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生再嫁
“意容, 都这个时候了, 你就听为娘一句, 不要再跟你爹置气。”赵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有些头痛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怎地生出了这么个虎脾气的姑娘, 谁的话也不听, 偏生蠢而不自知。
“你说什么?”舒檀幽幽睁开眼,黝黑的瞳子如墨染,冷冷地淬着冰雪, 让人在这大夏日也浑身发凉。
“哎呀,你这死孩子,这什么眼神?”赵氏被唬了一跳, 本能地想伸手去拍她, 手伸到一半,又怕弄花了姑娘的妆容, 收回了手:“我跟你说, 一会儿嫁到了温家, 你可不许摆脸色, 听见没有?”
嫁?舒檀闻言, 眉头忍不住蹙起来。
“就你这表情, 快收起来,大喜的日子,这么凶干嘛!”赵氏嫌弃道。
环视四周, 遍眼的红。舒檀此刻被按在梳妆镜前, 看着镜中一身大红嫁衣的妖艳少女,恍然像在梦中。
上一刻,她明明,被她无良的夫君投进了深潭中。可是眼下,她又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了待嫁的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赵氏絮絮叨叨个没完,听得她头痛。但是舒檀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双美目却快速地扫视着四周。
这里应该是原身的闺房,倒是大地很,比她原来的闺房大了一倍有余。门旁摆的嫁妆大约有二十多抬。几个一人来高的大花瓶散乱无章地摆在窗下,其中有一对尤其显眼,舒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你还喜欢这个呢?”赵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所谓地摆摆手,“一对破花瓶,你喜欢,带走带走,反正也是你买的。”
这可不是破花瓶。瓶身上的画与诗,皆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才子竹文笑的绝世之作,可谓价值千金。
可听这赵氏财大气粗的话,舒檀不由得好奇,这究竟是哪家达官显贵。一买买俩,还放在窗边生灰。
心思一动,舒檀又盯向镜中,里面的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一双桃花眼潋潋风情无限,双唇圆润饱满,香腮似雪,却又带着孩子点红润。纵使自己的相貌也屡屡被夸赞,舒檀不得不承认,这少女的容颜还要更胜一筹,就是过于艳丽了,这也并非好事。好在两道眉,又浓又长,平添几分英气,也把这艳丽压下去几分,却又不减颜色。
可是,这般美貌少女,是谁?这般显赫的家境,没道理不曾听说过啊。
“行了,好看得很,我跟你说,你只要别乱往脸上涂,你这美貌,京城无双的!”赵氏得意道,毕竟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她好看自己脸上也有光啊!
“赵姨娘,说好了没啊,可别误了吉时。”外面响起一道尖厉的嗓音,舒檀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哎呀,好啦好啦,意容可乖着呢。”
舒檀明确地听到外面有人嗤笑,不由得一挑眉。
赵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对舒檀道:“可别再使小性子了,嫁去温家有什么不好,一会惹得你大娘生气了,出嫁都闹得不好看。听话啊!”
她话音才落,房间被从外打开了。丫鬟喜娘鱼贯而入,见端坐着的舒檀,无一不惊叹。原来也是真颜色,可怎么就那么浑呢!
“不用了。”见喜娘还要再往她脸上涂粉,舒檀拒绝,她看过了,这张脸本来就很白,再涂,那是要装鬼了。
“姐姐怎么这么任性?”门外又进来一个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袭白裙,柳眉杏眼,飘飘欲仙。
“三姑娘。”下人纷纷行礼。
原来这才是真的主子,舒檀都想笑了,她还在奇怪这群人怎么在她跟前都放肆随意地很。
“原来是妹妹。”舒檀也不起身,也不敢多说话,生怕暴露了自己并非原主,引起人的怀疑。
沈意槿甫一进门,便被镜前的少女乍了眼,此刻见她这般傲慢,心头一阵火起,偏又要顾忌自己的名声,咬咬牙:“姐姐怎么不让喜娘给你上妆?你今天都要嫁人了,可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由着性子来。”
这话真是深明大义,喜娘暗暗点头,嫡女和庶女就是不一样。下一刻,她就不敢点头了,因为庶女冷冰冰地看着她。喜娘老实站好,生怕一个不满意,这姑奶奶就要大闹婚礼。
“我觉得我够白了,”舒檀翘起精致的小下巴,她已经有点摸清原主的性子了,所有人都跟哄孩子似的哄着她,想来肯定也就是个蛮横的,索性不管不顾:“再涂,我就比妹妹还丑了,我不涂。”
沈意槿疑心自己要被得吐血了,小胸脯一上一下。
舒檀瞥了眼她的胸前,再看看自己的,不由地感慨,这原主好相貌,好身材。
“姐姐可不要胡说,你问问喜娘,哪家新娘不涂粉,你可别给丞相府丢脸。”
丞相府?舒檀一下子捕捉到这三个字,一惊之下,便忽略了那个妹妹。
沈意槿倒以为自己踩着了她的痛脚,好好出了一口恶气,又对喜娘道:“见笑了,家姐一向被宠坏了,有些无礼。”
这倒是好笑了,直接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说自己姐姐被宠坏了。
舒檀不以为意,这个妹妹的手段还不够她看的,直接美目慢慢扫过两个喜娘:“我说了算,我不涂。”
丞相府?温家?结亲?
舒檀面上娇纵无比,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着。这肯定不是梦了,那可以逃婚吗?她扫了眼外面,人来人往,又是在陌生的地方,肯定跑不掉。
但是嫁去温府?温府有适龄的少爷吗?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算了,随她吧,”沈意槿被扫了面,十分气恼,“依姐夫那性子,估计也不会介意的。”说着,她得意地看了舒檀一眼,希望看到她跳脚。
可是舒檀连要嫁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看她的眼神像看个白痴,气得沈意槿心头又是一梗,连连安慰自己,没关系,这蠢货马上就要嫁给那个落魄户了,没必要动怒。
想到温家,沈意槿满意了。这十多年来,娘不至于为何总是宠着沈意容,比宠自己更甚。但现在,看着沈意容出嫁,她心里总算是平衡了。
“温家人来了,快快快!”外面响起一阵喧哗。
喜娘终是来不及给沈意容上妆,匆匆把红盖头往她头上以罩:“走走走,别误了吉时。”
舒檀早前一片红,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出嫁的时候,心里波涛汹涌,被人推着往外走。
也不知是不是丞相府故意冷落,她自己走着上花轿。门口也很冷清,自始至终,舒檀都没有见到丞相和丞相夫人。
温家来的人也不多,敲锣打鼓的人像是没有力气。舒檀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上,忍不住冷笑,这丞相之女,嫁人比自己当初还心酸。
倏地,她眼神冷下来,不,不会有人比她更心酸。嫁到夏家头两年,她的夫君远征在外,不曾见过一面。等到第三年,他终于回来了,却还带着公主的心回来了。公主不愿意做妾,她又何尝愿意和公主共侍一夫?
本想着自请下堂,也不想再看夏家和公主的脸色,哪里知道,她的好夫君,为了风光迎娶公主,亲手把她推进了死路。
“快下来啊,姑娘!”舒檀是被人踢轿子的动静打断了回忆,外面是一片死寂,想来自己太过沉思往事,没听见外面的动静,旁人可能还以为这娇小姐又犯了病,打算当场给未来夫君一个难堪呢。
思及此,舒檀缓缓站起来,下了花轿。面前有人递来一段红绸,她伸手接过,随着前面的人缓步向前走去。
只是,这人是不是走的太慢了?舒檀看着半天红绸才动一动,十分无奈,难道这人是在报复刚刚自己没有及时下轿?
跨火盆时,那人却有些急了,匆匆拽着红绸。若不是舒檀早有防备,只怕是要出丑。她倒发现原身力气不小,轻轻一个使力,对方就不再拽了。
轻盈地跨过火盆,随着那人往里面走。
不过,这里的氛围也是奇怪得很。整个地都没什么动静,等到拜高堂时,舒檀透过红盖头的缝往外一看,上面根本就没人。
也不知这温家是个什么情况,舒檀摇摇头,还是说对面这人,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可怜虫?
“咳咳咳!”正当她这么想着,那人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的红绸抖动个不停。
“快,少爷喝口水。“
原来是个病秧子,怪不得原身的妹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瞅着她出嫁。
罢了罢了,病秧子才好。舒檀这会子倒是有些满意。
直到送入洞房,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原主的小丫鬟颠颠儿地跟着,旁的,居然也没有脚步声。
“娘子稍坐片刻,我出去应酬一会儿。”
声音竟然意外的好听,仿佛是深山中的泉水流淌,自带幽远的意境。
“好。”
正文 美貌娘子
舒檀也不知坐了多久, 腰背酸痛, 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 压得她脖子极其难受。
“娘子久等了。”门被打开来, 发出吱亚一声响。
红盖头被挑开, 舒檀一刹那间被喜烛刺得眉心疼, 皱了皱眉, 才缓缓睁开眼。
“没……”刚想说没关系,舒檀想起原主的性子,及时止住话头, 高傲地昂首,眯了眯眼,“那你还让我等这么久。”
说完, 往男人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 登时让她有些惊讶,这温家少爷, 竟是如此风度不凡。
“抱, 抱歉, ”风度不凡的男人怯懦道歉, “沈姑娘, 我……也无意, 但实在是……”
风度尽散。舒檀有些失望,巴不得他不说话。
想什么呢,她提醒自己, 真当这是嫁人呐!风度翩翩又怎么样, 杀起枕边人来,不还是毫不手软。
这么一想,舒檀看这男人也没那么不满,落魄户出来的少爷,还想让他怎么样?
只是,丞相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倒真是有些奇怪。
“你叫什么?”舒檀以心烦为由,把丫鬟撵了出去,自己走到镜子前,慢慢地取凤冠。
新婚之夜,询问夫君的名讳,着实很没教养。
但以原主在外人心中的印象,别人只会疑心她故意羞辱人,而不会怀疑其他。
“小生名唤温祁淮。”身后的人低着头,舒檀从镜子中看他,也看不出来神色。但是这般低声下气,倒真是浪费了一把好嗓子。舒檀忍不住叹惋。
“你做什么的?让开!”不知何时,温祁淮走上前几步,就站在舒檀背后,伸出手试探着往她头上碰去。
冷不丁被呵斥一声,温祁淮登时手足无措,手放下不是,摆在半空中也不是,局促得很。
舒檀话一出口,就明白了对方只是想替自己摘凤冠。但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可能。
“我只是,想帮你。”温祁淮解释,带着不安。
“不用,我不喜欢别人靠近。”舒檀故意冷着脸,镜中的美貌少女面无表情,冷冰冰,像一座精致的冰人。
“抱歉。”温祁淮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了几步,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去睡书房吧。”
舒檀扭过身子,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这话虽然很得她心意,但由他说出来,为免太过怪异。让她忍不住怀疑,这人是故意的。再加上下花轿走的那一段路,舒檀心中的疑惑慢慢变大。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逼迫人,温祁淮站着站着,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写腰,眼睫不安地抖动着,鼻尖慢慢渗出汗珠。
“沈姑娘不是,不是不喜人靠近?”
“嗯。”舒檀扭回脸,打消了怀疑,他那样子,如果不是真的害怕也装不出来,“你出去吧。”
至于新婚之夜,夫君未留宿在房中,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那根本不在舒檀担心的范围之内。想来,这样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才正常,不是吗?
凤冠扯住了头发,舒檀扯了很久,都没能取下来。头皮被扯疼了,手臂也举着发酸。外面虫鸣声不断,吵得心烦意乱。
“啪嗒!”竟是一滴泪溅到桌子上。
舒檀扯起嘴角,冷笑:“有什么好哭的,你这不是没死吗?”
话音一落,一种惶惶然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真的是活着吗?
丫鬟端着银盆进来。舒檀泼了一捧水在脸上,不要想了,如果明天还能醒过来,那就是还活着。
也不知温家是不是真的穷,还是吝啬,新房的棉被还带着潮,有一股霉味,难闻得紧。
舒檀心中有事,又是在陌生的地方,睁着眼,难以入眠。
翻了个身,面朝里面。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舒檀刚要起身,就听得那人胡了一口气,喜烛灭了,屋子里陷入黑暗。
“什么人?!”舒檀一惊。
丫鬟闻声立马跑进来,重新点燃了喜烛,才看见那人居然是已经去书房睡下的温祁淮。
“你又回来干什么?”
还把火给灭了,舒檀拧眉。
她自以为气势汹汹,渗人得紧。却不料,美人拥被而坐,乌发披散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张牙舞爪的小猫,自带慵懒的本性。
“我,这,省点蜡烛。”温祁淮摸了摸鼻尖,样子十分不安,两手绞着袖口。
明明有一副好皮囊,偏生这么个怯懦的性子,真是浪费。
舒檀忍不住感慨。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
“那这……”温祁淮眼神瞥了瞥喜烛,一副心痛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吹了吧。”舒檀躺下,别过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
一室寂静,舒檀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然大明。
呆坐了片刻,舒檀才恍然想起,这已不是夏府,她也不是舒檀。
“姑娘醒了吗?”
“进来。”
陪嫁丫鬟长了一张讨喜的圆脸:“姑娘先漱口。”
见她眼神凝在木盆上,小丫鬟不满地嘟囔:“这温家也太穷了些吧,连个银盆都买不起。 ”
舒檀无奈地笑,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了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银盆是随随便便就用得起的么?
不过,
“昨天那个呢?”
舒檀明明记得昨天晚上用的就是银盆。
“姑爷给拿走了啊!”小丫鬟提起这个更是生气,“这温家又穷又小气,说要拿去给当了!姑娘,您管管他!”
这个温祁淮,舒檀无力地以手扶额。
不过,这小丫鬟也挺有意思。
“嗯?我怎么管他?”
一个庶女的丫鬟,哪里来的底气让出嫁了的姑娘管夫君?
“不听话,拿鞭子抽!姑娘,银朱把鞭子都给您备好了!”
银朱蹬蹬跑到另一侧,从第一个箱子最上面一层拿出一条软鞭,通体乌墨的鞭身缠绕几根金丝线。
不仅不以夫为天,还要鞭打他。这是丞相府的规矩?
舒檀默然,这一天多来她收到的冲击太大,原身不曾露面的亲爹和大娘也不知是何许人也,竟然让原身长成这样。
难道,他们是故意的?
舒檀生前是嫡女,母亲纯良,对几个庶女也认真教导。她很难想象丞相夫人可以把庶女教成这个样子。
“沈姑娘,你醒了吗?”
刚说要鞭打他,他就送上门来了。
银朱一听见温祁淮的声音,献宝似的双手呈上鞭子:“给,姑娘!”
她眼神闪亮,带着期待。
舒檀按住她的手,摇摇头:“拿回去。”
且不说新婚第一天鞭打丈夫多么地不合理,她也不会耍鞭子啊!
银朱有些失望,看了舒檀好几眼,见她没有打人的意思,怏怏地把软鞭收起来。
“醒了,你进来吧。”舒檀打定主意,好好利用这个身份活下去。她不想死的那么屈辱不甘。
温祁淮一身青色交领道袍,头戴黑色方巾,于晨光中踏进门,风姿不凡。
直到他开口:“沈,沈姑娘昨夜睡得好吗?”
扭扭捏捏,局促不安。
舒檀抬眼扫过去:“你要把我的银盆给当了?”
“这个,”闻言,温祁淮更加局促,面上燃起两朵火烧云,“咱们家也用不上……”
“谁跟你咱们家!”舒檀决意将原主娇纵的性子坚持下去,至少在她还没站稳脚跟之前,不能让旁人发现了异常。
温祁淮直接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又闭上。
舒檀有一瞬间的后悔,她十多年来都不曾厉声跟人说过话,这样不给人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那我给你,给你拿回来。”
银朱叉着腰,鼻孔朝天:“这样才对!”
“算了,“舒檀放低声音,摇了摇头,作出不耐烦的表情:“有事吗?”
“我是想来问,沈姑娘可要移步去前厅用膳?”
“奴婢去给姑娘取过来。”银朱自告奋勇。
“不用,我过去吧。”
也好趁机见见温家的其他人。
“好,好,”温祁淮有些激动地搓搓手掌,“沈姑娘请。”
舒檀刚迈出两步,闻言驻足:“你不要叫我沈姑娘了。”
昨晚他开始也唤她娘子,只是被她一吓,连这个胆子也没了。
“那,我唤你,娘子?”温祁淮喏喏地问。
“嗯。”
舒檀闭闭眼,眼角的金粉落在眼里,有些难受,却没看见身旁的人眼神中的探究与阴鸷。
“你看我做什么?”舒檀睁开眼时,正好看见他慌慌忙忙扭头。
“我看,娘子你好看。”
偷看被当场抓住,羞得连耳朵尖都红了。
舒檀不以为意地笑笑,男人都喜欢好看的女子,连这个胆小鬼也知道好看。
正文 嫁妆没了
舒檀来到前厅时, 那儿就两个人。
上方没有人, 联想到昨日拜高堂的情景, 舒檀猜测温祁淮的双亲可能已经不在了。
右上方坐着个青年男人, 二十来岁的年纪, 一张瘦削脸, 见到两人进来, 头也不抬。
倒是他身旁的女子,连忙站起来,笑眯眯道:“新媳妇可真俊俏, 弟妹,来来,坐嫂嫂旁边。”
弟妹二字一出口, 温祁淮的眼神就变了变, 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掩藏地很好。
“谢谢嫂子了, 没事, 我就坐……夫君旁边就好了。”舒檀笑笑, 婉拒对方的好意, 只是话一说完, 就反应过来, 这样的话并不符合自己的性格,连忙装作不经意地补一句:“这儿可真破啊,我都坐不下去。”
这一句说得不高不低, 刚好让在场的几人听见, 偏偏又给人一种自言自语的感觉。
女子当时就变了脸色,但也许是顾忌沈意容的娘家,没敢说什么。
“这是我哥哥嫂嫂。”温祁淮毫不介意,笑着介绍。
“吃饭。”温家大哥仍旧不抬头。
桌上只有清粥小炒。
舒檀倒不觉得有什么,刚要坐下来,银朱就不满地叫嚷开来:“就只有这个?不行不行,我们家姑娘怎么能吃这个!”
“对不住,娘子,我家穷,就只有这个。”温祁淮连忙低声道歉。
“哎哟,实在对不住啊,弟妹,我们家真的只能这样,委屈你了啊!”嫂嫂连连出来打圆场。
“我怎么吃不得?”舒檀抬起下巴,俨然又是好胜心被激起的模样,好在她人美,做这个表情只会显得娇俏可爱,放在别人脸上,许是要变成尖酸了。
银朱不好再说什么,躬身替主子舀粥布菜,只差没亲手喂了。
温家大哥只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倒是那个大嫂,瘪瘪嘴,十分不屑。
温祁淮显得很不好意思,一个早上光顾着去看沈意容的表情,生怕她不满意,自己都没吃多少。
舒檀心不在焉,难免食不知味。对面的嫂嫂不时瞟来瞟去,她只当没看见。
“娘子,我送你回房吧?”舒檀前脚出来,温祁淮后脚跟了出来,巴巴地问。
“不用。”舒檀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她还不太了解温家,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在这里逛一逛,顺便打听一些事情。
“那,那我去书房了?”
这人,为免太过怯懦,连这种小事都要问,而且语气还这么谨慎。
“去吧。”
舒檀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嫁过来的新娘子,而是他的娘亲吧!什么事都要告知她一声。
虽然主仆二人对这里都不熟悉,好在温家也不大。
前厅后面是一个小院子,一眼就能望到头,种着几种好养活的花草。正值花期,都开得灿烂,颜色艳俗。
小院子再往后走,右手边就是温家老大夫妇的院子。
舒檀往里面扫了一眼,简简单单的几间房,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知道他哥哥叫什么?”既然要嫁给这家人,她身边的丫鬟肯定知道点什么。
“这个奴婢知道,姑爷的哥哥叫温崇岩,好像是个捕头。姑爷的嫂嫂姓钱,挺能吵架的,这才没多久,都跟旁边好几户人吵架了。”银朱掰着手指头数:“大夫人明明说了,温家虽然穷,但是是开国郡公的亲戚呢。”
开国郡公的亲戚?
舒檀挑眉:“你说开国郡公?”
“对呀,就是呀。”银朱瘪瘪嘴:“会不会是大夫人骗咱们?”
你才看出来啊,舒檀好笑。不过,那个姓温的开国郡公,她倒是见过一次,很难把他和温祁淮联系起来。这俩人除了都姓温之外,也没其他的共同点。
奇奇怪怪的一家人。
左手边是温祁淮所在的院子。他的书房其实也就在新房的隔壁。
这两处的后面是厨房,旁边有个小后门,用铁链锁着,铁链都生了锈。
另一边是一方菜园子。
“这温家也太穷了吧!”银朱不知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舒檀默默点头,从前走到后,都没见几个下人。
“银朱,我的陪嫁丫鬟就你一个吗?”
“不是啊,除了奴婢,还有碧红姐姐,姑娘忘了?”
才两个陪嫁丫鬟,说不过去啊。舒檀突然想到出嫁前那二十几箱嫁妆,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走,回房。”
“诶,姑娘,您不看了?”
“这一眼都看完了,还有什么可看?”
主仆二人匆匆离去,没看到厨房东侧拐角后露出的一片青色衣角。
温祁淮手里拎着一把锄头,与他的书生打扮太过违和。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把这箱子打开。”舒檀随手指着其中的一个朱红色木箱。
银朱不明所以,找来了钥匙:“姑娘要找什么,这些都是您的嫁妆。”
“怎么是空的?!”银朱惊诧,慌乱地看向舒檀。
舒檀沉默不语,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全都打开。”
二十多个箱子大部分都是空的,只有两个箱子装有东西。其中一个装的是服饰,看着还不是新置办的,另一个装的女子首饰,金银都有,还有少量珍珠,然而成色都不太好。最上面就是银朱昨晚上拿出来的鞭子,把手上还镶嵌着几块宝石。
有意思了,这鞭子居然放在了这么显眼的地方。
“其他东西在哪儿?”舒檀也不抱希望,这位大夫人能以空箱子掩人耳目,其他的东西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都在另一间屋子,姑娘要看看吗?”
“不必了。”舒檀摆摆手,那些应该是画桌,琴台之类,跟这些想必,算不上什么。
“大夫人也太过分了,姑娘,我们回去找老爷!”银朱气得小脸通红,连话都说不清楚。
“找他,他会管吗?”舒檀一语中的,那么大一份嫁妆,就这样被替换掉了,所说丞相大人毫无察觉,她是不信的。
“那要怎么办?哦对了,夫人还交给奴婢一些地契和店铺,说是留给您的。”
夫人,应该是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的赵氏。
“我娘,哪儿来的地契和店铺?”
“姑娘忘了?赵家以前可是有名的富商呢!”银朱说到这个,颇有些得意,从小匣子里掏出一叠纸,递给舒檀:“就是这些了。”
舒檀粗粗翻过去,光是良田就好几顷,遑论那几家地处繁华之地的铺子。
这小小一匝,捏在手里可真重。
“姑娘,大夫人会不会是忘了?”银朱攥着袖口,低着头,有些不安,生怕沈意容一生气,自己讨不了好。
“碧红呢?”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是一时疏忽。银朱木愣愣,舒檀只好将目光转向另一个丫鬟。
“不知道呀,昨天就没看见她。”
银朱话音才落,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碧红姐姐,你回来了,姑娘找你呢!”
碧红慌慌忙忙从发髻上拔下什么,对舒檀行礼:“姑娘,您找奴婢什么事儿?”
舒檀不开口,她就只能保持半蹲的姿势。不过片刻,额上就渗出细密的汗珠,双腿也不住发抖。
“手里拿着什么?”舒檀见她脸上敷着厚厚的粉,精细地描了眉,甚至还用上了口脂。
“没,没什么。”
碧红抬起头偷瞄舒檀,以为她就随口一问,想着做低服小,装出害怕的样子,就能糊弄过去。
没想到却看到舒檀托着香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拿过来。“
“姑娘,真的没什么!”碧红更加紧张,手里紧握着什么,还不住地往袖里缩。
这要真是没什么,那就有鬼了。
“碧红姐姐,你快点交给姑娘吧。”银朱也看不明白,但却深深记得,只要沈意容一发火,准有人要遭殃。
“就是个花头钗,你紧张什么?”
舒檀把玩着银朱夺过来的东西,漫不经心道。钗头一排四个喇叭状的铃兰花,皆是金子制成。一摇晃,叮叮当当响。这么精致又贵重的钗子,一个小丫鬟买得起?
“还是说,这是你偷的?”
“不不不,”碧红觉得真是见了鬼了,这个二姑娘的眼神怎么今天这么可怕,“奴婢没有偷!”
“哪儿来的?”
“是大夫人赏给奴婢的。”
“我怎么信你呢?”舒檀站起身来,信步走到碧红身旁,无形地施加威压,虽然明知她话很有可能是实话。
“您可以去问大夫人的,她昨天才赏给奴婢的。”碧红真的怕了,不敢抬头看舒檀的眼睛。
“好吧,”舒檀话锋一转,语调也变得轻快,颇有点天真少女的感觉:“大娘也真是的,这么好看的钗子赏给一个下人,也不给我!”
“姑娘喜欢可以拿走。”心里滴着血,脸上还要挤出笑,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又闹腾。但是碧红也松了一口气,原来姑娘刚刚都是装的,这样才正常,没那么可怕。
“我要你一个下人的东西?”舒檀面上十分不屑,“拿走拿走,我那么多嫁妆,要什么没有,缺你一个花头钗?”
听闻嫁妆二字,碧红脸色立马就变了一变,显然是知情的。
“是是是,姑娘向来不缺这些东西。”
正文 我不卖菜
“走吧, 去书房看看。”
碧红逃也似地走了, 舒檀嘲讽地笑笑, 挑这种陪嫁丫鬟, 亏大夫人做得出来。
书房就在隔壁, 出门两步的距离。
温家虽穷, 居然也给温祁淮配了个小厮。跟他主子一样, 这小厮也一脸胆怯样。
“夫,夫人……”
舒檀只扫了他一眼,小厮登时面红耳赤, 呐呐不敢言语。
“娘子来了!”温祁淮显然听见动静,忙跑出来。
“你在干什么呢?”舒檀绕过他,进了书房。
秉持着整个温家的特点, 这个书房也很小, 左边是一个书架,摆满破旧的书, 显得很拥挤, 小书架有些不堪重负。右边有一扇窗, 窗下是书桌。
“我, 我看书呢。”
书还是摊开的, 只是桌角摆了一只青花瓷碗。
“那是我喝的药。”温祁淮注意到她的眼神, 连忙解释。
“行了,你看书吧。”舒檀深深望了他一眼,“好好念书。”
“我, 知道的。”温祁淮轻轻笑起来, 乖巧的模样让舒檀越发觉得自己这是来当娘的。
“姑娘就看完了?”银朱挠挠头,不解。
“是闻完了。”
书房门被书童阖上了,舒檀抬头看着前面,心里对丞相府越发好奇。
“闻?闻什么?”银朱瞪着眼,姑娘说话越来越难懂了,还是自己又变笨了?
“脂粉味儿。”
碧红身上的脂粉味。
她这个胆小的夫君好像也没那么胆小。
“姑爷的书房里怎么会有脂粉味?”银朱呐呐,下一刻也反应过来了,毕竟在丞相府耳濡目染多年,对这等事还是有些了解:“是碧红姐姐吗?奴婢去找她!”
银朱一面说着一面就撸起袖子,气冲冲就跑了,拦都拦不及。
舒檀无奈地摇摇头,一共就两个陪嫁丫鬟,一个虎头虎脑,一个不怀好意,还偏偏又嫁给了这么一个人,丞相夫人明摆着不想让这庶女的日子好过呀。
屋子里十分寂静,舒檀把那几张地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现在也没有其他出路,这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一定要保管好。
“哟,弟妹,怎么一个人在屋里?”钱氏尖厉的嗓音突然响起,吓了舒檀一跳。
“你吓我一跳!”舒檀扮演起沈意容来已经轻车熟驾,美目不满地瞥过去,骄横地跺跺脚,明显感觉到胸前颤了颤,面上一燥。手上却井然有序地收好这些地契。钱氏走路都没声音,也不知她来了多久。
拿出小匣子,整整齐齐放好,咔哒一声锁上。
“哎呀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弟妹别生气。“钱氏笑得很夸张,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这里是什么呀?”
“没什么,”舒檀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美目一转,抓了她的胳膊,低声说:“我跟嫂嫂说了,嫂嫂可不许告诉别人。”
“我不说我不说,你放心。”钱氏眼里都放着精光,右手竖起来,半掩嘴,一副你放心,我嘴很严的表情。
“这是我的记仇录。”舒檀噘着嘴,眯起眼,“哼,谁得罪我,我都记着。”
“啊?”钱氏没想到她竖起耳朵要听的居然是这个东西,登时目瞪口呆,手放在半空中,不知该放下去。还是该捂住嘴。
“等我记够了,就拿鞭子抽。”舒檀双手叉腰,一脸的娇纵,见钱氏脸上有不认同的神色,立马找一句:“我爹都是这么教我的。”
得,丞相大人这么教的,旁人还能说什么。
“那你都记了谁啊?”钱氏脸色僵了僵,显然不想再谈这个。
“碧红啊,我那丫头,真是不要脸,气死我!”
不得不说,美人生气也美,桃花眼被怒气晕染了红,风情万种,满满要从眼里倾泻出来。
“她怎么了?再说,不过一个丫头,你想打就打,还用得着记吗?”钱氏瘪瘪嘴,不能理解这个大小姐的想法。
“她!勾引我夫君啊,我都闻到她身上的味儿了,再说,我这刚成亲,打人也要过两天。”
碧红反正不能留在身边,不怀好意的人迟早会给自己惹麻烦。
钱氏一面听着,脸上的好奇之色愈来愈浓,她没想到,她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叔子还敢动新媳妇的陪嫁丫鬟,这要翻天了呀!
“诶对了,嫂嫂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舒檀心里好笑,明知道对方好奇得不行,就是不想满足她。
钱氏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想开口,又怕惹了对方不高兴。最后终于还是岔开了话:“是这样的,弟妹你知道咱们家后面那个菜园子吗?”
“嗯,知道啊,怎么了?”舒檀指了指茶杯,示意对方给自己续一杯,也不管她脸色好看不好看。
“那是二弟的,”钱氏给她续了茶,语气便有些幸灾乐祸,“既然弟媳你来了,那就交给你吧。”
本来听见那菜园子是温祁淮的时,舒檀便有些惊讶,她没办法将病弱书生和菜园子联系起来。等到听了后面,她更想笑了,俏脸上摆出无所谓的表情,大方地说:“我不要,送给嫂嫂吧。”
钱氏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连连摆手,忙不迭道:“不不不,弟妹,你是不懂啊。”
舒檀托着香腮,美目乱转,明显不太想听。
钱氏心里暗啐一声,就你这破脾气,要不是因为爹是丞相,嫁到哪儿都讨不了好,但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慈善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你看啊,你大哥是有正经事儿做的,每个月都有俸禄。你夫君呢,唉,一个书生,他能做什么?天天读书读书,也不见高中,到了现在,还是个秀才。这家里吧……”
她看看舒檀,对方没啥反应,继续说:“跟你娘家是比不了,我们也没办法养闲人,所以二弟他自己就辟了个菜园子,每天卖卖菜,补贴……”
“卖菜?!”舒檀终于如她所愿,有反应了:“温家这么穷哇!”
这语气天真无邪,气得钱氏心梗:“那你现在也是温家人……”
“我可不卖菜!”舒檀不等她说完,翻了个白眼,不屑道:“都说了,送给嫂嫂了。”
钱氏可不肯接,忍着脾气,耐着性子解释:“不用你卖菜,你就管好那菜园子,会有人上门来收,你都不用……”
“不要!”舒檀摆手。
“那,弟妹你可想清楚,二弟可没有俸禄,你们……“钱氏瞅了瞅那些个箱子,眼里清清楚楚写着贪婪。
“夫君种菜啊。”舒檀理所当然道:“嫂嫂不肯要菜园子,那就还是我夫君的,咱们就别管了。”
咱们,谁跟你咱们!钱氏气得哆嗦,这人怎么就这么蠢,怎么说都听不懂!
“弟妹有很多嫁妆啊!”钱氏到底憋不住,还是开口了。
“对啊。”舒檀心里叹口气,这原身真是个小可怜,人人都惦记这份嫁妆。
“那你可以补贴家用啊。”钱氏一拍手,像是提供了一个好主意:“这样二弟也不用管菜园子了!”
“不行,”舒檀立马拒绝:“嫂嫂的嫁妆怎么不拿来补贴家用?”
“那可是我的……”钱氏被堵得哑口无言,登时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地骂,不是说丞相府的三姑娘人蠢吗,怎么今儿个怎么都不下套?
“我的嫁妆,谁都不许动。”舒檀把杯子往桌上一铿:“谁动,我就抽死谁。”
那小模样,要多凶狠有多凶狠,活像护食的小狼崽。
话说到这儿,钱氏也没了脾气,找了个借口,灰溜溜走了。
舒檀泄了力,靠着椅背,想要闭目养神,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她有些累。
昏昏沉沉间仿佛听见有男人的笑声,舒檀猛地睁开眼。
“怎么了,姑娘?”
“你刚刚听见有人在笑吗?”舒檀问,银朱低着头,站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没有啊。”
可能是太累了,舒檀按了按太阳穴,蓦地,发现银朱的额头有一道红痕。
“把头抬起来。”
“姑娘,奴婢没事。”银朱拼命摇头,觉得伤心又丢脸。
“碧红打你了?”舒檀施施然站起来,见她默认,冷笑一声:“去叫她跪一个时辰。”
“姑娘,您不打她吗?”银朱抬头,有些迟疑。
这原身,到底是多爱打人啊,舒檀很无力:“这几天,先不打人。”
末了,又道:“你也别总拿鞭子出来,免得……”
免得什么呢?沈意容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啊。不像她,嫁人前怕影响闺誉,累了娘亲的处境更艰难。嫁人后,又怕夏府不满意,上上下下地打点,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没有痛快过一次。
也不知道她这一死,那些人满意了没有,她娘亲……
“银朱,你知道舒家吗?”舒檀有些不安,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沈意容变成了她也说不定,又也许她已经死了很久,想到这里,心绪更加不宁。
“舒家?左司郎中?”银朱挠挠头:“听说过,他们家这几天出了一件大事。”
“是,是这家,他们出了什么事?”舒檀情绪有些激动,她临死前,父亲的确是左司郎中。
“舒大人的女儿沉塘了,据说她红杏出墙,被人抓了个正着。”
正文 舒檀已逝
“你说什么?”舒檀跌坐回椅子上, 面色发白, 心里噔噔乱响, 搅得她脑袋都混沌了, 什么都想不出来, 又好像根本没听清银朱的话。
“姑娘, 您没事吧?”银朱也顾不得脸上还火辣辣地疼, 忙奔过来。
舒檀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茫茫然盯着她, 眼里一片死寂。
沉塘?红杏出墙?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舒檀猛地喊出声,好像一直被人捂住了嘴, 现在终于得以挣脱开。意识回了笼, 眼泪淌了下来,她不住地摇头, 紧紧攥着银朱的手:“不是这样的!”
银朱明显被吓得狠了, 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手被掐地生疼, 也不敢乱动, 生怕又刺激到她。
“姑娘, 您认识夏夫人吗?”
这句话终于让舒檀恢复了一点理智,她看着银朱惊惶失措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奇怪。
抬起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身子还在不住地发抖, 心中的怒气和委屈让她想在下一刻就死去。
夏夫人,多么可笑的称呼。
“银朱,你能具体跟我讲讲吗?”舒檀强忍着泪意,一说完这话立马死死地捂住嘴,生怕压不住怒火,就要呼喊开来。
“奴婢也只是听说,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夏夫人,据说是夏府的一个下人私通,有了身孕,被人发现了,就,就这样了。”
“被人发现?是谁?”舒檀嘴里溢出一声冷笑,夏府,杀了她,还要毁掉她的名声,何其冷酷,何其残忍!
她怎么可能有身孕!
新婚当晚,怀化大将军被调去了边疆,她的夫君夏季慎也跟着走了,一走就是两年。
第三年他倒是回来了,可是两个人根本就没同房,甚至都没看见过几次面。
在她死前的第三个月,夏季慎终于找她了,开门见山就问她愿不愿意和公主做平妻!
她说让她想想,夏季慎也同意了。
可是第二天,她就死了。死前唯一的印象,就是夏季慎狰狞的脸。原来,你也不总是面无表情。
“不知道啊,奴婢也不清楚,不然,奴婢去给您打听打听?”
“不,不用。”舒檀双眼赤红,心绪难宁:“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银朱一走,舒檀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臂弯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胸口处憋着一团气,上不去,下不来,直直要让她昏厥。从嗓子伸出溢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像受伤的小兽,痛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舒檀才抬起头。双臂冰凉一片,因为袖子都被眼泪打湿了。她觉得后脑勺很疼,长睫被泪水氲湿,眼前模糊一片。
舒檀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这是与深潭中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还活着,以沈意容的身份活着。
从今天起,她就彻彻底底是沈意容了。
她要好好地活着,不然,那一大家子岂不是得偿所愿了?
“银朱。”
“姑娘,有什么吩咐?”银朱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不免有些担心。
“打盆水来。”舒檀,不,沈意容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几分媚,几分恨。
沈意容收拾好了妆容,又开始沉思,以她如今的身份,要怎么对付夏家?
早知道夏季慎的父亲是开国将军,死后留了爵位。夏季慎本人在那两年里战功赫赫,又被封了振威将军。
而沈意容,虽然有个当丞相的爹,但,她环视四周,夫家这样落魄,根本不是夏家的对手。
“娘子?”
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沈意容的思绪。
“有事?”美人面带愠色,偏偏眼角发红,怒气不由得变成了几许可怜之意。
“我就是过来问问,你要看书吗?”温祁淮默默后退一步,像被吓到了:“我们家穷,没什么好玩的。我怕你无聊……”
这胆小鬼倒还挺体贴,可正常男人难道不应该主动提出陪陪妻子吗?
“不用,我看什么书呀!”沈意容瞪他,气鼓鼓一张脸,娇俏可爱:“你故意的吧?”
“不不不,你不看,那我就走了。”到底没胆子,一个眼神都受不住。
沈意容如今哪有心思看书,若不是如今才是新婚第二天,恨不能亲自去舒家看看。
但,原主会顾忌这个吗?
显然不会。
思及此,沈意容叫上银朱,就要出门。
银朱跟在沈意容身边,还能活到现在,就只有一个原因:她听话。
她蠢,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个听话的好丫鬟。
听闻沈意容要出门,立马颠颠儿地跟上,也不问为什么,也不管合不合情理。左手提着小食盒,右手捏着小软鞭,乐陶陶地往外走。
主仆二人的背影越走越远,书房里的人临窗而立,遥遥望着。
京城最北面是皇宫,左右均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夏府就在皇宫的正东,而舒家在皇宫西南方向。
温家就是一个普通人家,与舒家中间还隔了几条街。
才走了小半个时辰,银朱就有些喘,看着小食盒不免有些后悔。
“累了?”沈意容停下脚步,回头问。
“没没没!”银朱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脸红扑扑,像只熟透了的蘋果。
“你去那家茶馆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沈意容笑笑,银朱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呆呆傻傻,有些像她妹妹舒然。
“不不不,姑娘去哪,奴婢就去哪!“银朱哪里答应,连连摆手,小食盒咣当当响。
沈意容这才注意到:“这是什么?”
“吃的呀,”银朱一挺小胸脯,理所当然地说:“芙蓉糕,都是您出门必带的,奴婢就记着呢!”
这原身,沈意容实在无话可说,对银朱道:“走吧。下次出门就别带了。”
她这胸前沉甸甸的,巍为可观。可是昨夜临睡前,她解开腰带时才发现,这腰身可不能再增一分了。
银朱才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些受不了,可想而知原主之前是什么情况。
光吃不动,好在那几两肉都长在了胸前。
“哎呀,终于到了!”银朱累惨了,扶着一棵树喘气。期间,沈意容几次劝她找个地方等着,她都不肯,硬是迈着两条小短腿,一路跟过来:“姑娘,您今天可真厉害。”
沈意容动了动酸痛的双腿,无力解释。以往夏家太夫人和老夫人隔三差五就命她上山顶的寺庙祈福。为了显示诚意,她都必须徒步走上去,这点路算什么。
舒家大门紧闭着,但也不见什么异常。
沈意容本来想绕到后门去看一看,见银朱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软了软心肠,决定让她喘口气。
两人就在舒家大门口对面街边的柳树下。柳絮飘下来,落在两人头上。
舒家的大门突然开了,是舒潜和夏季慎。
沈意容立马转过身,生怕他们看见自己。只是下一瞬,她就反应过来,她已不是舒檀,顶着沈意容的面皮,谁又能认出她来。
她转过来,目光像是无意间扫过那两人。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的交谈。
只见舒潜朝夏季慎深深鞠了一躬,后者忙抬手拦住他。
凭什么,杀了她,还要她的父亲给他行礼!
沈意容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眼神多么凶狠,那种浓烈的恨意和不甘简直要迸发出来。
“岳,伯父,那小侄就此告辞。”
“贤侄啊,是我们舒家对不起你。”舒潜叹了一声气,觑眼打量夏季慎的神色,心中不由地恼恨舒檀,连带着连她母亲刘氏也不待见起来。
“伯父莫说这话,请进去吧。”夏季慎从沙场上归来,身上自带一股肃杀之气,即使温和地说着话,也带着不容抗的意味。
“行,那贤侄慢走。”舒潜脸上不由自主地带着恭敬。
夏季慎点点头,抬腿往外走。
出于两年来在沙场上征战的经历,夏季慎对于别人的眼神特别敏感。在他跟舒潜交谈时,就觉得不远处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街上空荡地很,他一眼就看到对面的两个女子。看打扮应该是主仆俩,左边的女子身材高挑,梳着朝天髻,额配金钿,衬得本就出众的面容姝丽非常,见他看过来,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
夏季慎无意多逗留,他心绪不佳,跨上马,就离开了。
这人,当真过得肆意。沈意容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结发之妻的死没给他带半点影响。
“姑娘,那人真好看。”银朱看得痴痴。
“金玉其外罢了。”沈意容不屑地冷哼。
“嗯嗯,就是金玉。”银朱听不明白她的话,以为她也在夸那人。
沈意容轻轻摇头,也无意解释。刚刚看她爹的神情,想来不仅没有半点怀疑自己女儿死亡的原因,反倒对夏季慎唯唯诺诺,卑躬屈膝,难道他以为他这样,人家就会提携他了吗?
真是可笑!
正文 神秘情郎
“姑娘, 您要去前厅用膳吗?”银朱两只圆圆的眼中满是担忧。
“不用, 我不想吃。”沈意容轻轻抬手。
“娘子不用饭怎么行?”
是温祁淮。他也是来请沈意容去前厅用饭的, 还没进门, 就听见她说不想吃。
银朱见他过来, 难得开了一次窍, 默默地退出去了。
已是夜幕四合之时, 外面有虫鸣声此起彼伏。
屋内,沈意容半晌不曾开口,只木木地坐在那里, 昏黄的烛光在她光洁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长睫被无限拉长。
灯下看美人,人生一大幸事。
“娘子?”
寂静容易让人心慌, 尤其是对面的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一动不动。
“我说了,我不想吃。沈意容有气无力, 眼都不抬:“你出去, 我要休息了。”
她说完这话, 明显感觉到温祁淮的呼吸滞了一滞, 似乎更加局促不安:“那我让丫鬟送到你房里来, 好歹吃一些。”
说完, 急匆匆跑了,生怕对方拒绝。
沈意容低沉了一天,见他有些可笑的背影, 难得露出一个笑容。
银朱进来时, 就看见自家姑娘露出妩媚的笑。沈意容长了一双桃花眼,本就勾人,笑的时候,两眼微微弯起,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天真。妖媚与纯真,在她的脸上,搭配得刚刚好。
姑娘都难过一整天了,怎么劝都劝不好。姑爷一来,姑娘就笑了。
以银朱的脑子,她也想不出来什么,脱口就问:“姑娘喜欢姑爷吗?”
“别胡说。”
虽然是斥责,但语气一点儿也不重,相比以前,这甚至算得上是温柔,所以银朱一点儿也不害怕:“您看见他就笑了,而且两天都没打人了。”
沈意容登时哑口无言,想要开口为自己解释,却瞟到门口处有一道淡淡的影子。
门廊外有两个大红灯笼,天一黑,银朱就给点上了,这会子照出那人的影子,就站在门左边,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碧红,进来。”沈意容嘴角一勾,不知为何,落在银朱眼里,居然有几分邪气。
“姑娘,姑爷让奴婢来给您送吃的。”
碧红正听得起兴,里面突然安静下来,还不及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主子叫她。
沈意容有一把好嗓子,甜而不腻。落在碧红耳中,登时起了一脑门子冷汗。也是邪了门了,以前二姑娘又蠢又笨,即使生气,也很容易糊弄过去。可是今天一天,她总觉得有些怕她,尤其被她那眼神一盯,就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银朱忙不迭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只看了一眼,小嘴儿就撅起来,不满地嘟囔:“姑娘,他们家怎么总吃这个!”
又是清粥配小炒。
碧红趁机表示自己的体贴,道:“姑娘要是不喜欢这些,奴婢可以去给您重新做几份菜。”
银朱闻言,立马咧开了嘴。
沈意容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那你去做吧。”
碧红仿佛得了特赦,双肩一下子就放松了,还没等她告退,沈意容又加了一句:“做完,就去门口跪着。”
偷听主子谈话,本就是一大忌。
银朱摸摸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沈意容道:“姑娘,奴婢早上让她跪,她也没跪。”
碧红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银朱,一张秀气的小脸蛋都变得狰狞。
“这样啊,那跪到明天早上吧,免得我动手,累人。”
碧红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一见沈意容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便没了勇气。心里有些怀疑,如果她刚刚偷听被发现,为什么主子一个字也不提。但如果不是这个,那还能是什么?
清粥小炒被撤下去了。
沈意容突然想起钱氏早上的话,眼神一变,对银朱道:“明天给那些箱子都加一把锁。”
“好的,姑娘。”银朱不明白空空的箱子到底有没有锁的必要,但她只管听从姑娘的吩咐,从不多问。
碧红的手艺并没有多好,而且也全都是素菜,看着太寡淡,本来就就没食欲,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沈意容的更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姑娘,厨房里就只有这些了。”碧红局促不安,她也想多做一些来讨好主子,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去跪着吧。”
碧红不甘不愿地嘟囔出去了。
才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怎么在这儿跪着?”
沈意容夹菜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姑娘,姑娘生气,罚奴婢跪到天明。”
娇娇怯怯的声音,配上惹人心怜的啜泣声,沈意容想,她要是那人,都得心软了。
“那你就好好跪着吧。”
但温祁淮没有,他好像就是随口一问。这回答,颇不解风情,让屋里屋外两个女人都有些愣。
“娘子。”温祁淮进了屋。
沈意容觉得,这声娘子倒顺耳了许多:“你们平时都只吃素菜吗?”
倒不是她吃不惯素菜,以往在夏府时,总被要求吃斋念佛,早就习惯了。但是,她有些怀疑钱氏故意针对她。
“对啊,都是我种的。”
语气中竟然有自豪感。
沈意容上下打量着他,还是早上的装扮,青色交领道袍与黑色方巾,怎么看都是一个书生。不说话时气质温文尔雅,脸上又总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很难想象,他会提着锄头去种菜。
钱氏也说了,他到现在也只是一个秀才。
“温家很穷吗?你不好好准备秋闱,还要种菜?”沈意容漫不经心地问,精致的眉眼间不仅有不解,还有不屑。
“娘子有所不知,”温祁淮也不知怎的,胆子变大了一些,绕过桌子,坐到沈意容右手边:“我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已接近弱冠之年,还要靠哥嫂救济,实在有些难为情。种菜虽然不能大富,但好歹也能补贴补贴。”
“那你还不如专心考秋闱,考上之后不就好了吗?”沈意容觉得这人今晚的话有点多。
“话虽这么说,”温祁淮越凑越近,几乎是对着沈意容的耳朵说话,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廓上:“但是,我太过愚钝,总也考不上。”
沈意容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稍稍往左边动了动。
温祁淮往她细白的脖颈处望了一眼,眼神莫名变暗。
“考不上,你就要种一辈子菜吗?”
又蠢,又胆小,又不上进。只有那张脸还看得过去。
“我还会再考的。”温祁淮没听出来她得嫌弃,老老实实地回答:“皇天不负有心人,总有考上的一天。”
沈意容在心底叹一口气,也不好打击他:“你说的对,那你去看书吧。”
“谢谢娘子的鼓励,”温祁淮握拳道,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今晚……”
“睡书房!”沈意容把竹筷一拍,男人立马噤声。
“那我就走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沈意容的表情,见她真的没有挽留他的意思,才灰头土脸地离开。
银朱又糊涂了,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不会是想给温祁淮说情吧?
“姑娘,您是不是还想着表少爷啊?”银朱一脸担忧。
咯噔!
沈意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表少爷又是谁?
“你胡说什么呢!”她佯装愠怒,实则是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
岂料,这表情落在银朱眼里,就是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姑娘!”银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沈意容猛地站起来:“你干什么?”
“姑娘,奴婢知道这话不该奴婢来说,可是奴婢求您了,不要再想着表少爷了,他就不是个好人!”银朱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三姑娘太坏了,您会被他们害死的!!”
这银朱,能活到现在,只能说运气实在很好。
沈意容能想象到,这番话落在原主耳中,能激起她多么大的怒火。
不过,这表少爷和三姑娘,听起来,又是一段故事啊。
一心惦记着自己的事,都没想到,如果原主一直安然无恙,自己怎么能占据她的身体?
还是说,原主和她一样,其实早就被人害死了?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沈意容娇喝:“什么三姑娘表少爷的,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银朱一听,表情更悲戚,甚至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同情:“奴婢看见他们在一起了,就在您落水那天!”
原主也落过水!
想来,也就是在那时候她香消玉殒,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我记不太清我是怎么落水的了,你记得吗?”
“奴婢不知道,您被发现的时候,就在水里了。当时差点就……”银朱摸了一把泪:“不过,奴婢觉得肯定是表少爷干的!您从不去水边,除了表少爷,谁能叫您去那儿?”
正文 知不知情
“去哪儿?”沈意容皱起眉头。
“静水河边啊。”银朱抽抽噎噎, 满脑子都在想着阻止阻止姑娘, 下意识地回答。
静水河在京城外, 十分偏僻。原身一个闺中娇小姐, 自然不会主动去那里。不过,
“我是被谁救了?”沈意容眉头轻蹙。
“是姑爷啊, 姑娘怎么连这个也忘了?”银朱的担忧更甚。
温祁淮?他怎么会去城外?
沈意容觉得脑子晕乎乎, 有些转不动。她还在想,原身再不济,也有个当丞相的爹, 怎么会被嫁给这样一个穷小子。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温祁淮当真是无意中路过,还是, 他早就知情, 只是顺水推舟,顺便攀了个丞相岳父?毕竟, 对于一个在追求功名路上受挫的人来说, 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爹, 他没有派人查查我是怎么落水的吗?”
“大夫人说您是失足落水的, 老爷就信了。”银朱不满地嘟囔:“奴婢才不相信这个, 可是夫人也不让奴婢多嘴。”
沈意容心道, 要是让你到处嚷嚷,你都不定能活到现在。
虽然还不知谁是直接推原主落水的人,但大夫人的态度很有意思, 让人不得不怀疑。
夜已深, 沈意容还未就寝。尽管身上很累,但心里装了太多事。她单手托腮,慵懒地撑在案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那堵墙。
墙的另一端,是温祁淮的书房。
你到底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呢?
算了,不想了。沈意容站起身,吩咐碧红提热水。
是人是鬼,明天一探就知。
银朱帮她宽衣解带,衣衫褪去的瞬间,沈意容听见了细微的纸张窸窣声。
“银朱,你听见……”
适逢碧红端着一盆热水,倒进浴桶中,哗啦一声。
“姑娘,您说什么?”
沈意容看了一眼碧红,道:“没什么。”
翌日,沈意容吩咐银朱去抬了一扇屏风,摆在屋子里。昨日沐浴时,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也许是错觉,但那种不安地感觉太难受。
归根到底,这房间也太简陋了。好在,她不是原主,这些苦也能吃。
温祁淮照例来请她。今日依旧是那身交领青色道袍,惹得沈意容看了好几眼,直看到对方又局促起来。
“走吧。”
沈意容一身桃红月华裙,腰间系着颜色更艳丽的绸带,倭堕髻配上镂空穿花戏蝶金簪,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两个人走在一起,看着有些怪异。好在温祁淮有张好面皮撑着,不至于被外人当成了下人。
“怎么,昨夜没休息好?”
“娘子何出此言?”温祁淮笑着反问。
沈意容望着他眼底的青影,故意带着几分嘲讽:“你以为熬夜看书就能考上了?”
温祁淮明显愣了一愣:“我蠢,就得多用功。”
语气中带着几分心酸。
“那你娶了我,还需要这么累吗?”沈意容面上云淡风轻,眼角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娘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温祁淮停下脚步,脸都涨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亦或是恼羞成怒。
下一刻,他的声音陡然抬高:“我温祁淮,虽然无能,但还不屑于依靠裙带关系!我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沈意容瞪大了眼,眼前人全然就是她在话本子中看到的穷酸书生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偏偏有一身不容侵犯的志气。
转念一想,大概他真的是无意中路过,就他这样子,要真是提前知情,想来也不会同意。
温祁淮的声音再好听,也架不住他长篇大道这么久。
沈意容稍稍顿了顿,颇觉脸上无光,伸手蹭去了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绕过他,径直走了。
连银朱都有些不耐烦,见主子走了,连忙跟上,心里默默赞了一声好。
温祁淮一句话没说完,该听的人已经走了,只好咽回肚里。
温崇岩和钱氏已经到了。
钱氏甫一见到沈意容,脸色就变了变,皮笑肉不笑:“弟妹真是会打扮啊,是不是嫁妆都用在了脸上面?”
沈意容瞥她一眼,刚要反驳过去,就听见温祁淮道:“女子的嫁妆本就随她自己处置。”
钱氏一噎,也没法反驳这话。她只要说一个不字,岂不是连自己的嫁妆也赔了出去?
“大嫂不是嫌弃我夫君没俸禄吗,不如这样,”沈意容深明大义道:“我们分家吧!”
“你这是什么话!”钱氏声音尖厉,掩饰内心的惊惶。新媳妇进门第二天就要求分家,传出去不定别人说什么。万一说她把人逼走了可怎么办?更何况,那么大的一份嫁妆,就让她这么白白带走了?
“吃饭。”温崇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充满威严,他抬起眼皮子,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分家的话,不许再提。”
钱氏悻悻地闭嘴。
温祁淮大概害怕沈意容反驳,忙拉了她坐下。
沈意容到底没再说话,定定地看着温祁淮搭在自己左肩上的那只手,直看得他面红耳赤,默默松开。
他又忘了,他的娘子不喜人亲近。
“明天归宁,桌面礼准备好了吗?”吃罢饭,两人又往回走。沈意容本来不想提这个,但转念一想,她不提,就怕这呆子想不到。
钱氏一看就不可能有这份心,她巴不得自己出丑。
“我准备了。”温祁淮偏头对她一笑,阳光照在他右半边脸。他这么一笑,原本有些上挑的眼尾弯下来,瞳孔在阳光下仿佛会闪光。
沈意容顿了一顿,心道,这般模样,如果能投生在显赫的家庭,定然备受推崇。
她前世好友宋怀宁的兄长,宋怀初,天资禀赋,再又得了一副好相貌,京城中谁人不知?
每每上街,总引得一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竞相驻足。便是成了婚的妇人,也免不得多看两眼。
温祁淮的长相明显更胜一筹,只是通身的气度还不足以撑起这容貌。
“不要出了岔子,”心里感慨两句,又赶紧回神,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又顿了顿:“你明天打算穿什么?”
千万别告诉她还是这一身。
温祁淮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打量了几眼,不明所以:“就这身。”
且不说这一身多么寒酸,就是一连几天不换衣服,沈意容也受不了。
“换一身吧。”
“哦,好,听娘子的。”温祁淮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痛快地答应了。
沈意容放心了,转身要走,又有些不放心:“桌面记真的都准备好了吧?你要是骗我的话……”
“放心娘子,”温祁淮语气真诚:“我准备过了,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回门。”
回了房,沈意容又开始头疼。她要顶着这个身份活下去,还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只是舒家肯定不会帮她,有她那个爹在,巴不得舒檀从此消失,再不回来。说不定还恨上了自己的女儿,怪她挡了自己的路。
温家,也没什么指望。温祁淮这样子蠢,高中那一天不定要到何时。
可是丞相大人,他对原身又是什么态度?
如今能与夏家抗衡的,出了皇亲国戚,便剩下两个大将军,丞相大人,以及开国郡公温家。
以沈意容的身份,她也只能暂时把目光落在丞相大人身上。
茫然间,一阵无措与无助感笼上心头,沈意容自觉无计可施,然而,也没人能帮她。
谁会愿意为一个已逝的女子与势力日间强盛的夏家对上呢?更何况,如果她猜的不错,懿安公主很快就要嫁给夏季慎了。
这样一来,更没有人愿意跟夏家对着干了。
可是,她是决计不会就此罢手。老天眷顾,让她继续活下去,那她就绝不会装聋作哑。她不仅要为自己讨个公道,也要为原身讨个公道。
那就先去丞相府一探深浅吧。
剩下的,一步一步来,着急也没办法。
天还未明,沈意容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银朱提着裙脚,忙跑过去开门。
沈意容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间听见银朱和门口的人交谈,“银朱,谁呀?”
声音慵懒,带着可爱的鼻音。
交谈声一顿,银朱回:“是姑爷。”
沈意容脑子一个清明,今天该回门了。她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太早。
这人真是,她无奈地坐起来,“银朱过来。”
门又关上了,银朱颠颠儿跑过来,发髻凌乱,显然也是刚刚被吵醒。
“姑娘还休息吗?天还早呢。”
“不了,睡不着了。”
本来回门姑娘要打扮地光鲜一点,显示自己在婆家没有受欺负。
但是沈意容看着空空的嫁妆箱,心中顿生一计:“今天就别上那么艳丽的妆了,给我找一条素净点的裙子。”
银朱乖乖点头,心道,反正姑娘底子好,怎么折腾都好看。
正文 京城双姝
“走吧。”
待沈意容整理好, 天色已明。她一身水蓝色襦裙, 手臂上搭着白色披帛, 面上的妆容也十分素净。
巧的是, 温祁淮今日也换了一身蓝色交领道袍, 头上一根玉簪束发。
两个人皆是容貌出众, 站在那不说话, 看起来气度非凡,甚是般配。
“阿团已经把桌面礼放到马车上了。”温祁淮轻声道,阿团就是他身边的小书童。
沈意容突然想到了什么, 侧身对银朱耳语几句。后者马上冲回屋里。
温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阿团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沈意容心道,真是难为温祁淮了, 新婚之夜连喜烛都要跑过来吹灭的人, 竟然会租辆马车。
“昨日大哥租了马车,我说了不用, 他还不听。”
就知道不该对他抱太大希望, 沈意容无奈地扶额, 他能娶到媳妇真是撞大运了。
正常回门的日子是该由娘家人在家门口来迎, 但丞相府一反常态, 关着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 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阿团跳下马车去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伯过来开门:“什么人啊?”
“我们夫人回门。”阿团一团孩子气,说话也不利落。
“哎呀, 回什么门啊, 大夫人昨日去上香还没回来,老爷也上朝去了,要不,你们明日再来?”
“不行啊,”阿团急了,伸手拦住他关门的动作:“回门怎么能明日再见呢!”
“那我也没办法啊!主人不在家,我也不能让你们进去啊!”
阿团急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只死命拉着他,不让他关门。
马车上的两人见久久没有动静,对视了一眼。
“娘子,我去看看。”温祁淮说着掀开了车帘:“阿团,怎么回事?”
“少爷,这位老伯不让……”阿团话没有说完,就见少爷似乎被人推了一下,踉跄着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后,就见沈意容干净利落地下了马车。
“怎么回事?不让我进去?”沈意容施施然站定,挑眉道。
“哟,是二姑娘啊!”老伯揉了揉眼:“您看,我这也没办法,要不您从后门进?”
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沈意容笑得格外妩媚:“银朱,我的鞭子呢?”
出门前,她特地吩咐银朱回去拿了鞭子。用不用得上是另一说,但她知道,此番来丞相府,定然要受冷眼。
而且,原身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里的人应该很了解她,为避免被看出异常,她觉得今天就要往张扬嚣张那方向走。
眼下,就有这么个机会。
老伯一听这话,睁大了眼,忙摆手道:“二姑娘这可不行,老奴也是没办法,都是听从吩咐。您今儿个回门呢,闹出动静来可不好看。”
沈意容会听这话吗?
她抬起精致的下巴,睥睨着他:“开门。”
见他还是没反应,手上的鞭子一挥,甩外地上,啪的一声,扬起一道灰。
在场的人出了银朱,都吓得一抖。尤其是温祁淮,看着她得眼神都变了。
沈意容心里好笑,只怕这呆子要更怕她了。
也无妨,这样也好。她也无意在温祁淮身上多下功夫。
“哎哟,二姑娘,使不得哟!”老伯见劝不好沈意容,转脸就对温祁淮道:“温姑爷,您劝劝二姑娘,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我也不敢。”温祁淮嘟囔,眼神怯怯地飘过来。
“再不开门,下一鞭子就会落在你身上了。”沈意容突然笑了,眼里带着几分渴望,好像心底的恶意苏醒。
“又要打谁啊?”
一道宽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沈意容面上一怔,捏着鞭子的手也松了松。
老伯脸上一喜:“老爷下朝回来了?”
“嗯。”来人一身绛色方心曲领朝服,头戴进贤冠,国字脸,两眼沉沉地从沈意容身上扫过,走出了数步,才道:“进来。”
他怎么会是丞相?
这怎么可能!
沈意容手心沁出冷汗,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为什么换了个身份,就什么都变了?
她回头望着舒家的方向,如果他是丞相,那么……
“娘子?”
温祁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乱了她的思绪。
“啊?”她茫然回头。
“岳父叫我们进去。”温祁淮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哦,那走吧。”她迈出了一步,又一步。
脚下的路通向丞相府,可她还是茫然,不知身处何处。
“意容。”几人往里走,丞相突然停住脚步:“你先去看看你娘,我派人把你大娘叫回来。”
“是。”沈意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她死命地低着头,生怕一个不慎,就要哭出声来。
沈之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想。
赵氏的院子在哪里,沈意容并不清楚,但是下人也不敢走在主子前头。
沈意容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胸口没有那么堵了,才抬起头,对银朱道:“银朱,我头有些晕,你来扶我。”
“是,姑娘。”银朱丝毫没有怀疑其他,伸手扶着沈意容的手臂,两人一道沿着长廊,往里面走去。
温祁淮自然而然地走在两个人后面,他神情柔和,丝毫不见窘迫。走在丞相府内,也没有东张西望,一切都极其自然,好像他早已习惯。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前面女子的背影,眼神一变再变。最后,所有的异色都沉淀下去,他又是那个蠢笨胆小的的书生。
“姑娘回来啦!”一个高高瘦瘦的妇人隔着老远就看见沈意容一行几人,声音充满愉悦。
这是谁?沈意容不敢应答,好在银朱大大咧咧,兴奋地喊:“孙妈妈!”
“奴婢去告知夫人。”
很快,赵氏迎了出来。成亲那天,沈意容心绪乱的很,没有特别关注赵氏的模样。
现在看来,原身的模样,绝大部分得益于赵氏。
“娘。”沈意容上前两步,低声唤道。这声娘刚叫出口,不由得想起了亲生母亲刘氏,心情不自然低沉下来。
“看吧,到底嫁了人,没那么张牙舞爪了。”赵氏伸出一根手指点点沈意容的额头。
“姑爷也是一表人才。”孙妈妈笑着打量温祁淮:“夫人,咱们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去吧。”
“我都高兴忘了,来。”
丞相财大气粗,一个姨娘的院子都快抵得过整个温家。
“这是今年的新茶,姑娘和姑爷快尝尝。”
沈意容把心里的疑问都压下去,装出天真少女的模样,想着替原身尽尽孝,哄着赵氏开心。
嫩绿的茶经热水一烫,绿意晕染开来,衬着莹白的茶盏,配以清淡的香气,格外悦目。
赵氏看了女儿几眼,再看看温祁淮,忍不住问:“意容啊,你今天怎么会想着穿这身衣服呢?”
她的女儿,总是什么鲜艳穿什么。头上能插十根金簪,就绝不肯少一根。
现在这身素净好看,但在回门的日子穿,就有些太过普通。
明明有那么多嫁妆,而且她也补贴了不少。温家再穷,也够这俩人挥霍一辈子了。
“娘亲,我这样不好看吗?”沈意容站起来,轻轻转了小半圈,裙脚飘扬,整个人美得像四月的春花。
“好看。”
赵氏还没说话,温祁淮傻不愣登先说出来。
几个女人愣了一愣,突然齐声笑了起来。
沈意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顶着这张面皮,要她以前,绝对问不出这话。她瞪了温祁淮一眼,后者却没看到。
“还是姑爷会欣赏。”孙妈妈突然感慨道:“都说京城双姝,我看都没咱家姑娘好看。”
这话一出,温祁淮的脸色就变了变,握着茶盏的右手捏得太用力,指关节都泛白了。
没人注意到他,因为沈意容不明所以地问:“京城双姝,谁啊?”
“舒家大姑娘和宋家姑娘啊,”孙妈妈转过身替赵氏续茶:“唉,也是巧了,这两个姑娘都嫁给了同一个人。”
“孙妈妈,你说什么?”沈意容的声音猛地尖厉起来,连失神的温祁淮都侧首看着她。
“怎么了,姑娘?”孙妈妈有些诧异:“您可能还没听说呢,舒家大姑娘不是说红杏出墙,被沉塘了嘛,结果啊,夏将军就和宋家姑娘说了亲,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要说这夏将军也是艳福不浅……”
沈意容脑子嗡嗡响,盯着孙妈妈的嘴,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对面两人看向自己的神情越来越奇怪,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上全是泪。
“我,我有点不舒服,出去走走。”她忙不迭支起身,脚步有些不稳,还是强撑着出了门。
“我去看看她。”温祁淮对赵氏道,见她点头,也跟着出去了。
怀宁怎么会和夏季慎说亲?她怎么会同意?难道她就没有怀疑过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说公主要嫁给夏季慎吗?为什么会是宋怀宁?
正文 喜极而泣
沈意容跌跌撞撞间不知走了多远。她对丞相府陌生得很, 脑子又是一片混沌, 完全是乱走。
好不容易见了一处亭子, 忙奔过去, 扶着栏杆, 大哭起来。
四周寂静无人, 只闻得女子撕心裂肺的呜咽声。
良久, 她终于停下来。
死了一次,什么都变了。
夫君不是夫君,好友不是好友, 就连丞相大人,也让她看不清起来。
真有意思。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意容忙扭过身去看。
“原来是姐姐啊。”沈意槿笑盈盈站在亭子外面, 巧的很, 她今日也是一身水蓝色长裙。一看到沈意容的打扮,她得眼神暗了暗, 随即, 又勾起嘴角:“姐姐眼睛这么红, 躲在这里偷偷哭呢?”
这姑娘的嘴蔫坏蔫坏。然而沈意容没心情跟她斗, 折了身子就要离开, 偏偏有人不识眼色:“姐姐, 姐夫家怎么样啊?我听说他是个秀才,配上姐姐刚刚好呢。”
沈意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子, 桃花眼被泪水浸过, 亮得惊人。
沈意槿心里暗啐一声。
“不劳妹妹担心,你姐夫他很好。”
这话落在沈意槿耳中,无疑就是她打碎了牙往肚里吞,面上就更得意了:“那不知道姐夫有没有表哥好看?”
表哥,就是银朱口中的表少爷了吧。
听这话,这两人之间要是没故事,她沈意容第一个不信。
“娘子!”温祁淮适时地出现:“我找了你好久。”
男人逆着光走来,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那双眼仿佛对着她说话,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刚刚好。沈意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目光紧紧追随着来人,连他说的话都自动忽略。
直到下一刻,他停在了沈意容身旁。
“妹妹,这就是你姐夫,不打个招呼?”
沈意容清楚地看见沈意槿眼中的惊艳,也深知温祁淮这张脸有多么大的欺骗性。
沈意槿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楚,娘亲不是说了沈意容要嫁的是个又穷又丑的书生吗,怎么会?
“算了,夫君,我妹妹一向这样,被宠坏了,有些任性,你不要介意。”
成亲当日的话,她现在还给她。
虽然在场的人不多,但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尤其是,这个外人还这么好看。
果然。
“姐夫,你别听姐姐乱说。”沈意槿摆出浅浅的笑:“我们姐妹俩感情很好,经常开玩笑,是不是呀,姐姐?”
沈意槿特别希望她的蠢二姐此刻牛脾气发作,给自己甩脸子。
但让她失望的是,对方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接话。
就连温祁淮也没注意她,反而拉着沈意容紧张地问:“娘子你怎么哭了?”
沈意槿不甘这么就被忽视:“姐姐心高气傲,一心想嫁个好人家,我一问及姐夫你,她就潸然泪下,也不知是不是对你不满意呀?”
这话真让人恼,然而沈意容看透了她眼中的算计,她不是原身,傻傻的用自己去衬托别人。
“娘子今天回门,肯定是喜极而泣。”温祁淮理所当然道。
沈意槿一口气噎在嗓子处,上不去,下不来。她没想到,这个人脸皮可以这么厚。
沈意容噗嗤笑出声:“对,我是喜极而泣。”
这一刻,她觉得呆子也没什么不好。干干净净,看得清楚。
“我们回去吧,别让娘等急了。”
两人相携而去,留下沈意槿在原地干跺脚:“你就装吧!等下见了表哥,我看你怎么装!”
赵氏和孙妈妈还很担心沈意容,见他俩回来,神情还算轻松,心底也放松下来。
看来,意容并没有很讨厌这个姑爷。
想起来,自从落水回来之后,意容一直浑浑噩噩,一句话也不肯说,当时都以为她是不愿意出嫁。
直到出嫁当天才又开了口,也许是想通了。
她哪里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赵氏不住地打趣温祁淮,后者木愣愣,时不时还闹出笑话,但越是这样,赵氏越满意。
读书人,就怕心眼子多。这女婿,虽然没那么聪明,但好在没什么心眼,女儿嫁给他,自己也放心多了。
毕竟,等她一走,谁还会真心照拂意容呢?
沈意容总觉得赵氏眼里有话,但又对她不甚了解,不敢多问,生怕暴露了自己。
过了不久,有下人来叫几人去前厅用饭。
沈意容一进门,首先就看到了丞相大人右手边的妇人,石榴红大袖罗衫,正红色披帛,胸前佩戴着璎珞,发髻左右皆插着冠梳。
显然,进山上香不可能是这身打扮。
真是难为她的大娘了,一回来就要梳妆打扮,才能这么雍容华贵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爹,大娘。”
“坐吧。”
赵氏坐在丞相大人左手边,沈意容和温祁淮的位子挨着。
沈意容的对面是沈意槿,旁边是个年轻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想得倒是一表人才,但在温祁淮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姐姐,我发现你在偷看表哥哦。”沈意槿笑眯眯道,好像在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赵氏脸色立马就变了,她进门看见元贺在场,就觉得不合适,生怕女儿脑子一个不对劲儿,又要闹事。
这倒好,她女儿不闹事,有人还挑事。
“我总不能闭着眼吧,你们就做我对面呢。”沈意容脸色变都没变,四两拨千斤道。
“你二姐今天回门呢,别闹了。”元氏笑呵呵打圆场:“意容啊,嫁了人呢,说话就不要这样,别人心里会嫌弃的。”
“知道了大娘。”沈意容扬起小脸,乖巧地应下,转眼,就对着温祁淮耳语:“夫君,你会嫌弃我吗?”
虽说是耳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不会不会!”温祁淮连连摇头,惹得沈意容一笑。
沈意槿最看不惯她这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她此时已经换了一条绯色裙子,刚想跟表哥说话,却看见他痴痴地看着对面的沈意容,登时心里更加生气。
“都别说了,吃饭。”丞相大人冷眼看着几人你来我往,最后才发话。
沈意容一直忍着没去看他,一听他这声音,又有些忍不住,右手执着银筷在发抖。
“来,娘子吃这个。”温祁淮以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另一手夹了一块嫩笋放进她的碗里。
沈意容疑心他看出了自己的异常,偏头去打量他,也不见他神色有异,好像只是个随手的动作。
于是,在赵氏的眼神催促下,沈意容也柔情无限地回了温祁淮一块肥肉,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下去。
天知道,她多么讨厌吃竹笋!
这呆子,夹什么不好给她夹了块竹笋!
温祁淮面不改色地吃掉那块肥肉,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看得沈意容心里直反胃,她是想报复他,但是好像给自己添堵了。
她默默扭回头,没发现温祁淮同一时间微微皱起了眉。
“铿。”
一声轻响,引得众人的目光移向元氏。
原来是她胸前的璎珞撞到了瓷碗上。
“大娘,您今日打扮地真好看。”沈意容一看,便笑了起来,机会正好,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我这把年纪,哪儿比得上你,别胡说。”元氏端的是一副慈祥长辈的样子,心里头却敲起了小鼓,女人都爱听别人夸她好看。可沈意容那么蠢,根本不会说什么场面话。
想到那些被克扣下来的嫁妆,元氏眼神暗了暗,往沈之洲那里瞥了一眼。
沈意容前世在夏家那样苛刻的条件下也过了好几年,元氏的神情异样也没逃得出她的视线。
原以为,丞相大人知情。但今天方知他是故人,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相信他不会做出克扣女儿嫁妆这种事。
所以,只能是大夫人自作主张了。于是,她放宽了心,继续道:“我怎么比得上大娘,我想找个金簪戴戴,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你的嫁妆里明明……”赵氏说了一半住了嘴,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怎么回事?”沈之洲把茶盏搁下,看向元氏。
元氏笑了笑,大方道:“意容是不是对嫁妆不满意啊,大娘这里还有,你喜欢什么,大娘送你好不好啊?”
“大娘,我可不能要您的东西,我只是想要属于我的。”沈意容就知道元氏不会那么轻易承认,也怕她反咬一口,说她把嫁妆藏起来,指着沈意槿道:“妹妹身上还有我的东西呢,我都看见了!”
祸水无端引到自己身上,沈意槿吓了一跳,见沈意容指着自己,信誓旦旦,心里就虚了,不由自主地去摸头上的金钗。
也是巧了,她上午见到沈意容素净地装扮与自己相冲,气冲冲地回去就要换身华丽的衣裙,还找元氏撒娇,讨个新首饰。
正文 讨回嫁妆
沈意槿心虚的表情落在众人眼里。
沈意容心里一轻, 她就赌那么多的嫁妆, 元氏根本来不及一一细数。也许这金钗真的是她嫁妆的一部分。
就算不是, 她本来打算硬咬着不放, 但凡沈之洲起了一点疑心, 剩下的就好办了。
现在看起来, 剩下的都不用她管。
赵氏红了眼圈, 摸了一把泪,厉声道:“元氏,你不要太过分!你要知道, 你这正妻之位还是我让的,我不会让你白白欺负我的女儿!”
“噤声!”沈之洲猛地拍了一把桌子。
沈意容还没理解赵氏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被吓了一跳。
“沈之洲, 你也不要太过分!”赵氏无惧无畏, 简直像豁出去了一样。
在场的几个小辈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又是哪一出。连沈意容都有几分后悔, 她只想从元氏手里讨回那份嫁妆, 没想到会牵扯出上一辈之间的旧事。
现在他们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你且放心, 意容也是我的女儿。”
“是你最不爱的女儿吧, 你三个……”
“住嘴!”沈之洲强压住怒火, 脖子上青筋直跳,气氛顿时一僵。
“岳父岳母,今日有劳款待, 小婿还要赶着回去, 这就先告辞了。”温祁淮难得开了窍,见场面不对,拉着沈意容就要走。
别说沈之洲,就连沈意容都对他刮目相看。她是想走,但告别的话不能由她来说。
“好,今日招待不周,什么时候你再来,咱们好好喝一杯。”沈之洲当然点头同意,他还没有让外人看他内务事的癖好:“意容,这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多谢爹!”沈意容装作这些打闹都没进耳的样子,开开心心道谢,让人觉得她就是奔着嫁妆来的,其他的一概与她无关。
两人一路没回头,等到上了马车,沈意容才开始回想赵氏被沈之洲打断的话。
她说:“你三个……”
三个什么呢?
三个孩子?
这不可能,沈之洲明明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
那是,三个女儿吗?
赵氏的确正讨论女儿,可为什么会是三个呢?
难道……
“娘子。”温祁淮突然叫她。
“什么事?”沈意容轻轻蹙起眉头,有些不满思绪被打乱。她都没发现,自己以往脾气很好,鲜少露出不快。
偏偏在温祁淮面前,动不动就生气,而且还都不是装的。
“你的嫁妆是被大夫人给克扣了吗?”温祁淮问得小心翼翼。
“嗯,你没听出来我刚刚在说什么吗?”沈意容瞪他一眼,能不能不那么蠢?
是她错了,他刚刚提出告辞恐怕根本不是出于礼仪,而是觉得火烧大了,怕烧到自己,才要赶紧跑吧!
温祁淮闭上了嘴,默默坐好。
沈意容叹了一声气,再想事情时,思路总无法集中,索性作罢。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旁边还传来妇人的惊叫声。人群发出一阵骚动。
“阿团,怎么了?”
“少爷,有马受惊了!”阿团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兢惧。
马车里面的两人对视一眼,温祁淮一手撩起车帘,沈意容看到宽阔的街上行人纷纷跑到两边,路中央一匹马疯狂地跑着,马背上的人惊恐地睁大眼,俨然失控了,眼看着就要踢到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孩子。
旁边的一个妇人应该是孩子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还拼命想要挣脱拉住她的人。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玄色身影从马车旁略过,飞身扑上前去,一手捞起那个已经吓呆了的小孩子。右脚蹬地,借力上马,伸腿将马背上的人扫下去,左手拉住紧紧握住缰绳,身子后仰,马儿挣扎了几步,方才停下。
沈意容紧纠着的心这才放下,不知为何,这玄色身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温祁淮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意容紧紧攥住绶带的手,道:“娘子,这人好厉害。”
那人翻身下了马,朝这边走来,沈意容才看清他的脸,怪不得觉得熟悉,原来是夏季慎!
夏季慎把孩子还给他的母亲,笑着摆摆手。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夏将军好风采!”
剩下的人都沸腾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人潮涌动,路都被堵住了。
沈意容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你们知道,你们交口称赞的夏将军,亲手溺死了自己的发妻吗?
夏季慎仿佛偏头往她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没待她分辨清楚,温祁淮刷地一声放下了车帘。
“娘子,我手酸。”面对她疑惑的眼神,温祁淮一脸无辜。
“叫阿团换条路回去吧。”
她一看见夏季慎,心里的不甘与怨气仿佛就要吞噬了自己。
这种感觉很不好。
“阿团,听见了吗,赶紧回去。”
该说沈之洲处理事情的速度实在是快,他们才到没几个时辰,丞相府就派人把扣下的嫁妆送了回来。
许是心中有愧,沈之洲又命人多送了一些,这回的箱子比出嫁当天还要多。
钱氏站在院门口,看着一排排人抬着箱子进去,眼里充斥着好奇与贪婪。
她几番打听,怎奈这些人都跟没听到似的。
这小妖精回了一趟家,又搞来这么多东西。不行,她明天一定要问清楚都是什么!
这厢沈意容心满意足地检查了一遍箱子,很好,这下子是真的齐全了:首饰布匹、香料、玉观音、子孙碗……成色上佳,那两只大花瓶也被送过来了。
“姑娘,老爷还送来了四个丫鬟,这是她们的卖身契。”银朱声音闷闷的,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四个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个个看起来都老实,容貌也普通。看来,这回是没经过大夫人额的手啊。
“都叫什么?”
“回姑娘,奴婢们都还没有名字,等姑娘赏。”站在最右边的丫鬟道。
“那好,从左到右,桃红,宿雨,柳绿,朝烟。”沈意容随口道:“你们卖身契都在我这里,要是不好好做事,我随时可以打发了你们。”转脸又对银朱道:“她们交给你来管。”
“是,姑娘。”银朱乐开了花,心里对姑娘感激地不得了。从小到大,人人都骂她笨,只有姑娘不嫌弃她,还让她做大丫鬟。
她还怕有了这四个丫鬟,姑娘就会不要她了,这下像有了护身符,说话做事也有了底气。
沈意容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银朱虽然是个丫鬟,可是活得真开心啊,简简单单。
她叹了一声气,走到最角落处的箱子边,那个箱子里面装的书籍和画卷。
她不知道嫁妆里怎么还会有这么一箱子东西,不过这正好能帮她打发时间。
可是等她真得拿起一本书,半躺到贵妃榻上时,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满脑子都在回响着孙妈妈的那句话,宋怀宁要嫁给夏季慎了。
她死前的那几天还见过宋怀宁,向她吐露过在夏家的艰难。当时怀宁还对她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这么好,夏将军肯定会发现的。”
可是为什么一转眼,这两个人就要结亲?
还是下个月,她尸骨未寒的时候。
“娘子安歇了吗?”外面传来温祁淮的声音。
“姑娘还没有。”
“你进来。”沈意容坐起身,随手把书放在玉枕下。
“娘子,”温祁淮局促地站着:“我看你这里多了四个丫鬟。”
沈意容闻言挑眉一笑,促狭他:“怎么?想要一个?”
“不不不,”温祁淮明明长了一张极其俊郎的脸,看着高高在上不容侵犯,可极容易脸红,眼下,他红着脸,摆着手,口齿不清地解释:“我是想问,娘子打算把她们安置在哪儿?”
这个问题沈意容倒没想过。
丫鬟来了,她自然而然以为有地方安置。却忘了,这里是温家,穷得几乎家徒四壁了,哪儿来多余的房间?
“一个空房间也没有吗?”
“有柴房……”温祁淮低声回。
“那先在柴房凑合几晚吧,明天请人来建几间房。”沈意容瞥他一眼,见他想要开口,打断他:“怎么?不行?”
“那建在哪儿啊?”
“你的菜园子啊,挺大的一块地儿!”沈意容见他哭丧着脸,心里莫名想笑。
“不行啊,那我,我……”我个半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一个劲儿的摇头。
“你个呆子。”沈意容到底还是笑了:“别担心,我手里有个铺子,你没事替我查查账本,我给你发月钱。”
“那怎么行!”温祁淮想也不想就拒绝。
“怎么不行?”沈意容笑眯眯,心道,这呆子是真的蠢:“你就当是我买了你的菜园子不行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定了。”沈意容真怕他又开始讲大道理,那自己肯定讲不过,连忙唤道:“银朱,送姑爷回书房。”
温祁淮不甘不愿地往外走,频频回头望她,希望她改变主意。可沈意容冲他甜甜一笑,便低下了头。
她低头的那一刻,温祁淮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随即伸手摸了摸鼻尖,掩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