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迹无踪 第1章 王府晚宴 暮色渐浓,天阴欲雪,润王府的晚宴中笙歌曼舞,光影交错。 殿外的红梅树次第盛放,枝桠交错之间,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快速闪过,悄悄的挪到门边,看着殿内升平的歌舞眉宇间染上几丝愁绪。 “你看你看,迟到了吧?都怪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还要左挑右捡的换衣服,现在宴会都开始了我们怎么办?” 红色的身影抱怨出声,清新秀丽的脸庞上,两道柳叶细眉微微的蹙在了一起。 “换衣服怎么了?换衣服很重要的好不好?我这好容易从边关回来一次要见这么多各家的姑娘,当然要好好妆扮一番。指不定,就能有哪家的姑娘瞧上我呢?” 理直气壮,那白色的身影说话时,还不忘用手拍了拍自己方才被蹭脏的衣角。 “废话少说,现在怎么办,赶紧出主意。” 白了那白衣少年一眼,红衣的少女催促出声,灵动清亮的眼眸还时不时地向着殿内瞧去。 “能怎么办?看看座位在哪里,然后悄悄溜进去呗,你看这宴会厅里就空着两个座位,那肯定就是咱们两个人……” 压低了嗓音回答出声,那白衣少年边说边向殿内看去,只是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说出口,他便一脸苦相地回头看着红衣少女—— 殿内是空着两个座位不假,可全都是在前排十分明显的地方,他们两个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简直要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空着的位置旁边还坐着那个人。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嗓音忽的就低沉下来,红衣少女显然也看到了那个风清气朗的身影,殿内众人欢笑芸芸,唯有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脸的清寒,一脸的淡漠,却是光辉熠熠,永远是让人挪不开目光的焦点。 “阿夏,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觉得你就不要这么在意了。 况且,你若是敢不出现就溜回去,盛老爷子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你就看在我从小跟你一起偷鸡摸狗的份上,心疼我一次行么?” 叹息着出声,白衣少年说话时分那清俊的眉毛都苦兮兮的皱在了一起。 “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我。” 又白了那少年一眼,红衣少女忽的猫腰向着靠门边的两个座位小跑而去。 只见她伸手拽了拽那坐着的粉衣少女的衣袖,压低了嗓音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那粉衣少女便并着身旁的黄衣少女,一脸娇羞的起身向着那前排空着的两个座位袅袅婷婷而去。 “你对她们说了什么?她们怎么肯那么容易的就把座位换给我们?” 紧赶紧的溜进来坐下,白衣少年目睹了一切。 “我说那个人刚才看了她们好几眼,应该是有意结识,不如去试试看。” 随手拿花生来剥,红衣少女低垂着眼眸,不敢去迎着那个人望过来的目光——她对他的目光、他的一切向来十分敏感。 “噗——咳咳,咳咳咳……” 险些将刚刚送入口中的清酒喷出来,白衣少年好一阵咳嗽。 “我说阿夏,你这不是故意让那两个姑娘失望么?你明明知道,那个人是有了未婚妻的,而且听说婚期不就定在三个月之后么?” “有婚约又怎样?他有过的婚约,还少么?” 红衣少女手下剥花生的速度越来越快,语气却愈发的清淡起来。 “不到拜堂结束的那一刻,谁又能知道最后成为他妻子的人是谁?我瞧着那两个姑娘姿色也不错,指不定,就又能让他改主意呢?” 淡淡的嘲讽,深深的落寞,白衣少年侧眸看着身边的她,肚子里的那些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沉默了半晌,只道了一句: “阿夏,你怎么跟我还这般嘴硬,明明//心里就……罢了,你只要开心就好,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话说到一半终究是顿在了那里,白衣少年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没有注意到,他话语停顿的那一刻,她那纤细的手指被花生壳的棱角硬生生地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放下? 哪里有说出口的那么轻松容易? 谁不知边关的风雪如万千冰刃般凌厉?可她愣是不顾一切地冲入风雪之中,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回来。 如刀的风雪将她的脸颊划破,她却顾不上处理、甚至于连擦一下都顾不上的,只是为了能够更快的给他疗伤治病。 三年朝朝暮暮的相厮相守,一句千金不换的终身之约,如今却只剩下一句辗转数人之口的“他在京城有了婚约,但未婚妻不是你。” 心口蓦地一疼,盛夏下意识地抬手去抚那贴身戴着的半块玉佩,指尖触及之时传来一阵刺痛,她方才觉察到指尖上的伤口。 低头用嘴去吮吸那伤口,她的注意力却是被前排忽然传来的一阵轻微骚动所吸引,抬眸看去,声音传来之处自是小女儿家的娇羞笑语,还有,他那清俊挺拔、淡漠如远山的身影。 大概是哪家的女儿又瞧上他而春心萌动了吧?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他如何淡漠着一张俊颜,他所到之处总是能够引起无数的春心荡漾。 似乎,他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自己这颗才不过年方二八的心,已然是千疮百孔,苍老的再也激不起什么涟漪。 “那个坐在他身边的紫衣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唐婉凝吧?” 淡淡的开口出声,盛夏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径直落在那个娇柔妩媚的身影之上。 “嗯,对啊,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应该从来没见过她吧?” 点头出声,白衣少年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儿来奇怪问道。 “她都那么明显的写在脸上了,又有什么看不出起来的?” 拍了拍沾满花生壳碎屑的手,盛夏略略直起身子,目光不曾从唐婉凝的身上挪开分毫。 “写在脸上?”诧异出声,白衣少年随即又恍然大悟的出声问道:“我倒是忘记了,你素来有’女神探’之称,你倒是说说看,她怎么个写在脸上了?” 夜雪迹无踪 第2章 雪中尸骨(1) “你看她现在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上去是温柔端庄的笑着,但只要是刚刚那两个姑娘对着那个人娇羞的笑一笑,或者自己小开心一下,她的嘴角就会极快的撇一下,眼神里也流露出不屑和厌恶的样子。 可是只要那个人抬眼看她呢,她就又是温柔娇媚,又是不经意间用胳膊碰碰那个人的所在,被冷落了就低头伤心,然后又更加厌恶方才那两个姑娘。 这满大厅里爱慕那个人的姑娘那么多,只有她一个敢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你说,除了他的未婚妻唐婉凝,还能有谁?” 快速分析的话音落地,盛夏习惯性地向着那个人所在的方向看去,唇角上扬、眼眸发亮,如从前那般一副说对了等着他表扬和夸奖的模样,却是在撞上那望过来的淡漠目光时,心底里陡然一凉——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对着他撒娇、守着他求表扬的那个人了? 方才的他,若是看到了自己的那副表情,心里肯定在嘲笑暗讽吧?又或者,是彻底的漠然冷笑,他那样的人…… 垂下的头低得更深,盛夏不觉间鼻子有些发酸,又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气闷至极,盛夏随意的找个借口离开宴会厅,却并不知道一双淡漠无波的眼眸在身后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 “我说四哥,你一直盯着那边在看什么呢?” 端着酒杯凑过身子,锦袍少年顺着身边之人的目光看去,却只瞧见那溜出殿外的一抹红色背影。 “那不是盛老将军家的独女吗?可还真是难得一见啊!怎的半途就走掉了,是觉得我这宴会歌舞很无聊吗?” 感叹着出声,这锦袍少年正是今天宴会的主人,润王言毓,而他对着说话的那个人,则是当朝的安王言涵。 “盛老将军的独女?” 清淡漠然的嗓音里带了几许琢磨的意味,言涵回眸看向言毓,激起旁边荡漾的春心一片。 “对啊,就是传闻中那个善断案、善医术的盛夏嘛。你从前不是在北疆呆过一段时间吗?我以为你认识呢。” 眸带诧异,言毓收回目光看向言涵。 “我没有印象了,”眉头微皱,言涵不知缘何有些气闷,“我应该认识吗?” “不知道,或许机缘巧合的错过了吧。那个坐在她旁边的白衣少年,你总归认识的吧?” 摇头出声,言毓并没有觉察到言涵的异样。 “认得,穆将军府上的少将军,穆峄城。前些天无意中撞见过。” 点点头,言涵回答出声,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满是那个红色的身影,还有她方才望着自己时清秀脸庞上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或欢欣、或落寞的神色。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的位置不就应该在你旁边吗?刚刚我还在奇怪,怎么好端端的换了宋家和程家的姑娘过来。 现在看来,应该是我这宴会还真是无聊的很,让她都没有兴趣多在这里待一待,回头我可真得好好让这些人再编排些什么新的表演花样来。” 叹息着出声,言毓饮尽手中的清酒便自顾自地低头研究起新的歌舞曲调来。 盛夏,盛夏,我真的应该认识你吗? 淡漠修长的眼眸久久地看着那已然空无一人的殿门,言涵一贯静止如水的心里,浮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夜雪倾城,素白的银色霎时间覆满京城,天地之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分不出界限。 王府夜宴散,众人纷纷走出府来,在等待自家马车前来的时候,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欣赏着夜雪景色,更有几个年纪相仿的,索性摘了披风在雪地里打打闹闹,欢声笑语间引来不少人的围观和加入。 “哎呀——” 笑闹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不知谁家的贵女一个没站稳,身子便向后跌落而去。 “玉儿姐姐,你没事吧?快点扶着我起来。”近旁的少女赶紧伸出手去扶,那摔倒的少女便伸出手来拉着她,一面起身一面道: “真是羞死人了,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碧瑶,你看看这是……啊——” 未说完的话变成了惊声尖叫,待到看清方才绊倒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那才站起身来的少女玉儿腿脚一软便又向着地面摔倒而去,旁边扶着她的碧瑶也是尖叫不已。 众人闻讯赶来,却也都是在看清那半掩在雪地里的“东西”东西之后,或惊声尖叫,或煞白了脸色。 雪地里躺着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衣衫半松,白雪半掩,周围的血迹早已凝冻成冰,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之下醒目而刺眼,而更令人心生寒意的,便是那即便隔着衣衫,也能让人看得到千疮百孔的尸体。 “你去通知刑部的人,你们几个把大家都疏散开确保送回各自府上去,不要都围在这里。” 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最前面,作为润王府的主人,言毓自然有责任维持现场的秩序和客人的安全,只是他一个回身之间,却发现尸体旁边多了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 红衣飘飘,专注认真,正是刚刚从宴会厅走掉的盛夏。 “那个,盛姑娘你……” “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一个时辰之前,因为受到寒冷天气和冰雪覆盖的影响,所以尸体的僵硬程度要比一般情况下更严重一点儿。” 没等言毓将话说完,盛夏那清脆而沉稳的嗓音便响了起来,那半跪在雪地里检查尸体的手法姿态十分熟练,几乎都让人无条件信服她口中所说的每一句判断。 除了,那个人。 “这个更严重一点儿的僵硬程度和死亡时间,你到底是怎么能肯定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而不是一个半时辰,或者两个时辰之前?” 清冷淡漠的嗓音在身后蓦地响起,俯身检查尸体的盛夏只觉得后背一僵,手停在那里,半晌只低声喃喃出一句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你从前,是最不会质疑我判断的那个人。” 夜雪迹无踪 第3章 雪中尸骨(2) “嗯?你说什么?” 身子向前微微凑了凑,言涵挑眉看着盛夏,表示自己没有听清楚,那身上清浅的白梅香气一如往常,令盛夏神思间一阵恍惚。 “我是说,我刚才检查过死者的眼睛,上面的薄膜尚且没有形成,而人在死后大概一个半时辰,那层薄膜才会形成。 再综合尸体的僵硬程度,所以我判断死亡时间是一个时辰之前。” 定了定神思,盛夏快速地出声说道,不知为何,从前那股让她万分依恋的白梅清香,如今缭绕身旁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润王殿下,既然刑部的大人们已经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抬头看到刑部匆匆而来的侍卫,盛夏立刻起身转眸看着站在一旁的穆峄城就要离开。 “哎,盛姑娘,盛姑娘,留步,留步。” 离开的脚步还没迈出去,盛夏的身影就被言毓给拦了下来,比起言涵那冷冰冰的样子来,他脸上的笑倒是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后退两步。 “因为这个案子的特殊性,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盛姑娘能同刑部的人一起来调查这桩案件背后的凶手。” 感受到言涵向自己望过来的嫌弃目光,言毓清了清嗓音,对着盛夏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笑容。 “特殊性?” “实不相瞒,盛姑娘,这案子并不是第一年在京城发生了,类似这样状况的死者,已经连续在京城出现第四年了。 但因为每年就出现两具尸体,之后凶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直到现在这案子都还是悬案一桩。” 点头出声,言毓脸上的神色终于严肃了起来。 说起这桩横亘京城多年的凶杀案,每个人谈及之时都是闻之色变、忧心忡忡,更何况今年这死者的尸体就发现在他润王府的附近,饶是他言毓素日里再闲散偷懒,如今也不可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两具尸体?那另外一个死者在哪里?” 黛眉轻蹙,盛夏瞬间就抓到了言毓话语中的重点。 “这是今年出现的第一个死者,如果凶手作案的规律没有改变的话,差不多九天之后,会出现另外一个死者的尸体。” 沉吟出声,言毓抬头看了看盛夏,“所以,盛姑娘,留给我们破案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今年还不能抓到凶手,那恐怕明年还是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在下早就听闻盛姑娘神探之名在外,希望盛姑娘能帮我们这个忙。” “好,”点点头,面对如此紧迫的案件,盛夏并没有推辞自矜之意,“那调查过程中,我应该听哪位的指挥,与哪位联系?” “我。” 淡漠的嗓音接口而起,虽然只有减短的一个字,却是让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到说话之人的身上。 “既然这个案件这么复杂又这么紧迫,那本王也想出一份力。” 在众人齐聚的惊诧目光中坦然的顶着一张冰块脸,言涵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瞟过身旁的盛夏,她脸上闪过的一瞬间的僵硬,让他在心里不由得微微皱眉—— 她就这么不喜欢自己? “既,既然安王殿下开口了,那,拿下官自然、自然是荣幸之至。” 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当值的刑部宋侍郎赶忙回应出声,却是止不住地用余光悄悄地瞟向站在一旁的言毓,目光里的求救之意昭然若揭。 “咳,既然四哥都要出一份力,那本王自然也不能落后,这案子本王也一同参与调查吧。” 轻咳一声,收到求救信号的言毓不得不挺身而出,心里却是纳罕着,自己这个从来万事眼前过如泥牛入海,引不起他分毫兴趣的四哥,今天怎的忽然来了兴致要参与调查破案。 “哦?为什么我要参与案子调查,你就一定不能落后?你同我之间,有什么可比性吗?” 微微侧过眼眸,言涵那不咸不淡的问话,噎得言毓差点儿没有喘过气来。 “我,我就是正义凛然,路见不平,忧百姓之所忧,急百姓之所急,想让案子尽快破了行不行?” “宋侍郎,麻烦您先差人将死者的尸体运回到刑部去吧,趁着新落的大雪还没有将周围的痕迹全都覆盖,我们搜一搜,或许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清脆沉静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无意与言涵有太多口舌和接触的盛夏,径直将话题重新转换到了眼前的案子身上。 早一点破案,她便能早一点离言涵远一些。 她一直在很努力的“放下”,可是如今他就这样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同她说话,与她一起调查案件,往事如烟心头浮起,又让她如何能够轻易的放下? “阿夏,我刚刚问过了门前的守卫了,说是这场雪差不多就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开始下的。 但因为天色很暗,这里又正好是灯笼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所以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来往。” 略有几分喘息的声音打断了盛夏飘走的思绪,从远处跑回来的穆峄城一面拍着自己身上的落雪,一面出声说道。 这些问题,都是方才盛夏让他去打问清楚的。 “杀人,运尸,抛尸,风雪天的路又不好走,那凶手作案杀人的地方想来不会距离这里太远。 再加上京城酉时就要关闭城门,而现在已经是亥时,所以,凶手的杀人之处肯定也是在城内没错,但是,到底这个范围是多少呢……” 兀自琢磨出声,蹲在雪地里无意识地寻找着凶手可能留下来的蛛丝马迹的盛夏,丝毫没有意识到众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到自己的身上。 “盛姑娘,你是怎么能确定凶手是先杀人后抛尸,而不是直接在这里杀人之后,留下尸体自己跑掉的?” 向前凑了凑身子,言毓顺着盛夏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雪地。 “因为尸体周围只有少量的血迹,而死者的致命伤却是被人割断了颈部大动脉。” 几乎是异口同声,盛夏那清脆的嗓音并着言涵那淡漠清冷的嗓音一同响了起来。 夜雪迹无踪 第4章 雪中尸骨(3) “咳,多,多谢解答,是我太笨了,一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回头看到言涵那望向自己的嫌弃目光,言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复又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着言涵小声嘀咕道: “我说四哥,你在北疆的时候真的不认识盛姑娘吗?我怎么觉得,你跟她之间很有几分默契呢?” 岂料他与盛夏站的位置太近,这一字一句的小声嘀咕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紧接着,便是言涵那淡漠如远山的嗓音响起: “不认识。” 简简单单三个字,语气平静的仿佛没有波澜的止水,却是瞬间将盛夏那好容易筑起来的内心壁垒全都击得粉碎,连痛都已经感觉不出来。 不认识,真是好一个不认识。 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盛夏只当做没听到一般,对着身边的言毓继续道: “除了尸体四周没有大量喷溅的血迹之外,你看前面还有几道隐隐约约的车辙,虽然已经被新落的雪盖住不少,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要比旁边的积雪稍微浅一点儿。 而刚才发现尸体之后,附近就再没让谁家的马车走过,所以是凶手抛尸的时候留下的可能性会更大。” 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分辨半晌,言毓才看到那隐藏在落雪之下的隐隐约约的痕迹,而先前他看向那里的时候,只瞧见白茫茫一片雪地。 “我们这就顺着车辙的方向找一找,”点头出声,宋侍郎立刻对着跟在身边的手下安排吩咐着,“顺便再查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以这里为中心,先以四方街为边界,在城北和城西两个方向,去搜一搜有没有什么特别僻静的地方,有可能是独立的小院子,或者小屋子。” 言涵清淡的嗓音响起,在众人略有几分疑惑的目光中,只有盛夏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雪天路滑,凶手要带着死者的尸体来这里抛尸,又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被人发现,所以他杀人作案的地点范围有限。 安王殿下方才所说的,应该是凶手可能的犯案范围,至于偏僻或者独立的住所,是因为死者的身上有很多伤口,而造成这些伤口需要一定的时间还不能被旁人轻易发现。” 话音落地的瞬间,盛夏几乎是无意识地抬头看了言涵一眼,却还是及时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在抛尸现场附近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圈,除开紧靠着死者尸体的树干下面有些许已经被落雪晕染开的血迹之外,他们几个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是谁说过下雪天最适合杀人?白茫茫的落雪寂静无声,将所有的痕迹,所有的血腥都悄无声息地掩盖,清洗,融化,然后就再也留不下分毫曾经存在的迹象。 深夜的京城寂静无声,只有他们马车压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同乘一辆马车,盛夏的心在那充满白梅香气的窄小空间中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直到刑部的大门就在眼前,她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你似乎很讨厌我。” 跳下马车的瞬间,耳畔响起一个清冷淡漠的嗓音,盛夏心中微微一惊,随即低头看雪,道: “我与王爷素不相识,哪里来的喜欢和厌恶?是王爷多心了。” “是我多心了吗?” 淡漠的嗓音不依不饶,言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十分在意这个姑娘的态度。 “确然是王爷多心了。”无奈地再次答道,盛夏不由得加快了向前的脚步,“王爷若是真想查案那便快些走吧,刑部的仵作想来已经快要检验完死者的尸体了。” 验尸房内灯火通明。 穿着白色外袍的仵作一脸严肃的站在验尸台前,全神贯注地缝合着面前死者的尸体——一连四年,这桩连环杀人案的死者全都是经过他手验尸,比起在场的所有人来,或许他的心情才是最为沉重的那一个。 “死者的尸体状况,与前三年的相差不多。” 缝合好死者身上的刀口,顾仵作一面将验尸记录递给他们,一面出声说着。 “死者的致命伤在脖颈处,被人一刀割破了脖子导致失血过多而死。 死者身上的伤口一共有十八处,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应该是由几种不同的凶器分别造成的,但具体是哪几种凶器,现在并不好说。 我方才也检验过,死者的胃里是空的,生前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将验尸的基本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顾仵作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这已经是第四年了,他经手的死者尸体一具又一具,然而每年能够得到的线索,却也仅仅只有这么一些。 难道,今年他们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再次销声匿迹,然后再在明年冬天的某个时间,发现新的一具死者尸体? 明明知道有凶手逍遥法外却无能为力,是每个担职于刑部之人心里所无法承受的负担。 “那死者身上的这些伤口,是在死者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 低头仔细地将那验尸记录浏览了一遍,盛夏抬头问道。 在受害者的身上造成十八道形状不同的伤口,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因而到底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对他们估算时间和凶手活动的范围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看伤口周围的皮肉有向内紧缩的样子,但并不十分明显,应该是生前造成的吧?” 眉头紧皱,顾仵作迟疑了一下方才出声说道,然而却也并不十分肯定。 “那伤口周围呢?有没有出现红肿的情况?” “这个是有的,尤其是死者的尸体在冰雪里冻过,等我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清理干净之后,那红肿的颜色就更加明显可见。” 点头出声,顾仵作几乎都没有回忆便肯定的答道。 “那就应该是生前伤不假了,”琢磨着出声,盛夏的脑海里止不住地在想,凶手这般不厌其烦的用不同的凶器在死者的身上造成如此多的伤口,对他来说,究竟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夜雪迹无踪 第5章 凶器之名(1) “我说阿夏,你该不会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吧?” 打着哈欠从隔壁房间里出来,无意中瞧见盛夏房间里那尚未熄灭的烛火,穆峄城惊讶出声。 “按照死者身上不同的伤口形状,我已经基本上把凶器的样子画出来了,除了最后这一种。” 抬手递给穆峄城几张纸,盛夏看着留在手里的最后一个伤口形状图,如远山含黛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昨夜在刑部的验尸房,因着顾仵作始终不能确定造成死者身上伤口的凶器都是什么,盛夏便还是亲自上阵,去检查了每一个形状不同的伤口并画了下来。 然后整整一夜,她便坐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根据伤口的形状来描绘凶器的模样,来与现实中存在的物件相互对应。 “死者身上的十八个伤口,总共是由四种凶器造成的,现在可以判断出来的,有你手里拿着的锥子、匕首和梅花烙铁,但这最后一个……” 终究是抬手将那画着伤痕形状的宣纸递到了穆峄城的手里,盛夏顿了顿嗓音,继续道: “总体形状我看着像是个钩子,因为死者身上所留下的伤口内部是一个向下弯曲的弧形,而刺入皮肤的伤口处也很尖锐、有个小弧度。 但让我一直没办法确定的,就是伤口的后半段,除了弧形之外,还有另外一道比较深的划痕,位于整个伤口的下方,但是有个向上倾斜的弧度。 喏,你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顺手拿起笔来在纸上描绘了一个简单的形状,盛夏对着穆峄城出声说道。 “那能造成这种形状的伤口的凶器,如果不考虑现实状况的话,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俊美一同皱起,穆峄城眼看着盛夏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形状怪异的钩子图样,心里也是对这样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物件而没有任何可提供的参考。 “只有在钩子的中下部有这样一个凸出来的铁刺,才能造成那种形状的伤口。但是这个东西,也有些太奇怪了吧?到底是什么呢?” 抬头看看穆峄城那皱眉思索的样子,盛夏不由得抬手戳了戳纸面。 “这样吧,我将你画好的这些凶器样式都送到刑部去让他们看看,咱们两个人毕竟不常在京城,或许有些东西是京城里有的,但是咱们却不曾见过的。你说呢?” 将那画了图样的纸张码好拿在手里,穆峄城抬头看着盛夏,一夜未眠又与那个人共事半宿,她脸上的倦怠之意简直不能再明显。 “嗯,那我就休息一会儿,你去刑部送东西的时候,顺便把前几年的卷宗一起带回来。我心里现在有些猜测,还得看到往年的卷宗才能确定。” 思忖片刻,盛夏对着穆峄城一面出声说着,一面在脑海里慢慢勾勒自己先前的那个设想。 冬日的天气阴晴不定,等到盛夏一觉醒来之时,清晨还晴朗着的天空,忽然又沉了下来,鹅毛般的雪花在窗外片片飘落,夹裹着西风卷荡,让她晃神之际,不由得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与他初识的日子。 那时的他,正是少年风华正茂,青春正好,一身银色的铠甲在冬日的纷飞的白雪中闪闪发亮,坐下高头大马伴随着他抬手舞枪的姿势,冲着前方嘶鸣一声威风凛凛。 而彼时的她自己,则正挎着一筐刚刚采好的草药脚步匆匆地向着军营跑去,耳畔乍然响起战马的嘶鸣声,她下意识地躲闪,却终究快不过速度快如雷霆的战马。 正当她咬牙准备向着一旁翻滚而去的时候,却猛地被谁拉了起来,双脚腾空,下一刻便是清冷的白梅香气满怀。 犹记得那时的白梅香气清冷幽远,夹杂着她怀中还护着的一筐草药的香气,令与他共乘一骑,纵马狂奔的她心中有那么些许小小的惊讶,又有那么些许小小的欢喜,还有那么小小些许从未有过的羞涩感觉。 那时的那个少年啊,让她这个从小一直生长在边疆战场风雪中的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女儿家的娇羞,女儿家的欢喜,女儿家的小小甜蜜。 只是如今…… “笃笃笃——” 房门外忽然响起的轻轻敲门声打断了盛夏飘远的回忆,未及她询问出声,门外便响起了将军府婢女熟悉的声音: “小姐,穆少爷说午膳他已经备好了,请您梳洗一下就过去用膳。” 穆峄城会主动给她准备午饭?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在心头诧异着,盛夏对着门外出声应了一句之后,便简单的梳洗了一下,随手拿了根普通的发簪出门,她一边走一边将自己那披散着的青丝随意的挽着。 然而等候在饭厅外的侍从将厚厚的门帘打起之时,盛夏看着屋子里或站或坐的几个身影,那拿着发簪的手便不由得微微僵硬在那里。 尤其是那个已经安然落座在餐桌旁的清俊身影,在抬头看向她的时候,那一贯淡漠冰冷的脸庞上竟然还带了几分觉得她来晚了的嫌弃! “啊,那个,阿夏是这样的,我去刑部送东西的时候呢,正好遇到安王爷和润王爷都在那里,他们听说我要拿卷宗回来给你看,就想着不如坐在一起看,有什么问题还能交流一下。 我看着又快到饭点儿了,所以就……” 紧赶紧地迎了上来,穆峄城看向盛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谄媚的笑意。 “是啊是啊,盛姑娘,这一起研究案子不是更方便嘛,省得有了什么消息想法,咱们还得来回跑老远传递消息的浪费时间,你说是吧?” 笑着冲盛夏打哈哈,言毓白了一眼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言涵,自己也迎了上来。 “我怕在将军府用午膳多有叨扰,所以就在醉仙楼里定了一桌饭菜,还希望盛姑娘不要嫌弃,不要嫌弃。” 脸上谄媚的笑意快要胜过一旁的穆峄城,不知为何,言毓的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那么一丝感觉,若是自己能够尽快讨得盛夏的欢心,以后他在言涵面前就有一个可以帮自己撑腰的大树了。 夜雪迹无踪 第6章 凶器之名(2) 一顿饭吃的诡异而沉默。 素日里总是话很多的盛夏,在看了两个不速之客一眼之后,头一次秉承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祖宗教诲,只是拿着筷子闷头吃饭,而向来话少的言涵,更是沉默不语,憋得另外两人只恨不能隔空传话,好一起研究研究面前的形势究竟所为何来。 岂料言毓一个交流询问的眼神还没有传递到穆峄城那里去,便被言涵那冷漠的眼神所截获,只不过是轻轻地一瞥,就看得言毓心里一个发颤,然后心虚不已的低下了头。 “润王殿下,对于这起案件我心里一直有个猜测无法证实,不知你可否帮忙验证。” 忽然开了口,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卷宗上的盛夏,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眼风来去。 “当然可以,只要盛姑娘有需要,在下赴汤蹈火都一定完成!” 立刻直起身子保证出声,言毓对自己这没来由的谄媚表示诧异和不解。 “那就有劳殿下帮忙去钦天监询问一下,前三年头案发生的南天,是否是当年的初雪之日。” “初雪之日?” 下意识地反问出声,言毓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只听得身旁言涵那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响起: “没错,前三年每年发现第一个死者尸体的时候,都是当年的初雪之时,加上昨夜,连续四年,本王觉得这并非是一个巧合,沈姑娘觉得呢?” 抬起眼眸看向盛夏,言涵不明白为什么,每每自己开口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为什么总带着那么一丝淡淡的躲闪,像是要拼命的避开自己。 “不是,四哥,你怎么知道那些日子都是初雪之时的?这几年我一直待在京城都记不清,你年初才回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抢在盛夏之前开了口,被抢了功劳的言毓有些许的不肯相信。 “我没事的时候翻看过这些年所有的档案记录,包括钦天监的记录。” 收回目光看向言毓,言涵淡淡地回答出声,余光里瞥见盛夏那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令他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也不相信会有这么多巧合,”很快地调整好了状态,借着言涵之口确认了事实的盛夏,继续对着众人讲述自己内心的猜测: “我在听说前三年的头案都发生在入冬后不久,又都被大雪掩盖痕迹之后,就觉得事情有所蹊跷。 既然连续四年,第一个死者都在初雪之日被害身亡,那就证明’初雪’这个时间节点对凶手来说十分的重要。” “十分重要?” 下意识地反问出声,言毓的语气里有些不明所以。 “可能是在初雪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什么令凶手难以忘怀的事情,也可能是在初雪的时候动手杀人能达到凶手想要的特定想过,否则的话,凶手又何必冒着大风大雪艰难地杀人抛尸,而不选择一个更加轻松的时间?” 点头出声,一旦将思绪沉浸到对案件的分析之中,盛夏整个人就变得清晰敏锐起来,就仿佛一道明亮的光,势不可挡地劈进最黑暗的地方。 “况且,像这样连续好多年作案的凶手,一般都是有他特定的作案目的和想法,而这三年来的六个受害者的资料我也都研究过了,都是些随机被选中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 所以,我认为,凶手连年杀人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掉某个人,而是为了某种意义。” 接着一口气将心中的推测全都说完,盛夏习惯性地扬了扬下巴,却是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穆峄城身上。 只是她这样细微的小动作并没有逃得过言涵的目光,深沉的眸子略微黯了一黯,不知怎的,言涵的心里微微浮起几分气恼。 似乎,她这样的小神色、小动作,本应该对着他自己,而不是别的男人。 “那,那这个意义是什么?” 没料到盛夏会把焦点甩到自己身上,穆峄城愣了一瞬,干笑着挠头。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清楚的事情了,若是这么简单的就知道凶手想干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让他逍遥法外了。” 无奈地接口出声,盛夏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究着自己早晨画出来的那个凶器图样,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是什么?” 伴随着淡漠的嗓音响起,清冷的白梅香气瞬间笼罩鼻息,盛夏一个激灵地抬头,额头正巧与言涵的下巴堪堪擦过,心跳便骤然漏掉了半拍。 “是我根据伤口形状画出来的凶器图,一共有四种,只有这一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错开了目光退后了身子,盛夏只觉得心底里浮起一阵没来由的慌乱,连抓着那图纸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收紧了几分。 还真是,一点儿出息都没有啊!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盛夏任由言涵将那图纸从自己的手里抽走,却是始终没有抬起眼来去看他的勇气。 “这个东西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似是没有注意到盛夏的反常,言涵拿着那张图纸看了片刻,嗓音里是一贯的淡漠无波。 “这不就是个鱼钩么?”凑过身子来瞧,言毓复又惊讶道:“怎么这鱼钩上还长了个铁刺?这东西,太奇怪了。” “这是沉铁钩。” 沉吟片刻,言涵终于又开了口。 “沉铁钩在京城并不常见,是沿海一带的渔民们用的比较多。 这个铁刺上面应该有个机关,平时的时候会收进去,跟普通的鱼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遇到体型比较大、比较难缠的大鱼的时候,渔民就会扳开手柄上的机关,让铁刺弹出来。 这样的话,会给鱼造成更大的伤害,让他们的抓捕也更加容易一点。” 顺手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在图样上添了几笔,言涵解释的样子专注而认真。 “但是,这沿海的东西,京城里怎么会有?难不成,这凶手是千里迢迢专程从沿海跑到京城里来杀人的?” 恍然大悟的表情之下是疑惑不解的语气,言毓看着言涵出声问道。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从青云城那边过来的。”点头琢磨出声,言涵看着言毓那不解的神色,继续道: “青云城虽然离京城不远,但城内有条连着海的大河,我小时候曾经跟着皇叔去过一次,看到过那里的渔民用这种沉铁钩捕鱼。” “连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四哥你的脑子还真是好使。” 言毓连声的感慨落在盛夏的耳中,非但没有激起她一星半点儿的对言涵的佩服,反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想笑。 脑子好使? 记性好? 那怎么就偏偏找个蹩脚的借口说不认识我? “若凶手果真是渔民,那他即便是来到了京城,也很有可能会习惯性地选择与渔民相关的活计来谋生,生活习惯方面,也会跟京城本土人不太一样。” 努力压制住了唇角讽刺的笑意,盛夏清了清嗓子出声说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就想好要与他形同陌路,不抱怨,不生气,更加不作他想。 可是只要他一出现,她的脑子里就忍不住地胡思乱想,甚至抱怨连连,简直像极了一个怨妇。 这样,不好。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盛夏决定这桩案子结束之后,还是离得他越远越好。 “那这消息还得赶紧去告诉刑部的宋侍郎一声,他们昨天不是去城北和城西排查可疑之人了吗?” 左手搭右手,一声脆响之中,言毓出声说道。 “四哥,若是没别的事情,不如咱们现在就去一趟刑部?你看这雪越下越大,别再好好的困在路上。” “嗯,”目光落在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之上,言涵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盛姑娘,慕少将军,我们就先告辞了,有什么消息我们随时互通。” 笑着告辞出声,言毓却在心里纳罕着自家四哥这忽冷忽热的态度。 明明今天在刑部的时候,一听到穆峄城前来,他就十分感兴趣地暗示自己死乞白赖的跟到了盛将军府,但此刻要告辞,怎的又这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难不成,是吃错药了? 一路琢磨来琢磨去,言毓最终在心里定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盛将军府,烛火摇曳。 雕花的木窗上映出一个清瘦的侧影,青丝松挽,正俯身低头在案前琢磨研究着什么。 虽说查案应该多在案发现场附近走动勘验,只是这京城的大雪铺天盖地,将所有的痕迹都消除得干干净净,盛夏也只能努力透过卷宗的记录和验尸的种种,来寻找着可以侦破案件的蛛丝马迹。 又是一天过去,距离下个受害者的殒命之时,他们只剩下了不到八天的时间,若是再不抓紧破案,怕是又会有一个无辜的生命消失在凶手残忍的屠刀之下…… “笃笃笃——” 屋外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埋首在卷宗之中的盛夏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的,是府里的小丫鬟。 夜雪迹无踪 第7章 地图上的秘密(1) “小姐,这是您刚刚要的京城地图,”几步走到盛夏的身边,小丫鬟递给盛夏一卷裹好的牛皮纸,又道: “老爷还说,若是小姐您现在得空的话,就请您过去书房一趟。” “父亲找我?”终于肯从卷宗里抬起头来,盛夏的眸子里带了几分诧异,“没说是什么事情吗?” “回小姐,老爷没说,只说叫您过去。”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回头看了看那系着绳子的牛皮纸卷,盛夏顿了顿手下的动作,决定还是先去书房里看看父亲找自己做什么。 盛将军府的书房中灯火透亮,盛远庭盛老将军负手站在一排排书架面前,似乎是在找些什么。 “父亲,您找我?” 伴随着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盛夏那清瘦的身子走了进来。 “嗯,你坐吧。” 回过头来对着盛夏出声,盛远庭看着自己女儿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我听说,夏儿你昨天接了京城那桩三年未破的悬案?” “嗯?父亲您也知道这桩案子?” 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盛夏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自己的父亲不是向来没兴趣过问这些事情的吗? “我也是下午在兵部的时候听说的,不过夏儿,为父要说的不是这个,”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远庭看向盛夏的目光,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父亲究竟想说些什么。 “父亲,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管他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都与女儿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神色瞬间黯淡下来,盛夏抢在自己的父亲之前开了口。 “至于从前在北疆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女儿只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沉默片刻,盛远庭的嗓音里带了几分隐隐的叹息和心疼,眼前的女儿是怎样倔强的脾性,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为父想说的是,若你不愿意同他一起共事,我可以去刑部回了宋侍郎,让你从案子里脱离出来。” “父亲……” “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父亲都不能让你受这样大的委屈。” 抬手轻轻拍了拍盛夏的头顶,一生战场厮杀的盛远庭,很少与自己的女儿做这样充满柔情和亲昵的举动,却并不代表他不爱自己的女儿。 “若不是当初在北疆发生的那些事情暂时还不能说,父亲定然是要去找他要个说法的,只是现在……为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 嗓音里带了重重的叹息,盛远庭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里都是疼惜。 当年他们两人在北疆军营里的点点滴滴,他全都看在眼里,能让自己这个向来冷静理智的女儿做出那般不顾一切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是真心实意的动了心。 他是为自己女儿感到由衷高兴的,能得一心人总是这世间最幸福美好的事情,然而如今却…… “父亲,女儿明白。”眸色微微暗了暗,盛夏在脸上勉强浮起一个笑来,“不过这案子女儿既然应了,就不会半途退出,至于他,就当成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那你查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半晌,盛远庭方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出声说道。 “父亲的意思难道是……当年他中毒的事情有线索了?” 蓦地睁大了眼睛,盛夏瞬间明白了自己父亲话语里的意思。 “蛛丝马迹有一些,但还是没有明显的证据,只是当年的那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何要下毒,咱们总是能够猜个大概出啦。 如今他平平安安的回到了京城做王爷,为父担心,难保那人不会再做出些什么举动来,你又正好在旁边伤到了你。” 点头出声,驻扎边疆多年的盛远庭今年之所以痛快的奉旨归京休年假,正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当年之事的线索。 “父亲放心吧,女儿会小心的,再说,女儿这一身的武艺,一般人也难以轻易伤到女儿。” 脸庞上带了几分郑重其事,盛夏无所畏惧地出声说道。 “有你这样的女儿,为父很骄傲,”不由得在唇角浮起几丝笑意,盛远庭点点头,将手里刚刚找到的一本书递到了盛夏的面前。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本医书,今天我遇到了太医院的王太医,他家中正好有,我就问他讨了来。” “谢谢父亲!” 待到看清了那书封上的字,盛夏的眼睛不由得闪闪发亮,这可是她寻找好久的医书! “去吧去吧,瞧你那高兴的样子。” 笑着出声,盛远庭对着自己女儿摆了摆手。 “那女儿先告退了。” 盛夏小小的说了一声,便捧着医书片刻不停地离开了书房。 — 窗外北风呼啸,下了一整天的大雪似乎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躺在床榻上的盛夏,也是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四年七个死者,每个死者遗体被发现的地方均不相同,她在京城的地图上逐一标注了死者遗体被发现的位置,想要试着找出凶手的活动范围,然而,却是没有太大的收获。 七个受害者七个位置,围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大圈套小圈,中心却并不是皇宫,而只是皇家一年才去几次的祭天台,却又因着是圆环的形状而无法确定下一个可能的抛尸地点会在哪里。 但是,凶手是一个执着的只肯在每年初雪的当夜杀人的人,又怎么可能会随意的抛弃受害者的尸体呢? 在那个圆环之中,定然会有某个位置是被凶手选中之处,但,到底在哪里…… 脑海里止不住地出现那幅用朱砂点过位置的京城地图,盛夏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思索着,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直到窗外忽然传来寒山寺那悠远的钟声,盛夏才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之上跳下了身子——她知道死者遗体的位置分布究竟有什么特点了! 黎明前风雪漫漫,一个红色的身影穿过浓黑的夜色纵马而过,清脆的马蹄声踏破雪夜的寂静,直到那棵发现过受害者尸体的大树出现,方才放缓了速度,翻身跃下马背。 一天一夜的积雪已经很厚,盛夏蹲下身用手去清理,半晌方才拨开那厚厚的雪层,目光直直地看着地面上那用朱砂红笔标注出来的奇怪形状。 多个狭长的轮廓旁逸斜出,间或有晕染的痕迹,中心并不十分明显,总体看去却是仍旧能够看得出来,那些枝枝叉叉,仿佛在围绕一个中心、顺着一个方向延续开去。 这是昨夜她让刑部的侍卫照着那死者遗体下面那个晕染了的血色痕迹画出来的,为的,就是防止被大雪的覆盖和消融而进一步损毁。 低头看看那雪地上湿漉漉的痕迹,又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京城地图上用朱砂连起来的新的图样,盛夏的心里尚且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只听得身后一串风声袭来,出于习武者的本能,她便纵身一跃,反手格挡,却是在习惯性去摸腰间的长剑时,手下蓦地一空—— 她今天,并没有佩剑出来。 “是我。” 过招的袖间生风,言涵那淡漠如远山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声音而立时收手,盛夏回过头来看着言涵,眸子里带了些许的诧异。 “来验证一些猜想,”眯眼看着盛夏手里拿着的地图,言涵继续淡淡的出声,道:“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是来验证一些猜想的。” 重新回到那痕迹旁,盛夏语气正常的回答出声,既然决定了将他当成陌生人,那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哦?结果如何?” 目光留在盛夏的脸上,言涵出声问道。 “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抬手将手里的地图递到了言涵的面前,盛夏继续出声,道: “我试着将七个死者遗体被发现的地方用直线连接了起来,结果发现是缺了一条边的’卍’字形状。 而我记得前天夜里发现死者遗体的时候,曾经在他身下发现一个被晕染了血迹图案,似乎是与’卍’字似乎有些相像,所以来验证一下。” “卍字乃梵文,是祥瑞吉福的意思,而七个死者遗体位置分布又恰好以皇家的祭天台为中心,所以,”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深邃的目光迎上了盛夏望过来的诧异眼神,“凶手连年杀人,难道是为了祈福?” “你……” “嗯,我也是来验证死者遗体位置和身下图样的。” 眼瞧着盛夏的脸上浮起几丝惊诧,言涵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而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却是让盛夏不由得愣了愣,话语一顿便失去了先机。 “只是祈福却又用杀人的方式,凶手的举动这么奇怪,难道是在……” 耳朵里听着言涵那思忖的话语尚未结束,盛夏只看到他忽的眉头一皱,便跃起身子飞扑向了自己…… 夜雪迹无踪 第8章 地图上的秘密(2) 头顶传来一声断裂的巨响,尚未反应过来的盛夏只觉得眼前天地颠倒,而她的周身也瞬间被那白梅的清冷香气所紧紧包裹。 俯在身上的身子带着习惯的温度与清香,甚至是熟悉的支撑姿势,耳畔夹杂着风雪啸啸,一如从前他们嬉戏打闹时无意中滚下山坡的模样。 “你没事吧?” 询问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明明是关切却还是透着那股子亘古不变的淡漠。 “没,没事,”瞬间回神儿,眼下的这个姿势让盛夏不由得面色微窘,却仍旧是故作镇定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根树枝被雪压断了,正好在你头顶上。” 回答的嗓音仍旧是淡淡的,言涵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盛夏,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来一般。 “你其实提醒我一声就行了,我的身手还是能躲得过的。” 歪头瞥了一眼那掉落在不远处的粗壮树枝,盛夏脸上的窘迫之意更甚,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让言涵“挪一挪”身子。 “哦,你会功夫,不好意思,一时忘记了。” 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言涵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来的闲心,就是不肯起身地想要看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自己应该会感到很……开心? 不明白“开心”这个词为什么会同自己沾上边,言涵不由得在心里微微一愣。 “那王爷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你现在可以起来了?” 终于还是咬牙出声,盛夏恨不能抬手挠花他那保持着从容神色的脸颊。 “哦,不好意思,本王还真的忘记了。” 从善如流地起身,言涵抬手拍了拍被雪花沾染的衣角,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恨的盛夏牙根直痒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人家现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没关系,只要王爷没有忘记我们现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就好。” 在心里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平静,盛夏忍住了磨牙的冲动,尽量平静着嗓音说道,甚至还在脸上还攒出一个笑来。 “刚刚,我说到哪里了?” 假装没看出来盛夏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言涵点了点头出声问道。 “王爷你刚才说到凶手用杀人的方式来祈福……难道凶手杀人其实是在祭祀献贡品?” 蓦地睁大了眼睛,盛夏对自己的这个认知感到震惊无比却又肯定无比。 死者遗体的摆放呈“卍”字型,中心又恰好是皇族用来祭祀的祭天台,身上还有那么许许多多位置固定却不必要的伤口,再加上头案所发必定在初雪降临之时…… 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她的这个推测,只可能是真的,而绝对不会是虚妄。 “但是京城连年风调雨顺,好端端地,又为什么要杀人祭天?” 眼见得言涵对自己点头,盛夏忍不住地问出声来,虽然她才刚回京城不久,但若是京城发生什么大灾大难,她身为护国将军之女,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前一阵子,本王确然隐约听过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传言,说是荧惑降临,京城将有大难。 但因为钦天监及时出来公布天相,这传言本身又传的并不算很广,所以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思忖着出声,言涵从自己那容量巨大的记忆里寻找到了有关的蛛丝马迹。 “那会不会是当初放出传言的那个人便是凶手?还是说,凶手相信了这个传言,所以紧张不已的在杀人祭天?” 黛眉微蹙,盛夏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每一种可能性。 “但不管是哪种,如果这传言真的与我们手里的案件相关,那么,肯定不会是第一年出现。”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抬起头来看着言涵,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王爷,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传言大概是从那些地方流传而起的?” “城北一带。” 脸上的表情终于浮起那么一丝严肃,言涵肯定的回答出声。 — 刑部议事厅,晨光熹微之中站着几个面色严肃的人。 “当初谣言发出的源头一直都没有抓住,能抓住的只有几个普通老百姓,但也没有到可以关押的程度,只是抓来训斥几句便放了。” 眉头紧皱,一大早就被这个冷面王爷从府里喊起来的宋侍郎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不过也并不奇怪,任谁被言涵这个冷面王爷从睡梦中叫醒,大概都是要做上几天噩梦的。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个谣言这些年每年都有,却又流传不广,很快就能被压下去,没有形成很大的规模,也就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但下官却是从来没想到,这个谣言还会跟两年发生的案子有关系。” 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宋侍郎继续出声说道,没想到凶犯嫌疑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了这么多年,而他却一无所知。 “宋侍郎,这两天在城西和城北一带排查的情况如何?” 询问出声,听了宋侍郎的话,盛夏更加肯定她与言涵先前的推测没有错。 “已经依着先前说的情况锁定了一些人,不过范围还是比较大,差不多得有一二十人。” 回答出声,宋侍郎愁眉未展,这个数字若是要一一展开详细调查,怕是刑部的人手都不够。 “那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住在城北一带的?” 追问出声,盛夏在一点一点的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有十三个人,”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宋侍郎将目光投向了盛夏,“可是盛姑娘,我们就这样锁定城北一带的人,万一凶手他故意混淆视听,自己住在城南却偏偏去城北传谣言呢?” “不会,凶手很偏执。” 没等盛夏开口,言涵那淡漠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只是在众人都将等待解释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却沉默着没有了下文。 众人满面尴尬之中,言毓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悄悄转向了一旁的盛夏。 “凶手对自己的杀人方式,杀人时间,乃至抛尸地点都有十分严格的控制,这就说明,行凶作案的每一个步骤都对凶手意义非凡。 尤其是我们现在知道,他杀人是为了祭天祈福,而祭天祈福的每一步都要严格的守规矩才行,所以,事前造谣或者传谣,也是他祭天祈福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他是不可能随意更改的。” 略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盛夏详细地解释出声,然后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习惯性地用带着几分抱怨的目光瞟了言涵一眼。 却恰好迎上了言涵那望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 心里陡然一惊,盛夏立刻错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对着脸上显出恍然大悟之色的宋侍郎出声,问道: “那在这十三个人之中,有没有会看一点儿天相的?” “会看天相?”诧异出声,这下轮到言毓听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会看天相才行?” “因为凶手选择的杀人时间是初雪之时,而死者又都是死前两三天才失踪的,所以,凶手势必是事前就已经看好了天相,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 似是要回应方才盛夏那略带责备的一瞥一般,言涵抢在她面前解释出声,然后,也将目光落在了盛夏的身上。 只是那目光里没有责备,而是带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玩味,看得盛夏不由得有几分心虚。 然而宋侍郎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凶手还会看天相这一点,在言涵征询的目光下满面惭愧的告了错,接着便片刻不停地走出了议事厅去详细调查。 于是一时之间,偌大的议事厅内只剩下言涵,盛夏和言毓三个人。 “哎,盛姑娘,四哥,我刚刚有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眼看着议事厅里安静下来,言毓那略有几分散漫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一大清早的,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想着早晨天将亮未亮之时,自己王府的大门被“砰砰砰”的敲响,一睁眼一开门便是这样两个人出现在眼前,言毓就觉得自己那受到了极度惊吓的小心脏,到现在都还没有平复下来。 当然,还有满满的疑惑不解。 “偶然遇到的。” 嗓音一清脆一淡漠,却是不约而同的响起,令言毓短暂的怔愣一瞬之后,眸子里浮起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 “嘿嘿,天还没亮就能偶然遇到,四哥你和盛姑娘还真是有缘啊,嘿嘿。” 硬是用“嘿嘿”两声表达了自己不怀好意的暗示,言毓的目光看看自己四哥,又看看错过脸去的盛夏。 “嗯,我们对案子都很认真负责,而且比较聪明。” 点头出声,言涵回答的一本正经,却是将言毓脸上的笑容噎的僵在那里—— 对案子认真负责还聪明,所以才会半夜不约而同的跑到抛尸现场验证猜测,而他这个睡的昏天暗地被他们叫醒还一脸茫然的人,岂不是又不认真负责,又不聪明吗?! 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若不是碍着盛夏在旁边,言毓还真想跟自己这个四哥打一架。 夜雪迹无踪 第9章 再度失踪 刑部调查的结果尚未等来,盛夏手里却接到了京兆尹府的来信: 昨夜有一少年失踪不见。 “根据前来报案的家属说,那少年是在给酒楼送完货回家的路上失踪不见的。 而那个酒楼的位置与前几个受害者失踪的地方差不多,都在四方街西边的闹市附近。” 抬头看着刚刚赶到刑部的盛夏,言毓将京兆尹府传来的详细消息告诉了她。 “那就是说,这个失踪的少年很有可能会是凶手的下一个受害者?” 疑问的话语带着淡淡的肯定,盛夏黛眉轻蹙,又道:“凶手忽然提前了绑架受害者的时间,那就意味着,我们调查的行动方向并没有错,已经触及到了他,甚至已经见过他。 他受到了惊吓,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受到太大的干扰,所以提前了绑架的时间。” “那……凶手是不是也提前了杀人时间?”面色陡然一惊,言毓带着几分担忧,“又或者,他干脆就直接抓了受害者便下毒手来祭天?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机会再救出这个失踪的少年了?” 担忧而焦急的话语一出,刑部议事厅的人声便霎时间安静下来。 尤其是刑部宋侍郎的神色,更是阴沉难看的可怕,难道,他们今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出现,然后,又让这个可恶的凶手销声匿迹? 可恶,他不甘心! 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头,宋侍郎满心满眼里全都是愤怒与不甘。 “那倒未必。”思忖着出声,盛夏的脸上丝毫不见焦急慌乱之色,“早晨的时候我们也说了,凶手对他杀人的方式方法十分的偏执,况且这个失踪的受害者又是他铺设四年的祭天仪式的最后一步,除非万不得已,他定然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今天是案发的第三天,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将他救出来。” 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莫名的镇定人心的作用,令议事厅里先前还有几分隐约慌乱的人心,全都平静了下来。 “宋侍郎,城北一带的几个嫌疑人调查的怎么样了?” 淡漠的嗓音响起,言涵将目光从盛夏身上移开落到了宋侍郎的身上。 “回王爷,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送信。” 面色有几分尴尬,宋侍郎觉得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答不上来言涵的问题,着实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那早晨您说的那十三个怀疑对象的大概情况,您那里都有吗?” 借口出声,盛夏对着宋侍郎问完之后,却又转过头来对着言涵小小的解释了一句: “虽然凶手不太可能会提前杀人,但未必不会提前伤人,更何况这是他这次祭天的最后一个受害者,谁也不知道凶手会不会多做些什么。 时间紧迫,先看看能不能从每个人的已知情况上再缩小点范围吧。” “好。” 点点头,言涵没有去想盛夏为什么会忽然向自己单独解释这么一句,也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应的这么自然,就仿佛这是他们二人多年的默契的一般,就仿佛,他们两个人从来便是如此一般。 “那些人的情况,属下差不多都记得。” 看到宋侍郎望向自己的目光,一旁候着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步出声说道。 言涵将目光移向盛夏,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些人里面,在京城居住超过五年的有几个?” 收到了言涵的目光,盛夏沉了沉气,对着那两个侍卫出声问道。 “有八个,”高个子的侍卫率先回答出声,“这八个人虽然当初是从外地迁徙到京城来的,但是最长的一个在京城住了十五年左右,最短的也七八年,差不多也能算是京城本地人了。” “那剩下五个人呢?有没有来京城的时间少于四年的?” 点点头,盛夏的目标是新近迁徙到京城居住的那些人。 “这个倒是没有,来京城时日最少的,也刚刚好是四年。” 眉头微微皱起,那两个侍卫相互对看一眼,显然是对这个刚好来到京城四年的人有所怀疑,然而盛夏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异样。 四年,并不能成为断定谁是凶手的主要标准,但显然他们心中已经有所偏向,她若是再流露出些什么,只怕他们会无意间将所有的嫌疑都扯向这个住在京城四年的人。 “这五个人,当初是为什么来到京城的,又是如何在城北一带安居的?” 在心里想了想,盛夏继续问出了声。 “有三个是来投奔亲戚的,另外两个像是家乡当年遭了灾,四处流动到这里的。至于住……” 一个侍卫说了一般,语气里有些犹疑的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投奔亲戚的有两个是住在亲戚家中的,另外一个是自己买了间小屋子,剩下两个家乡遭灾来到京城的,是在城北一带的铺子里当学徒和伙计,就顺带住在那里。” 另一个侍卫接口出声,当初这些事情是他亲自去调查询问的,所以记得比较清楚,而听了回答的盛夏,略略有几分沉默的在心里思索分析着。 住在亲戚家中,买了间小屋独居,当学徒和伙计住在店里,这三种情况应该…… “当学徒和伙计的先搁在一边,店铺的位置不可能太偏,城北一带也不会有富裕到可以给学徒和伙计单独院落居住的店铺。” 没等盛夏的思绪捋顺,言涵淡漠的嗓音便响了起来,人也不知在何时走到了她的近旁。 那熟悉而清冷的气息从身边传来令盛夏流连不已,她承认,自己很没出息,只是这样没出息的举动,以后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叹息。 “王爷,属下觉得那个独居小屋的人也暂时可以靠后排查。” 相互对视一眼,那高个子侍卫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对着言涵主动开了口。 “属下排查的时候,曾经去过那人独居的小屋,只是很小的一间,与另外三家合挤一个院子,那人也只是给旁人做些零碎的小工来维持生计,属下觉得,他能有钱另买一座偏僻院子的可能性比较小。” 见到言涵默许的眼神,那高个子的侍卫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那这个人不做小工的时候在做什么?独处的时间很长吗?” 几乎是同时开口出声,言涵和盛夏再一次的异口同声,让刑部的议事厅里陷入了片刻的诡异沉默。 “那个,就是想排除一下,这个人会不会私下里有什么隐秘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虽然买不起偏僻的宅院,但也有可能在附近的荒山野郊找到一个隐蔽之处。” 眼看着言涵话音落地后又恢复了那副沉默的冰块脸模样,盛夏在心里抱怨不已,却还是开了口解释出声。 “这个属下觉得可能性会比较小,”赶紧从诧异中回过神儿来,高个子侍卫继续出声答道。 “当初属下多嘴问过一句,才知道那间小屋是他亲戚卖给他的,用来换他的养老送终。而他每天都要去伺候两个年老的亲戚,应该是脱不开身的。” “既是这样,那我们的目标就暂时放在前两个人的身上吧。” 点头出声,盛夏将征询的目光落在了言涵的身上。 — 原以为有了嫌疑人的目标就能很快将凶手捉拿归案,然而他们一路纵马来到嫌疑人之一徐宁的家中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座空落落的小院。 院子里的柴火垛子七零八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未上锁的房门在北风呼啸中时不时地撞击着门框,发出“啪啪”的响声,眼前此情此景,不单单是小院许久无人居住,而且主人离去时,还是被惊扰了一般的匆匆忙忙。 “回王爷,隔壁的邻居大娘说,已经三天没有看到徐宁出现了。” 雪地里跑来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回了话。 “那徐宁的亲戚家人呢?他不是来这里投奔的吗?” 黛眉微蹙,盛夏并没有等着言涵开口,往常这样的时候,他都只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早已习惯了的她如今做来倒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感。 “回盛姑娘,听说徐宁的亲戚在上个月过世了,亲戚的孩子是徐宁的堂兄在城中是做小生意的,有自己的院子,很早就同父母分家而居,这段时间这院子应该只有徐宁一个人在住。” 话一出口,高个子侍卫脸上显出几分愧色,这样的情况,他当初来排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问清楚呢? “既然徐宁的亲戚上个月才过世,那这里应该不是他囚禁和虐//待受害者的地方。” 沉吟着出声,思绪沉浸在对案件分析中的盛夏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到言涵的身上。 “徐宁堂兄的店铺在哪里?” 似是看透了盛夏的心思,言涵对着高个子侍卫询问出声。 “在四方街西边的集市上,是个小肉铺,有时候也会兼着卖一些鱼虾什么的,说是青云城的亲戚送来的……”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说完,那高个子侍卫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骤然哑了嗓音。 夜雪迹无踪 第10章 谣言(1) “徐宁的堂兄不会参与到案子中的。” 轻轻地摇了摇头,盛夏知道那高个子侍卫的讶然所为何来。 “不然的话,这里才是最好的藏匿受害者的地点。” 只是徐宁藏匿受害者的地点,既不是城北的徐家,又不是城内的店铺,那会在哪里呢? 蹙眉思忖着,盛夏只希望现在手里能有张京城的地图,将这几个地点再标注出来好好看看,大概的范围说不定就能找到徐宁的窝点,毕竟这四年他…… “哗啦——” 纸张抖开的脆响打断了盛夏未完的思绪,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她只瞧见一张展开递到自己面前的地图,和那拿着地图的白皙而修长的手指。 盛夏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抬头,正迎上言涵望过来的目光,还有,他那等待时的不经意间挑眉。 没敢去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要地图,反应过来的盛夏连忙伸出手去接,紧随其后,又一支朱砂笔递了过来。 手忙脚乱地将朱砂笔也接过,盛夏化解尴尬似的微微咳嗽一声,便很快敛起了思绪对着崭新的地图勾勾画画。 前七个受害者的抛尸地点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没费什么力气便画了上去,轮到新近得到的位置时,却在寻找的时候有那么些许的困难——京城的地理状况她不熟悉,地图上标记的字迹又很小,盛夏正蹙眉俯身仔细找寻着,却冷不丁地有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这里。” 清淡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拿着朱砂笔的手僵了一僵,盛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那手指的地方画上了红圈,然后还十分不小心的,将朱红色的颜料蹭到了那白皙的手指之上。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 “徐宁堂兄家的肉铺在这个位置。” 没等涨红了脸颊的盛夏将道歉的话说完,言涵的嗓音便再度响了起来,那染了红色颜料的手指指向了另外一处,落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儿。 盛夏略有几分局促地拿着朱砂笔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在那手指的旁边戳了个更大的红点儿,然后便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地图上的红色标记,心里却在默默祈祷着自己身后的这尊大神能快点挪动脚步换个位置。 然而心里的祈祷并不能总是轻易的如愿,言涵站着的身子非但没有离开,反倒像是想更看清几分地图一般的,又向着贴近盛夏的方向挪了几步。 好在盛夏的注意力已然全都被地图吸引了过去,她观察琢磨片刻,便指着那几乎是紧邻着徐家肉铺的一排低矮的小房子,转头问道: “展侍卫,这一片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那一片应该是临街商铺的库房,”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看去,高个子的侍卫出声答道,“这一片房子看着是与前面的商铺紧邻,实际上是隔着一条窄巷的,窄巷平时不怎么走人,倒是让后面的库房避开了车多人多的地方。” 四方街的范围之内,位置偏僻安宁,肉铺又有许多工具可以做掩饰…… 抬头迅速地同言涵交流了一下眼神,盛夏再度问道:“那徐家的肉铺在这里可有库房?” “应该是有的,这一片房子修盖的简陋,位置也偏僻,所以租金也十分的低廉,大部分人家若是出租临街的店铺,都会顺带附送后面的一间屋子做库房,有些不用存货的店铺,就会堆些杂物在里面。” 高个子的展侍卫才刚刚答完,便只见他们的安王殿下点了点头,对着盛夏道: “咱们两个人先去探一探,其余的人留一部分守在这里,剩下的都在四方街外随时待命。” “王爷,这……” 尚未说完的话被言涵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摸不着头脑的宋侍郎也只敢退在一旁乖乖的噤声,然后更加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紧挨着他们这个向来生人勿近的安王爷的盛夏,抬头愣愣的问: “咱们?我?” 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脑子里全是案子的盛夏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怎么?盛姑娘对自己的身手没有把握?” 言涵的目光清淡,盛夏却硬生生地看出了几分故意的调侃,脑海里忽的就闯入黎明时分他撑在自己头顶时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她脸皮微微发胀,嘴里却没好气的出声: “死人堆里都去过,还怕闯一次仓库么?” “那就请吧。” 欣然应声,言涵一抬手,让出了一条通往四方街的路。 — 四方街的西集上热闹非凡,一红一黑两个人影从屋檐上闪过,令嘴里叼着糖葫芦望天发呆的小孩子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左边数第五家。” 压低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盛夏的目光随之数去,最终锁定在青瓦重叠的一间小屋上。 “我前你后。” 大致估量了一下屋子的布局,盛夏话音落地的瞬间,身子已然向着前门的方向飘去,却还是没有漏掉言涵那似笑非笑的一句“本王其实最不喜欢走后门”。 “嘴慢的人没有指挥权,想走前门,就下次嘴快些。” 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盛夏笑着回了一句,红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言涵的视野之外。 姣好容颜上那抹明媚的笑意令言涵恍惚一愣,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也愉悦不少,向来凉薄的唇角漫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停了片刻,随即也消失在廊檐之上。 小屋的大门上拴着一把生了锈的锁,门框上蜘蛛网落灰遍布,乍一看去,这无论如何都只是一间废弃已久的屋子,经年累月的无人前来。 然而却躲不过盛夏那观察敏锐的目光。 门锁生锈锁眼儿却簇新发亮,蛛网遍布却只在门框的最右边,抬高视线看去,那厚厚的落灰之下,似乎隐隐约约的藏着些什么…… 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摸,盛夏果然拿到一把满是灰尘的钥匙。 “咔哒”一声脆响,那生了锈的门锁被打开,轻轻地将房门推开半边,盛夏一个闪身丝毫没有惊动蜘蛛网的便进了屋子。 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盛夏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放轻了脚步继续向着屋内走去,却是在掀开隔帘的时候,心中暗暗的吃了一惊—— 鲜血,符咒,火焰。 铺天盖地,不留一寸空白,将整间屋子的墙壁横梁画的满满当当,也将她的视野占得满满当当,那粗糙的木架上悬挂着铮亮的利器,锥子、匕首、梅花烙铁,还有那黑沉沉的、带着倒刺的沉铁钩。 身后骤然一阵风动,盛夏近乎本能地向旁边躲闪跳去,一柄生了锈的斧子便堪堪落在了她方才站着的地方。 “你是谁?你怎么闯进来的?你为什么要闯进来?” 一个干瘦的声音出现在盛夏的眼前,质问的声音里带着紧张,带着叫嚣,还带着…… 几分疯癫? 对自己这忽然而来的认知有几分诧异,盛夏看着眼前身子微微有些抖动的徐宁,似是有些明白了什么。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质问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嘶吼,徐宁手里的匕首指向盛夏,却止不住地上下晃动着。 “来抓你归案的人。” 向着徐宁靠近了两步,盛夏一面回答着,一面用目光在昏暗的屋子里搜寻着被掳走的受害者的踪迹。 小小的屋子里安静的没有任何挣扎的声音,难道,被绑架的受害者已经被害身亡? 念头刚刚晃过脑海,便很快被她自己否定,不会的,即便是被迫改变作案时间,徐宁的作案手法也不会改变这么多,更何况,眼前的他分明就是偏执的近乎疯狂。 “抓我?你不能抓我!你凭什么抓我?!” 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徐宁的喊声益发疯狂。 “凭什么?就凭你连续四年在京城作恶多端,杀人无数。” 徐宁的反应更加证实了盛夏心中的猜测,她继续慢慢地挪动脚步好扩大自己的视野,受害人一刻找不到,她就一刻不能激怒徐宁。 “我没有作恶!我没有作恶!”猛地挥舞手里的匕首,徐宁却是看着步步靠近的盛夏而躲闪着身子,“他们都是为大祁牺牲的,我们都是大祁的英雄!” “牺牲?” “对,就是牺牲!老天//怒了,老天//怒了你们知道吗?安王言涵独霸朝权,威胁新帝,动摇根基,你们却一个个的都没蒙在鼓里,只知道对他阿谀奉承。 所以老天//怒了,老天要降下天火来焚烧一切,要降下天火来惩罚你们这些愚昧的人!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带着他们主动祭祀供奉老天,要不是他们的牺牲,天火早就降下来了,大祁早就完蛋了!早就完蛋了!” 颤抖的嗓音里满是激愤,徐宁面色涨红,说出口的疯言疯语却是让盛夏的心里不由得一惊: 这谣言,怎么还扯上了言涵?!那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