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群穿①
一排开往古镇的大巴车, 在山间的公路上飞驰而过。
此处青山绿树缭绕, 风景颇好。
从窗户朝外望去, 能窥见远处层叠的山峦, 如一幅气势滂沱的水墨画, 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学校为这一批高三毕业生组织的最后一场集体旅行。
三年同窗, 今后各奔东西, 若是不参加,只怕会抱憾终身。所以全年级六个班的学生都没有缺席,硬是将订好的六辆车塞得满满当当。
老师们包的小车开在最前面, 先去预订的酒店分配各个班的住宿和午餐。
没有了班主任在一旁,车里的学生们放得更开,唱歌的、嬉笑的、鬼嚎的, 闹作一团。还有人干脆借着被炒热的气氛表白, 不过半个小时,就诞生了几对小情侣,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肆意地挥洒狗粮。
云樱趴在座椅上往后看, 一片喧闹声中, 何瑞正搂着程芳芳的腰, 紧张地印上她的唇, 十八岁的吻还很青涩, 却充满认真。
云樱看着,唇角不自觉地牵出一抹笑容。
旁边的宋芸熙托着腮帮子一脸羡慕,她叹气道:“夏天是恋爱的季节, 可惜我还没从单身狗进化成人。”
云樱侧过头去, 身旁的少女肤白貌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是典型的男人见了就走不动路的美女。
于是嗤道:“得了吧,跟你表白的人那么多,你要是想谈恋爱,随时都可以!”
“再饥渴也要看对象好吗?表白的人里面没有我喜欢的,喜欢的人又不表白……”
宋芸熙朝角落里的季鸿看了一眼,对方正低着头玩手游,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她哀怨地转移了话题,问云樱,“你呢?也没看你有什么动静。别成天捧着小说幻想古装美男了,你这样下去活该吃狗粮啊!”
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云樱就皱了眉,争辩道:“我就喜欢古代剑客,劲装加高马尾,腰间一把长剑,多帅!”
“是帅气拉风,可问题是现实中有吗?”
宋芸熙余光瞥到她的手机界面,看到了绿油油的晋江文学城App,忍不住摇头叹息,“你该不会是看《古代追来的男神》中毒了吧?真以为能追个剑客过来?醒醒吧,别做少女梦了,穿越小说那都是骗人的,傻子才信!”
正说着,就感觉车猛地一顿,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划破耳膜,在幽静的山间突兀得心惊。
反身跪在座椅上的云樱赶紧抓稳椅垫,惯性却使她不由自主地朝后仰去,脑后似有一双手拽着她,力道极大。
众人的惊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车厢一片慌乱。
窗外景色翻转了九十度,以极快的速度退出了视线。
“嘭”的一声,生锈的护栏被撞出老远,失衡的大巴车一个跟头翻下了山崖……
……
莲国
龙城外的山崖之下,一辆马车被摔得四分五裂。
凌乱的木屑间,横着马、车夫,还有两个丫鬟惨不忍睹的尸首,他们身下铺开殷红的血,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云樱站在山沿边往下望,山崖太深,一眼看不见底,只有猛烈的风自脚底刮来,带着不属于盛夏的阴冷。
恐高让她顷刻间脚底发软,连连后退几步,不敢再看。
云樱舔舔干燥的嘴唇,走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晌午曝晒大地的烈阳将空气烤出焦灼的气味,好似只缺一星火,就能将整个世界点燃。
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高三1班乘坐的那辆大巴车撞破护栏跌下了山,全车的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车却在半空中如按了暂停键般停住。
众人惊愕不已之时,出现一名银发男子,眉心点了一粒红,虽美,却带了阴柔的气质,他提着一盏灯,说可以为他们提供一次活命的机会。
“我叫暗,前来渡你们的魂,不过如今死了一批不该死的人,需要你们代替他们继续活下去。”
一群学生立刻嚷嚷着反对:
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谁愿意去接手别人留下的烂摊子?
银发男子微微一笑,也不着急,花瓣一样美的唇瓣吐出恶劣的话语:“好啊,不答应也无妨,直接掉下去摔死好了。”
他手指一动,车又极速坠下去。
司机人到中年心脏不好,当场吓死,剩下的那帮学生也是两股颤颤,最终哭喊着妥协,毕竟,谁都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
当时混乱不堪的场面云樱不想再回忆,抬手用破袖子扇了扇风,低头点开了聊天系统。
这是银发男子为他们提供的特别服务:45个同学人手一个,可私信可群聊,还提供表情包下载,以及视频、定位等功能。
毕竟是一群现代人,突然来到陌生的古代,身边又没个说话的人,心灵脆弱的很容易就抑郁自杀。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银发男子思前想后,就赠送了这一功能,帮助大家更好地适应新生活。
即便如此,大家的心情也没能明朗几分。
再也上不了网、追不了剧、玩不了游戏,这样的日子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云樱郁闷地点开班级群,里面早就炸开了锅——
赵永:我靠!早知道就不参加什么鬼毕业旅行!差点死了不说,还永远回不去现代了!
朱英杰:变成六岁熊孩子,我那十二年白活了!
杜嘉伟:一来就变中年男人,你有我惨?
郭佳:我五十多岁的老太婆都没吱声,你们闹个屁!
当然也有乐观派——
陈琳:总比死了好吧?至少给了我们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还附赠聊天系统,遇上事儿了还能在线求帮助!
刘茵:是啊,时不时还可以出来聚聚,土豪请客,咱们抱大腿!
钟敏:啊哈哈,姐成了奴隶主,挥挥小鞭子钱就到手!
冉婷:楼上给我滚一边儿去!你的画风有问题。
还有比惨的——
蒋雪:大家都是什么身份?我一来就是已婚妇女,老公还是渣皇帝,好想哭!
秦朗:原身不小心栽进粪坑熏死了!我起来满身是屎!操!
李云:你们有我惨吗?高富帅变乞丐!靠!快被臭晕了!我发个定位,你们谁来接济下我!
……
云樱已经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对比一下其他人,倒也不算惨。
原身刚及笄,是云家嫡女,家世尚可,家庭和睦。美中不足的是,她自幼身娇体弱,常年养病深闺。昨日难得出门赏花,结果半道上惊了马,不幸坠落山崖。
多亏银发男子让原身所受的伤瞬间治愈,并将她移上山崖,不然她现在只怕还躺在一堆尸体里等死。
虽说众人对银发男子多少不满,但细细想来,那也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打点好一切,还体贴地附赠聊天系统,可谓五星好评服务。
只是,大家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如此残忍的事实。
歇过片刻,云樱起身,准备趁着天亮赶紧回云府。
荒郊野岭,到底不安全。
脚下的野草茂盛且高,云樱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行至林间,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个男人。
他隐没在一片繁盛的绿丛间,黑色劲装,面部染血,纵使昏迷不醒,手里依然紧握长剑。
这是…剑客?
云樱并非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此时还自顾不暇,但对于剑客的好感,却驱使她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空气里泛着潮湿的血气,男子胸口起伏平缓,呼吸温热。
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唤他几声,没能把人给弄醒。
他伤成这样,一时半会儿怕也醒不来。
云樱望了望前方曲折蜿蜒的路,树影重重,遮了远处的风景,无法判断距离山下还有多远。
如果就把他扔在这儿,他只怕活不成。
“遇上我算你好运。”
云樱咽咽干涩的嗓子,拽住他的胳膊往山下拖去。
她是尽了力,能不能活命可全看他的造化。
男子束起的高马尾经她这么一折腾,全然散开,铺在他身下,似黑雾,将气氛烘托出几分阴森。
四周静得出奇,在这种环境下,云樱总感觉有些不祥。
人的第六感果然很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男子眼底也是一片血红,他紧握长剑,眉目森冷,锐利似鹰,盯得云樱浑身一僵,竟害怕得无法动弹。
他唇色因为失血过多十分苍白,质问她时的气势却不显半分虚弱。
“你是谁?”
剑朝她颈侧逼近了一寸,冰冷的触觉细枝末节地传来。
云樱屏息,心狂跳:“别误会,我只是路人,见你晕倒,想救你而已。”
薄御眯起染血的凤目,见她柔柔弱弱,又没有内力,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他昨晚受了极重的伤,若不是方才她搬动自己,兴许还会一直昏迷下去。
凤目带了试探,直视她的眼。
女子虽有些慌乱害怕,却没有丝毫的闪躲。
视线下移,她衣衫上血迹斑斑,又孤身出现在荒郊野岭,看样子是摊上了倒霉事。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他问。
云樱老实回答:“半道上惊了马,车滚落山崖,幸而我跳车及时,捡回条命。”
薄御冷哼一声,忽然撑地而起,头顶树叶缝隙里透出来的大片光芒,轻松地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
清隽的面容因逆光而显出几分阴沉,目似寒星,冷冽渗人。
他不客气地撩开她的裙摆,衬裤下的腿,光洁如玉,没有半点伤痕。
“血,是谁的?”
一句话,将她的谎言拆穿。
云樱答不上,手紧张地扣进掌心。
身旁的男人没急着要一个答案,他把剑别回腰间,从怀里掏出药,仰头咽下。
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后,他又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姑娘下山。”
此处山路崎岖,岔道多,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这位姑娘既好心想救他,那他便还她一个人情。
云樱闻言,惊疑不定地看他一眼。
薄御低头,声色寡淡:“你的事我不感兴趣,送你下山不过还一份人情,若是不愿意,大可继续继续留在此处。”
他急着下山,说完这话抬脚就走。
浅白身影很快跟过来。
薄御淡瞥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引路。
他如今身受重伤无法施展轻功,只能徒步前行,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不算慢,云樱小跑着都难以追上。
很快,二人就拉开了距离。
繁盛的绿影中,那抹玄色身影再看不见。
云樱又急又累,跑了一截路也望不见半点人影,只能作罢。
她提过裙摆,找了块地方坐下,点开了聊天群。
正文 群穿②
闹腾的班级群里, 云樱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助——
云樱:运气真背!原身死在荒郊野岭, 路上救了个身受重伤的剑客, 他说要带我下山, 却走得飞快, 根本追不上!现在迷路在深山中......发个定位, 谁来救救我!QAQ
刘茵:说出你的故事!
云樱:赏花惊马坠山崖。
赵永:哟, 还拽起诗来了,看来云樱妹子适应得很好嘛!
云樱:……别打趣我了,已经快热晕了。
王子豪:咱俩挺近的啊, 我就住在山下,你跟着导航来我这儿,我送你。
云樱:还有导航?
王子豪:你不会还没摸熟聊天群功能吧?我发个定位, 你点开走过来就行了。
云樱迫不及待地点开地图导航, 上面显示距离王子豪有1小时20分钟的路程。
云樱:……
这是要走断脚的节奏?
正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头顶就传来清冷的声音, 带了几分不快:“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云樱受惊, 猛然抬头, 和他微眯的凤目对了个正着。
虽然明知他看不见聊天群界面, 却还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了挡, 解释说:“没躲, 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薄御看一眼日照,嘱咐道:“山中有狼蛇出没, 要是不想死的话, 就跟紧我。”
他说完这话,转身往前走,眸似枯井,敛着极淡的情绪。
听到身后小跑而来的脚步声,他脚步一滞,稍微放慢了速度。
这回云樱总算能勉强跟上。
……
一路都是重复的风景,绵长的小道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云樱看导航说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有点崩溃地扶住潮热的树干,对前面沉默赶路的人小心翼翼一句:“少侠,可否容我歇口气?”
走在前面的人转过身来,虽说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依然气势逼人,他略带责备的一瞥,都让云樱在一瞬间绷紧了后背。
她干笑一声,改口道:“我突然又不累了,继续赶路吧。”
薄御却停下来,不咸不淡地应道:“歇半柱香。”
大概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同意,云樱微微一愣,迫不及待地坐到了地上。
她脚上穿着单薄的绣鞋,根本不经走,原身本就娇贵,如今整双脚刀割般疼,估计早就起了水泡。
她隔着鞋子揉了揉脚,缓解着剧痛,同时侧头悄悄打量不远处的男人。
他倚着树,睫低垂,盖住冷冽的眼眸,光斑落下,点亮他淡色的薄唇。
她心上倏地一跳,慌忙移开眼不再看。
古代剑客都这样帅吗?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跟谪仙媲美......
……
半柱香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薄御站直身,继续赶路。
透过绰绰树影,隐约能望见山下的村落,望梅止渴的效应使云樱暂时忘了脚上的疼痛,咬牙加快了脚步。
等一口气走下山的时候,那双绣鞋已被血染湿,而定位上的两个圆点也在这一刻重叠。
云樱抬眼看去,路边停着一辆牛车,戴着草帽的汉子正叼着干草坐在上面,瞧见了她,也不说话,而是低下头去,手指在空中跳跃。
一条信息蹦出来——
王子豪:那个穿破裙子的傻大姐是你?
云樱嘴角抽了抽,张嘴对着王子豪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王子豪黝黑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
他三十多岁的新身份已经够让他烦的了,被她这么一喊,就显得更老。
王子豪见她狼狈不堪,找到了回嘴的机会,不给面子地指着她笑了:“比我想象中还惨。”
云樱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朝身后看去,空荡荡的路口,只有摇曳的树影。
她表情微顿,环顾四周,却也没再看到那名剑客的身影,心里隐约有点落空。
王子豪见她到处张望,就喊了一声拉回她的注意力:“看什么呢?”
“没什么。”云樱收回视线,挪着伤痕累累的脚走到了牛车边。
“在找刚才那个黑衣人吧?你喊我的时候,人家就走了,怎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难不成看上人家了?”
“去!看上你二大爷了。”
云樱嘟囔了一句,提着裙子往牛车上爬。
王子豪伸手扶了她一把,瞧见她被血染红的鞋,担忧地问:“你这没事儿吧?要不我赶紧送你去医馆看看?”
云樱坐稳后拍拍手上的灰,摇头道:“不用了,我回去再弄,先送我回城吧。”
王子豪吐掉了嘴里的干草,揶揄一句:“哟,还是城里人啊!”
他扭头驱车,云樱则拿了个草帽顶在头上,问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呗!”王子豪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原身的老婆跟奸夫苟且,被他抓个正着,奸夫情急之下把他给打死,带着老婆跑了,还卷走了为数不多的积蓄,现在穷得只剩个破房子和一块地了。”
云樱一阵唏嘘:“那你今后怎么办?”
王子豪郁闷地说:“还能怎么办?找同学接济呗,一人捐点钱够我撑过这几天,之后走一步算一步,总能生存下去不是?”
的确,有同学帮忙生存不成问题,可也只是生存而已,称不上是生活。
落后的古代,没有了现代的便利设施,又有数不清的礼仪教条,身为女子,必定无法像现代那样自由。云樱虽然迷恋古代武侠小说,可真来了这里,她却高兴不起来。
“好想回家啊......”
她抱住膝盖,眼角渐渐湿润。
这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现代的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堆尸体,再也回不去了。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身份,陌生的小路,引着他们前往陌生的未来......
正文 心上人①
牛车一路开进了城, 古色古香的街道充斥着小贩热络的吆喝声, 木质建筑透出浓厚古韵。
两人都是文科生, 却辨不出这是哪个朝代。
银发男子说此处是莲国, 正值夜央八十二年, 可历史上哪有夜央这个朝代?
这里的服饰、建筑、发型特点并不鲜明, 倒像是几个朝代的文化混杂在了一起。云樱怀疑, 他们可能是来到了某个平行世界。
“既然是平行世界,那就没法利用穿越者金手指了。”云樱惋惜道,若是穿到熟知的历史朝代, 大可全班投奔还未崭露头角的金大腿,一路扶摇直上。
王子豪笑她:“想得还挺美!先把你的脚治好再说吧。”
在人少的路口,云樱叫住了王子豪, 她扶车跳下来, 又从身上翻出一个荷包,递给了他。
“我现在只有这么点儿, 你先拿着, 应该够撑十天半个月。”
王子豪也没跟她客气, 爽快地收下, 现在他一穷二白, 并不是逞强的时候。
“那就谢谢了。”
云樱莞尔:“该我谢谢你, 要不是你来接我,我恐怕就热死在荒郊野岭了。”
“跑趟路而已,应该的, 那我走了!”王子豪收好钱, 将牛车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城门口。
云樱定了定神,凭借着原身的记忆,朝云府走去。
走在古色古香的街道上,嗅着空气里煎茶的淡香,看古装男女来来往往,这是她在几个小时前从未想象过的事。
她攥紧胸前的手,有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尤其此时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惹了好些人侧目,惊觉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慌忙埋低头,像是误闯进异界,满心都是惶恐和不安。
经过一家装潢精致的茶楼,二楼临窗的两人正在下棋。
一人墨发未束未扎,披散在肩头,却不显凌乱,衬得眉目越发深邃,如一幅古画,举手投足间都透出清风霁月般的气质。
此时他正捏着一颗黑子,烫金仙鹤的袖子微微一动,就气势逼人地将对面杀个片甲不留。
“不愧是流芳,我就是再磨炼个三五年,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青衣男子抱拳认输,甘拜下风,输在新科状元的手里,并不丢脸。
穆流芳温淡一笑,拿过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两口,不经意地朝楼下一瞥,堪堪愣住。
对面的人顺势看去,惊得失声叫道:“那位不是云家小姐吗?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穆兄,快告诉我,是我眼花了。”
穆流芳也很惊讶,却不似青衣男子那般咋呼。他的视线追随云樱走了一段路,直到再看不见才收回去,蹙眉自语道:“她怎么一个人?”
云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云锦书满腹才学,并无太大野心,所以这么多年都安心做他的正七品翰林编修,闲暇时邀约友人踏青游玩、吟诗作赋,逍遥又自在。
穆流芳在桐光书院上启蒙班的时候曾得他指点,自那时起便常去他府上,一来二去,与云家人私交甚笃。如今见云樱那般狼狈,着实放心不下,就同友人告辞,打算去一趟云府。
他走出茶楼,眉心不由自主地皱起——
“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夜色中,少女的眼眸格外清亮,含着炙热的情,将那首诗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他闭了闭眼,有些头疼地轻柔额角。
昨夜才拒绝她,今日就出了事,可别是他想的那样。
……
那一头,云樱已经回了云府。
刚越过朱红大门,便和云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千竹撞上了。
对方瞪大眼睛,惊呼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说完,又扭头吩咐另一个愣在原地的丫鬟,“还不快去禀报夫人!还有,叫个人去请大夫!赶紧的!”
被使唤的丫鬟立刻手忙脚乱地跑开了,千竹引着云樱往正堂走。
路上,云樱解释着今日发生的事:
“马半道上受惊狂奔,车夫控制不住,来不及跳车就坠下山崖,幸而我掉下去的时候挂在了树枝上,被经过的农夫所救。”
见千竹还看着她身上的血迹,云樱继续说,“这血不是我的,农夫的小女儿摔破脑袋,就枕了我的膝盖,血是那是所染,因为急着医治小女儿,农夫把我送到路口就赶去医馆了,我把钱袋给他以表感谢。”
如此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千竹听得心惊肉跳,倒没去纠结那些细节,只不住问:“二小姐可有受伤?”
云樱摇头:“没有,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虽听她这么说,千竹还是担心得紧,一双眼在她身上不住打量:“木槿花到处都是,小姐何必跑那么远去观赏?”
云樱闻言,不由叹气:还不是为了心上人……
昨日穆流芳来府上做客,无意中提到郊外山上的木槿花开了满坡,堪称绝境。
原身趁机吐露衷肠,赠诗一首后,满怀期待地说:“若是公子邀约,云樱定愿共赏。”
穆流芳顿时没了声,片刻后婉言拒绝:“云小姐身娇体弱,还是在府上静养为好。”
被心上人拒绝,原身又难过又羞愤,回房大哭一场,跟贴身丫鬟诉道:“穆公子定是嫌弃我这副病弱身子!若我也能和寻常人家的小姐一样,他定不会拒绝我!”
打击之下,原身想要证明点什么,就不顾劝阻地要去赏花,也不知是在跟心上人怄气还是在跟自己怄气。这下可好,死了个透彻,什么都没了。
……
去正堂的路上,经过蜿蜒游廊。
廊上藤蔓低垂,开着淡紫色的花,透过花帘,能看见庭院内精心修剪过的草地和摆放得恰到好处的盆栽。
看得出来,宅子的主人很讲究,就连一草一木都做到细致优雅。
原身的父母是青梅竹马,幼时便定下娃娃亲,成亲后不久云家二老归西,守孝期一过,云家几兄妹分家各立门户,因而云府没有内宅争斗,一片和睦。
云樱投身这户人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是怕极了后宅女眷的那些争斗,扯头发扇耳光这种直白的撕逼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口蜜腹剑,背后使绊子,最后不是被家法伺候浸猪笼,就是被拐到角落里挖眼睛夹手指,想想都不寒而栗。
被迫来到古代,她不求穿越小说女主那样一路打脸升级,宅斗宫斗大乱斗,她只求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等了片刻,云夫人来了。
虽然有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云夫人长什么样子,但面对真人的时候,云樱眼底还是略过一丝惊艳。岁月未曾在她身上留下过重的痕迹,妇人娥眉婉转,称得上绝色二字。
此时她正蹙着眉,目光怜惜又焦急:“樱樱!可有受伤?”
云夫人走到她跟前,抬手去捋云樱垂下来的额发,可一时间云樱对她还亲昵不起来,下意识地朝后退,避开了她的手。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云樱表情一凝,心紧了一瞬。
怕被看出端倪,她赶紧牵牵嘴角,冲云夫人勉强一笑:“母亲,我没事。”
云夫人没有多想,问了一遍今日的事,听着听着,竟后怕得哭起来,她将脸埋进绢子,哽咽着说:“没事就好,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虽然知道云夫人关心自己,但云樱面对她的泪容,却无法产生任何情绪,安抚的话卡在喉咙里,久久说不出口。
千竹扶过云夫人,劝道:“二小姐没事就好,夫人可别哭坏了身子。”
“马儿好端端的怎会受惊?改明儿我得去寺里烧香拜佛,给樱樱求个平安才是!”
云夫人话却勾出云樱心底的疑惑,一路上马都很平和,却在行至最陡峭的山路时,突然发了疯似的狂奔,连经验老道的车夫都控制不住它。
云樱想到那些年看的宅斗文,后背开始发凉,最好是她多想了,毕竟原身体弱多病,不常出门,很难想象会和什么人结仇,这次坠马应该只是个巧合。
她思忖的这会儿,大夫来了。
跟着他一并来的还有穆流芳,他一袭白衫,领口袖口纹着烫金仙鹤,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美如冠玉。他一进门,整个房间仿佛被洒了明月的清辉,瞬间亮起来。
丫鬟们都红了脸,娇羞却又耐不住地朝他看。
到底是当朝的新科状元,出身名门望族,又生了这般俊美的容貌,很难让人克制住那份心动。
云樱看过去,不由疑惑:古代男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她才刚来没多久,就遇上两位谪仙似的人物。
正文 心上人②
也许是她的眼光太过直白火热, 惹得穆流芳不自在起来, 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 同云夫人打了招呼。
“流芳!你怎么来了?”
云夫人朝女儿瞥一眼, 见她直愣愣地盯着穆流芳看, 心里不由叹息。到底是当娘的, 自己女儿想些什么能不明白?但以穆流芳的身世, 云樱怕是摸不到穆家的门槛。
她也算是看着穆流芳长大,他比刚及弱冠的云琅小半岁,云锦书在桐光书院讲学的时候曾指点他一二, 当时便觉他小小年纪却才智过人,将来必成大器,没想未及弱冠便夺下状元, 深得皇上赏识, 照这个势头,今后也当是青云得意、十旬四职。
穆流芳同云夫人讲明来由:“方才看见云小姐一人在路上, 有些担心, 就过来问问情况, 多有叨扰, 还请云夫人见谅。”
云夫人哪会觉得这是叨扰, 热络地叫人上茶, 引他入座。
云樱开口道谢:“劳穆公子费心,还特意走一趟,我不过是惊马后摔了一跤, 并不碍事。”
穆流芳抬眸, 客气一笑。
云樱总算明白原身深陷的原因,这般风姿卓越的竹马,若是没有十足定力,很难架住他这温浅一笑。
云夫人在一旁接过话头,后怕道:“险些掉下山崖去,绣鞋都被血打湿了,这叫不碍事?”
穆流芳闻言,扣着茶盏的手一顿,愕然地朝她脚上看去,果不其然瞧见染血的绣鞋,怕耽搁她看病,赶紧道:“快让大夫瞧瞧。”
请来的大夫是一直给云樱看病的那一位,给她诊过脉后略略吃惊地捋过胡须,告诉她:“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又害了暑气,我开一剂安神解暑的药便可。至于她脚上的伤......”他叫来助手,是个年轻的姑娘,“阿阮,待会儿替云小姐把药抹上,动作仔细些。”
云夫人闻言,这才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大夫写方子的时候,又狐疑地问了句:“近来云小姐可有吃什么补膳?”
云夫人答:“就是大夫您开的那些药,平日她吃得清淡,没做什么补膳给她。”
“那就奇怪了,云小姐的身体比先前好太多,脉象正常,倒寻不出丝毫毛病。”他顿了顿,思忖着道,“一直吃的那几味药暂且停了,若是身体又出状况,我再定夺。”
此话一出,正堂里的几人都愣住。
云樱自幼身体不好,可谓是抱着药罐长大,先前还虚弱得不能下榻,怎突然间就……
知晓其中缘由的云樱有些心虚地垂头,银发男既能渡魂,区区病魔,又岂是他的对手?
大夫寻不出原因,只能暗暗称奇。
云夫人不敢相信,反复问了好几遍,得知女儿身体真的有所好转,惊讶之余竟喜极而泣,她赶紧用绢子捂住眼角,自嘲道:“瞧我高兴得!真是失态了。”
端坐一旁的穆流芳也流露出喜色,从相识起云樱便总是一脸病容,手边随时备着药丸,天气稍有变化,便呼吸不畅,即便出门也总坐在轿子里吹不得风,娇弱得好似轻轻一碰都会碎掉。
虽说她此时狼狈不堪,面颊却透出健康的红,一双乌黑的眼仁清澈得发亮,仿佛精致的瓷偶有了灵魂,顷刻间充满生机。
这样的云樱,让穆流芳感到陌生,却也为云家人感到高兴。
他道声恭喜,起身告辞。
云夫人挽留道:“老爷很快回来,不如就留下来用晚饭吧。”
穆流芳客气地婉拒,他今日急匆匆赶来,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危,现在看来已无大碍,便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
既然拒绝了她,就不该再给她留什么念想。
云樱闻言,起身同他道别:“我脚受伤,不便走远,就不送公子到门口了,还请公子见谅。”
往日里云樱总一并劝他留下,今日倒是破天荒地没有挽留,穆流芳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低眉处,少女眼眸剔透得近乎淡漠,不似她往日看他时那般羞涩缠绵。
是因为经历了生死,所以不再纠结于儿女情长?他与云樱相识多年,并不想伤害她,若是她自己能想通,再好不过。
白衫带着暮色离去,丫鬟们的视线依依不舍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云樱不禁摇头,都说古代女子矜持,这叫哪门子的矜持?简直跟妖精看见了唐僧一样!
起身进里间,由阿阮服侍着抹了药,云樱被粗壮的婆子背回了她的院落。
她手里的丫鬟本就不多,坠崖死了两个,便只剩三个丫鬟一个婆子,几人烧了热水,替她擦过身子,这才一一退下。
云樱换了身衣裳,神清气爽地躺进窗边的贵妃椅,点开了聊天群。
群里正在曝身份和发自拍。
看到有人发了一张七旬老翁的脸,云樱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下面已经被表情包刷屏了。
王子豪:2333,本来以为我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人外有人,曹远同学,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陈琳:同情个屁!他可是宰相!你呢?快回去种地吧!头顶都绿得冒烟了还贫嘴!
王子豪:你深深地伤害了一个少年的心。
陈琳:略略略!来打我啊!
赵永:玩笑过了啊,豪哥已经够难受了,就别闹了。
陈琳:我不难受?我他妈成了色老头的宠妾!谁有我惨?站出来咱比比?
何瑞:我是东宫的太监。
此话一出,群里就安静了。
十八岁血气方刚才交到女朋友的少年,逃离了死亡的命运重获新生,却变成了太监,所受打击可想而知!
群里的沉默还在持续,云樱索性退出界面,躺下来整理思路。
目前来看,群里同学大多市井小民,权臣、将军、宫妃也有几位,甚至还有两人穿成了孩童,至于别的冷门职业,好似没听几人提起过,大概还在忙着适应新身份,来不及到群里露脸。
云樱觉得自己运气不算背,夜央并非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变态社会,她既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是身份特殊的官家贵女,相对来说还算自由。
可婚事,却成了她心头的一大隐患。
云家虽为书香门第,爹娘有文化、明事理,可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她已及笄,谈婚论嫁是迟早的事。
之前有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来攀亲,家里有人在官府当差,钱权两不缺,以至于走路都是横着的。
那媒婆见云夫人不松口,着急之下就说了心里话:“云小姐身子骨弱,少有婆家不嫌弃,这是娶回去当正妻,就算生不出儿子,在后宅也有一席之地,夫人听我一句劝,别挑来挑去最后嫁给别人续弦!”
云夫人气得当场就呵斥了媒婆,可等人一走,自个儿却愁上了,她怜爱地摸着云樱的头,叹息绵长:“云樱觉得那家公子如何?”
原身出门少,并未见过那位臭名昭彰的公子,但传言却是听了不少,跟心上人一对比,俨然云泥之别,她顿时泪如雨下着不肯答应。
而后云琅回来,义愤填膺地告诉云夫人,那纨绔不过觉着娶个书香门第家的嫡小姐回去很有面子,这才叫人来说媒,那人成日流连勾栏院,伺候在跟前的丫鬟都被他给占了身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夫人这才彻底把人划入了黑名单。
“不急,咱们云樱刚及笄,有时间慢慢挑。”
话虽如此,可云樱心里明白,自己所剩的时间最多不过一两年,这里可不比现代,城市里单身女性遍地走,若是过了十八还没嫁出去,就是家族的耻辱。
嫁人这个问题,群里有人也想到了——
陈琳:不说我们这些已经嫁了人的倒霉鬼,群里待字闺中的妹子们,你们真的就打算躺着被命运强.奸吗?我在后宅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准备跑路了。
蒋雪:带我一个!渣皇帝都五十多岁了!我这副身体才十七岁!禽兽呐!
郭佳:五十二岁的老太婆静静看着你们......
刘茵:我还小,才五岁。
蒋雪:无关人士请自觉退散。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解决方案。
赵永插话道:干脆都嫁给我!小爷我做生意的,有钱!
众女生:呸!不要脸!叶淮风还是皇商嫡孙呢!皮囊依旧男神,要嫁也嫁他!
赵永:呵呵,叶淮风才轮不到你们,有的是美人投怀送抱,是吧?@叶淮风
叶淮风:[对方不想说话并向你扔了一个xxx.jpg]
……
正文 心上人③
一群人聊得火热, 云樱发现宋芸熙这个话唠到现在为止都没冒泡, 赶紧私戳她。
云樱:吱一声!
宋芸熙:吱。
云樱:……
宋芸熙:我现在没心情聊天, 什么破地方!老娘要回家!
云樱:大家都想回, 你现在在哪儿?一直没看你冒泡, 是不是新身份有什么问题?
宋芸熙盯着屏幕, 指尖悬在半空, 过了许久才烦躁地打了一排字。
宋芸熙:我在东宫当差,跟何瑞一起的,没什么大事。
云樱:真的?
宋芸熙:真的!啰嗦!你变成后宅老婆子了吗?
云樱:我只是觉得你安静得有点反常, 没事的话最好了!我也没事[卖萌.jpg]
宋芸熙脸上的烦躁淡了几分,唇角翘出微笑,没关系, 她还有云樱, 还有一帮同学,总能扛过去。
宋芸熙:还有空关心我, 就知道你没事。听说你家沈炎在流火挖煤23333
云樱:[抗议.jpg]说了多少次他不是我家的!挖煤就挖煤吧, 至少人身自由, 不像我…得开始为婚事发愁了。
宋芸熙:依沈炎的脾气, 我可不认为他会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 估计过几天就来带你私奔!
云樱:[掀桌.jpg]别打趣我!他到现在都没戳我, 私奔个鬼!
正说着,右下角弹出新消息。
瞧见“沈炎”二字,云樱心头一跳, 轻咬住唇, 点开了对话框。
沈炎:云樱樱,8小时不见,想我了吗?
她笑一声,暗骂他不要脸。
云樱:谁啊?脸这么黑,不认识,是哪个矿坑里挖煤的吧?
沈炎:生我气了?没及时联系你。
云樱:脸真大,谁生你气了?[翻白眼.jpg]
这语气,根本就藏不住情绪!沈炎无奈地苦笑,被分到这样一个身份他也很吃惊,却又隐约庆幸,如今他做的事情很危险,不便把她牵扯进来,龙城书香门第家的嫡女,待在后宅更为安全。
他压下心底的那份冲动,将深思熟虑后的打算告诉她——
沈炎:有什么事就去找叶淮风季鸿他们帮忙,不要逞强,知道了吗?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来找你,我保证。
顿了顿,他又补一句——
沈炎:不要太想我。:)
她扔了一串表情包,嘟囔:“谁要想你!”
退出聊天界面,她抬头望向窗外,夏夜月朗星疏,没了高楼大厦的阻挡,墨蓝天幕显得高远广阔,如此美,却又如此陌生。
她揉过眼角,总觉得忽然间就变得孤身一人,唯有依靠聊天系统才能依稀触碰到过去的温暖。
45个人,看似联系在一起,实则咫尺天涯。
……
古人的作息很规律,晚上约莫九点就熄灯睡觉,早上天边刚泛鱼肚白,伺候的丫鬟们就准时进屋伺候。
云樱带着倦意梳理完毕,正走到饭桌边准备落座,一团包子闯进来,直扑她怀里。
“三公子轻点儿,二小姐脚上有伤,经不得这么扑!”
丫鬟们拉住他,却没能把他从云樱腿边抱开。
小包子倔强地抬起脸,不过六岁的孩童,眉目却好看得惊人,这是随了云夫人的貌。
“阿姐,你哪儿疼?云琊给你吹吹。”小包子奶声奶气地说着,小手拽了拽云樱的裙角。
云樱是独生女,眼下多了个弟弟,觉得稀奇,就蹲下身来逗他:“阿姐肚子疼,要吃东西才能缓解,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软软的脸蛋,手感真好。
云琊点头,丫鬟抱着他上了桌。姐弟俩正吃着,就有丫鬟来禀报,说是秦家小姐来了。
云樱还没开口说话,小包子的脸就皱起来,放下手里的点心,不高兴地嘟囔:“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
秦瑶是原身仅有的交好,说是交好,倒不如把好字去掉,只留个交,算不得亲近之人。
先前云琅在府里开诗会,来了一群公子小姐,最热络的就属秦瑶,拉着云樱说一见如故,之后三番五次来访,次次都赶在穆流芳登门之时。
原身自幼便没什么玩伴,与同龄小姐交往甚少,未能看出秦瑶的意图。云樱不同,她阅尽宅斗文三百篇,也算摸出点套路,此女的人设不是恶毒女配就是找存在感的炮灰。
想了想,云樱吩咐丫鬟称病将她打发掉。
“小姐是说,称病打发掉?”春荷不确定地问,往日里秦小姐拜访,小姐可都是立马叫人请进来,欢喜得很,今日倒显得颇为冷淡。
秋桃拉她一把,嚷道:“不打发掉还请进来一道吃早饭不成?”早看秦瑶不顺眼了,总来府上顺便宜不说,明知道小姐心悦穆公子,还不要脸地往跟前凑,阻碍小姐和穆公子增进感情!
全天下也就她家小姐够单纯,劝了几次都不听,还夸秦瑶心善,不计较她这根病秧子,常来陪她解闷。
小姐!那是为了来看穆公子好吗?!
秋桃为此抓狂过无数次,小姐今日冷待秦瑶,真是大快人心!
桌上的小包子比秋桃还高兴,重新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含糊不清地说:“云琊不喜欢她!阿姐以后都别跟她玩了吧!”
云樱好笑地问:“云琊为何不喜秦小姐?”据她所知,秦瑶好像没得罪过云琊。
“她跟丫鬟说阿姐坏话,被我听见了!”
“哦?什么坏话?”
“她说阿姐是病秧子,没人愿意跟阿姐玩,还说阿姐不知趣,不肯把紫玉钗子给她。”云琊凑近她,还沾着点心碎屑的小脸愤愤不平,“我家阿姐才不是病秧子!而且流芳哥哥经常来听阿姐弹琴,云琊也爱跟阿姐玩!”
小小年纪倒是洞悉不少。
云樱摸摸他的脑袋,心里已打定主意不再理会秦瑶。
被打发掉的秦瑶站在云府大门口,脸色发青。
昨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流言,说看见云家小姐衣襟染血地走在街上,可下手的人说,他亲眼瞧见马车坠落山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是会武功的壮汉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这就奇怪了......
秦瑶的视线在传话丫鬟脸上打转,想瞧出点端倪来。
“你家小姐...真的还好?”
“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劳秦小姐费心。”
再问下去怕露出马脚,秦瑶怔忡地转身,上车后气得摔了茶具。
破碎的脆响声中,她尖锐地骂道:“江湖骗子!收了钱却不办事!”
丫鬟埋头收拾狼藉,良久,上方传来秦瑶的怒喝:“去国公府!”
“小姐要去拜见宁心郡主?”
秦瑶脸色难看至极:“消息要马上告知郡主,自然不能耽搁。”
丫鬟心疼,劝道:“小姐每次去国公府都…都被欺负,您还是别去了!”
“你糊涂了不成?不去?以我七品官家庶女的身份能嫁去什么人家?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嫁给狗奴才阿福就能满足了?”
她瞪一双发红的眼,恨声道,“为了日后扬眉吐气,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马车一路驶向国公府。
秦瑶到的时候,宁心正在凉亭逗鸟,听完她的汇报,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谷子喂完,这才回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脚边的女子。
“没死?本郡主是应该惊叹云家病秧子福大命大,还是怀疑你秦瑶的办事能力?”
秦瑶攥着裙摆的手微微发抖,她埋低头解释:“是我疏忽了,寻了个拿钱不办事的江湖骗子,恳请郡主再给我一次机会!秦瑶一定把那贱人给弄死!”
“给了你这么多次机会,本郡主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宁心走近,轻蔑道,“你想嫁给我三哥,又不能给我提供一点好处,本郡主不是冤大头,下个月的茶会,你别来了。”
“郡主!”秦瑶抬头,眼眶已是通红。
国公府茶会,请的都是有头有面的公子小姐,宁三公子也会来,若是能趁此机会好好把握,兴许能博得他的青睐,嫁进国公府做个妾,兴许不成问题。
她接近云樱,千辛万苦替郡主阻拦二人,就是为了能和宁三公子有所接触,郡主怎么能、怎么能断了她的念想?
“下去!”
“郡主!我求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苦苦哀求,情急之下扯了宁心的裙摆。
也就是那一瞬间,满是泪痕的脸被狠狠扇了一耳光,鲜红指印很快凸起,看样子下手可不轻。
“别碰我!这可是锦州进购的料子,弄皱了你赔得起?”
宁心命人拿来湿毛巾,将右手的每一根手指都仔细擦净,见秦瑶还跪在地上哭,心里一阵烦躁。
“有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不如想法子对付那个病秧子!当初你信誓旦旦说能办好此事,我才给你这个机会,这么长时间过去却也没见丝毫进展!你若办不好,就别在我这里赖着!”
丫鬟们又满上一杯茶,宁心端过茶盏,抿了一口。
杯中翠绿的茶叶缓缓沉下,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穆流芳时,喝的也是这款茶。
她对吟诗作画不感兴趣,被三哥强拉去了诗会,没想遇见惊为天人的少年郎,一瞬间便交了心,从此开启长达三年的撩汉路。
只可惜,无论使用各种手段都没能入打动他。
先前国公府派人说过几次亲,被对方以考取功名为由推辞掉了。今年春闱金榜题名后,说媒的人几乎踏破穆家大门,她自然更加着急。
她自觉家世、才貌,皆是上乘,却被他拒于千里之外,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已心有所属。
据她所知,穆流芳潜心学问,常与书卷为伴,唯一亲近的女眷,就是云府那个病秧子了。
她搁下茶杯,被秦瑶哭得心烦意乱。
便施舍道:“茶会前,你若能让那个病秧子知难而退远离穆公子,又或者直接弄死她,我便邀你来茶会,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把握。”
正文 偏见①
云樱在家休养三天后, 出了门。
仅凭原身的记忆根本无法摸清龙城的全貌, 因为原身即便是出门, 也是坐在马车上, 像极了笼中娇贵的金丝雀, 只能透过狭小的车窗窥见这个世界的一角。
既然再也回不去21世纪, 与其闷在家里怨恨命运不公, 不如出来熟悉一下新环境,毕竟往后的日子都要在此度过。
穿一身天青色长裙,随意挽了倾髻, 带上一包碎银,跟家里人打一声招呼,云樱只身出门。
好在夜央民风开放, 龙城治安良好, 若是不小心穿到了别的朝代,兴许连迈出院子的机会都没有。
前些日子的不甘, 慢慢化作了庆幸。
云樱边走边逛, 不时拍照做标记, 好把龙城的大街小巷牢记于心。
半路上的时候, 她遇到了王子豪。
他今日没有骑牛车, 穿一袭墨蓝布衣, 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豪哥,你怎么在这儿?”
站在树下的王子豪闻声抬头,面前的少女唇红齿白, 笑容嫣然,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一时间没认出来。
“是我,云樱。”
“是你呀,昨天看你脏兮兮的,就没认出来。”王子豪一拍脑袋,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哪家姑娘被我的玉树临风所吸引,来搭讪呢!”
“谁家姑娘会这么瞎?还能从大叔身上看出玉树临风来!”她走近,与他一道站在树荫下,“原身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王子豪交代道:“我把房子和地卖了,那地儿太偏了,晚上静得跟坟墓似的,昨天在龙城买了房,在郊区购了一块地,这样既能保留原身的手艺,跟同学联系也方便。”
“那挺好,自给自足。”
王子豪扯下草帽来扇风,黝黑的脸庞淌着汗:“种地不难,只要不嫌累,总能有口饭吃。”
才早上天气就这般闷热,云樱瞅见对面有小贩在卖西瓜,跑过去买了两牙,塞了一牙给王子豪,然后自顾自地蹲下来吃。
香甜可口的西瓜在舌尖扫过一片冰凉,驱散了难熬的暑气。
王子豪摇头提醒:“你这样,小心在古代嫁不出去。”
“都穿越了,还嫁什么人!一辈子困在后宅斗主母斗妾斗婆婆小姑子,无不无聊?应该学习点家男主,一路打脸升级收美女。”
王子豪被逗笑:“你还懂得挺多。”
“那么多小说可不是白看的!”云樱玩笑道,“都说穿越者有金手指,随便往路上一站,就能遇上金大腿,捡垃圾都能挖到武林秘籍,你说我们会不会已经被点上了光环?”
“得,您就把枕头垫高些,晚上好做个美梦。”
王子豪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在他看来,那些不着边际的遐想在现实面前都得败下阵来,他们不过这个世界的蝼蚁,既然来了,就要遵守规则,安分地活下去。云樱还没过中二期,难免做会儿装逼如风的美梦,等她多碰几次壁,就知道什么叫无法摆脱的命运。
云樱啃完最后一口,掏出绢布擦擦嘴,对王子豪道:“我打算去龙城转转,要一起吗?”
王子豪告诉她和赵永有约了,要去给他刚买的地松土。
“我也去,正好也没事儿。”
王子豪有些犹豫:“地里太阳大,我怕你晒中暑。”
“当我军训没参加一样!”
“这倒也是。”
谈话间,一辆马车驶来。
先下来一名小厮,转身为主子拉开帘布,恭敬地埋低了头。
不多时,从车厢里走出来一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手里捏一把折扇,扇面都是金线绣的,土豪之气尽显。
他跳下车,跟王子豪打了个招呼,瞧见一旁的云樱,就有模有样地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开玩笑道:“哟,打哪儿来的漂亮小娘子,不如跟小爷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云樱一巴掌拍他脑门上,玩笑道:“打哪儿来的登徒子,让姐来教你怎么做人。”
伺候赵永的小厮眼珠子险些惊出来,他头一次遇见这么泼辣的姑娘,见她穿着素净,又跟王子豪这样的粗布大汉站在一块儿,想必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家女,当下就帮着主子呵斥一句:“找死!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预想中的打赏没来,反而被赵永给吼了:“一边儿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
小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家公子好面子,之前在兰香楼有个不识相的姑娘不肯赏脸陪酒,被公子买回去折磨到死。
这姑娘都招呼到脸上来了,公子居然不生气?甚至嬉皮笑脸地把那位姑娘给请上马车,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厮心里百转千回,被赵永拦在帘布外,跟车夫坐一起。
装潢土豪的车厢里,赵永葛优瘫地倚在软垫上,挑眉问云樱:“你跟着干嘛?难不成也要跟着豪哥下地?”
“对啊,不止是种地,晚点还要跟杜嘉伟学养猪呢!”云樱故意道。
赵永听了就嗤笑一声:“杜嘉伟是杀猪的!谁教你养猪!”
谈笑间,马车驶出城门,不多时,云樱瞧见了王子豪所说的那亩地。
赵永让马夫停车,吩咐小厮在这儿守着,他则随王子豪往百米之遥的地里走去。
云樱环顾四周,远远望见别处田里劳作的身影,围着王子豪的田走了一转,咋舌道:“没想到一亩地还挺大,你一个人种得过来?”
“不是还有个帮手吗?”王子豪拎着赵永到身边,拿了把锄头给他,“先把这一片的土松了,明天我找季鸿来松那块地。”
赵永接过锄头,一只脚踏着,嬉皮笑脸道:“得!每天点一个人来陪你,豪哥你艳福不浅啊。”
王子豪面无表情地用胳膊肘捅他一把:“对你我可下不去嘴。”
云樱:“工作时间禁止搞基!……怎么只有两把锄头?”
王子豪不打算让她帮忙,找了把椅子给她,让她去树荫下乘凉:“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要是把手弄出茧子来我可就成罪人了。”
“豪哥你代入感要不要这么强?才刚来几天就变得跟古人似的。”
云樱一边说,一边拿了草帽盖在赵永头上,这样毒辣的太阳,他这细皮嫩肉的,肯定晒脱皮。
赵永伸了条胳膊给她,努嘴道:“袖子也帮我卷卷。”
王子豪压了压帽檐,边往前走边解释:“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如此,女人身上要是有个什么伤啊疤的,聘礼都得减半,我可是为你着想。”
赵永见云樱表情恹恹,就把水壶拿给她,接话道:“实在无聊想帮忙,等哥松完土,你来播种浇水好了。”
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赵永都是含着金勺子出身的小少爷,第一次干农活,觉得十分稀奇。
他一边松土一边问王子豪:“你真要种菜营生?不跟着我吃香喝辣?”
王子豪摇头,一锄子插.进地里:“没看见你家小厮都斜眼儿看我吗?我要是跟着你进赵家,不被人编排才怪!”
“狗仗人势的奴才,我回去罚他!”
“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有了城里的那套宅子和这亩地,还有你给的那一大箱银子,足够我悠然度日了。”
王子豪看问题比较现实,他跟着赵永吃吃喝喝,知情的觉得那是同学友爱互助,不知情的会以为他是讨了主子欢心的狗,又或者更恶毒的人会猜想,他是不是赵永包养的兔儿爷。
朋友之间情谊再深厚,也没有理由长久地赖着别人白吃白喝,不然他和赵永之间的感情就变味儿了。
“原身本来就是干这个的,我也觉得种地有趣,等菜成熟了,请你过来喝酒。”
赵永见他如此坚持,没好再说什么。
作为朋友,只能见缝插针地帮他一把,有时候太沉重的好意,反而会伤了他的自尊。
……
忙活到下午,总算松好那一块地。
赵永一屁股坐到树下,埋怨道:“这破地方,连个空调都没有,昨晚叫人端了冰块进来降温,屁用!还是热!”
云樱也撸起了袖子,拿草帽扇风,如雪的肌肤早就被热出一片绯红:“有冰块享用就不错了!总比夜夜蒸桑拿好。”
王子豪收拾完东西,叉腰立在田边,满意地点头,回头对二人笑道:“好了,我请你们吃冰粉。”
赵永踹之以鼻:“小女生喜欢的东西,甜腻腻的,没啥好吃的。”
云樱:“行!那你待会儿别吃,豪哥请我就够了。”
三人第一次耕地播种,对于那一块小小的菜地,都燃起了隐约的期待。离开前拍了照,刚上马车,赵永就迫不及待地分享了今日辛勤劳作的照片。
高阳:厉害了我的赵哥,都会种地了。
赵永:都是豪哥在弄,我就帮着松下土。
王晴:云樱你怎么也去凑热闹2333
云樱:跟着豪哥种田养猪发家致富~
王晴:得,你吹。
杜嘉伟:你养肥了到我这儿来杀,给你打五折。
曹慧:@杜嘉伟你不够意思啊,老同学怎么都得免费吧!
杜嘉伟:[给大佬端茶.jpg]穷到吃土啊!只能坑点老同学的钱。
……
群里继续闹腾,三人坐车回了城,在王子豪家附近的铺子里吃冰解暑。
赵永拍桌,大喊:“老板!来三碗冰粉!”
冰粉呈上来,云樱和王子豪同时斜眼看去,刚才一脸嫌弃的人,比谁都吃得起劲。
正文 偏见②
冰粉铺子的对面是家书铺, 不少读书人进进出出, 墨香缭绕而过, 不时有之乎者也的字眼蹦跳而出。
穆流芳几人挑好了书出来, 正好瞧见对面铺子里吃冰粉的云樱。
因为天热, 少女面颊泛着红, 清亮的眼眸噙着笑, 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诶,穆兄,那不是云琅的妹妹吗?怎跟赵永那个纨绔混在一起!”
在纨绔遍地的龙城, 赵永的名号也格外响亮。
逛花楼、流连赌场、夜不归宿这种低级行为早在毛都没长齐的年纪他就做过了。
前些日子听说他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对方抵死不从,他无处撒气, 就把那姑娘的未婚夫打断了腿。那人是个穷书生, 就盼着考取功名扬眉吐气,断了腿没法参加科考, 算是前程毁尽。
穆流芳一行人对于赵永这类人渣深恶痛绝, 见云樱跟他混在一起, 皆是脸色大变。
“一定是赵永那个纨绔强迫云小姐!”
闻言, 穆流芳广袖下的手握紧, 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他立在桌前,落下大片阴影。
赵永正在跟云樱分享原身那些年爱过的女人,冷不丁被人打断, 就不悦地抬头看去, 见到谪仙般俊逸的人物,眼前一亮,这不是当朝新科状元穆流芳吗?
“哟,认识?”他对着云樱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模样在本就对他不喜的穆流芳眼里,就成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淫.笑。
“穆公子。”云樱放下瓷勺,冲他点点头,然后回答赵永,“我哥的朋友。”
见她对赵永好言好语,面上没有半分被强迫的不情愿,穆流芳眼底寒意更甚。
他严词厉色地开口,吓了云樱一跳。
“云夫人盼着你身体好转,可不是为了看你自甘堕落,跟什么人都能混在一起!”
铺子里的客人们纷纷侧目看热闹,书铺门前的书生们则对着赵永指指点点,从那厌恶的神色来看,便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赵永都鲜少受气,如今有人当面含沙射影地骂他,心里不快,猛地把碗往桌前一推,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着问:“穆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穆流芳在书院深得器重,手底下不乏顽劣的学生,却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他自然也不畏惧龙城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纨绔。
他不客气地训道,“赵公子流连花丛我无心过问,只是奉劝一句,不要丧心病狂到对懵懂无知的女子下手。”
说罢,将视线放在云樱身上,沉声道:“云小姐,我送你回府。”
一边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一边是与她同窗三年的好同学,云樱连犹豫都不曾有就选择了赵永。
她还算客气地回绝了穆流芳的好意:“不劳穆公子费心,我不着急回府,您先去吧。”
赵永顿时一脸春风得意,斜睨着穆流芳,就差没拍桌子大声炫耀云樱是他相亲相爱的好同学了。
默默围观的王子豪见他那嘚瑟劲儿,摇头表示看不下去。
结局出乎意料,穆流芳不由怔住。
面前的女子笑容疏离,神色淡漠,眼底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她放下对他的情执,穆流芳松气,但她自甘堕落择友不慎,却让他失望。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若是继续待在这里,她与赵永厮混的消息只怕明日就传个满城。
穆流芳念她涉世未深,难免被骗,此时鬼迷了心窍,自然听不进他的好言相劝,只能强硬地拽了她往铺子外走。
“喂!你干嘛?!强抢民女?”
赵永来拦,对上穆流芳阴翳的眼:“你若还有点良知,就别毁了无辜女子的前程!”
赵永环顾四周,书生们皆是表情愤懑,一副恨不得冲上来揍他的架势,想到原身做的那些荒唐事,扯着穆流芳广袖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很想大吼一句“原身做的事关我屁事!”可既然接手了原身的命运,就得将他的过错一并承受,谁让他白捡了一条命?
“你就先跟他回去吧,事情闹大了对你也不好。”
他垂头,神情有些低落。
穆流芳没再停留,带了云樱越过他,朝书铺前的马车走去。
直到掌心传来挣扎的力度,他才理智回笼,烫手般松开她,不自在地解释:“一时心急,抱歉。”
指间残留的温热像是经久不散一般,印进皮肤,让他略略失神。
余光瞥见云樱还在对赵永挥手道别,缓和的脸色又是一沉,他侧身一步,挡住了云樱的视线,然后对同行的人赔礼道:“我送云小姐回府,先失礼了,改日再聚。”
同行的人都是来讨教学问的,对他十分尊敬,见状纷纷还礼恭送。
穆流芳的马车不似赵永的那般张扬,却极为讲究,帘子的布料、车厢内的装潢摆设雅致精细,熏香似雪中松木,沁人心脾。
云樱坐在离他很远的角落里,盯着帘子上的流苏发呆。
明明是她要跟着一道,却害了赵永被人误会谩骂。
心里梗着一股气,怎么也散不去。
穆流芳不紧不慢地饮一口茶,开始说教:“云小姐可知赵永是何人?”
也没等她回答,又继续道,“龙城有名的纨绔,沉迷勾栏院、流连赌场、色胆包天,抢人未婚妻不成,断人腿毁人前程,欺凌霸弱人人唾弃的败家子!若是令尊知晓你跟他混在一起,作何感想?”
云樱知道赵永的原身在龙城声名狼藉,可如今早就换了芯子,是她同窗三年的好同学!虽说油嘴滑舌了点,可人品却没问题,大方又讲义气。
但这些她无法跟他解释清楚,跟谁都解释不清楚……
来到陌生时代的绝望,因为班级群的存在而排解几分,如今和同学来往都有所限制,这场穿越到底还要从她手里夺走多少珍视的东西?!
眼前闪过赵永受伤的表情,终于还是忍不住辩驳一句:“人是会变的,不能一直对他抱有偏见。”
穆流芳闻言,重重地掷下茶杯,恨铁不成钢地吐出四个字:“不可理喻!”
想到云樱涉世未深,难免被人诓骗了去,就压下火气,心平气和地跟她讲道理。
“赵永根性已坏,绝无可能浪子回头。”
他口中无可救药的赵永,回府就干了件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
“阿旺!把后院里那些姑娘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阿旺躬身过来:“公子您有什么要说,直接吩咐小的传话便是,莫让她们脏了公子的院子!”
赵永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什么脏了院子?又不是脚上踩了屎!”
阿旺吃瘪,白着脸讪讪地退下,近日公子当真是性情大变,之前讨他欢心的话竟全都失了效!
他心情复杂地走去后院,冲那帮没名没分的女眷们撒气:“都赶紧的!公子传你们过去,别磨磨蹭蹭的,仔细吃鞭子!”
一群莺莺燕燕都从厢房里跑出来,急匆匆排好队,往东院走。
惴惴不安了一路,到了赵永的院子,没见到一脸淫.笑的色.鬼,倒见到一位神色温和的贵公子。
赵永的原身喜欢大红大绿的衣裳,活脱脱一只横行霸道的王八,那审美他可不敢恭维,叫人做了几身淡雅的衣服,整个人的气质都跟以往大不相同。
赵永的母亲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多差?
如今他身上没了猥琐气息,俊朗相貌配上丰逸气质,倒让人眼前一亮。
受宠的几位美娇娘凑过去,直奔他胸怀,赵永被扑个猝不及防,竟被得了手。
“爷!叫奴家们来,所为何事?可是想小梦了?”
美艳女子胸前两抹呼之欲出的莹白,在他胳膊上不住地磨蹭,赵永在现代不过一枚小处男,哪里招架得住?羞得满脸通红。
他狼狈地推开怀里的女子,后退几步,正色道:“叫你们来,是想告诉大家,我决定遣散后院的事。”
此话一出,院里的女眷们都七嘴八舌闹腾起来。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面露怀疑,也有人花容失色。
被强抢而来的女子自然巴不得赶紧走,盯上他赵家富少身份的女子却不肯走,方才那几个美艳的女子纷纷跪下来,哭着喊着问他要个理由。
“莫不是公子玩腻了嫌弃奴家?”
好几只涂了蔻丹的手拽着他的裤腿,在他脚边哭得梨花带雨。
赵永尴尬至极,温声细语地劝她们离开,跟着他没名没分,连个妾都不是,倒不如拿了银子另谋生路。他挨个挨个做思想工作,并表示不可能再碰她们,那些女人见攀不到好处,便陆续离开。
令赵永没想到的是,最该离开的秀娘却没有走,而是留下来,成了他后院唯一的钉子户。
正文 偏见③
说到这位秀娘, 不是别人, 正是原身强抢过来的穷书生的未婚妻。
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 是因为原身死前还跟她床上风流缠绵了一回, 花了一笔银子, 求而不得的美人就被她家人打包送来。
秀娘苦苦哀求, 原身却没放过她, 足足折腾了一夜,醒来又是一番无度索取,到了晌午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榻, 结果沐浴时突觉呼吸不畅,就这么去了。
赵永觉得这是报应,谁叫原身这么无耻, 强抢民女?估计是风流过度, 精尽人亡了吧!
不像他,是枚洁身自好的处男, 可遭不住这些小姐姐们的无度索取。
这事顷刻间传遍龙城, 云樱听闻院里丫鬟们都在谈论此事, 心情极好地拉开聊天群。
不知道那帮对赵永有偏见的正义书生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断言赵永根性已坏的穆流芳, 脸怕是肿得不成样子。
群里正在说这件事——
李云:@赵永你真把一院子的美女给送走了?真舍得?
赵永:不送走还当佛供着?
李云:城里都传遍了, 说色.鬼突然变和尚, 该不会是痿了吧?
赵永:靠!谁的嘴这么毒?
云樱:@赵永不管旁人怎么说,至少你这么做挽回不少名誉,那帮对你有偏见的人该打脸了。
赵永:那倒也是, 哥跟原身那个纨绔不一样, 我可是五好青年!
他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打字,冷不丁听见有人敲门,就抬眸应道:“谁?”
屋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赵公子,是我。”
酥软娇柔的声音,赵永辨出这是秀娘,顿时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轻咳一声,不知如何面对她,就隔着门问:“秀娘找我什么事?”
模糊的人影动了动,温温柔柔道:“听说公子苦夏,秀娘给您炖了解暑的汤。”
赵永挠挠头,婉拒道:“解暑汤我刚才喝过了,秀娘好意我就心领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哀怨:“公子遣散了后院的姑娘们,如今连秀娘也避而不见了吗?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公子当真如此无情?”
“我不是这样意思。”
赵永跟她解释不清,总不能说原身死了,他是鬼上身?
继续把人晾在门外也不好,他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看清她的装束后,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如今是盛夏,可也不至于穿得这样少吧?
眼前女子只笼了一层轻纱似的白裙,连肚兜都没穿,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看得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鼻孔有些臊。
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的幽香混着风吹进来,叫人心池荡漾。
感觉到自己体温升高,赵永赶紧别开脸,声音发紧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是秀娘不好,伺候公子时说了那番糊涂话,这些日子反省了许多,还请公子再给秀娘一次机会,秀娘一定全心全意好好伺候您!”
她说罢,便要跪下。
似乎算准了赵永会扶她,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秀娘身子一歪,直接栽进了他的怀里。
幽香扑来,赵永被熏得面红耳赤,他僵着身体,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了,先前是我不好,强行拆散你和李公子,你要多少补偿都成。伺候就不用了,你早点离开吧!”
哎哟真要命!手往哪儿摸啊这是!
他手足无措地往后躲,秀娘穷追不舍地往他怀里凑,一退一进间,两人到了里屋的榻前。
赵永一屁股跌在床上,见秀娘又要扑上来,忙伸手制止:“停!别过来!”
秀娘微微一愣:“公子这是嫌弃我了?”
见赵永一脸防备,她立刻红了眼眶,啜泣道,“公子前几日还说要一辈子宠爱秀娘,结果要了我的身子,却翻脸不认人!如此,秀娘只能去死了!”
赵永哪见过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吓得赶紧拉住她,也不知是他太过用力,还是秀娘刻意为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经相拥着陷进柔软的大床上。
轻薄的白裙不知何时褪去,赵永只朝她身上瞄了一眼,脑中就空白了一片。
完了,他好像要贞.洁不保!
……
夏季昼长夜短。
云樱在云家床榻上醒来时,已没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
她扶额坐起,凉被从身前滑落,不是熟悉的白底西瓜图案,水色布料,绣着繁琐的浅白花式,她伸手摸了摸,竟看出点美感来。
习惯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今日也闲来无事,索性去王子豪地里帮忙。
院里丫鬟见她又要一个人出去,忍不住问一句:“小姐可是要去见穆公子?”
云樱系荷包的手一顿,听不大明白:“与穆公子有何关系?”
春荷与冬柳对视一番,递到嘴边的话却被秋桃给嚷嚷出来:“昨天可不是穆公子送小姐回来的?好些人看见穆公子拉了小姐的手,还让小姐上了他的马车。”
“拉手是意外。”云樱解释。
秋桃却笑起来:“穆公子的马车可不是人人都能上的,尤其是女眷,宁心郡主央他送一程,结果你猜怎么着?”
春荷笑着接过后面的话:“结果穆公子为她另行安排马车,可把郡主给气坏了!”
小姐喜欢穆公子的事,院里的丫鬟们都明白,却没见她听后脸上有什么喜色,反而皱眉把两人关系撇个一干二净。
“坐他马车另有原因,昨日出门也不是为了见他,你们仔细着说法,别乱传。”
古代没有现代发达的传媒,没想到消息传得意外的快,看来从古至今都不乏一群无聊的八卦爱好者。
怕被家里人察觉行踪,她没有坐云家的马车,而是拐了几个街角,叫了辆马车朝城外驶去。
她来得不算早,到了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偌大的田里,却只瞧见王子豪一人扛着锄头松土,正纳闷季鸿怎么没来,就听见身后马蹄阵阵。
云樱回头,来人一袭干练的劲装,暗金纹络的腰带间镶着一枚白玉,做工精致。
他冲云樱点点头,旋即翻身下马,朝她身后的王子豪招呼道:“军中有点事,来晚了。”
这就是...季鸿?
群里爆照的时候她扫过几眼,女生居多,像季鸿这种低调的闷葫芦泡都没冒几个,更不可能发自拍,所以,这算是他们新身份的第一次见面。
王子豪冲他招手,季鸿转过脸,对云樱道:“我们过去吧。”
“哦,好。”
她走去他身侧,随口问:“少将军这个新身份怎么样?”
季鸿牵着马,蹲在树下系好结。
“每天都在军训,你觉得呢?”
他背对着她,潇洒利索的马尾,肩膀宽阔,起身时带过一片阴影。
云樱注意到他掌心的厚茧,那是长年累月训练留下的痕迹。
“每天五点起床,热身,练剑,练兵。”季鸿与她并肩朝田里走,虽说他端着一张沉稳的脸,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烦躁。
对比一下自己,云樱惭愧道:“我七点起床都觉得太早。”
“你们女生真幸福,宋芸熙每天睡到十点才起来。”
似乎意识到这句话暴露了他与宋芸熙联系紧密,季鸿面上一僵,忙转移话题,“我们男生够命苦,不是起早贪黑地耕田就是卖命地操练,叶淮风昨晚陪几个官员喝酒到深夜,今早带着宿醉又爬起来看账,真够呛!”
“沈炎还挖煤呢!比你们都苦,还危险。”云樱补了一句。
季鸿闻言愣了愣,良久才轻咳一声,应了句“嗯”。
比起养尊处优的赵永,牛高马大的季鸿显得有用多了,没花多少时间就帮忙松了一大片土,甚至把明日叶淮风的份也给松了。
王子豪见他满身泥泞有些过意不去,说要请二人去金福楼吃晚饭。
季鸿没有推辞,骑马先去换身衣服再来。云樱只干了点打杂的小活,跟着去蹭饭有点不好意思:“金福楼挺贵的,我就打点水,给你们递递毛巾,随便去个小饭馆就行了吧!”
王子豪架起牛车,把她拉上来:“正因为贵才要请你们吃,听说是全龙城最好的饭店,你不想见识一番?”怕她替自己心疼钱,又补一句,“银子是赵永给的,不用替他省。”
正文 偏见④
王子豪带着云樱去了金福楼。
在门口被小二给拦了下来。
一个粗布衣裳的穷酸货, 一个朱钗首饰都未戴的姑娘, 吃得起金福楼的山珍海味?可别进去冲撞了贵人才是!
“找短工, 后门儿请!”小二下巴微抬, 神色不屑。
王子豪还算好脾气, 解释道:“我们是来吃饭的。”
小二当即笑了:“您可看仔细了, 这儿是金福楼, 不是街边普普通通的小饭馆。”
“我知道是金福楼。”
王子豪脸色微青,显然对小二轻慢的态度动了气,他是来请同学吃饭的, 不是来受气的!
小二常年在门前招呼客人,龙城大富大贵身世显赫的人物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面前这两人可不在贵客名单之上。
王子豪身上那件粗布蓝衣比后厨的洗碗工还破旧, 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消费得起金福楼的菜肴?
再者,即便这人手里有足够的银子, 以他的身份, 也配不上金福楼的档次, 若是放他进去, 被龙城的达官贵人们知道了, 往后谁还来店里消费?可不是自降身份吗!
见二人不知趣地堵在门口, 小二也没了耐心,收了虚伪的笑,抬高声音呵斥道:“既然知道, 那还不快走?非要我叫人赶你们不成?”
金福楼位于龙城最繁华的集市, 此时正值饭点,人来人往,小二这一嚷嚷,立刻引来好些目光。
云樱想到古代的神速八卦,拽了拽王子豪的衣袖:“要不算了吧,这种服务态度我们没必要给他们送银子。”
小二哼一声,阴阳怪气道:“知道就好,就怕有些人没自知之明,下贱命还想学贵人奢侈一把!”
这话着实侮辱人,现代虽说也有不少态度恶劣的服务员,可没听谁这般明目张胆地骂人。
王子豪在班里算得上好脾气,纵然如此,也还是气得脸色铁青,攥了拳头想揍人。他虽然极力克制,左手却已经揪住了小二的领口。
这反应,正中小二下怀。
他回头,不紧不慢地喊:“快!把这两个闹事的刁民给轰走!”
话音刚落,出来几个眉目凶狠的壮汉,看一眼穷酸样的王子豪和弱不禁风的云樱,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这两个人闹事?没弄错?”
小二理一理皱了的衣领,也是大惑不解,普天之下竟还有这样不自量力的蠢货,胆敢来金福楼闹事,也不看看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
其中一个壮汉捉小鸡似的把王子豪给提起来,不客气地扔下台阶,遂又看向一旁的云樱,倒没对她动手动脚,只努了努嘴,讥笑道:“自己滚,我不打女人。”
云樱横他一眼,转身去扶地上的王子豪。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街上就围满了无聊的看客,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她有些烦躁地蹙眉,给季鸿几人发消息——
云樱:@季鸿@叶淮风@赵永你们到了吗?我们这边出了点事。
赵永:还在车上,怎么了?
云樱发了一段语音,告知事情经过,三人闻言,皆是加快速度往金福楼赶。
赵永:靠!区区一个店小二也这么狗眼看人低!
季鸿:我马上来,你可别跟他们硬碰硬。
叶淮风:我到了@云樱看见你了。
云樱正低头看着聊天界面,视线下方忽然出现月牙白的锦织衣袂,她微微抬头,对上一张美如冠玉的脸,眉温雅,眸含情,气质如玉,美如古画。
先前有人爆男神的照,只一张偷拍的侧影都让群里女生垂涎,没想真人更甚。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叫道:“是叶公子!”
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叶淮风未曾投去半分目光,只打量二人一眼,询问:“没事吧?”
云樱摇头:“我没事,他们只对豪哥动了手。”
身旁的王子豪捂住肩头,阴沉地瞪住门口的小二和壮汉,不甘地骂道:“请客吃饭也能吃一肚子气!老子算是长见识了!”
叶淮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准备过去讨个公道。
这时,人群传来骚动,围观看客如同被拨开的潮水,让出一条道来,自那头飞奔而来一匹骏马,马未停稳,马背上的人便已翻身落地。
季鸿疾风般走来,他扣住王子豪的肩膀,急问:“没事吧?”
“没受伤。”
见他衣襟上沾满尘土,季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声便道:“哪个不长眼的人干的?给我滚出来!”
季家少将军,带兵打仗的主,金福楼的小打手岂是他的对手?那壮汉见形势不对,扭头就想躲。
欺负了他的同学,想跑?
季鸿松开王子豪,跃身便追了过去。
叶淮风和云樱对视一眼,笑容无奈:“好像没我插手的份儿了。”
壮汉没能逃开,生生被季鸿给拽了回来,巡逻的官兵瞧见有人惹了少将军,方才还在看戏,如今已慌慌张张地跑来。
“属下参见季少将军!”
几人齐声施礼,季鸿却没理,脚踩在壮汉胸口上,要他跟王子豪和云樱道歉。
壮汉死都想不到,不过对付两个没钱没势的小刁民,竟也能惹上少将军这样的大人物!他不过金福楼一个混饭吃的打手,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拼命求饶:“不关小的事!是他让我轰人的!”
他手指着店小二。
小二脸一白,缩头辩解:“我只叫你轰人,没叫你打人!几位官爷,不关小的事啊。”
官兵们询问季鸿的意见:“少将军,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理?属下立刻去办!”
“先把人抓过来!”
几个官兵带了店小二到季鸿跟前,吓得他两股颤颤,他一直擦亮眼睛认人,但凡身世显赫的,一个都不敢得罪,没想今日居然栽在两个穷酸货手中,实在是冤!
他张嘴直嚎:“大人!小的冤枉!冤枉呐!”
赵永这时也赶来,听他这么一说,气得往他身上踹一脚,骂道:“冤个屁!你刚才骂了什么,做了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小二没了声,心里纳闷,怎么这纨绔也跟着来凑热闹?他到底是惹了什么人!
官兵还在询问季鸿的意思:“是带去官府还是就地处罚?”
季鸿到底是个现代人,没那么草菅人命,这两个人也就狗眼看人低,他们需要的是道歉,不想弄得那样血腥。
遂摆手道:“不必,我自己解决。”
他看向王子豪和云樱,征求意见。
王子豪:“好好跟我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云樱见两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总觉得就这样放过他们未免太过宽容,她插话道:“等等!不能就这么算了。”
店小二表情一僵,见她脸色不善地朝自己走来,担心她要打人,下意识地抱住了头。
云樱不由好笑,方才他可是用鼻孔看人,这会儿倒怂成了狗。
想了想,正色道:“回去把下贱命三个字写一千遍,自个儿交去官府,若是三日之后都没见着,季鸿你还是把他给抓进去吃牢饭吧。”
店小二闻言,吓得立马给她跪下:“我写我写!姑奶奶您饶了我,饶了我!”
见他手伸过来想要抱她的腿,云樱忙后退一步,走去壮汉身边。
她翘起唇角,冷笑中一字一顿:“至于你,给我滚一个看看!”
壮汉脸色微变,眼底窜出火苗,若不是碍于这帮官兵在,他会惧怕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周围的看客们哄笑起来,都等着看好戏。
壮汉在这条街上也算是横着走的人物,不少百姓见了他都退避三舍,生怕得罪,今日却围在这里看他笑话!
他气得攥紧拳,骨节咯吱直响。
见他半天没动作,官兵从身后踹了他一脚,粗暴的骂声传来:“聋了吗?赶紧滚一个!”
壮汉一个趔趄跪在地上,瞥见一旁幸灾乐祸的店小二,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判断失误,又岂会连累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凭什么罪魁祸首只是抄字了事,他就得受尽侮辱?
心里不平衡,壮汉握住店小二的脚踝,拖着他一并倒地:“要滚一起滚!你这睁眼的瞎子!老子被你害惨了!”
“关我屁事!如果不是你擅自动手,我能摊上这倒霉事儿吗?!”店小二也不甘示弱,不停地往他脸上招呼。
两个人扭打在金福楼前,当真是狼狈不堪。
最后官兵将二人分开,提到王子豪和云樱面前,看着他们规规矩矩道了歉,这才放人。
“滚吧!把眼屎擦干净!别又冲撞了贵人!”几个官兵骂骂咧咧,其实他们也不知晓王子豪和云樱是何方神圣,但少将军亲自维护的,就得好生捧着。
王子豪几人见事情解决,不打算继续在这儿耽搁时间,准备另寻饭馆。
这时,从金福楼的大门里走出来一人,气质儒雅,态度真诚:“几位贵客且慢!”
叶淮风认得他,跟云樱二人科普:“是金福楼的老板。”
“方才手底下的狗闹事他不管,现在倒是跑来装模作样了。”赵永冷哼一声,脚步未停,“走了走了,谁给他面子。”
“你也算是富商之后,办事怎么也不长点脑子?”叶淮风用折扇点一下他的肩膀,唤住他,“金福楼背后的靠山,你可知道是谁?”
“好像是什么岛什么鬼?”
“鬼岛。”季鸿吐出两个字,眸色深沉几分。
那是盘结在京州地底的强大势力,连朝堂都无可奈何的存在,之前应对北川叛军,还是从鬼岛手里买了情报,才得以准确无误地寻到对方据点。
“这个面子,得卖。”他与叶淮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了这句话。
正文 偏见⑤
老板一番诚恳道歉, 将五人请去金福楼的雅间, 本想送几个美人过来, 可瞧见云樱也在, 便只能唤了乐姬。
考虑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可能被乐姬听了去, 叶淮风婉言拒绝。
老板也没强求, 带了乐姬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季鸿探了探门外, 冲叶淮风摇头:“已经走了。”
赵永捞过酒壶,笑他们大惊小怪:“怕什么?要偷听就偷听,总不可能听得懂英文吧?来!关键词咱们飚英语好了, 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学的!”
“我记得你英语从来都只有三十几分。”云樱表情地拆穿,“每次都抄王子豪的,你忘了他英语也没及格过?”
提及此事, 一旁的王子豪偷偷汗颜, 好在他皮肤黝黑,看不出脸红来。
他假咳一声, 给云樱夹了只鸭腿:“吃菜, 吃菜。”
虽说金福楼的小二狗眼看人低, 但不得不承认, 他家的菜肴的确美味。云樱胃口不大, 也吃了好几碗。
几个男生顾着喝酒, 倒没怎么动筷子。
吃到最后,桌上瘫了两个醉鬼,季鸿虽说酒量甚好, 却也有了微醺的醉意, 只有叶淮风还气定神闲地端坐着。
他用折扇打开赵永攀上来的手,问云樱:“吃好了?还要点什么尽管说。”
“吃不下了。”她摇头,见叶淮风唇色有些泛白,忍不住提一句,“你要不要喝点茶解酒?喝那么多就胃应该不舒服吧。”
叶淮风微愣,见她已递来茶盏,便低眉接过。
指尖传来温淡的热度,他喝了半盏,笑道:“原身这招可是瞒过了所有人,没想到还是被你给看出来了。”他揉揉额角,不再强撑,“我的确有些晕,不过头脑还算清醒,走吧,我们先出去。”
他和季鸿一人带一个醉鬼,云樱走在最后面。
金福楼的老板将他们送到门口,递了一盒点心给云樱:“这是本店的明月糕,请姑娘笑纳。”
知道送礼那几位公子不会收,便准备了一点小零嘴给云樱,少将军身边的女眷,讨好总没错。
云樱谢过,提着走去叶淮风身旁。
赵永还在耍酒疯,大吼着:“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温柔~”
现代的麦霸,到了古代嗓子一样嘹亮。
叶淮风无奈地推他一把:“别唱了!都在看你。”
被嫌弃了,赵永有点受伤地寻求云樱的安慰,长长的胳膊搭去她肩上,酒气冲天道:“樱妹子,别理他,咱们来唱!”
跟醉鬼没有道理可讲,云樱只觉肩上一沉,整个人往前倾了倾。
叶淮风忙用折扇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道:“云樱是闺阁里的小姐,你别动手动脚,这里人多眼杂,坏了她的名声你负责?”
赵永委屈地收回胳膊,揉了揉:“负责就负责,我不是说了吗?全班女同学都可以嫁给我,问题是,她们不想嫁我,想嫁你啊。”
叶淮风又敲了他一下,这回是脑袋:“娶回去又不是当摆设,我看你还没理解责任二字怎么写。”
季鸿带了王子豪上马车,撩开垂帘同三人道别:“先走了,淮风你记得把云樱平安送回家。”
“我知道,你去吧。”
将军府的马车走远,叶淮风架了赵永到车边,还没把他给推上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低喊,因为震惊,还破了音:“樱樱?!”
云樱和叶淮风同时寻声看去——
青衣男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目与云樱相似。
他正和一群锦衣公子们走在一块儿,瞧见了云樱后,微微一愣,随即一个箭步冲过来,闻到了浓烈的酒气,脸黑得更厉害。
“你喝酒了?!”
天下之大竟也能如此凑巧地遇上原身的兄长,他明明身在莲州,这是提前回来了?
云樱一愣,忙摇头解释:“我没喝。”
云琅瞥一眼叶淮风,读书人到底有些清高,看不起一身铜臭的商人,即便是皇商。
他没给对方好脸色,甚至连招呼都不愿,板着脸问云樱:“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喝得醉醺醺的赵永,耳朵可没聋。
闻言不悦地怼回去:“什么叫这些人?你又是什么人?别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跟老子说话!当心我揍你!”
“赵永!”叶淮风轻呵一声,打断他,“你喝醉了,别说胡话。”
“我说什么胡话了?是这人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找骂!”他眯着眼,指着云琅鼻子道,“你跟云樱什么关系也来管她的事?别他妈狗拿耗子!”
见云琅脸色骤变,叶淮风暗叫不好,怕赵永继续乱说话给云樱添麻烦,赶紧把他往马车上送。
赵永却来了脾气,趴在他肩膀上不愿上去,嘴里还在不客气地骂:“这儿的人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妈的,垃圾!”
与云琅同行的几位公子也走了过来,瞧见赵永,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厌恶,有情绪激动者,直接就侧着脸呸了一声。
赵家纨绔、人人唾弃。
云琅气得脸色发青,把云樱拉到了自己身后,厉声警告:“少用你那污秽的嘴喊我妹妹的名字!更别想打她的主意!”
觉得不解气,扬拳就要上去揍人。
叶淮风将他拦下:“云公子,何必跟一个醉鬼计较。”
云琅没好气地骂道:“他这种人渣,醉不醉都一样万人唾弃!传言叶公子洁身自好,我看也不过如此!”
跟赵永之流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昨天才被穆流芳给骂了一顿,今天又来一个,赵永一肚子火气,撩了袖子就要应战,嘴里念念有词:“神经病啊!谁打你妹妹主意了?我喊的是云樱!我们可爱的樱樱妹子!跟你有屁的关系!”
“赵永你闭嘴!这是云樱的大哥!”
“云樱是独生女,什么时候有哥了?我……”
赵永的话戛然而止,他晃了晃脑袋,光影中,一群古装男女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他背后一凉,出了一身冷汗。
对,他们这是在古代,早就不同以往了,云樱的原身好像的确有个兄长。
酒醒了大半,赵永抹一把脸上的汗,知道自己又给云樱添了麻烦,有些抱歉地看她一眼,主动赔礼道歉。
“原来是云公子,失敬失敬。方才不过醉酒胡话,不要跟我计较。”
在龙城横行霸道的纨绔,破天荒地低头认错,云琅不免吃惊。
而这时,云樱也站出来替赵永说话:“赵公子酒后失言是不对,但大哥你随便侮辱人也有错,他已经道歉了,大哥是不是也该赔个礼?”
女子柔弱纤细,紧绷的脸上有不安的神色,却倔强地护在赵永身前。
这模样难不成是对赵永动了心?
云琅心里警钟大振。
他这个妹妹自幼病弱,母亲传来书信说她身体好了,他喜出望外却又不太相信,所以急匆匆赶回来,没想她恰好不在家。
他只好先邀约友人叙旧,却听人说起云樱昨日与赵永混在一起的事,他当时不信,如今见了这一幕,就是不愿信也得信了。
他顾不得教训赵永,揪了云樱便走,他得先治好妹妹眼瞎的毛病!
云樱不肯走,拖住他的手,坚持道:“大哥也是读书人,就这样不讲道理不尊重人?”
云琅深深吐息,压住火气:“这种人不配得到尊重!你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这人面兽心的混账做过什么事!”
赵永像是被蛰了般,心脏刺刺地疼。
明知道他骂的是原身,可还是忍不住地愤怒,毕竟除了同学,谁都不知道此赵永非彼赵永,哪怕他遣散后院,哪怕他“改邪归正”,那份偏见也会继续存在。
人的过去,永远无法重写。
在龙城人的眼里,他的身上始终印着纨绔二字,任他如何辩争都抹不干净。
见云樱袒护他,心上感动,却明白多说无用。
于是劝道:“云樱!别说了,快跟你哥回去吧,我没事。”
怕她担心,他勉强挤出安抚的笑,却反而让云樱更加愧疚。
她攥紧手,心有不甘。
赵永什么都没做,却总因为她的缘故被人侮辱唾骂,怎么能就这样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