上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和如玉的触感,佳人翩然如鸿,叫他怎么能忘怀? 冷秋月回到行宫,凝倩早已迎了上来,见她衣裙上尽被山上的露水打湿,连忙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虽然此时已是初春,但天气仍旧寒意逼人,冷秋月左右无事,于是坐在床上披了条毯子跟丫鬟们玩着掷筛子的游戏。 正巧有与凝倩玩在一起的丫鬟来行宫看她,只是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就跟凝倩抱怨行宫里萧条孤寂,“凝倩,你看看这里,荒凉得连皇上都快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三公主了,这么冷的日子,内需供给的徐公公竟连炭火也没送一点过来,不如你跟着我去服侍齐妃娘娘吧,好歹也有一条生路……” 凝倩唯恐被冷秋月听到心中难过,于是板着脸将丫鬟给赶了,回头恰巧看到正倚在门口的冷秋月,她脸上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凝倩心中黯然,虽说这些年皇上不来行宫,公主也照旧生活得很好,但是在她心里,其实还是很介意的吧?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低声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永远都被拘在这行宫里的。” 冷秋月抬手抚了抚小丫鬟的脑袋,笑嘻嘻道:“说的对,我可是这南诏国的堂堂三公主呀,老天自会保佑我。”心中却渐渐沉了下来,连宫中的丫鬟都开始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那长居深宫的皇帝又如何会把自己放于心上? 回宫的心忽然变得更加紧迫起来,她目光沉沉,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机会。 正文 第四章 请君入瓮(2) 日光斜照,金色的阳光下,一朵芍药微微绽放出了花苞,含羞的花骨朵顶端,一抹粉嫩的娇羞微微露出笑脸,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抬手轻轻给它浇水,她低头侍弄着花圃的花花草草,清丽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在行宫的这几日虽然无趣,但好在她找了几株植物种在门口,这样等到开花的时候,入眼处满是奼紫嫣红的璀璨,也不至于太黯淡。 女子轻轻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顺手坐在了一旁的靠椅上,拿起书安静地翻了几页,不多时,凝倩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鬼鬼祟祟的模样。 女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凝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快进来吧。” 凝倩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她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捂着心口心有余悸道:“公主,果然被你说中了,我今日去那片梅花林,见到了那位公子,他一直等在那儿,听说我是你的丫鬟,顿时抓住我不放,非要我说出你的行踪呢,吓死我了,幸好我对那片很熟悉,刚把他甩脱了回来。” 冷秋月唇边泛起了一丝微笑,她静静地翻着书页,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漫不经心,“嗯,他脸上表情怎么样?” 凝倩回忆了一下,十分肯定地道:“起初是一副抑郁不振的模样后来看到我抱着你的琴以后,顿时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公主,我看他的模样,好像真的挺喜欢你的,可是他这样漫天找你,万一消息传到宫中,公主你就有麻烦了!” 冷秋月扔掉手中的书,眨了眨眼睛,“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有谁会闲着没事干来找我的麻烦?”宫中的女人们忙着争宠还来不及,现在她就如同一株枯萎了的花朵,人人都以为她是后半生都会是死路一条,还有谁会将目光放到她这屏月宫? “凝倩,我要出宫一趟,这件事你谁都不许告诉。”冷秋月郑重其事地对凝倩说道。 凝倩心中一惊,“公主,你不会要和那个男人私奔吧?”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公主醒来之后,她总觉得眼前的冷秋月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懦弱的公主了,现在的三公主,眼睛里时常泛着她所看不懂的光芒,叫人难以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冷秋月点了点她的鼻子,浅笑道:“私奔?我还舍不下你呢,放心吧,三天后我会如期回来。”她的目光遥遥看向宫外那片天地,吊了越长清这么久的胃口,也该让他咬到鱼饵开心一下了。 很久很久以前,宫里有一个侍卫长喜欢锦芳嬷嬷,总是时不时地来宫里看望她,那时候冷秋月年纪小,见锦芳嬷嬷总是对那人冷眼相待,每次他来了,她总是关上大门不肯与他相见,冷秋月总以为锦芳嬷嬷是讨厌那男人的,可是后来,冷秋月发现,每到了晚上,锦芳嬷嬷就会拿着那个男人送的吊坠垂泪原来,她竟是喜欢他的。 “嬷嬷,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肯见他呢?” 锦芳嬷嬷泪眼带着笑抚摸着她好奇的面庞,她说:“傻孩子,我若是这样轻易答应了他,从此他便不会好好珍惜我了。” 那时候她还不懂,及至到后来,她终于了解,原来,太容易得到的女人,男人是不会放在心中好好珍惜的。 爱情是一场游戏,男女之间你推我搡,互相过招,就看谁最先踏入那个怪圈被对方收服。 前世里就是因为自己太早对越长清袒露爱慕之情,她与他才会走入最后的悲剧,她想,也许是因为越长清对她爱得还不够深,否则他怎么舍得打自己? 这一世,她不单单要叫让越长清喜欢上自己,更要让他刻骨铭心地爱上自己,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一生一世都不得背叛自己。 长亭外,十里云烟,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她一袭白衣,坐于亭中,在清风中十指纤纤弹奏着相思之曲,随风飞逝的花瓣,淙淙流水般的琴声,终于将附近徘徊的男子吸引来此处。 亭子外,四面白纱随风飘起,露出了里面娇弱的身段,她长发如瀑,额上一抹明珠熠熠生辉,红唇青丝,一双眸子波光流转之间潋滟多情,端的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男子怔怔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他喃喃道:“冷……冷姑娘?”这一声呼唤带着许多的不确定与惆怅的思慕。 指法一滞,琴音戛然而止,她优雅地起身,掀开白纱探身出来,衣袂翻飞之间,如谪仙下凡。 “越公子,许久不见。”冷秋月螓首微点,露出贝齿璀璨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倾了越长清的心,也倾了他的城与国,他恍然地步过奼紫嫣红的花丛,最终站在了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思念了许久的佳人,现在正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呆呆看着她,见她娇俏一笑又要挪步,顿时心中一紧,想也不想就伸手将她一把搂入怀中。 “秋月,我等了许久,我以为你又要抛下我离开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了。”他埋首于她的秀发中低低喟叹道,明明才三天没见面,可是他却已经愁肠百结,仿佛过了一世一般漫长。 冷秋月半推半就地挣扎着,“越公子,你别……” 越长清固执地抱着她不肯松手,他生怕被冷秋月拒绝,急急说道:“秋月你听我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我喜欢你!秋月,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他轻轻询问着怀中女子,盼望得到她的回答。 只是等了许久,却等来一片沉默,他松开她,却见她眼中已经湿润一片,她仰起头,轻轻看进他的眼睛里,“你说你想和我在一起,那么,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会负我吗?” 越长清执住她的手,轻轻印上一吻,他郑重道:“我越长清发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负你冷秋月一分一毫。违此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冷秋月破涕为笑,重新倚入他的怀中,眼中却带着一抹浓浓的嘲讽,越长清,你与我海誓山盟过后,但愿到了和亲那日还能重新记起今日说下的话。 天色渐暗,越长清却还不愿放她离去,只是搂着她缱绻缠绵,恨不得能一生一世都这样过下去。 冷秋月心中也不急,既然越长清对她正是情浓时,她也要给他们的感情一点考验才行,于是她依旧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着话。 月上柳梢头,静谧美好的气氛里,忽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听越来越近的声音,似乎还不止一匹马,且是冲着他们这条路行来的。 “这么晚了,这里怎会有马队经过?”冷秋月好奇问道。 越长清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有蹊跷,顿时站了起来,将冷秋月护在了身后,一切还未妥当时,前方尘土翻飞之际,几匹马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马上的人全部黑衣短打打扮,面巾蒙面,看样子来者不善。 冷秋月躲在越长清背后,已经哆嗦了起来,“怎……怎么办?该不会是流寇吧?” 越长清蹙眉道:“听闻北方大旱,老百姓们颗粒无收,有不少逃荒到此占山为王做了寇贼,想来也有可能。” 话音未落,骑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的黑衣人已经抡圆了大刀冲越长清砍来,越长清毕竟是习过武的人,身姿敏捷地避开,反手将马上的人拉了下来,黑衣人的同伴见状将越长清与冷秋月团团围住,马儿打着喷嚏气势汹汹,不安分的蹄子不时踢起尘土,冷秋月一副受惊的模样藏在越长清身后,只是带着哭音道:“长清,我害怕。” 越长清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一脸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帝都闹事,就不怕被捕快们抓进牢里?” 为首一人冷冷笑道:“留下你身后那女人,我们就放了你。要不然,今儿你们就一起葬身于此!” 越长清勃然大怒,“宵小之徒休得狂言!” 四周的黑衣人们忍不住猥琐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更是冲着冷秋月吹了声口哨,一脸淫荡道:“小姑娘,看你长得如花似玉的,不如从了我们老大,做压寨夫人如何?” 冷秋月浑身颤抖,低着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心上人就在面前遭受如此耻辱,越长清哪能忍得住这股气?顿时铁青着脸色冲上去与众人厮杀起来,越长清武功虽然高强,只是对敌众多,眼看包围圈渐渐缩小,他拉着冷秋月且战且退,到最后退到了一处悬崖上,越长清持剑而立,前方众人虎视眈眈,身后是万丈悬崖,饶是他艺高胆大,此时也忍不住紧张起来,手心全是汗水。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刻,疏影横斜,不知名的飞鸟嘶哑着嗓子从悬崖边盘旋飞过,尖利的鸟喙擦着冷秋月的身子飞过,冷秋月惊呼一声,拉紧了越长清的衣衫,脸色煞白。 “秋月,你放心,今日我一定会护得你周全。”越长清眼神坚定地看向冷秋月,今日一战,凶险万分,这群流寇又生来嗜血,若是无法全身而退,他也要拉着这群人一起陪葬。 生死关头,越长清还是不肯放弃她独自一人逃生,冷秋月心里不能说不感动,然而这场戏尚未演完,她如何能够叫停? 她默默向前几步,眼神微微示意,一直站立不动的黑衣人忽然一剑刺向越长清,若是此时后退避开,他与冷秋月势必要跌入悬崖,越长清咬牙准备生生受了这一剑,却见说时迟那时快,一旁娇弱的冷秋月忽然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面前,挡住了那柄长剑。 “秋月!”越长清嘶喊了一声,冲上前抱住软软瘫下的冷秋月。 黑衣人们见越长清脸色苍白,眼睛迸发出血红的仇恨,似乎下一刻就要与他们一起拼命,顿时前后呼应一般唿哨了一声,齐齐后退。 “点子棘手,撤!”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杀机四伏的悬崖边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越长清恍然未觉地抱着冷秋月,满腔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雪白的衣衫早已被胸口的殷红濡湿了一片,她的伤口在胸前,尽管不是致命伤,但血却一直止不住。 血腥的气息弥漫开,冷秋月小脸苍白,呻吟着晕厥了过去。越长清心痛得恨不得替她受那一剑,他颤抖着手抚摸着冷秋月的面庞,低声道:“别怕,秋月,我带你去找大夫!” 正文 第五章 请君入瓮(3) 入夜时分,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一匹骏马撒开蹄子在月色下狂奔,蜷缩在城墙下的小乞丐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想要去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馒头,却差一点被疾驰而来的马儿践踏到。 “闪开!”马上的白衣男子厉声道,他护住胸前倚靠的一名女子,紧紧拉住受惊的马儿的缰绳。 高高扬起的马蹄下,小乞丐慌慌张张地打了一个滚,惊魂未定地靠着墙壁发抖,心中庆幸自己反应迅速,不然就差一点成了马下孤魂了。 马儿一路狂奔,一直到了一户宅院面前才停下,他将马上气息微弱的女子抱起,快步冲到朱红色的大门前,厉声道:“越长清在此,速速开门!”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拉开,一个小厮好奇地探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越长清衣襟上的血迹,顿时惊呼道:“少爷,你受伤了?” 越长清大步跨进去,急匆匆吩咐道:“快去请二叔前来诊治!” 小厮慌慌张张地提着灯笼奔向西院,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越府灯火通明,越长清的二叔越明在一群人的陪同下提着医药箱匆匆赶来。 越长清失魂落魄地看向越明,“二叔,快救她!” 越明见自己的侄儿一身血迹狼狈不堪,顿时蹙眉看向床上那名女子,缓缓问道:“长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越长清颤声道:“二叔,今日若是秋月不行了,侄儿也不愿苟活在人世间了,还请二叔快些施救。” 越明脸色一变,顿时明白了越长清的心思,他叹了一口气,“你先出去,叫个丫鬟进来服侍,二叔会救她。” 越长清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站在门廊下呆呆站立,不多时,闻讯而来的祝芸芸飞奔了过来,她听府里的丫鬟说越长清抱了个受伤的姑娘回府,顿时猜到是冷秋月,本来是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赶来看好戏的,只是此刻见越长清面色惨白,顿时有些伤心难过起来,她咬唇看向越长清,“表哥,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 越长清面无表情地道:“表妹,从此以后,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秋月一人,我的心里……早已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祝芸芸心中一疼,她自小仰望的表哥,原来真的已经渐渐远离她了。 她低头扯着衣角,鼻子酸酸地道:“若是……若是表哥那么喜欢她,那么,芸芸以后再也不为难她了,芸芸也会试着去喜欢……喜欢冷姐姐……”话音未落,越长清已经纵身上前,她抬头一看,丫鬟已经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了,越长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竟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祝芸芸怅然若失地呆立在原地,衣角早已被她揉了个稀烂。 冷秋月睁开眼睛,头顶是粉红的帷帐,她刚想动一动,胸口的伤口就隐隐作痛起来,冷秋月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叫苦不迭,该死的那群人,找他们来演这出戏时可没让他们一剑刺那么深,快疼死她了。 眼下假戏真做,她倒是真的救了越长清,想来有了这一桩美人救英雄的戏码之后,越长清对她应该应该刻骨铭心了吧。 她晃动着眼珠子四处打量越家,门口一道身影向自己扑来,惊喜地唤道:“秋月,你没事吧?” 她还没来得及作答,一双手已经被对方握住,越长清半跪在床前,眼睛一红,“秋月,你怎么这么傻,竟然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那一剑?你知不知道,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人要怎么活?” 冷秋月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见越长清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痴情,竟也有些动容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长清,若那一剑是刺向我的,我想你也会替我去挡,不是吗?更何况,我不是没事吗?别担心,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正说着,门口忽然想起了几声咳嗽,越长清听到声音顿时转身恭敬道:“二叔……” 冷秋月无法起身,只能装死一般躺在床上,不多时,一个身穿缁衣的中年男子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抚着长须,温文尔雅地冲自己笑道:“姑娘好些了吗?” 冷秋月记起是他救了自己,于是神色恭敬道:“谢谢越大夫救了我。” 越明上下打量了冷秋月一眼,心中则有几分赞叹,这丫头长相不俗,又知书达理,配自家的侄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顿时有心要撮合他们,于是笑道:“冷姑娘客气了,我们越家上下倒是应该感谢姑娘救了长清,姑娘伤势好没好全,暂且在越府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说吧。” 他转身与越长清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越长清低声跟冷秋月解释道:“我自小父亲去世,是二叔拉扯着我长大的,所以二叔对我的终身大事十分操心。”他情深意长地凝视着冷秋月,握住她的手不肯放松,“秋月,如果你不介意,我们……” “疼……”冷秋月低低呻吟一声,打断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越长清慌张地想要看向她的伤口,只是想到伤在前胸上,顿时脸一红,也不好意思再提。 冷秋月缓缓闭上眼睛,受伤过后说了这么会儿话,她早就疲惫了,如今她要快快将伤势养好回行宫,越府上下都指望着越长清与自己喜结连理,她不愿越长清再提起这件事。 在床上躺了几日,她的伤口也渐渐结痂了,若是丫鬟搀扶着,偶尔也能下床走几步路,越长清次次都紧张地陪伴在她身边,生怕她摔倒,时间一长,越府上下人人都将她当做未来的少夫人看待。人人都对她极为讨好与尊敬,若说有一人除外,那一定是祝芸芸了。 祝芸芸每次老远见到她总是别扭地转身就跑,有一次冷秋月看外面阳光温暖,于是吩咐丫鬟搀扶自己到水榭旁坐坐,没想到祝芸芸正在那儿弹琴,见她来了,顿时抱起琴就跑,一个不小心差点跌入水中。 冷秋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小兔子一般消失在长廊尽头,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丫鬟,“表小姐对府里每个人都这样吗?” 丫鬟掩嘴笑道:“冷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吧,这几日您喝的药啊,都是表小姐亲手熬的,表小姐见到姑娘您,一定是不好意思了。” 冷秋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一向跟自己不对盘的丫头,居然有这么好心。 傍晚时分,祝芸芸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虚掩的房门忽然被推开,冷秋月斜倚在门上,冲她嫣然一笑。 祝芸芸“嚯”地站了起来,一脸戒备,“你来干什么?” 冷秋月坦然道:“来道谢,谢谢你为我熬的药。” 祝芸芸冷哼了一声,“我也是为了能让表哥省心一点,这段时间他为了你的伤势,整日里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冷秋月不置可否地看向案上的古琴,“你刚刚弹的是倾心吟?” 祝芸芸脸一红,“表哥自从上回去梅林回来后,就常常一个人弹这首曲子,我见他喜欢,就想学来谈给他听。” 见她低着头一脸的害羞,冷秋月心中一软,还真是个单纯的小丫头呢,她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做一个交易。”她蹒跚着走到祝芸芸身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站了这么半天,累死她这个伤患了。 祝芸芸瞪大了眼睛,等着她的后文。 冷秋月郑重其事道:“我教你谈这首曲子,条件是,以后不许再躲着我,还有,要喊我冷姐姐。” 祝芸芸眼中出现欣喜之色,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嗫嚅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讨厌你……” 冷秋月的眼角不动声色看向门边,那个一直伏在窗边听墙角的下人已经悄悄离开了,祝芸芸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罢,她一点也不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越府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冷秋月要让自己在越家所有人眼中,是一个完美,善良到无可挑剔的女人,她不止要收服越长清,也要收服越长清那个医术高明的二叔。 果然,次日一早,当祝芸芸亲自来搀扶着冷秋月一起散步时,她分明看到了来自越长清眼中松了一口气的微笑,她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即使再爱一个人,也无法摒弃家人的感受。 倘若越府的人不接受自己,那么越长清还会对自己这般好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那已经不是她冷秋月要考虑的问题了,因为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在宫外呆得太久,凝倩那丫头想必又开始担心自己了,想到这里,冷秋月决定明日一早向越长清辞行。 翌日一早,冷秋月就对越长清说明了要走,越长清虽舍不得,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门口。 离开了药罐子的生活,冷秋月顿时觉得人生都轻松起来,她一路逛着集市,见到好玩有趣的东西就想起行宫中什么都没有,凝倩才十几岁大,却要耐住寂寞陪着自己,于是买了许多玩意儿打算回去作为礼物送给她。 她轻轻松松回到行宫,却见一队穿着盔甲的侍卫走过,她一惊,身形一闪,躲在了一处花丛后面,行宫里从来没有什么侍卫,难道是宫中来了什么身份显赫的人? 她的心里忽然沉了下去,莫名地,有一种预感,她要等待的机会正在缓缓接近。 正文 第六章 收服人心(1) 大殿内凝倩正忧心忡忡地四处踱步,“吱呀”一声窗户开了,一股大风涌了进来,凝倩走上前正准备关窗户,一只葱白如玉的手忽然攀了上来,黑夜中看着十分瘮人。 凝倩脚一软,已经瘫在了地上不能动弹,黑暗中那只手仍旧奋力向上攀爬,从凝倩这儿的视线看过去,已经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了。 凝倩几乎快哭出来了,一直往后倒退,“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保佑我……”阴风阵阵传来,凝倩的腿被一只手猛然抓住,她跳了起来大声尖叫,“鬼啊!” “嘘,是我!”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凝倩睁大了眼睛,见是冷秋月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松了口气,主仆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朝内殿走去。 “外面怎么会出现那么多侍卫?”冷秋月提起水壶倒了杯茶水润润嗓子。 凝倩悄声道:“公主消失了这么些天,可把我给急死了,您还不知道吧,听说过段日子皇上要前来祭天,到时候路过咱们行宫,所以宫里提早派人来这里做好安全守卫工作。” 冷秋月的茶到了嘴边又放下,皇上要来?这个消息无疑是她重生以来听到最好的事情了,她兴奋地抓住凝倩的手腕,“凝倩,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皇上真的会来吗?” 凝倩一脸同情地看着冷秋月,“公主,皇上是会来,不过是去祭天,他不会来咱们行宫的。” 冷秋月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嘻嘻道:“你傻呀,皇上不肯来行宫,可咱们可以出行宫去见他呀。” 凝倩眼睛一亮,“公主有办法?” 冷秋月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现在没有,不过很快就有了。” 来行宫的侍卫一共有三十人,分属于一个叫做林远的少将军管理,听说这位少将军因为得罪了皇后娘娘,虽然年轻又有野心,却一直仕途不顺,这次来分管行宫的安危就可以看出,确实不受重用。 在冷秋月看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林远与皇后不和,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她多年没有入宫过,根本不知道宫里的派系纷争,若是能够与林远达成一个阵营,也许就能知己知彼了。 以上这些消息是冷秋月足足花了十两银子从一个太监嘴里挖到的消息,十两银子啊,凝倩捧着心肝做心痛状,“公主,这十两银子都够咱们添置好几身春衫了。” 行宫里虽然开销不大,只是作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供需一直得不到满足,从来都是温饱不济的,见冷秋月如此“浪费”,凝倩恨不得半夜去打劫那个太监,将银子再弄回来。 冷秋月撇撇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呀,快去给本公主弄一套宫女的服饰来。” 凝倩虽然不知道公主具体要干什么,但她一向忠心,于是依着冷秋月的吩咐翻出了一套衣衫,冷秋月换上以后又梳了个双髻,齐刘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闪发亮,“凝倩,等回宫以后,别说是十两银子了,就是一百两银子,本公主也一定赏给你。”这一次,她要为以后的人生搏一把! 漆黑的夜色下,冷秋月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地从墙头上翻了下去,她蹑手蹑脚地绕进侍卫们居住的东苑,入眼处一片灯火通明,顿时有些失望。 所有的屋子都一样,她要如何才能知道林远住在哪一间屋子呢? 长廊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慌忙隐入黑暗中,只见一队丫鬟手中端着托盘向厢房的尽头走去,她心中一动,悄悄靠近,将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丫鬟捂住嘴拖了下去,片刻之后,走在前面的一个丫鬟大约是没有听到脚步声,回头催促道:“阿离,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小心被少将军责罚。” 阿离加快脚步,低着头出现,“阿离知道了。” 丫鬟们走到一间幽静的厢房前,鱼贯而入将东西放下后离开,阿离最后一个进去,却见外面垂着帘幕,看不清内屋的情景。 她正要掀开帘子进去,仍旧是先前那个丫鬟在她呼唤,“阿离,少将军洗澡不喜欢有人伺候的,快走吧。” 阿离手一颤,洗……洗澡?她这才注意到托盘上的东西全都是一些沐浴用品和衣物,阿离尴尬地松手,只是却不能转身,先前一直低着头才没被察觉,这要是真的跟着走出去了,与大家正面相见,势必会被拆穿,正进退两难之间,那丫鬟已经要上前来拉她了,阿离腿一软,哐当一声撞翻了托盘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丫鬟惊叫了一声,顿时惊扰了内屋的人。 “出去吧,留一个人服侍本将军即可。”那男人大约是觉着烦了,语气淡淡。 身后的丫鬟们尽数撤退,阿离呆呆坐在地上,却听到屋内那男人道:“还不进来?难道要我亲自去请你?” 阿离唯唯诺诺地拿了擦澡毛巾走进去,顿觉得里面温暖如春,水雾缭绕之间仍旧能见到男人赤裸的脊背,肌肉线条分明,看起来十分健美。 阿离吞了一口口水,就算是前世,她嫁给南宫流羽之后也从未与其同房过,对于男人的身体仍旧是陌生的啊,此刻她手足无措地上前,想要给男人擦背,结果因为太紧张,手中的毛巾竟然滑进了木桶里! 阿离恨不得钻进洞里,那男人却也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只是懒洋洋道:“捡起来。” 捡起来?阿离目瞪口呆,她狠了狠心,闭上眼睛去水里摸索,越是心急越是找不着,她情急之下一阵乱摸,入手之处竟然是男人光滑的肌肤。 阿离如同被蛇咬了一般想要收回手,水声哗啦,男人却径直转过身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谁教你这样狐媚主子的手段?”他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凑近阿离的脖颈之间,竟似要吻她。 阿离慌忙跪下,避开他的吻,就算此刻她再不经人事,也明白自己触发了这个男人的情欲。 林远倒是没有继续勉强她,只是抬手让她站起来,阿离战战兢兢的起身,心里则在思索着要如何才能说明自己的来意,只是按照眼下这个尴尬的状况,怕是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要当做潜进的乱党拉出去杀了。 林远观察着她,见眼前的小丫头虽穿着一身半旧的宫女服侍,眉目间却带着天生的清丽,波光流转之间十分动人,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拉住阿离的手,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离。”阿离面上装作怯生生回答,眼睛则四处扫视周围有什么能够防御的武器。 林远微笑着抬起她的下巴,“阿离?很好,本将军要你今晚服侍我。”他粗粝的指腹带着危险的灼热轻轻摩擦着她柔腻的下巴,眼神则像要喷火。 阿离心中渐渐愤怒起来,服侍他?这个该死的种马,今天她非让他出一次丑不可!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与渴望起来,她故意垂下头,弄着自己的衣角,撒娇道:“能够服侍少将军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喜欢被女人拍马屁的,尤其是一些自负的男,林远当然也不例外。 林远哈哈大笑着从浴桶里跨了出来,揽住她朝床帏走去,阿离努力使自己的视线远离他一寸不挂的身体,眼睛则紧紧盯着桌上放着的一坛酒。 林远只当她害羞,于是一把抱住她,轻声道:“不必害羞,我会对你温柔些的。” 阿离心里都快被恶心死了,她甜腻地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子,“少将军,不如我们先喝点酒助兴一下?” 林远欣然答应。 阿离抱着酒坛子走到床边,林远诧异地看着她,“桌上有酒杯。” “我知道。”“哐当”一声巨响,林远直挺挺倒在床上,阿离扔了被砸成窟窿的酒坛子,淡定地将他四肢死死绑住,做好这一切后,她拍了拍林远的脸颊,“喂,你醒醒。” 林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额上一抹血顺着眼睛流下来,眯住了视线,不过他仍是看清了眼前这个叉着腰的小丫鬟,这个女人刚刚用酒坛子砸了自己!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手脚也被绑住了,顿时怒道:“你想干什么?” 阿离,不,应该说是冷秋月,此时她笑嘻嘻地一脚踏上床,端起他的下巴,“不干什么,我就是想让你的属下们看到你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看以后谁还会服你。” 林远冷哼一声,“就凭你,区区一个小丫鬟?” 冷秋月神色肃然,“若我不是你口中的区区小丫鬟呢?”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到他眼前,一字一句道:“林远,你看清楚了,这可是皇家的东西?” 碧色的玉佩上,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雏凤神态逼真,似乎下一刻即将要遨游九重天。 这玉佩,是南诏国公主一生下来即被赐予的圣物,其他人断断不会有。 林远知道,这行宫里住着个三公主,虽然来了有几天,却因为她不受宠,是以自己也没去拜见,更没放在心上,此刻他面色一变,心中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林远,你辛辛苦苦通过武举考试入宫,三年过去了还是一个不受重用的少将军,你说,万一你奸污公主的罪名传出去,皇后可还饶得了你?我只是一个被冷落的公主,大不了以后皇家为了遮羞,将我嫁给一个平民,而你嘛……”她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一切就看林远自己的抉择了。 正文 第七章 收服人心(2) 林远脸上果然出现了犹疑,这次被派往行宫守卫,他心中早已集聚了一肚子怨气,若是此时再被皇后抓到把柄,以后的人生算是完了。 纵使心中有再多不甘,他仍是咬牙看着冷秋月,“你想要什么?” 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冷秋月微微一笑,“我要关于皇上和皇后此次祭天的所有相关消息。” 林远面色一变,“你要行刺?” 冷秋月“噗嗤”一笑,“我疯了不成?老实告诉你吧,我在行宫里呆腻了,想要回宫去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三公主。” 林远阴沉着脸,“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冷秋月尖利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下巴,她俯身轻轻道:“不告诉我,你死路一条,告诉了我,日后你我便是系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福同享……”明明说着如此恶毒的话,她的眼睛里却偏偏澄澈干净,恍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是有谁知道,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被尘世间的痛苦腐蚀得伤痕累累? 林远最终仍是答应了,就如同冷秋月所言,他早已无路可走。 “皇上有心悸头痛的毛病,每到入春时期犯的尤其频繁,因此这次皇上除了带皇后前来,还有一名医官花氏跟随……” “这位花氏可是昔日为我母妃接生的医官?”冷秋月忽然打断他的话,她记起从前锦芳姑姑告知过自己,当年花氏奉皇后懿旨为母后接生,后来母后难产而死。锦芳嬷嬷每说起这一段故事的时候,总是神情哀伤,言语间对花氏也诸多怨尤。 “那时花氏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后被皇后擢升为医官,若是当时请了宫中其他资历深的太医,也许娘娘就不会走得那么匆忙了,而你,我的小公主,也不会被皇上误解……” 那一段往事太悲凉,以至于她现在想起来,仍是心中一凉。 林远点头,“正是,如今花氏深受皇上宠爱,坊间传言花氏以美色迷惑皇上,而皇上也因头风症状时常发作,因而对其越发依赖。” 皇后,花氏,母妃的难产,皇上的头风症状,冷秋月隐隐觉得,似乎有人在操控一盘棋局,而他们,都是这棋盘上任人操控的棋子。 冷秋月拉开一扇窗,就要跳下去,林远急了,咆哮道:“你回来给我解绑!” 蹲在窗上的女子回头粲然一笑,用眼神示意林远距离林远三丈远的地方,有一把匕首,她眨了眨眼睛,“堂堂少将军,解绑这种小事情,怎么能劳驾他人呢?”她冲林远挥挥手,笑眯眯地消失在窗口。 林远愣愣地看着她消失,不知道为什么,受此奇耻大辱,明明该愤怒的,只是见到她走了,他心里竟然多了几分惆怅,疯了疯了,自己一定是被折磨的神志不清了,林远深吸了一口气,回头见到三丈远开外的匕首,顿时又恨得牙痒痒的。 一整天的功夫,冷秋月都呆在书房里足不出户,凝倩还以为她转性了,等做好了糕点送去时,发现冷秋月正躺在一堆书上面,目光呆滞,凝倩一惊,慌忙扔了盘子冲上去将冷秋月扶起来,“公主,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 冷秋月翻了翻白眼,这孩子真不会说话。本想装神弄鬼吓唬吓唬凝倩,见她眼里含泪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的楚楚可怜模样,顿时又心软了,于是坐起来冲凝倩笑道:“本公主好着呢,只是在想,要怎样才能讨得父皇的欢心。” 凝倩泫然欲泣地擦了擦眼睛,“我还以为公主又生病了呢。那公主想到办法了吗?” 冷秋月叹了口气,想是想到了,不过这个法子倒是有些残忍,她语气凝重地对凝倩吩咐道,“回头你给我多做些补血的食物备着,我要好好补一下身体。” 凝倩点了点头,忽然又睁大了眼睛,“补血?” “没错!本公主决定为了父皇,割血入药!”冷秋月铿锵有力地说道。 皇上的车驾到时会经过行宫前去天坛,她只需要让林远给她一个进入接近皇上的机会,然后让皇上看到自己的孝心,至于皇上会不会被她感动,那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她打定主意,顿时眼中绽放出光彩,“凝倩,我们一定能够成功的!” 凝倩拼命点头,“无论公主做什么决定,奴婢都跟随您身后!”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冷秋月心情轻松了不少,接下来就只能安静等待了,在行宫里的日子波澜不惊,除了时不时出现的林远,也不知道那个林远是不是受虐体质,上次被冷秋月恶整了一番之后,第二日不仅带着属下来给她请安,甚至白天里训斥了一个对自己不恭敬的宫女。 此刻,冷秋月在花园里悠闲地荡着秋千,她晃着双腿,靠在绳子上想着心事,一个声音忽然冷冷响起,“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在外应该注意自身仪态。” 又是林远! 冷秋月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笑嘻嘻道:“本公主自小一人在行宫中长大,没那么多规矩束缚着,倒是林将军,当年的帝都武状元,在朝为官应当注意自身品行才是。” 被她冷嘲热讽,林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冷秋月不搭理他要离开,他急了,上前抓住她,“我还没告诉你皇上来的那天守卫的部署呢。” 冷秋月奇怪地回头,见他尴尬地别开脸,她挑了挑眉,“我又没问,你爱说不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肯主动告诉她消息难道说昨晚他想通了? 林远吭哧了半天,最终掏出一张图塞给她,冷着脸道:“你自己看。”他不自在地大步离开,冷秋月目送他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看他一脸别扭的样子,该不是喜欢上自己了吧?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想法着实荒谬,毕竟自己让那么自负的人出丑,他不恨死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她捧着守卫分布图笑得跟一只狡猾的狐狸似的,有了这图,她想要钻空子去见皇上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花丛后,去而复返的林远见少女一脸欢喜的模样,唇角忍不住也溢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她开心,他做什么都值得。 回到宫殿内,一只洁白的鸽子拍着翅膀站在廊柱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伸手解开鸽子腿上的纸条,展开后,一行遒劲的字映入眼帘,“伤势好否?离别数日,甚是想念。”落款是长清。 是了,自从回到行宫中,她心事重重,便没有再联系越长清了,眼下自己正处在回宫的紧要处,也该告诉他一些真相了。 “明日午时,梅花林见。”她放飞鸽子,目送它消失在蓝天白云间,唇角带着算计的微笑。 梅花林里红梅零落,白衣男子横笛而立,一地的粉红花瓣间,一双粉红的绣花鞋出现在他眼中。他惊喜地抬起头,粉衣少女站在花枝下嫣然而笑,当真是人比花娇。 积蓄了多日的思念破土而出,他上前拥她入怀,俊脸上满是喜悦,“秋月,见到你真好。” 冷秋月眉宇间带着愁绪,轻轻推开他,“长清,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越长清一愣,“你说,我听着。” 冷秋月轻轻地折下一枝梅花,低声道:“长清,从前你一直问我到底是谁家的女儿,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其实,我是当今皇上的女儿,南诏国的三公主,冷秋月。” 越长清呆住了,他一直以为就算冷秋月的身份再显赫,也不过是帝都的王公贵胄,却不想,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贵。 冷秋月苦笑一声,继续道:“在别人眼中,我是身份高贵的公主,其实我自小就不讨父皇喜欢,母妃去世以后,我被赶出宫中,一人在行宫里孤苦长大。长清,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时机还没成熟,希望你不要怪我。” 越长清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哪里还舍得怪她?他轻声安慰道:“秋月,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 冷秋月心中冷哼一声,一辈子不离不弃?这句话说来是如此容易,颠覆它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初给自己一耳光的时候,那时候可曾想起这句话? 她依旧泫然道:“长清,可是我想念母妃生活过的地方,也想念父皇。皇上不日即将来太庙祭天,我必须要趁这个时机重新回到宫中,长清,你会理解我的对不对?” 越长清握住她的手,坚定道:“秋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他心疼地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从冷秋月肯为他挡那一剑的那天开始,他就刻骨铭心地爱上了她,无论她是市井人家的女儿,还是皇宫里的金枝玉叶,于他而言,都只是冷秋月而已。 冷秋月眼睛微红地依偎进他的怀里,眼中带着微微的笑,越长清,你终于彻底被我套牢了。 正文 第九章 割血入药 四周的官兵纷纷拔出了武器朝冷秋月身上招呼上去,皇帝似乎也听到了这附近的骚乱,扭头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冷秋月把握住时机,嘶声喊道:“父皇!父皇!我是秋月啊父皇!” “哪里来的疯丫头?滚开!”一个统领模样的人策马上前来,狠狠一脚踩向冷秋月,冷秋月情知这一脚被踩中了,即使不死也要落个残废,她就地一滚,避开他的攻势,随即翻身扑向那群迎向自己的刀剑,怒喝道:“我乃堂堂南诏国三公主,你们谁敢伤我!” 官兵们不知真假,面面相觑,手中的动作因为犹豫而慢了下来,冷秋月瞅准时机,大声喊道:“父皇,你真的那么狠心不愿意见秋月一面吗?父皇!” 毕竟是女流之辈,虽然仗着身形娇小躲过了几招攻势,但很快就被蜂拥而上的侍卫们给制住了手脚。 一个太监冷着脸走过来,朝统领耳语了几句,统领看向冷秋月,眼中的阴鸷带着微微的寒意。 这样的眼神,冷秋月再熟悉不过了,前世里慕容嫣要杀自己时,也是这样嗜血的表情。 她心里一寒,难道今日真的要葬身此处了? 统领缓缓拔出刀鞘,兵器的清吟声听起来让人酸牙,“丫头,今日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造了杀孽。”他说着抬起刀,狠狠砍了下去。 “慢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忽然喝断了统领的杀机。 那统领愕然地转身,见到策马而来的玄衣男子,顿时脸色一变,“许大人,您怎么来了?” 玄衣男子冷冷道:“皇上命我将此女带到他面前。” 他将瘫软在地上的冷秋月拎到马背上,拍马离去。 冷秋月悄悄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幸好老天保佑,再迟来一步自己真得做刀下亡魂了。 冷秋月在马上被晃得头晕眼花时,许平一把将她扔了下去,她痛得整张脸都皱成一个包子了,等到睁开眼睛时,才察觉到四周一片寂静,她的眼角瞥到一抹黄色的衣服,立马跳了起来,对着那个方向叩头,“父皇赎罪!” 皇帝深沉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冷秋月有些尴尬起来,之前在地上摸爬滚打,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满面尘土,狼狈不堪。 皇帝淡淡道:“在行宫的日子可还好?” “很好,每日在行宫里都盼着见到父皇。”冷秋月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她轻轻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向皇帝,“父皇,你当真不要秋月了吗?秋月也是您的女儿啊。” 她情知皇帝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被自己打动,可是她知道自己有一道终极武器,那就是自己的容貌,锦芳嬷嬷说过,越是长大自己就越像母妃,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几乎与母妃长得一模一样了。 母妃在南诏国曾经盛宠不衰,若是皇帝真心喜欢过母妃,见到自己做这张脸断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皇帝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扶起她,“你……云容……” 云容,是母妃当年的闺名。 然而伸到一半的手被斜刺里的另一只手挡住了,那涂着红色丹蔻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芒,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轻轻按住皇帝的手,柔和笑道:“皇上,听说眼前这孩子就是十八年未见的秋月,是真的吗?” 冷秋月朝皇后叩首,心中则升起一股浓浓的仇恨,皇后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皇帝蹙眉道:“皇后,这孩子长得跟当年入宫时的云容一模一样,当然是秋月了。也难为她了,独自一人在行宫生活了那么多年。” 皇后轻轻笑道:“皇上说得也是,只是这次我们出宫是为了祭天,为北方祈雨,秋月的事情还是押后再说吧,皇上觉得呢?” 冷秋月心中一颤,只怕祭天还没结束,她就被皇后派出的人杀了。不,她不能束手待毙。 眼见着皇上似乎有答应的趋势,冷秋月爬到皇上身前,拉住他的袖子哀哀哭泣,“父皇,秋月已经十八年没有见到您了,您就让秋月侍奉在一旁好不好?” 皇帝见她长得跟昔日心爱的人有七八分像,心中的怒火早就熄了不少,他慈祥地拍拍冷秋月的头,“也好,你就先跟在许平身边吧。” 许平就是先前来救自己的那位许大人了,冷秋月心中安定下来了,也好,跟在他身边总比跟在皇后身边安全。 皇后阴毒的目光扫过冷秋月,眼中的杀意不言而喻,冷秋月不卑不亢地走到许平身后,隔绝了她的视线。 因为冷秋月的突然出现而导致的路上的一段小插曲很快消失不见,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皇上与皇后相携步上神坛,举起手中的仪仗开始喃喃念着佛文祈祷,冷秋月跪在地上,眼神却穿过了人群,直直地看向了花氏的身上。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花氏竟然冷冷回头看向她,那一眼似乎直逼人的内心,叫她慌张失措,一颗心砰砰直跳,好似要直接迸出胸腔来,冷秋月捂住狂跳的心脏,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眼下自这颗心的跳动频率,似乎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控制…… 花氏的目光仍旧紧锁在冷秋月的身上,冷秋的脸色开始发白,她苦苦忍耐着,只希望不要在皇上面前失礼。 然而胸腔一股腥甜翻江倒海,冷秋月正要一口呕出来,四周跪着的人却在一瞬间尽数起身,冲向神坛的方向。 意识到情况不对,她抬头看去,不知何时,皇上倒在了地上,皇后带着哭腔的嘶喊一直在继续,花氏也在其中,对着其他人喝道:“皇上的头风又发作了!快将他扶到我的房间诊治!” 守卫们手忙脚乱地将面如金纸的皇帝抬起来,冷秋月却忽然神色一凛,她拨开众人冲了上去,“慢着!我有办法治皇上的头痛之症!” 话音刚落,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凌厉的目光扫向冷秋月,“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懂事?非得看到你父皇一病不起吗?快让路给花大人!” 让路?只怕等皇上进去以后,下一秒就轮到自己该死了。 冷秋月不理会皇后的大呼小叫,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碗,转向身边的许平,“许大人,借你的佩刀一用。”佩刀出鞘,许平冷冷递给她刀,冷秋月眼睛也不眨地扬手一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割破了手腕,汩汩鲜血流进了碗里,不一会儿就流了满满一小碗。 许平神色惊异地看向冷秋月,却见她额头冷汗涔涔,似乎支撑不住,顿时伸手点住她的穴道止血,他蹙眉道:“三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冷秋月勉力一笑,“我曾在古书上看过,有人割血入药治好了头痛之症,这些年秋月一直呆在行宫里,未曾守在父皇身边尽孝道,今日希望能为父皇做些什么,只要父皇身体康健,秋月便也开心了。” 许平刻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唤来太监,命他将药加进血中,喂皇上喝下去。 冷秋月静静等待着皇上的苏醒,她一点都不怀疑皇上会醒来,所有人都知道,这血,与皇上的病情其实毫无干系,没有人在乎自己今日流了多少血,但只要许平在乎,悠悠醒转的皇上在乎,那就够了。 回宫与否,就看皇上如何定夺了。 片刻之后,皇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皇后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了冷秋月的身影,她激动道:“皇上,您醒了?可把臣妾给担心死了!” 皇上幽深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默默伫立一旁的冷秋月,沉沉道:“秋月,你过来。” 冷秋月依言走近,跪下来乖巧道:“父皇,您身体好些了吗?” 皇帝没有作声,目光却径直放在了她宽大衣袖遮住的手腕上,即使掩盖住了伤口,但因为割得太深,血迹仍旧浸透了衣服,斑驳显示出来。刚刚虽然他头痛发作,但发生了什么他却一清二楚,冷秋月的长相像极了云容,更何况对自己如此有孝心,已经十分难得了。 想到这里,皇帝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慈祥的笑容,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沉声道:“很好。来人啊,宣旨下去,三公主秋月,不日即将搬回宫中,赐仰月殿居住。” 冷秋月心中大喜,急忙叩谢皇上。 皇后则愣怔,似乎因为皇上突如其来的决定而乱了方寸,半晌才阻止道:“皇上,万万不可。三公主自小在行宫长大,性子不受拘束,哪里能受得了宫中严谨的生活?” 皇帝神色一冷,“皇后的意思是说,朕的女儿在外被养野了,没有教养规矩?” 跟随在皇帝身边十几年,皇后从未被他如此挤兑过,此刻见皇帝神色厌烦,皇后心中似乎被刺了一下,于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再多言。 冷秋月知道,皇后绝无可能推翻皇帝的决定,这一仗,自己显然打赢了。 一旦放松,她顿觉昏昏沉沉,身子一软,她倒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昏迷之前,许平坚毅的面庞闪过她面前,她只来得及抓住许平的衣袖,快速说了一句,“别把我交给花氏……”就沉沉睡去。 后来的事冷秋月则不知情了,但是许平,竟真的没有将昏迷的她交给花氏。 而许久许久以后,南诏国的史书上则记载下了这一段故事,“帝身体微恙,公主割血入药,帝感其孝心,遂宣之入宫。” 冷秋月悠悠醒转以后,正是皇帝先行回宫的日子,她嚯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疯了一般冲冲出行宫,只见林远正坐在花园里不紧不慢地喝酒,神色怡然,端到嘴边的一碗酒被冷秋月截下,她激动地挠挠头,“你就没有听说些什么吗?譬如和我相关的消息之类的?”她实在是躺了太久了,害怕这是一场美梦而已,只希望能从别人的嘴里得到证实。 林远面沉如水地看向她,“听说你为了皇上的病情,割血入药。” 她“哦”了一声,“这个不重要,说点我喜欢听的,还有没有别的?” 林远本想斥责她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第一眼见到许平抱着手腕鲜血淋漓的她回行宫,他的一颗心差点从胸腔里跳了出来,然而见她一脸明媚地等着自己夸奖她,他到底还是遂了她的心意,微笑道:“恭喜三公主,明日与本将军一同回宫。” “啊啊啊!”冷秋月激动得手舞足蹈,又是大笑又是尖叫。 她终于要踏入宫中了!她改变了自己上一世的命运,终于提前,回到了后宫! 慕容嫣,命运的轮盘会让我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介时,鹿死谁手,且走着瞧! 正文 第十章 雏凤还巢(1) 终于要回宫了,冷秋月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梳着长发,青丝如瀑,缠绕着她心里沉沉的心事,并没有丝毫轻松之感。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好像越是难以平静下来,她围绕着空旷的行宫转了一圈,夜色已深,凝倩早已入睡,泼墨一般的玄色里,她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走了出去,夜里的风带着一些凉意,她将灯笼搁在台阶上,抱紧肩膀坐了下来,自己似乎好久好久没有安静地独自呆过了。 前世里,那个叫做南宫流羽的男人,根本就不曾宠爱于她,她常年枯坐宫中,日子一久,竟也习惯了独处思考问题。 明日回宫之后,皇后只怕会成为自己的第一号敌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对于自己这个刚回宫的不受宠公主,将会持着何种态度?父皇对自己的信任又究竟能有几分?还有那场南诏国与西域的和亲,又将何时到来? 她轻轻吹熄灯笼,走进了大殿,既然想不明白,不如等到明日再面对。 天色破晓,一缕鱼肚白从东方出现,沉重的朱红色宫门缓缓拉开,披着铠甲的羽林卫纷纷小跑而出,排成一队等候。 不多时,一个身穿华丽宫装曳地长裙,面带薄纱的女子扶着凝倩的手缓缓走出,她走得极慢,极为郑重,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寂寞的行宫地砖上,这些冷漠的地砖,曾经见证了她十八年的孤独岁月,那些暗淡无光的前尘往事,此后将随着她的离去而一扫而光。 即使是蒙着面纱,林远也不禁心中一动,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皇宫里那么多的嫔妃贵妇公主,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只有眼前这个女人,美得让他一再惊艳,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一心跟随她的一颦一笑而波动。 如今,她终于要踏入那个倾轧斗争的皇宫了,他竟有几分难过起来。 经过他身边时,冷秋月吹气如兰,“林将军,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吗?”她的清水眸子轻轻搁在林远的神上,仿佛带着惹人怜爱的娇憨,令他冲动之下几乎要上前握住她的手。 脚步才挪动两下,身旁的下属似乎意识到了不妥,顿时低声提醒道:“将军,时间来不及了,皇上还在宫里候着公主呢。” 是了,她不再是行宫里那个不受宠的三公主了,从此,冷秋月的身份将被世人所知,她将享受到身为皇家公主的所有待遇。 高高在上的公主与自己,想想也知道差距是多么遥不可及。 林远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俯身道:“公主言重了,林远何德何能,能与公主相交为友。”这一番话说得极为疏离,饶是傻呆呆的凝倩也听懂了。 凝倩扭起柳叶眉,“将军为何要如此疏远咱们公主?” 林远的手紧紧握住了身侧的刀鞘,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太监已经小碎步地上前来,一脸谄媚地冲冷秋月道:“三公主,马车已经备着了,该走了。” 冷秋月默然了片刻,与林远擦肩而过,余香袅袅之下,林远依稀听到一句话,“无论从前,现在,抑或以后,林远永远是秋月的朋友。” 林远痴痴然站在原地,竟连马车何时离去的也不知道,直到下属提醒道:“少将军,咱们也该回驻地了。” 他这才恍然醒来,刚才那句话似乎是场梦,可是心里的欢愉竟是如此真实,他扬了扬手,冷冷道:“上路!” 翻身上马的那刻,他深深看了一眼冷秋月远去的方向,默默道:三公主,若是有缘,日后再见。 且不提林远的离去,单说冷秋月坐在马车里无聊地数着流苏,凝倩见她一脸无所谓,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道:“公主,不知道为什么,离皇宫越近我就越害怕,你说皇上会不会一不高兴就砍了咱们的头啊?还有啊,以后咱们也不能像行宫里那样随意了吗?” 冷秋月见她小脸煞白,忍不住好笑地将摆在面前的糕点递给了她,“傻丫头,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凝倩见她言笑晏晏,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笑道:“也对,公主这么厉害,一定能够搞定所有的事情。” 冷秋月掩去了眼中的情绪,微笑着点点头,她也曾像凝倩那样忐忑过,对于那个陌生的深宫,当初的恐惧一点都不比凝倩少。 可是现在,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进入了这里,重新邂逅那些存在于记忆里的人,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十分愉快。 都说天命不可违,她却偏要违背看看。 车子很快进去了,不多时,帘子被掀开,一个姑姑模样打扮的中年女子一脸刻板地地道:“三公主,下面的路要步行了。” 冷秋月顺从地扶着姑姑的手下了马车,远目望去,洁白玉石雕刻的皇廷,一望无际的琼楼玉宇,笔挺冷厉的侍卫,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都一模一样。 姑姑正准备领着冷秋月从千机台阶上走上去,冷秋月拽住她的袖子,摇摇头,一脸无辜,“姑姑,我看左侧有条近道,不能让父皇多等,咱们还是抄近路去吧。”说着,也不待姑姑回答,她就领着凝倩率先从近路走了。 余光瞥见姑姑一脸愕然,明明不甘心却又哑口无言的模样,冷秋月心中痛快得要命,前世里她初进宫什么都不懂,偏偏这位姑姑又是收了皇后的好处,奉命要整整她的,第一天入宫硬生生让她爬千级台阶,差点累断她的腿,后来她不仅让皇帝等了她几个时辰,甚至满头大汗,衣衫凌乱的模样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丢尽了皇家的脸,皇后这一招,令皇上越发厌恶起她了。 她心中沉沉叹了口气,本以为那些事情自己都能够介怀,没想到怀想起来仍旧耿耿于怀。 没过一会儿,终于见到了高高站立于台阶上的皇帝与身边的皇后,文武百官侍立两边,中间是一条柔软厚实的红色地毯,一路顺延到台阶之下。 皇帝一脸迷幻地看着她,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也许是她此时的扮相像极了过逝的母妃,令皇帝又触景生情了吧,看皇后一脸愤恨的模样,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冷秋月知道皇帝十分在意皇家的体面,今日要是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了丑,日后只怕要沦为朝廷和后宫的笑柄,想到这里,她十分郑重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心中就默念着锦芳嬷嬷教自己的宫中仪态,步子要稳,身板挺直,目光直视前方…… 她眼波流转之间,竟似从前的梅淑妃复活了一般,纵使没有见到面纱下的真容,仍旧有不少老臣窃窃私语,“像啊,真像从前的淑妃娘娘……” “简直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啊,皇帝只怕会对三公主格外恩宠啊。” “那也未必,皇后如此厉害,怎能容忍淑妃的女儿获宠?” 众说纷纭,什么目光都有,然而冷秋月不在意,她只要保持着灿烂的笑靥,一路向前即可,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已经陷入回忆中的中年皇帝。 男人啊,往往在失去以后才会发现,从前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起执笔画娥眉的女子有多么珍贵。 短短的一段路,冷秋月却走了很久很久,等到近在眼前,她仰头看向皇帝,轻声道:“父皇,孩儿回来了。” 皇帝喃喃自语,“回来就好,早就该接你入宫了啊。”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慈祥的神色,若是再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一丝淡淡的悲凉。 冷秋月恭敬地向皇帝叩首,山呼万岁,文武百官齐齐下跪,呼声震天。 礼毕,皇帝命冷秋月站在自己身边,他凝视了四周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冷秋月身上,淡淡说道:“要不是秋月割血入药,朕在祭天当天只怕病的更重,朕欠这个女儿的,期望你们能够和朕一起补偿,请诸位记住,这是南诏国的三公主,也是朕的一个女儿!” 此话一出,无疑是当着所有说闲话的人的面给了冷秋月一份名分,她也是公主,也是皇帝的血脉。 若是有人想在她身上动手脚,皇帝一定饶不了他。 想到这里,冷秋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半句话,然而冷秋月深知,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必定翻江倒海地难受。 与皇后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皇后冷冷扫了冷秋月一眼,随后换上了端庄得体的微笑,她搀扶着皇帝,一脸善解人意,“皇上,外面风大,还是快些进去吧。” 皇帝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进去,冷秋月忽然跪下请求,“皇上,秋月有一事请求。” “讲。”皇帝挥了挥衣袖。 冷秋月低着头轻声说道:“秋月想要请皇上将母妃从前所居宫殿赐给秋月。” 皇帝愣了愣,还没有说话,皇后抢先说道:“皇上,梅淑妃从前所居宫殿久久没有人打扫,只怕早已荒芜一片,还是让三公主住晴芳殿吧。” 皇帝沉吟了片刻,没有理会皇后,反倒深深看了冷秋月一眼,他沉声道:“既然你执意要住清秋殿,那么朕允了。” “多谢皇上!”冷秋月欣喜地跪地。她之所以要求住清秋殿,其一是因为清秋殿是宫内离皇后所居景平宫最远的地方,其二则是知道皇后一定会反对,她想借此试探一下皇帝对自己的宽容度。 现在看来,与皇后的过招已经胜负分出,皇帝对母妃果然还有情义。 冷秋月垂下眸子,掩住了眸中的笑意。 正文 第十一章 雏凤还宫(2) 清秋殿果然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处处带着颓废与荒芜,小太监小李子带了一群人慌慌忙忙的赶到,对着冷秋月行礼,“给主子请安,奴才小李子,管理清秋殿的掌事。” 冷秋月见他一脸老实的模样,忍不住叱道:“既然是掌事,为何不将这里打扫干净一些?” 小李子为难地看了冷秋月一眼,冷秋月挥退其他人,这才笑着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三公主,不瞒你说,自从淑妃娘娘去世,公主又去行宫居住了以后,这清秋殿就只有奴才们看守着,皇后曾经下过命令,说是让奴才们去其他娘娘那里帮忙,清秋殿既然已经无人居住,也就不必费心思了……” 原来是皇后的意思,看来母妃虽然去世地早,只是仍旧是皇后心中的一根刺啊,自己的长相与母妃几乎一模一样,日日对着皇后,想必皇后心中对自己更是余恨为了吧。 “罢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本公主说什么,以后就是什么,明白吗?”冷秋月一脸肃然道。 小李子忙不迭地点点头,“是,是,奴才一定为公主分忧解难,忠心耿耿。” 凝倩从袖子里掏出几碇银子,“拿去分给下人们吧。” 等到小李子出去以后,凝倩忍不住抱怨道:“公主,一看那小李子就是个不老实的主儿,可公主为何还要留他在你身边?” 冷秋月唇角微扬,“这身边的人都是皇后亲自拨来的,我自然知道没有几个真正忠诚于我的,可是留着他们,倒是能够麻痹皇后的视线。” 她说着,轻轻拨开珠帘,缓缓走了进去。 清秋殿,当初母妃生活的宫殿。 听说母妃是生自己的时候大出血离殇的,所以自己与母妃之间所有的记忆都来自锦芳嬷嬷的描述,母妃是个很爱美的女人,她喜欢穿着轻纱舞衣赤脚踏在铺满梅花花瓣的殿内为皇上舞上一曲,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皇帝那时候爱煞了她,日日与她同塌而眠,惹得六宫之内闲言碎语不断。 这些嫉妒织就的恶毒并没有攻击到梅淑妃,她一如既往地天真烂漫地陪在皇帝身边,享受着来自他的宠爱。 “秋月,你的母妃,是这天底下最单纯的女子呢。”那时候,锦芳嬷嬷笑着对她说道。 冷秋月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母妃巧笑情兮的模样,她忍不住凄然一笑,母妃,我终于回来了,以后,这清秋殿没人能够再抢去。 凝倩许是知道冷秋月睹目思人,于是小心翼翼地上前来,低着头小声道:“公主不要伤心,娘娘虽然不再了,但是公主还有我啊。” 冷秋月“噗嗤”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是啊,我还有你们呢。”如今灵儿不知道身在何处,她心里骤然升起了对灵儿的思念。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小李子“哎呀”惨叫了一声,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冷秋月微微蹙眉,凝倩快步走出去训斥道:“小李子,这么大声……”话还没说话,凝倩也尖叫了一声,随即似乎传来花瓶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冷秋月,你给我滚出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在外面响起, 冷秋月缓缓走出来,只见被一群人簇拥的明艳小姑娘正叉腰站在门口,一脸鄙视地等待着自己,见自己出来,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艳又嫉妒的神色,不过很快就变为了厌恶。 “我是冷花容,南诏国的七公主,真不知道你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野丫头怎么能成为三公主?还占据了我想要的宫殿!”她指着冷秋月大声控诉,看她一脸愤恨的模样,似乎真的被冷秋月抢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冷花容,前世里她在南诏国后宫的又一个敌人。她冷冷将目光转向别处,终于见到了脸上还带着一个巴掌印的凝倩和屁股上一个脚印的小李子。 两人颤颤巍巍地起身,纷纷躲到了冷秋月的身后。 她平息了心中的怒火,淡淡看向冷花容,“七公主,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凭什么打本公主的人?” “我想要打谁就打谁,更何况是两个不长眼的奴才?我说,你还是识趣一点,快点去跟父皇禀报,把宫殿让给我,不然的话,我就天天来找你麻烦!”冷花容挑了挑眉,一脸挑衅的表情。 冷秋月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个七公主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说会天天来骚扰她,就真的会这样做。 更何况,她的背后也是皇后在撑腰,而皇上又十分宠爱她,所以从前自己一直不敢得罪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但要得罪她,还要彻底地得罪她。 冷秋月上前一步,不卑不亢,“七公主请不要无理取闹,这是我母妃的清秋殿,如今皇上已经把它赐给我了,七公主还是请回吧。” 冷花容身边的丫鬟见冷秋月不打算退让,顿时气焰嚣张地上前说道:“三公主还是识相一点自动退让吧,万一皇上知道三公主欺负七公主,对三公主就不好了。” “啪”的一声,那丫鬟捂住脸愕然地看着缓缓放下手的冷秋月,眼中隐隐有了泪水。 冷秋月厉声道:“本公主与七公主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奴才多嘴了?” 冷花容瞪大了眼睛,她尖声道:“我要去告诉父皇!” “给我围起来!”冷秋月忽然冷冷道,只见一群侍卫迅速包围了冷花容和那丫鬟,手中甚至纷纷抽出了刀剑。 “七公主,要走可以,不过要留下那个以下犯上的贱婢。”冷秋月淡淡地坐下,一副“你不交出人就休想活着走出大殿”的模样。 冷花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一脸柔弱的女人竟然动真格的,她跺跺脚愤恨道:“我要去找父皇评理!” 说完,连看也不看那丫鬟一眼,径直转身离去了。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丫鬟此刻蜷缩成一团,脸上犹自带着泪痕,楚楚可怜地嗫嚅着,“三公主,我错了,求求公主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冷秋月微微抬起眼皮子,淡淡道:“晚了,来人,送出去给点教训。” 一群侍卫上前将丫鬟架了出去,没过多久,冷秋月听到了凄惨的叫声,她微微一笑,杀鸡儆猴,看冷花容还敢不敢来找自己的麻烦。 一个时辰以后,冷秋月命人将奄奄一息的丫鬟送回了冷花容的宫殿,据小李子说,一路上故意露出了丫鬟血肉模糊的身体,让不少嫔妃都看在了眼里。 凝倩担忧地道:“公主,您就不怕惹麻烦吗?” 冷秋月笑道:“难道我一味忍让,就不会被麻烦找上门来吗?”她要那些蠢蠢欲动的阴谋家和野心家都知道,自己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 很快,三公主给了七公主一个下马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先前对她还有不敬的人现在一看到她就收起了鄙夷的目光,小心翼翼唯恐惹她一个不高兴,也落得个悲惨下场。 消息最终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这天,皇帝跟前的太监总管洪公公前来传话,说是皇上在景阳宫举办了一个家宴,请三公主前去同乐。 同乐是假,只怕鸿门宴才是真。 冷秋月胸有成竹地打发了洪公公,换了一身素净简谱的宫装,这才姗姗前往。 景阳宫是皇帝宴请家宴的地方,还没到那儿,一路上就闻到了美酒的醇香和悠扬的丝竹管弦之乐。 她走到殿门口,就听到了殿内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皇上,这请了这么久,三公主也该到了吧。” 另一个声音打趣道:“柳妃妹妹还是小心说话,三公主个性剽悍,怕是没得生气拿妹妹开刀呢。” 好一个绵里藏针心怀叵测的端妃! 冷秋月听出了端妃的声音,心中熊熊怒火燃烧起来,她深呼吸了一下,一脚踏了进去,大殿里随之安静了下来,人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身上,嘲讽的,同情的,看好戏的,还有阴冷的,什么样的目光都有。 冷秋月迎上皇上和皇后的目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父皇,母后。” 皇上的脸上带了几丝关怀,“怎么样?清秋殿住得可还习惯?” 一旁的冷花容微不可及地冷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小,却被冷秋月逮了个正着。 冷秋月微微一笑,一脸天真,“好是好,可是父皇,七妹妹前几日带了一群下人,要秋月搬出去住呢。”她用衣袖掩住嘴,一脸失语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不做声了。 冷花容没想到冷秋月居然恶人先告状,立时跳了起来,“我哪有这么做?父皇,您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 皇上一早就知道这个自己这个小女儿调皮捣蛋,只是因为年纪小因此不与她计较,此刻见她在众多嫔妃面前失礼,顿时有些恼了,沉下脸呵斥道:“花容,你也该改改你的性子了。” 冷花容见皇帝话里的意思是明显偏向冷秋月,顿时不敢吱声了,只是不甘心地瞪了冷秋月一眼。 一旁珠翠满头的艳丽女子娇声笑道:“三公主,七公主虽然顽劣了有些,可你也不该打伤她的丫鬟呀。更何况,三公主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狠辣,这可不好。” 冷秋月冷冷扫了柳妃一眼,就是这个女人,在宫里哪里有争端哪里就有她的出现,眼见她试图挑起自己与冷花容之间的争端,她忽然捂住头,低低呻吟了一声,接着眼睛一翻,当着柳妃的面晕了过去。 好好的家宴被冷秋月给搞砸了,皇后自然心有不悦,无奈皇上关心地很,当下只有请来御医为冷秋月把脉问诊,一众嫔妃都候着等候诊断结果。 太医手心微微发汗,他已经诊断了半天了,三公主的脉象好得很,只是若这样照实说的话,难免会卷进是非当中,毕竟宫中嫔妃们的勾心斗角时常波及到他。 想到这里,太医灵机一动,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对皇上禀报道:“回皇上,想是前段时间三公主割血入药导致近期身体虚弱,微臣开几服补药就可以了。” 皇上关切地握住冷秋月的手,吩咐她好好休息,又不满地对柳妃说道:“秋月贵为朕的三公主,就算是一时不察错罚了丫头,也是小事,倒是你作为长辈,不要无事生非!” 柳妃脸色一白,立即闭了嘴不再说话。 等到大家都离开以后,冷秋月睁开眼睛若有所思,今日连同柳妃也一起得罪了,这宫中以后恨自己的人怕是不会少,看来是时候找一个得力的护卫保护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