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珍爱生命,远离渣男   男人扶着我的脑袋,沉声命令:“张嘴,喝水。”   “嗯……”我昏沉沉的,因为头痛而低低呻吟。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满是尖锐的轰鸣。   痛苦得要死掉了……   我需要安抚,需要救赎,需要有一个人拉我一把,带我脱离痛苦的深渊。   于是我紧紧抓住男人的手,用脸轻轻蹭他:“求你,求你……”   他的手顿了一下,略一用力,从我手中抽了出去。   紧接着,双手掐住我腰际,他凑近我耳边,暧昧而危险地问:“求我什么?”   我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凭着本能行事,呜咽着试图抱住男人暖和的躯体,“我冷……”   ……   我累得动动指头都艰难,身体如浮在云端,懒洋洋地舒展。   男人呼吸平复,将我搂在怀里,好听的声音有点沙哑却更显魅力惊人,他问:“张梓潼,知道我是谁么?”   我艰难摇头,声音微弱,“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他沉默片刻,不再说话,抱起我去浴室清洗。哗哗的水声中,他贴着我的耳朵跟我说了句什么,但我完全无法分辨,就在他坚实的臂弯里迷蒙睡去。   我梦见了……钟楠和温情,那一对狗男女。   ……   “越溪大学制药工程专业的某位姑娘,如果你今天上午有一门考试下午还要帮男友做实验,你的男朋友今天穿着蓝色衬衫并且左小臂内侧有一个树叶形文身,那么他并没有来听我的讲座,而是跟你认识的某位女性去开房了。珍爱生命,远离渣男,及时止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下午在生物实验室,在将一份样品放入培养箱后,我拿出手机刷微博,头条跳到眼前时,雷轰电掣。   程嘉溯那条打着“日行一善”tag的微博下面,还配了一张图:绿树浓荫之下,一对小情侣的背影十分清晰,男生高大健硕,女生身形窈窕,男生手揽在女生腰间,浓情蜜意,和谐极了。   熟悉的背影与这份和谐刺得我双眼剧痛,忍不住泪流满面。因为我就是那个被劈腿的姑娘,而照片上的两个人,正是我的男朋友钟楠和我的朋友温情。   程嘉溯这一条微博赚足了眼球,底下评论区有骂渣男的,有艳羡此男艳福不浅的,有说酸话的,还有无数年轻女孩儿喊着“老公睡我”。   而我抓着手机,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实验室环境密封,电子设备持续散热,纵然开着空调,还是人一进来就会热出一头汗。就是在这样的闷热中,我浑身发冷,瑟缩得像一片寒风中的落叶。   透过仪器表面的玻璃,我能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模样——胡乱扎着的头发干枯散乱,不施粉黛的脸面目模糊。再清丽的面庞,在做了一下午实验后也会泛出油光,无论如何称也不上美丽。   没有版型的黑T恤、牛仔裤上套着白大褂,任谁一眼瞧去,都会联想到“邋遢”而不是“好看”。   再看一眼手机屏幕上那穿着粉色裙子,窈窕有致的背影,我不得不承认,钟楠选择她是有理由的。   可是——钟楠你他妈就不能等跟我分手再跟她滚一起吗?温情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跟好朋友的男人去开房是几个意思?   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调出联系人界面,找到钟楠,按下拨号键。虽说已经有九成确定这两个人背着我勾搭到了一起,可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万一……侥幸,是个误会呢?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意料之中,可心还是凉了一截。   再播温情的号码,也是关机。他们此刻……他们此刻正在翻云覆雨吧……   那张照片拍到的是他们两个人走进越溪宾馆的情景。今天是校园招聘会,杏林集团的大公子程嘉溯亲自主持招聘,招聘开始前有一个讲座,钟楠今年博二,跟我说机会难得,去听一听积攒经验。   我居然相信了。   走出无菌室,脱下白大褂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我走进盥洗室洗了个冷水澡。冰凉的水哗啦哗啦浇在身上,带走了油腻污垢,却也带走了大部分理智。   “阿嚏!阿嚏!阿嚏!”连打了三个喷嚏,我才迟钝地想起,两三天之前我就有点感冒的迹象,这几天复习、实验连轴转,身体果然撑不住了。   走出实验室,头有点晕晕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有怪声疯狂嘶鸣。我跌跌撞撞往越溪宾馆方向走去。生物实验室与宾馆隔着大半个校园,六月下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炙烤着我,大颗汗珠从额头滚落,我像一条失水的鱼,濒临死亡。   我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到越溪宾馆附近时,已经痛苦得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这时有西装革履的人匆匆走出来,我想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身子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晃了晃,眼前一黑,耳边依稀听得几声惊叫,就人事不知了。   意识从无边黑暗中恢复的时候,我以为过去了好几天,但事实上,惊呼犹在耳边。一双大手扶在我肩头,手的主人连声问我:“小姐,小姐?你能听见么?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还挺好听的。   我浑浑噩噩回答,“张梓潼。”自以为吐字清晰,但那人又凑近了一点,“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张……梓潼。”记忆突然回笼,我想起了男朋友背叛我,同我的好朋友劈腿了。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这座宾馆的某一间房间里滚作一团。   男人抱起我便往宾馆里走去。当我被放到宾馆柔软的大床上,脸上有湿润的毛巾擦过,又有一只微凉的大手轻触我滚烫的额头的时候,我理智崩溃、情绪爆发了。   我同这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做了钟楠期盼已久、我却从未答应的事情。   梦境里充满了回忆,一段又一段,连绵不绝,我被漫长的过去魇住,脱身不得,醒不来。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正文 002 要渣男好看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廊灯开着,柔和的黄色光芒并不刺眼,却也令这间房倍显孤寂。只有身下撕裂般的痛楚提醒我,这里的确是曾有过一个男人的。   我头痛欲裂,揉着额头伸手去摸手机,好在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来看看时间,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那对狗男女依旧没有电话或消息过来,想来还是在这座宾馆里卿卿我我吧。此刻想到这件事,我竟没有了下午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冷飕飕地透着风。   床头桌上放着一杯水,几片药。我的专业是制药工程,很容易就辨认出那是两片感冒药,还有一片紧急避孕药。那个男人……还挺体贴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脸色一白: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跟人上床了?!   晕倒时隐约的印象做不得准,他从未告诉我他的名字。我真的连这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跟他滚床单了!   乖了二十三年,一出事就是这样的大事,我被打击得几乎麻木了,又后悔又难过,蜷缩在被窝里抱住自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料越回想越后悔,真是恨不能回到几个小时之前,一巴掌打醒那个稀里糊涂就跟人上了床的自己。   发了一会儿呆,我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点点头绪来,抖着手吃下了药片,哽了几下才咽下去。喝掉半杯水,我决定离开这里。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身上虽然干爽,却布满了青紫吻痕,令人一望之下,即刻联想到先前的糜乱。   我脸一红,眼神飘忽,发现床尾整齐地放着一叠衣物,是我的牛仔裤和……   不对,我之前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这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是怎么回事?   怔了一瞬,恍惚想起先前情热时,男人急切的手,布料撕裂的声音……   我抓起衬衫蒙住脸:天呐,张梓潼你为什么会那么主动!粗野!没脸没皮!   宿舍门禁是十一点,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发现这一层赫然是越溪宾馆最高档的房间,即便是开学季人最多的时候,也会留出来,备着随时有大人物入住。   腰腿酸痛,走几步路几乎抖得立不住,我咬着牙走进电梯,下到一楼后,到前台询问那间房的住客是谁,却只得到前台奇怪的眼神。   我瞬间没了力气,在宾馆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保安过来警惕地看着我,我不好再耽搁,慢吞吞往实验室方向挪去。   钟楠同一个实验室的同学早习惯了我的存在,有消息灵通一点的,怜悯地看我;迟钝一些的,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又来帮你老公做实验啊。”   我不动声色,装作并没有发现钟楠劈腿,笑着回应了他们,低调地做完了计划好的事情。   从生物实验室出来,因为已经开始报复,我心头恨意稍微疏散,连身体的不适也仿佛减轻了。踏着徐徐夜风回到宿舍,室友曹欣还没有回来,简单洗漱过后,我上床假寐。   没过多久,曹欣便回来了。她大约是没料到我竟回来得比她早——这几个月为了钟楠的实验,我一向都是卡着门禁的时间点回来的,有时候甚至会错过门禁,已经被阿姨批评了好几回。   “娘娘,你睡了么?”曹欣是数学系的博士,平时喜欢看些网络小说,刚认识那时候,一听我名字,就送了这个外号,说是“叫你梓潼的话,会有一种自己是渣男皇帝的错觉”。   当时我腹诽:可是你叫娘娘的话,不会产生自己是太监的错觉吗?   不过这个外号就这么流传开了。   作为一个网络生物,她刷微博比我勤多了,程嘉溯那条微博在被我看到的时候已经火遍全网,她只会知道得更早。不见我答复,她悄悄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去洗漱了。   我心神一松,默默想:谢谢你啊,欣欣。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跟别人谈及这种耻辱,即便别人是出于关心,而不是嘲笑。   曹欣熄了大灯,往常她总会留着台灯看小说,今晚也一并熄灭了。我听见她低声说:“娘娘,不要难过。”   嘴角牵动,我在黑暗中露出微微笑意,在令人如坠冰窟的变故之后,第一次觉得回暖。   曹欣睡着了,我思索着明天的对策——我不会做坏事,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欺负到我头上,占了我的便宜,还要说我是个傻子。   明天,我就要钟楠好看。    正文 003 瞎眼才会看上你   早上,我懒洋洋地缩在毛巾被里不愿意起床。曹欣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开了空调换气,拎起我放在桌上的饭卡出门了。   没过二十分钟,她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进来。见我醒着,怔了一下,迅速压下满面怒气,不自然地笑一笑:“给你带了五谷豆浆和鸡蛋灌饼,快起床吃饭。”   直觉告诉我,她并不是柔情似水型的姑娘,这样的温柔只昭示着一件事情:有人来找我的麻烦了。   曹欣见我开始喝豆浆,才犹豫着说:“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在楼下。”她的表情微妙,似乎提到钟楠的名字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我关了手机,钟楠打不通我电话,在宿舍楼下闹了起来。   听她这么一说,我知道免不了要下楼跟钟楠对峙,两口喝完豆浆,漱了口,对着镜子给自己化妆。   我是妆前妆后判若两人的那种长相,上妆前清纯得要命,化妆后立刻妩媚妖娆气场全开。我需要精致的妆容作为盔甲,与前男友战斗。   换好衣服下楼,宿舍楼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钟楠立在那里,愤怒地喘着粗气。   分开众人走上前,我隔着铁门与钟楠对视,不出意料地在他眼里瞧见惊艳之色。这样的心志薄弱,让我忍不住嗤之以鼻。   许是我的神情太过轻蔑,触着了他的痛脚。他上前一步扒住门,激动地喊:“张梓潼,你太过分了!”风卷过荷塘一般,卷起一片窃窃私语。   这就叫恶人先告状了。我冷冷一笑,也不上前,提高声音:“不再给你和你的姘头当冤大头,就叫过分?钟楠,我跟你已经分手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钟楠胸膛起伏,怒道:“那你也不应该删了我的实验数据!”   是了,这才是他最为愤怒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去了实验室,将存在电脑中的实验数据全部删除。没了这些数据,意味着他要从头开始辛辛苦苦地做实验了。   “你的实验?这实验从一开始,就是我设计,我找样品,我来做的。但这并不是我的毕业选题,我不乐意做下去了,就删掉数据,这有什么问题?”   他一时无语,反应过来后,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他对我的付出,我对他的辜负……我实在懒得听,只当是苍蝇在嗡嗡,目光随意转向门外,猛然凝住。   梧桐树亭亭如盖,树叶阴影中站着一个男人。他倚在树干上,一腿屈起,双手抱臂,闲闲看着热闹。一副墨镜遮了半张脸,只露完美的下颌线条,薄凉的嘴唇。   察觉到我的目光,男人取下墨镜,露出了俊美到有些妖异的脸。那张脸冲击力太大,以至于我张口结舌,只能定定看着他,动弹不得。他眼里闪着兴味的光芒,仿佛看透了靓装丽服之下,我的憔悴虚弱。   “程嘉溯……”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闪回,唯独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杏林集团的大公子、唐韵药妆的负责人,难道不应该日理万机么,怎么有闲心在这里看八点档剧情?   男人忽然冲我笑了一下,粲然生光。像是有一柄大锤重重敲在心上,我禁不住后退一步,躲开了他充满侵略性与穿透力的目光。   再抬头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见了,刚才的一切都像是我的幻觉。   钟楠以为我理亏弱势,仍在滔滔不绝地数落着。一股烦躁袭上心头,我冷冷打断他:“我没有毁掉你全部样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   钟楠猛地一滞,半晌才嗫嚅着:“潼潼……我只是一时糊涂,是温情先引诱我的!”他找到了一个借口,立刻抓住不放,“真的是她引诱我的啊……我没想对不起你。”   “潼潼,你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我们和好吧,我再也不会联系她了。咱们好好做完实验,我顺利毕业,咱们就结婚啊。”   真可笑啊,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还试图让我给他做苦力。我在他眼里,就笨到了这种程度么?   我走出大门,招手要他过来。钟楠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情深义重的模样:“潼潼,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我抬手,挥臂,用力,狠狠一巴掌扇在钟楠脸上!   “啪!”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余韵久久不歇,钟楠被打懵了,捂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我迅速退回去,没有门卡便刷不开的门禁重新关上。钟楠醒过神,怒吼一声,扑上来想要还击,然而他只能摇把大门摇得哐当作响,够不到我。   围观的人群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他原本英俊的脸已经扭曲,害他颜面尽失的我成了他唯一的复仇目标。   曹欣拿着手机站到我身边,“钟楠,你再闹下去,我就报警了!”   钟楠终于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恨恨盯着我,眼中尽是怨毒之色。   我扬起下巴睥睨着他,“刚才那一巴掌,是替从前瞎了眼的我,和现在依旧瞎着的温情打的。”   “我真可怜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货色?”    正文 004 老师为我讨公道   跟钟楠决裂的事情闹得挺大,后来还是楼管阿姨叫来校保安队架走了钟楠,才勉强平息事态。   我想着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一时痴了。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个人应该就是昨天来主持杏林集团校园招聘会的太子爷程嘉溯。   杏林集团曾经属于国企,全国数一数二的制药大厂,后来资本重组,制药厂的一部分人员和资本被划分出来,成立了杏林集团。虽然独立了出来,但由于人脉、技术都与国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担任董事长的程颐和目光精准、手段高明,短短十几年便发展成为南方地区最强大的巨型企业之一。   当天下午,我在辅导员的教育中度过。好在圆圆胖胖长得好像功夫熊猫的辅导员是一位顾家好男人,也很看不上钟楠脚踏两条船的行径,并没有很责怪我。   从辅导员那里出来,我给导师打了个电话。我的博士生导师孟教授是学界有名的大牛,在他那个年龄段中顶尖的人物,指导的学生每年都有几篇文章被SCI收录。   孟老师年纪大了,人却很新潮,总是走在科技前沿,微博这些社交媒体也玩得很多,消息灵通得很。   接通电话后说了几句,他就道:“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要放在心上。明天下午来我家吃饭,到时候让你师母给你炒龙井虾仁。”   我答应着,眼眶已经悄然红了。   次日是周六,我订了去西安的机票,花了一个小时收拾行李。然后去学校水果超市买了一袋水果,提着向家属大院走去。   孟老师不在家,来开门的是师母。师母年轻时是位美人,同老师风雨同舟至今,从无龃龉。   她是省作协的成员,如今上了年纪,更显气质温婉,温柔可亲。略宽松的素色旗袍,乌发在脑后挽成光洁的小髻,令人见之忘俗。   “先坐会儿,你老师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放下水果想要去帮忙做饭,被她推了出来:“你要是有空,去喂喂孟德尔。”手上就被塞了一小碟米糕。   “……”孟德尔是老师家养的虎斑猫,性子娇气得不行,与其说是帮师母喂猫,不如说是跟它一起玩耍。师母这是把我当小孩子看了吗?   我耐心把米糕揪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喂孟德尔吃下去。说起来,用著名生物学家孟德尔的名字给猫命名就够奇怪的了,可还有更奇怪的:老师家对门数学系小方老师,他家鹦鹉叫莱布尼茨;楼下物理系薛副教授,养了只美短叫薛定谔;楼上历史学院的秦老先生,他们家吉娃娃叫李斯。   正胡思乱想着,孟老师推门进来了,一见我就笑起来:“比我想的有精神啊!”   我有点脸红,低头微笑应答:“不值得折磨自己。”   他满意地点点头,支使我去泡茶,自己站在厨房门口特别得意地跟师母炫耀,“老崔那么横,这事儿还不是给我做成了。”   “老崔”崔教授是钟楠的博导,跟孟老师一直不大对付,多年来在科研领域互相竞争。今天听这语气,是老师又赢了一局。   师母炒着菜,嗔老师:“你要讨公道就讨,可别把老崔逼急了,这事儿又怪不得他。”   讨公道?难道……   老师傲娇地哼道:“他的学生有问题,不怪他怪谁!”   果然是为了我去向崔教授讨公道了……我鼻子一酸,心里怪自己没用,竟让老师替我操心。一时间五味杂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试图把眼泪收回去。   “哎怎么哭了?”孟老师一下子手忙脚乱,“不哭不哭啊,知道你委屈,老师给你做主。清清,你快来啊!”   师母从厨房赶出来,把我搂在怀里,指责老师:“不会好好说话啊?”   孟老师:“我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啊……”   师母不再说什么,温柔地拍着我。我伏在她膝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将这几天来的抑郁、愤怒、惊惶、迷茫全都发泄了出来。   哭完了,看看师母湿了一大块的衣裳,我不好意思地跑去洗脸。之后跟老师说起想去西安散散心,老师似乎被我刚刚的大哭吓着了,特别痛快地同意:“去吧去吧!散散心也好。”   顿了一下,他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好好玩几天,回来以后可不要再伤心啦,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他老顽童似的对我眨眨眼,“是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嗯!”我用力点头,也不追问究竟是什么好消息——这种时候,钟楠的坏消息,就是我们的好消息。    正文 005 钟楠与温情   空乘人员甜美的声音提示着飞机即将起飞,我系好安全带,专注地看着kindle。旁边的座位上是一位戴墨镜的男士,我暂时没有与人交际的想法,只是用余光扫了一下,就继续看书。   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难以集中精神,噩梦一般的记忆不断袭来。   我出生在越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爸爸是机关小科员,妈妈是小学教师,虽不富贵,却也勉强称得上小康。我从小就是个乖乖女,成绩好,长相可爱,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考上越溪大学这所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之后,也是专注于专业,直到大三准备考研的时候,认识了比我高一届的钟楠,那时候他刚刚通过研究生考试,从云城大学考过来。   复习了没多久,我获得了保研资格,在确定导师之后,就不再复习,而是每天混迹在实验室,帮着师兄师姐们做实验。钟楠他们实验室跟我们实验室门对门,有时候会相约去聚餐,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钟楠来自北方云城,高大帅气,是阳光少年那一型的长相,在一众研究宅里头格外显眼,也格外受欢迎。   本科毕业前夕,他当众向我表白,我对他本就有好感,顺水推舟就答应了,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初恋——是的,在他之前,我从来没有过恋情。   研二的时候,我有一次被保送国外知名大学读博的机会,但钟楠找到我,说他舍不得我离他那么远,于是我放弃了这次机会。   当时我想着,反正越溪大学也是全国顶尖的大学,我的导师更是拥有顶级的专业素养,即便不出国,也没什么。   于是我直接保送了本校制药工程专业的博士研究生,钟楠依旧比我高一级,在读分子生物学。   在出事之前,我们已经谈及婚嫁。他今年博二,已经在着手找工作,他说等他毕业找到工作,我们就结婚。   他说他给不了我盛大的婚礼,但会穷尽一生来爱我。他说他暂时买不起大房子,但会给我一个温馨的家。他说他不是有钱人,但会跟我一起奋斗,创造自己的幸福。他说……   他说了那么多,我居然全都相信了。   在我考完上午的试后,他来找到我,说是下午杏林集团有一个校园招聘会,他想去积累一点经验。   越溪大学生物学系毕业生最好的去处就是杏林集团,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当钟楠要去听讲座的时候,我暂时放下了自己的事情,又跑去帮他做实验。   读博以后,钟楠变得懒散起来,同从前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但他跟我解释,他现在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找工作上,对学术必然有所放松。所以他的毕业论文实验从一开始的收集资料,到步骤设计,再到一次又一次枯燥的重复试验,都有我参与其中。   最近一两个月,实验的担子几乎全都压在我身上。为了钟楠的工作,为了他许诺的未来,我忍了下来。每天都要兼顾自己上课、实验,阅读大量文献资料,再加上他的实验,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半夜两点之前睡过觉了。   繁重的实验将我从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变成了不修边幅、憔悴难看的屌丝女,而在这时候,造成这一切的钟楠跟我的朋友去开房了。   这个男人,是何等的狼心狗肺!   ……   温情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是我高中同学,高中时代我们并不熟——毕竟我常年保持着年级第一的成绩,而她只是普通文科班沉默怯懦的扫尾生。   真正熟悉起来还是在上大学以后,有一回去明月湖玩,被人喊住。我对这个看起来有点怯怯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印象,跟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她是我的老乡兼高中校友,考上了越城一所三本院校。   她对我非常热情,而我一向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意,稀里糊涂的,竟也成了好朋友。   后来温情经常来越溪大学找我玩,用羡慕的眼光打量我周围的一切,她的口头禅就是“潼潼我好羡慕你呀,要是我也能……”   这种语气让我不太舒服,但她毕竟是我的朋友,我也就从没有说过什么,只能尽量不在她面前提及我的学校,我的学业,我的朋友们。   我会在买衣服的时候多买一件送给她,笑着说这个买两件可以打折呢,可是这件我又穿不了,你帮帮我吧。   又或者,同门师姐从国外带回来的香水,我会留下来送给她。就连吃饭都会照顾到她的口味。   期待她自信一点,期待她过得更好。我以为,我这个朋友,做得很够意思。   钟楠追我那段时间,温情用她的艳羡推波助澜,说了无数钟楠的好话,令我也忍不住觉得,钟楠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跟钟楠在一起之后,并没有因为二人世界的关系抛弃温情,因为她曾用担忧的语气说:“潼潼,钟楠那么优秀,你和他在一起之后,会不会再也不理我啊?”   那时候,为了安慰她,我不在意地说:“我也很优秀啊,不比他钟楠差吧。所以你不要担心啦,你会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   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聚餐、逛街,有时我忙,会拜托钟楠替我照顾温情。我警告过钟楠:“小情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许欺负她!”   那时候他笑得无奈又宠溺,她笑得羞涩又腼腆。而我空有高达149的智商,却没有足够的情商看出他们那时候就已经互生情愫,勾搭成奸。   钟楠果然没有欺负温情,而是将她照顾得很好,这不,都照顾到床上去了。    正文 006 飞机上的太子爷   糟糕的回忆令我感到一阵又一阵恶心,我收起电子书,望着窗外白云蓝天出神,想着即将到达的关中平原,将会是怎样的粗犷厚重,与烟雨江南究竟有何不同。   我的名字同皇后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的意思是“桑梓潼关”。爷爷老家陕西潼关,少年时代因为战乱,随大军流落江南。   少小离家,却数十年乡音不改,这是那个老头的倔强。幼时,他常抱我在膝上,用一口尘土飞扬的关中话,讲述他记忆中厚重的黄土地,峻拔的华山,端凝的古城墙,粗粝的秦腔,热腾腾的肉夹馍,香喷喷的羊肉泡……   他固执地认为他连同他的子子孙孙,都是关中人。可直到去世,他都没能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   那时候我还小,站在病床前,听他骂我爸“不孝”,不孝子好声好气劝他不要动气,却已经是一口毫无疑问的江南软语。   他的子孙,没有一个人继承他的口音与脾气。最后的最后,就连他的骨灰也未能如愿回到关中。   透过眩窗,我看着机身下方掠过的白云,偶尔能透过云朵缝隙看到土地由青绿逐渐转为灰黄,心里默默道:“爷爷,孙女替你回老家了。”   突然间,机身猛地一抖,我一头撞在眩窗上,立刻痛得眼泪汪汪。不等我出口抱怨,飞机猛烈地颤抖起来,空乘略带焦急的提示同时响起:“……飞机遭遇强气流……”   惊恐之下,大脑一片空白。飞机像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树叶,上下颠簸、翻滚着,随时要被暴烈的气流撕扯成碎片。   不知多了多久,倏然一静。飞机挣脱了强气流的束缚,回归平稳的路线。机舱里久久没有声音,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的胃纠结成一团,一下又一下止不住地干哕。是晕机了,我手忙脚乱地找着吐袋,却因为慌乱而翻得乱七八糟。酸涩的暖流已倒流到咽喉,我忍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吐袋递到了我眼前。   顾不上道谢,只一张嘴,胃容物便喷薄而出。吐了好几口,我才稍稍缓过来,捧着吐袋扭过身去,由着腹内继续翻江倒海,仿佛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刚刚递过吐袋的手力道适中地拍着后背,这令我稍稍舒服了些,心里不由感激起这位好心肠的男士。   直到胆汁也吐完,终于没什么好吐的了,干呕一阵后,我舒了口气,收起吐袋,将散乱的头发抿向耳后。身边的男士已经招来空乘要了一杯温水,我感激地冲他笑一笑,随即惊觉自己一身狼狈。   漱了口,脸上的热度也稍稍退了下去,他又递给我一方手帕。我拭去被呕吐逼出的泪水,抬眼看向男人,登时一惊。   刚刚的颠簸中他已经摘掉了墨镜,此刻一双幽深的眼正颇为关切地看着我,瞳孔不是常见的黑褐,而是隐隐透着一丝碧色。   “程……先生?!”我目瞪口呆,只觉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好容易才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呼之以“先生”。   程嘉溯竖起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我受到的惊吓不啻看到奥巴马穿女装——堂堂总裁跑来坐经济舱就够稀罕的了,更稀罕的是,他居然不嫌脏地照顾一个晕机的人!   莫非这位太子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不成?   程嘉溯戴回墨镜,见我神情局促,嘴角轻轻勾起诱人的弧度,轻声道:“当我是普通乘客就好。”   我点点头,把一连串疑问压在心里。眼睛却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不断朝他放在膝上的手看去。   即便是身处暗昧环境,仍旧如钻石般耀眼的男人,岂是我装作他普通,就能真的如寻常旅伴一般的?   他大约是习惯于被人围观的,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坐在座椅上,悠然自得。而目光灼灼盯着他看的我,却不由自主地,颊似火烧。   空乘提示音响起,机身下沉,咸阳机场到了。   客机停在机坪上,程嘉溯迟迟不起身,直到大部分乘客都下了飞机,机舱里就剩下寥寥几人,他才忽地凑近,在我耳边道:“张梓潼小姐,我是程嘉溯。”   声音忽然变得轻佻而充满吸引力,全然不似之前克制冷静,“以后……莫要忘了我。”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呆在当场,直到空乘小姐近前提醒,才发觉机上只剩了我一人。而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手帕。 正文 007 怎么又是你?   搭乘机场大巴向西安市内驶去的时候,一列黑色的车队超过大巴,低调而气势十足,想来就是来接那位太子爷的。   我摇摇头,把关于程嘉溯的思绪扫出脑海,决心好好享受这个假期。   西安是个非常美妙的旅游城市,比起越城的灵秀来,另有一种古朴厚重。我看过了爷爷魂牵梦萦的城墙与钟鼓楼,尝过了他念念不忘的凉皮与肉夹馍,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游玩了两三天之后,我在约好的日子拜访了孟老师的老朋友,一位生物医学工程方面的专家。   按照行程规划,次日便是兵马俑之行。潼关老家……早已没有亲人了,爷爷怀念他的故乡,可故乡早已忘记了他。这个地方对我而言是一个旅游城市,仅此而已。   始皇帝的地下军队的确宏伟非常,一号坑展厅里人头攒动,我来不及拍照,只站在最佳观景位置看了几眼,便被人群挤着向两边走道拥去。盛夏溽热,很快热出满头大汗来。   从侧门出来,我走小路去了二号展厅。到了这里,人群一下子稀少了,空气也变得沁凉舒适。我沿着俑坑边沿缓缓走去,读着展示牌上的说明文字,忽然听到争执之声。   循声望去,不由惊讶了一下:“怎么又是他?”程嘉溯一身休闲西装,显得宽肩长腿,几名大妈围着他,正高声争执着什么。   被逼得满头大汗的程嘉溯游目四顾,目光与我对上,登时一喜,甩开大妈们大步走过来。我尚未回神,一只手已圈到腰间。   “她们说什么我听不懂,帮我一下,嗯?”尾音翘起,在我心上拖出一道酥麻来。鬼使神差地,我没有推开,而是任他搂着,看向追过来的大妈。   大妈一口关中腔调,“女子,免费讲解要啊不?”在南方人听来,不但听不懂,还很容易误会成吵架……   “我女朋友来了,”程嘉溯显然就误会了,揽着我一脸的劫后余生,“我们走。”   “……她们问你要不要免费讲解。”我看看大妈们挎着的竹篮,里头露出零零碎碎的“旅游纪念品”,明白她们讲解只是幌子,卖东西才是真。   向程嘉溯快速解释的时间里,大妈们已经将我们两个团团围住,热情洋溢,“女子,都是好东西,蓝田玉!蜜蜡!要啊不?”   “我就是这里的讲解员。”我敛去和悦神色,严肃地拒绝她们,“在馆里是不允许推销纪念品的。”   大妈狐疑地看我,腰间的那只手也加重力道捏了一把,似乎是在说:“我看你怎么圆谎。”   我不动声色,转身指着俑坑道:“兵马俑二号坑位于一号坑的东北方向,呈曲尺形,总面积约6000平方米……”大妈们见我来真的,唯恐我叫来管理人员,很快便从侧门撤走了。   程嘉溯离得很近,低头看我:“你以前来过这里?”他当然知道我不是所谓讲解员。   “现背的词。”我指指十多米远处的展牌,上头密密麻麻介绍了许多,只是很多人都懒得细看。   他哑然失笑。我静静等他笑完,见他神色有些异样,赶紧提出告辞:很多有钱人都有被害妄想,最近巧遇得如此频繁,我可不想一片好心被当成是故意接近。   “你急什么?”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按住。男人的手沉稳有力,我只得停下来,回望他:“您还有什么事么?”   他精致的面孔忽然飞扬起来,从喜怒不形于色的高管一下子切换成了花花公子,笑道:“我请你吃饭——为了感谢你。”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圈,“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以你的姿色,那是你占便宜。”   “你!”我怒目而视,就算你英俊倜傥,也不用这样贬低一个女孩子的相貌吧?更何况,我好歹也是个清秀佳人。   正僵持间,有人匆忙跑来,“程总!真是抱歉,让您久等了!”来人连连道歉,擦擦跑出来的汗,警惕地看着我,语气仍是谦和的,“我以为您还在一号坑那边。”   像是学了变脸绝技的男人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无妨,我自己走一走。”全然不提刚刚被大妈们围攻的狼狈。   男人不由分说搂着我的肩膀大步向前走,“还剩下一个俑坑,你也讲了吧。”边走边吩咐刚赶来的陪同人员,“找个好点的地方订一桌饭,中午我要好好感谢张小姐。”   “感谢”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听得我悚然一惊,恨不得立时逃走,却被他紧紧箍住,逃脱不得。 正文 008 还会再见面   我一个理工科博士,被赶鸭子上架,担负起历史博物馆方面的讲解工作,不得不挖空心思从记忆深处翻检出久远而淡漠的历史学知识来。   而程嘉溯似乎很享受我的窘迫与磕磕盼盼,并不怎么仔细听讲解,只以我的痛苦为乐。我不禁恨得牙根痒痒,低声抗议:“做好事反被狗咬,我真是多管闲事!”   “你说谁是狗?”低沉悦耳的男声响起,显然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心不在焉。   我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没什么。”   他摸着左侧肩膀低低一笑:“是属狗……”似是在怀念什么。   见他这么坦荡,我反而尴尬了,跟着干笑两声,只想快点结束着状况百出的旅程。   ……   水晶灯洒下柔和的光线,轻灵优雅的钢琴曲轻轻流淌,戴着领结的服务生态度庄严,仿佛是在为英国女王的国宴服务。   没想到程嘉溯所谓“好一点的地方”,居然是这个城市最好的西餐厅——我刚刚用手机搜索了一下,被一排星星惊住了。不过再想想他的身份,倒也释然,总不能指望这位太子爷请我吃路边摊吧。   “奶油蘑菇浓汤,西海岸大比目鱼鱼片配龙虾慕斯,黑松露鹅肝,牛排七分熟,牛油杏仁蛋糕,酒用89年的HautBrion。两份。”程嘉溯扫一眼菜单,很快决定了要吃什么,然后才假惺惺地问我,“张小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真是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都点好了才问我,我想了想,补充一句,“我酒量不好。”实际上,是非常差,一杯啤酒就足以让我头重脚轻。   他示意服务生上菜,十指交叉抵着下巴,眼睛因为光线的关系,看上去仿若一块深碧翡翠,流露出变幻莫测的笑意。“无妨,你若是醉了,我会照顾你。”   他轮廓深刻精致,比寻常东亚男子多了混血儿的气韵,据说那是因为他祖上有外来血脉。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不知为何,我心率紊乱了一下,顿了半晌才想起反击:“趁人之危,恐怕不是绅士所为。”   他向前倾了一下——我发现他很喜欢用这个动作来加深压迫力,“张小姐,我——趁人之危?”   他的嘲讽很明显:有成千上万的女孩子想要被他占便宜,他的微博下面每天都有人排着队留言“老公睡我”,只要勾勾手指,大把美人都会拜倒在他西装裤下,他的确不需要趁人之危。   想到微博,我心里一堵,想起就是他一条微博撕开了我平静生活的表象,将狰狞残酷的现实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面前。   心情蓦然变坏,但在我做出恶劣的回答之前,前菜上来了。我收回即将出口的恶言,默默吃饭。同他相比,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了。他可以逗着我们玩,可若是真的咬疼了他,他一个指头便能碾死我千百次。   不过是旅途中用来取乐的萍水相逢罢了,他不会在乎我的尊严与想法,我与他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   吃完饭,又被强拉着在餐厅附近优美的园林散步之后,程嘉溯再态度强硬地提出要送我回酒店时,我已经麻木得无法拒绝了。就当自己是陪贾母逛大观园的刘姥姥吧,毕竟这位太子爷我惹不起。   轿车平稳地停在快捷酒店门口,程太子望着酒店招牌直皱眉:“这里安全么?是人能住的地方?”   我再也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等贱民,片瓦遮身就行,不敢奢求更多。”   他不以为忤,“不请我上去坐坐?在飞机上我还帮了你呢。”   “我今天也帮你了好么!”我被他的要求吓了一跳,推开车门跳下去,“承蒙照顾,不胜感激,您一路走好。”   车窗缓缓降下,男人一扫之前轻浮戏谑,深深凝望着我,仿佛要透过皮囊看到我所以的灵魂与思绪。   他薄唇开合,轻轻吐出几句话。随后,轿车启动,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男人的侧影俊美之极,线条精致如同古希腊雕塑。我目送轿车远去,心跳如擂鼓,久久不能回神。   他说:“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张梓潼,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女人。”   “别以为你能逃脱……”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一定。”   当时我想着天下之大,谁又能一定记得谁,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如果能预知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呆呆地任由他离开。 正文 009 抢了渣男的机会   回越城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孟老师之前说的“好消息”是什么意思。学院里头,这事都已经传遍了。曹欣透露说钟楠好几次想找我麻烦,还好我去旅游,避开了风头。   学院里每年都会往各大相关单位推荐一些实习生,这种实习不是普通的走过场,而是相当于已经被对方单位签下,只要实习期间不出错,一毕业就可以顺利成为正式员工。   今年恰好有一个名额是要送去杏林集团的,这令有可能成为幸运儿的博二、博三学生几乎挤破了头。毕竟杏林集团效益好待遇高,出国交流机会多,比起其他单位来更受欢迎,也更难进入。   依据不成文的习惯,今年这个名额上,崔教授的话语权最大,就算是孟老师不服气也没辙。可是他的学生钟楠不争气,脚踏两只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谁也不敢保证把他送去杏林,那位发微博揭露了他丑事的太子爷会怎么样。   再加上崔教授的确理亏——在他们老一辈人看来,这件事是身为女孩子的我比较吃亏。情势与人情双重逼迫下,崔教授终于松了口,将这个名额处置权给了孟老师。   而孟老师憋着报复钟楠的想法,越过师兄师姐,将这个名额直接给了我。   “可是我开学才博二……”博士生只有博一有一些专业课,到了博二就没课了,都会由各自的导师安排任务去做。尽管如此,我也应该先跟随孟老师再学习一年,才有资格得到这个实习机会。   孟老师打了崔教授一个措手不及,近来意气风发,走路都恨不能哼着小曲儿,见我犹豫,笑着打断:“机会难得,你先抓住再说。”   说着又故作严肃:“怎么,你对自己没信心?”   “有!”我赶紧回答。从研一开始,跟着孟老师学习了三年多,若是对自己没信心,就是在暗示他老人家没有尽心尽力教我了。   “那你还怕什么?”孟老师喝口茶,“你师兄师姐我自有安排,这个名额是从姓钟那小子手里抢来的——哼,除了溜须拍马,论理论论实践,他能比得过你?老崔真是瞎了眼……”   这话再说下去就过了,我大声咳嗽,孟老师总算及时勒住了话头,“总之,这是对你的补偿,没人好意思跟你抢这个。谁不服气,叫他来跟我讲。”   自出事以来,我被人奚落过、误解过,也收到过无数的同情,但从没有人能像孟老师这样,无条件地为我撑腰。我深深鞠了一躬,“老师,我会好好干的,绝不给您丢人!”   ……   一周后,我接到杏林集团的通知,需要参加一次面试。如果不是学校推荐,层层严格选拔的压力会大到压垮很多人。   因为长了一张一旦化妆就妖娆妩媚的脸,我只打了一层粉底,淡淡抹了口红,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白衬衫黑套裙都是保守安全的款式,务必要给对方留下正面印象。   事实证明我的努力卓有成效,负责面试的人力资源经理是位中年职业妇女,看上去对我并无抵触。   在考察过专业能力后,她又问了我不少需要随机应变的问题,包括实验事故、资料保密等方面,我沉着应对,一一作答。最后,她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恭喜你,张小姐。你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关门出来,我抽了张纸巾擦掉手心冷汗,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带着笑意快步走出这栋大厦。别看面上镇定,其实我也是紧张的。   我四下看看,没找到垃圾桶,只得先将纸团捏在手心里,乘电梯下楼。这会儿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低头给孟老师发了条短信,告知今天的面试结果,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   “叮!”电梯门打开了,我才要往外走,又被门外的阵势惊得缩了回去。   电梯外齐刷刷立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个个透着一股子精英范儿。双方都愣了一下,还是对方队伍中一个年轻男子反应快,箭步上前,伸手拦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对我说:“小姐这边请。”   我点点头,跨出电梯向一旁让去。一群精英这才让开一条路,露出被他们众星拱月一般围在其中的男人来。   看清那人容貌,我倒吸一口凉气,急忙低头,心里暗暗祈祷,但愿他没有注意到我。   事与愿违,男人在我身边停下了脚步。我低头盯着他质地精良的皮鞋装不认识,希望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要做出过分举动来,最好能尽快离开。   “嘉溯。”一个温柔的女声道,“怎么了?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呢。”   男人冷冷地“嗯”了一声,从我面前跨过,走进电梯,刚刚那个温柔的女子跟上,挡着门的年轻人进去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合拢,遮住了里头英俊得过了头的男人,和他始终落在我身上、充满压迫力的视线。   另外两部电梯都显示还在顶楼,剩下的人边等电梯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我如坐针毡,想着日后有可能是同事,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接着便飞也似的逃了。 正文 010 唐韵VS东宫   接到杏林集团的邮件通知是在三天后,我和曹欣正在学校东门附近的小吃街吃米线。   她小声抱怨着导师最近布置的项目,说几句便偷偷往四周瞄一眼——她导师是位小老太太,人称越溪大学四大名捕之追命,最神奇的功能就是每次有学生说她坏话都能恰好被她撞见。   鉴于这种不科学的功能,我也帮曹欣留意着周围,好让她能够放心吐槽。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我滑开锁,看到邮箱通知,精神一振:“不吃了,我要回宿舍看邮件!”   曹欣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吃了,陪我回宿舍。刚结完账一转身,“老、老师好!”吓得都结巴了。   追命老太太慈爱地看着我们:“吃饱了么?”   曹欣脸都快笑僵了,“吃饱了,张梓潼还有事,我们先走了,老师再见!”我也在一旁赔笑,等老太太取了号码牌落座,这才恭敬地后退三步,战战兢兢退下。   一出门曹欣就瘫我身上了:“不行了,宝宝要吓死了!”   我拖着她往宿舍走,心里急得不行,平时需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今天十几分钟就赶了回去。打开电脑收邮件,看着缓缓打开的页面,我激动得心脏狂跳。   终于,页面加载完毕——   一看之下,我剧烈跳动的心仿佛被冻住了,好一阵不能回神。直到曹欣发觉不对,凑过来一字一字地念,“……请于7月10日之前前往唐韵有限责任公司人事部报道……”   不是预想中的杏林集团总部,而是它旗下的唐韵药妆。   听到她的声音,我眨眨眼,再次确认邮件内容。   “啊!”我哀嚎一声,倒在电脑前,“怎么会这样?”   曹欣欢欣雀跃:“唐韵药妆哎!校园论坛上,唯一比杏林总部人气更高的去处啊喂!”   我斜眼看她,“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比起总部来,子公司的资源肯定要大为减少,疯了才会觉得唐韵比总部更好呢!   曹欣一脸对智障儿童的悲悯,拍着我的肩:“这你就不懂了吧,唐韵虽然是个子公司,可那是东宫啊!”   东宫?   “现在担任唐韵总裁的,是程嘉溯啊!”虽然是数学系的,但曹欣对那位太子爷的履历张口就来,“京师大学光华学院毕业,之后去了斯坦福读管理学硕士,实习是在华尔街。天之骄子!年少多金,风流英俊,最重要的是,还没有结婚,甚至现在连固定的女朋友都没有啊!”   “所以呢?”就算程嘉溯长了一张比明星还好看的脸,也不能丝毫安慰到我此刻受伤的心灵好么。   曹欣双手按在我肩上,神情激昂,“进了东宫,你就是太子人了!努力成为太子妃吧少女,拿到项目,嫁给总裁,让他给你买最好的实验设备!”   “……”我推开这个逗比,事到如今,也只能打点精神,准备材料,去唐韵报到了。   她哪里知道,那位太子爷喜怒无常,宛如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一会儿亲近若三春暖阳,一会儿又冷酷似凛冬冰雪。别说妄想什么太子妃,就是实习这一年,我且得躲着他呢。   打开微博,关注了唐韵药妆官博,看了看他们最近的动态,又鬼使神差地顺着去翻程嘉溯首页。热门还是那条刺眼的“珍爱生命,远离渣男”,我手触电般猛地一抖,关了网页。   我定定神,八卦小能手曹欣果断将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哎你知道么,程嘉溯的母亲就是当年人称‘沪上明珠’的那位名媛。”   “郑明珠女士?”我对这些豪门八卦十分陌生,不过当年的“沪上明珠”因为极其美貌,有段时间微博上广为流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所以我有点印象。   “嗯!”曹欣大力点头,“当年战争年代,郑家是沪市富商,仅生了一个女儿,为了保住家产只得招婿上门。结果郑家小姐心仪流亡沪市的白俄贵族少年,两人婚后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就是现在正大房地产的董事长郑明辉,女儿就是这位明珠女士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程嘉溯长得有几分混血模样,连眼珠都透着碧色,原来源头在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啊?”程嘉溯的资料好找,连人家外祖家的底细都一清二楚,这就厉害了。   “网上都有啊,是你不关心这些才不知道的吧!”她拍拍手,“对方的底细我可都透露给你了,你要加油啊。”说着开网页逛她的八卦论坛去了。   我叹口气,认命地在书架上找报到需要的材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人的名字闪烁不定:温情。   如果是在事发当日或者次日,甚至是在我甩了钟楠一巴掌的那一天,她打电话过来,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接起,听听她的解释。但现在,我已经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了。   我挂掉这个来电,将她的号码拖进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