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贱婢 轰隆而至的雷声惊醒通铺上的少女,倏地睁大的瞳孔中透着浓郁的惶恐不安,急促的呼吸在空气中回转,吵醒了一旁酣睡的其他人。
“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就去后院把水缸里的水都给打满了,明日给各宫各殿的姑姑们送去。”
嚣张的宫婢无情的将她踹下通铺,斜睨的眼神中充满着轻蔑。
少女忍着全身疼痛,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朝着冰冷的屋外走去。
无情的倾盆大雨打在单薄的身子上,更显萧条寂寞。
寒彻的雨珠混杂着悲恸的泪珠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挂在干裂的嘴角上,瘆入血肉中,透着尖锐的疼痛。
银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照映出眼角狰狞可怖的疤痕。
若是这个时候还有人经过的话,一定会将她当做是飘荡在过道里的孤魂野鬼吧。
她的嘴角慢慢扬起,噙着一抹自嘲的苦笑。
人生如戏果然不假,前一天她还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她已经是掖庭中的一个贱婢。就算受尽了欺辱,也只有将所有的苦涩委屈用力嚼烂咽下肚子里。
昨日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几度寻死,可现在她要追求生存,为了能够和唯一的大哥团聚、为了能给父亲洗刷冤屈,她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
“咳咳——”
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响起,寒意瞬间爬上她微偻的背脊,一点点蔓延到头皮上。
“你是那个宫的宫婢,竟然敢罔顾宫规,私闯掖庭局。”
熟悉的呵斥声让她终于打消了内心的恐惧,她低垂着脑袋缓缓转身,用力跪在水坑里。
“奴婢乃是掖庭局的贱婢,明日正好轮到奴婢为各宫各殿的主子娘娘们送水,故而想着早点准备,忘记了规矩,还望盛公公手下留情。”
削尖的双肩用力颤抖着,虽然才刚刚入宫,可她也听闻这位盛公公的心狠毒辣,他虽然贵为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却愿意来到掖庭局这种泛着陈霉腐味的地方,监视着那些罪妃的一举一动。
只要她们有一丝丝的不规矩,哪怕稍微偷懒了下,也会遭受无情的鞭笞,落个体无完肤的后果,有些罪妃还因为不敢忍受这样的屈辱,选择跳井自尽。
她们的冤魂就聚集在冰冷的掖庭之中,无法散去,因此传出了一个又一个惊悚的传闻。
掖庭局也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到了子时,便不得有人私自走出房间半步。
违规者,后果自负!
流传在宫婢口中的传闻栩栩如生,就算不用亲眼所见,也能想象的出来那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
蜷缩的十指死死陷入碎裂的板缝中,血肉模糊也不觉得疼痛。
她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又触犯了对方的逆鳞,她可不想被处以极刑。
一袭蓑衣的盛海飞扬着一双老谋深算的眼,上下打量着跪在雨中的小丫头,冷不丁发出了阴森的冷笑。
这个女娃娃还真是有趣的紧,表面上唯唯诺诺,可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傲气是改不了的。
盛海横眉斜眼弯下身子,冰冷的手捏住了她精致的下巴,让她坚忍的双眸暴露在空气中。
“可惜了!如果没有这道疤的话,定是个美人胚子,说不定咱家还能将你推荐到太后身边,伺候她老人家。”盛海一脸惋惜,他松开了对方的下巴,抽出帕子擦拭着保养得体的手,随后将它扔到了半空之中。
帕子随风飘到了她的脸上,遮住了她满目恨意,等到嚣张沉重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她这才愤懑的拿下明黄色的帕子,用力攥在手中。
原本她还不确定,可这帕子的颜色和上面的香气却给了她铁一般的证据,害她家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阉人就是他身后的主子——当今的皇太后。
真是好极了!也不枉费她自导自演的一番苦心。
她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这个死阉贼能将这代表身份的黄帕子交给自己,这就证明了他是真的非常信任自己,只是自己脸上的疤痕,让他有些犹豫罢了。
不急,只要自己的第二步计划实施了,自己很快就能够脱离掖庭这个囚笼,去完成自己的全盘计划。
少女扶着自己冰冷冻僵的膝盖缓缓站起,她挪动着灌铅般的双脚,一瘸一拐艰难的朝着水缸的方向走去。
现在她的身份还是一位卑贱的烧水宫婢,要是不完成任务的话,她可就又得挨罚了。
她幽幽叹气,素手将黄帕子藏在怀中,随后用尽吃奶的力气,在黎明来临的前一刻,将水缸全都注满了水。
薄凉的熹微铺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缩在一旁的少女用力打了个喷嚏,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皮,她愣愣的盯着蔚蓝的天际,过了半晌这才有了动静,如同提线木偶般慢慢爬起,精神萎靡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慕华你怎么了?”正在一旁收拾床铺的青衣少女一看到她的样子,立马焦急起来。
她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迈着飘忽的双脚直直来到床铺前,在大家的面前扑通倒了下去。
“真是晦气!”其中一个穿着桃粉色比甲的宫婢一脸厌恶,她抬起素手捂着鼻子,蹙眉指挥着一旁的双丫髻宫婢,“青衣,你快去瞧瞧她还有没有气,要是没气的话就去通知管事嬷嬷将她扔到宫人斜去。”
“你……”青衣少女瞪着一双红彤彤的双眸,原本涌上心头的骂词瞬间被消灭,唯有怯怯的恳求,“琉璃姐,求求您去找太医院的太医给她看看吧,或许……或许还有救,毕竟这是一条命啊!”
琉璃傲慢冷笑:“我救了她,谁来救我呢?素兰,你就别那么天真了,这太医院的太医们可是给主子贵人治病了。慕华不过是个小小贱婢罢了,能不能度过这场劫难,就看她的造化了。”
“可……”
琉璃圆睁双眸,尖锐的音调也随之拔高:“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你坏了掖庭局的规矩,娟姑姑可饶不了你这个贱蹄子!”
贝齿用力咬住冰冷颤抖的樱唇,素兰低垂脑袋,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滴落下来。
等到面前的阴影消失之后,她这才抬袖,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
“还真是个大傻瓜,怎么可以犯这等低级的错误呢?”
青衣冷眼旁观,一副事不关己及不操心的样子。
是啊!她怎么能够忘了呢,自古无情帝王家,这帝王家的后宫也是冷冰冰的,处处充满杀机。
作为一个掖庭局的罪婢,要想在生存下去,就得学会冷心冷血,湮灭自己所有的情感,将自己打磨成一个机械傀儡。
她就算想要努力也无法越过这一道道规矩垒砌的高墙,只能看慕华的造化了。
祈盼天可怜见,能放了她这一条小命。
“青衣,这贱婢为何还在这里?”
过了半晌,在管事那里挨了一顿批的琉璃气呼呼的走了进来,当她看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少女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是这个贱婢害的,如果不是她半夜咋咋呼呼的,自己也用不着赶她出去,她竟然敢去盛公公那里告状,害得自己差点挨鞭子。
青衣缓缓抬起眼皮,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样子:“琉璃,你也太过马虎了吧,如今雨还未停,要是如此贸然将这小妮子扔出去,冲撞了各位管事,我们这三个都得有麻烦。”
琉璃用力捏着手中的竹筒杯,双瞳怒瞪着对方,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
现在这个时辰,那些来取水拿衣服的各宫管事说不定还在此地逗留,要是冒犯了他们,那自己可就真的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同样都是宫婢,可那些人远远高自己一筹,从来都不把掖庭局的婢女当人看,要不是她懂得笼络人心,恐怕早就死了吧。
雨渐渐停了下来,时辰也不早了,那些招惹不起的各宫管事估摸着也已经离开。
琉璃瞧见时间差不多了,找了个棍子上前捅了下通铺上的少女,见她毫无反应,这才翻了个厌恶的白眼,将棍子扔在了地上。
“青衣,现在可以去通知管事嬷嬷前来收尸了。”哪有活人被棍子捅,都不哼声的,就算陷入了昏迷之中,也应该有些细微的动作。
青衣拿了顶油纸伞,迈着小碎步走出了小屋,她用最快的速度找来了管事嬷嬷,可当她们跨进屋子的时候,却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慕花已经不见了,另外两个人也一脸惊恐的瘫坐在地上。
琉璃坐的那个地方甚至是多了一滩腥臭的液体,到底什么事情,竟然将一个冷血的人给吓得失禁了。
管事嬷嬷嫌弃的捂着鼻子,用力朝着素兰打去,直到对方的双眸中有了神气这才停止了打骂。
“快说,到底发生了何事?”管事嬷嬷双手叉腰,上气不接下气的盘问着。
素兰似乎还陷在惊恐中,颤抖着张开了布满血痕的嘴巴:“是……尸变……尸变了。”
“贱婢……竟敢在后宫中说着乱人心的话,若真的是尸变,你们两个怎么可能还活着,简直荒唐。”
宫中的贵人们向来就忌讳这等谣言,要是这墙漏了半点风声,那他们这屋里的人可都要被视为罪人,以极刑处死。
管事嬷嬷嘴里是这样呵斥,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或许这等事情还当真发生了。
她一个眼神示意,青衣立马领会,伸出脑袋东张西望,确定走廊没人之后,这才小心翼翼阖上房门。
“素兰,你给我好好回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等可怖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这就更加麻烦了。
素兰用力吞了口唾沫,定了下心神:“琉璃让青衣去请嬷嬷,我就想着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没想到我刚刚碰到她……她就突然……突然坐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的冲了出去……”
“就这样?”管事嬷嬷紧蹙眉心,更是气恼,这几个黄毛丫头是在存心找她麻烦吗? 正文 第二章 诬陷 素兰点头如捣蒜,不料脸上又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你们确定人已经死了吗?”
素兰点点头,而后不确定的摇摇头:“琉璃都用棍子试探过了,而且我摸着她的手,都已经冰冷僵硬了,所以应该死了吧……”一想到刚才碰触对方肌肤的寒意,她立刻竖起了一身寒毛。
管事嬷嬷原本愤怒狰狞的脸上多了几分青灰之色,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这尸变的传言她也曾经听说过,据说那些人在生前都有或多或少的怨气,聚集在喉咙中无法咽下,又遇到了雷雨天这等阴寒的日子,才会尸变去找生前的仇人报仇。
诡谲可怖的气氛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正当大伙儿在遐想非非的时候,原本紧闭的房门被用力推了开来。
“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在一道青光的笼罩下,嘶哑阴冷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凝固的空气里。
素兰随着声音抬起脑袋,当她看见站在门口的物体时,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管事嬷嬷只觉自己背脊发寒,她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心中的恐惧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困住,令她动弹不得。
她的喉咙瞬间变得干涩,嘴唇用力张翕着,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那道从耳垂蜿蜒到眼角的蜈蚣疤痕乃是她所赐,是她毁了这个少女剩余的希望,是她将此人彻底打入无底深渊。
慕华虽然身为掖庭罪奴,可若还有几分姿色,或许有朝一日会被九五之尊看上眼,一跃翻身从咸鱼变成凤凰。
眼看着那直挺挺的身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管事嬷嬷直接两眼一翻晕厥在地。
阴慕华扔下了手中的灯笼,一路小跑来到了管事嬷嬷的身边,用力掐她的人中,直到对方缓过来一口气,她这才松了口气,抬袖抹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素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们一个个都是这副见鬼的表情?”阴慕华紧锁眉心,一脸疑惑,不过是出去喘口气的功夫,这屋里的气氛怎么变了味了呢?
素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无助的往后退缩着:“慕华,你我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可千万别拉我一同下地狱,只要熬过了这几年,我就能离开这里了,我还不想那么快就死了……”
惨白的樱唇用力抖动着,带着几分凄厉的声音传入阴慕华的耳中,更是加重了对方心中的不解。
忽而一道闪光在混沌的脑海中划过,一个个细节线索如同被涂上了浆糊,粘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幅完整的连环画。
怪不得她们的瞳孔里全都充满了恐惧,竟然是因为这个。
冰冷的朱唇缓缓扬起,露出了一闪而逝的冷笑。
等待了半晌,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她这才挪动脚步来到了桌边,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只剩下半截的残烛。
阴慕华伸出长着剥茧的素手,将指甲缝里的白色粉末抖入微弱摇晃的蜡烛里。
幽淡的荼蘼味钻入所有人的鼻腔里,片刻时光,原本还深陷恐慌的女子们渐渐缓解了过来。
阴慕华咬牙将手掌放在摇曳的火舌上,直到探出一片深红水泡这才忍着蚀骨刺痛将手掌伸在半空中,给她们查看。
“我知道你们为何如此的惧怕,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唯有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并非丧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锥心的疼痛让她说话都变得异常艰难,额上更是溢出了细密豆大的冷汗。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管事嬷嬷还有点顾虑,她用力踢了下一旁的素兰:“你去看看,她到底是丧尸还是人。”
素兰惊恐的瞪大杏眸,虽然还是惊魂未定,却依旧听从管事嬷嬷的命令,拖着颤抖发软的双腿,踉跄的来到阴慕华的面前,粗略的打量着她发红的手掌以及不停冒汗的秀项。
丧尸是不会冒汗,更不会感觉疼痛……确定眼前的人还活着之后,她终于松了紧绷了神经,悲喜交加的泪水哗啦啦流下。
“是人……慕华……她还活着……”素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更是糊了一脸。
听了这话,管事嬷嬷立刻板起长脸,原本青灰色的面色瞬间变成了铁锈红,她当真是气炸了,一个小小的贱婢竟然胆敢如此戏弄她,这要是传出去,她这张老脸可就丢光了。
“你这个贱婢,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装神弄鬼,愚弄老身。”管事嬷嬷三步并二步走上前去,扬起手掌。
一抹明黄色落入眼眶,将她的手完全定格在半空中。
阴慕华扬起嘴角,似笑非笑,裹着手帕的柔荑搭在粗壮结实的手腕上,将其拉下。
“奴才从未想过装神弄鬼冲撞这宫内的贵气,只是有人误解以讹传讹罢了。”干裂的朱唇轻启,嘶哑的声音不急不缓流淌在空气之中。
管事嬷嬷的脸如同调料盘一般五颜六色、好不丰富。
若是放在从前,她定会让此等伶牙俐齿的贱婢永远都开不了口,可如今眼前的人却拥有着明黄色的手帕,这颜色代表着什么,她可清楚的很。
这一股气憋在心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实在闷得很,管事嬷嬷立刻转移了方向,将火辣的巴掌赠予了一旁没有靠山的软柿子——素兰。
清晰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素兰泪眼汪汪的捂着红肿火辣的脸颊,心中纵然有万般冤屈,也只能硬生生咽下。
阴慕华望着那张肿起来的脸颊,柳眉微蹙,旋即松开,恢复了低眉顺眼的常态。
她现在只是个挣扎在浮萍之上的蝼蚁,又有什么能力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扣扣——”敲门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寂。
阴慕华回眸,只见一位面色蜡黄,身形枯槁的妇女站在门口,嶙峋的肩膀上松松垮垮的挂着一件蓑衣,腰间挂着一块木质腰牌,乃是净乐堂宫奴的打扮。
“卫姑姑怎么亲自来了?”管事嬷嬷的脸瞬间变得谦恭起来,僵硬的嘴角微微扯起,皮笑肉不笑。
卫氏比划着手势:我来收尸的。
管事嬷嬷尴尬的笑了,该死的贱婢们,事情还没有证实,就去净乐堂那里上报,这会儿她要去哪里变出一具尸体来交给卫姜。
“惊扰了卫姑姑您老人家,实在是对不住了,这些丫头们实在是太年轻了,不过是有贱婢晕厥罢了,她们就吓得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验证,就去把这件事情上报,还请卫姑姑多多海涵见谅。”
卫氏观察着室内的环境,确定没有一具尸体之后,平淡的转身离去。
管事嬷嬷呼出了一口冷气,幸好这位性子冷淡,否则她就有得罪受了。
“青衣,你去看看琉璃怎么样了,要是没事的话,都去干活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点着蜡烛,实在是太浪费了。”管事嬷嬷立刻转移话题,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桌案前,用力将蜡烛吹灭。
阴慕华接收到了那抹凌厉的眼刀,挪动脚步来到她的身边,声若蚊呐:“奴才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您要捏死我,简直易如反掌;可若是这样,您就不好向这黄帕子的主人有所交代了,他可不是吃素的,虽然已经上了岁数,可那眼睛手段都厉害着呢。”
“你说笑了,这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要是规规矩矩的没犯事,我又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惩戒你呢。”管事嬷嬷感到胸腔肺腑的火气都快上头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看来奴才是真的病糊涂了,竟然胡言乱语了起来。”既然别人已经让了一步,那她也不能逼得太过分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况且眼前的可是一只老狐狸。
管事嬷嬷拿出手搭在对方光洁的额头上,确定她是真的病了,这才冷眼哼道:“今日你只要洗完延庆殿那堆衣服就可以了,并且在日落前送过去就可以了。”
“是,嬷嬷。”阴慕华颔首低眉,恭顺转身,微垂的睫毛遮住了里面闪烁的寒气。
延庆殿里的主子可是不好惹的主,她虽然身怀龙裔,可却处在失宠的边缘,这样的妃子最为不好惹,只要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会随时要你小命,到时候就算是黄手帕也保不了自己了。
阴慕华无奈叹气,迈着灌铅般的双脚,艰难的来到了院子里,加入了浣衣的队伍中。
她挽起袖子,并且将那扎眼的明黄帕子摘了下来,塞入怀中。
已经有了些溃烂的手掌伸入冰冷的池水中,刺痛感瞬间蔓延心口,再次激出淋漓冷汗。
贝齿紧咬干裂的朱唇,不让痛苦的声音溢出口中。就算无情的风雨摧残了花朵,可她的花骨却依旧傲立天地之间,无所畏也无所惧。
一旁的浣衣宫奴见她衣盆的标记,犹如见了鬼怪一般,纷纷让开。
偶有窃窃私语飘在空气中,钻入她的耳中。
“延庆殿的那位又发脾气了,刚才还把一位宫奴打得无法起身……”
“我们还是离那个倒霉蛋远点吧,说不定她会把那身霉运传染给我们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既不用见血,也可以将她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彻底的剔除。
阴慕华小心翼翼的搓洗着手中华丽的襦裙,洗到一半的时候,她倏地睁大杏眸,盯着手中的衣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洗到这个地方,这里怎么会破了一个大洞,看这破裂的痕迹,明显就是人为撕毁的。
难不成,这个就是嬷嬷给自己设的圈套吗?
“大胆贱婢,竟然敢将丽妃娘娘最心爱的衣服给洗坏了,你该当何罪!”
尖锐的呵斥声响起,惊得她松了柔荑,衣服落入水中,溅起一片刺骨的池水。
阴慕华唯唯诺诺转身跪地,一脸无辜:“奴婢是冤枉的,这件衣服到奴婢的手中便已经有所损坏……”
“放肆!这件衣服不是你弄坏的,难道是送衣服的咱家给弄坏的吗?”
掷地有声的愤懑钻入耳中,阴慕华微微抬头,这才看清了眼前气焰嚣张之人竟然是延庆殿的总管太监。 正文 第三章 掖庭狱 虽然她才进浣衣局没几天,不过早就把这里复杂的人物关系给打探的清清楚楚。
这些年来,这位总管太监和娟嬷嬷狼狈为奸,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经害死了数十位无辜的宫奴。
面对这样狠毒的人物,阴慕华没有任何的惧怕,她缓缓将藏在怀中的帕子拉了出来,让它再次现身众人面前:“奴婢再说一遍,丽妃娘娘的衣物不是奴婢损坏的。”
“果然是大胆的丫头,不但洗坏了娘娘的衣物,更是偷窃了大总管之物。”这位总管太监似乎不吃这一招,竟然一把扯掉了捏在她双手间的帕子,眼神露出了凛然的锋芒,“来人啊!将此等顽劣的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扔到宫人斜喂狗!”
一旁的小太监似乎还有些犹豫,可当他们接受到阴狠的眼刀之后,还是上前,抡起地上的洗衣棒,朝着柔弱消瘦的身子挥舞过去。
剧烈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喉咙中泛起一股腥甜,鲜红的血液随着嘴角蜿蜒而下,喷溅青石板上,犹如地狱中妖娆绽放的曼珠沙华。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十指深深扣在地上的缝隙中,一阵锥心的钝痛后,她立刻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总管,她好像已经死了。”
“既然没气了,那就扔到宫人斜吧,另外把这里给打扫干净,我可不想看到半点血渍。”总管太监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抹阴测可怖的冷笑,修长的手用力攥着那块明黄的帕子,直到它发皱这才将其狠狠的抛向毫无知觉的躯体上。
其中一个小太监看到了帕子上的绣纹,立刻倒抽了一口寒气,敢情他们今日弄死的宫奴竟然是大总管的人,这下子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他一定要给自己想好一个退路才行。
他用力推开了胆小如鼠的伙伴,自告奋勇一个人拖着沉重的尸体,从小道艰难的来到了宫人斜中。
小太监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偷偷从袖管中拿出了一粒药丸塞入了紧闭的朱唇之中。
这枚回春丹乃是他的恩人赠予的救命良药,希望这次它能够发挥效用,一次救两条性命。
“你做的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去内府局做事吧,这可是个好差事,你可要把握这个好机会。”沉闷的声音透过银色的面具传入对方耳中,他从袖管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了小太监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中,“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希望日后能在太后的千秋宴上看到你。”
“奴才定不负您的期望。”要是去了内务府,就彻底摆脱了那两个恶人的牵制,这回春丹还真是妙得很!
修长的手用力挥动着,小太监会意,匆匆忙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斗篷男子蹲下欣长的身子,修长的手指抵在对方的人中上,确定对方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才将其如同扛米袋一般扛在肩膀上,通过一条鲜为人知的暗道,将其挪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
经过了一场漫长的噩梦,阴慕华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听到了委婉的丝竹之音。
她用力撑起酸痛的胳膊,勉强坐起,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阴冷潮湿的地、以及骇人回荡的恸哭哀嚎声,难道她已经到地狱里了吗?
可她为什么会被关在牢笼中,她这一生可没有做过零星半点的恶事。
铮铮作响的声音传来,这明显就是铁链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等到靠近这座牢笼时,她才发现,被铁索绑着的,竟然是一位美得惊心动魄的青年男子,他似乎一点都不惧怕这里,反而带着那么一丝的兴奋。
这地狱中的阴差为何那么奇怪,竟然全都穿着青布贴里,外罩圆领甲,皆是一副狱卒的装扮。
阴慕华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死了。她用力戳破了手掌中豆大的水泡,望着那涌出的水渍,一阵欣喜,原来自己还活着。
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阴慕华在身上掏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件稍微值钱的物件,她跪在冰冷的地上,扯着嗓子喊道:“我想要水,给我送点水好吗?”
过了半晌,才有狱卒慢吞吞行来,将半碗浑浊的水放在牢房的外面。
“这位大哥,您先等等。”眼见他要转身离去,阴慕华立马拉住了他的衣角,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一对珍珠耳珰偷偷塞入他的手心中,“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位年轻的狱卒先是诧异,随后露出玩味的笑容,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糊涂之人呢,不过看在这成色不错的珍珠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的动动嘴巴吧。
“这里是掖庭狱,进入这里的可都是犯了死罪的。”
这三个不轻不重的字回荡在耳边,将她所有的力气全都卸了去,阴慕华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脑中更是一片混沌。
自己虽然没死,可却被关在这个人间炼狱中,对于她来说,这个惩罚未免太重了。
她不怕死……怕的是生不如死。
她现在连绝望的力气都没有了,安安静静的犹如一座塑像。
她的对面,却异常的热闹。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照亮了满室的旖旎风光。委婉悦耳的丝竹声很快就被莺歌燕舞覆盖。
“公子……奴家如此辛苦的起舞,这腿都酸了。”一位香肩半路的女子稳稳的倒在红衣男子的怀中,樱唇嘟起,似娇似嗔。
红衣男子邪肆一笑,灵蛇般的手臂紧紧箍着对方的小蛮腰,就在对方满心期盼的时候,一个用力将其甩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既然累了,那就躺着好好歇歇吧。”薄唇微启,声音不急不缓,却淡薄如冰。
一旁原本争相斗艳的歌姬,全都被吓破了胆,统统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地方,重新开始载歌载舞起来。
男子慵懒的侧倒在檀木榻上,犹若一座倾倒的冰山,半敞的衣襟上酒渍点点,散发着醇厚的酒香,他仰头将荷叶杯中的琼酿再次送入口中,当扫过那些美姬时,原本迷离的眸中多了三分戾光。送上来的女人实在令人厌恶,他就是喜欢那种得不到的,只有那种自诩冷傲清高的女人才符合他的胃口。
他的对面就有一个符合口味的猎物,虽然那道蜈蚣般恶心的疤痕破坏了精致的容颜,却无法毁去那与生俱来的孤傲。
男子缓缓站起,拖动沉重的铁链,踉跄的走到门口,修长的手指死死握住冰冷的铁柱,双目圆瞪,散发阴沉的气息。
“南公子,可有什么吩咐?”带着腰牌的狱卒头头哈腰低头,一脸奴颜媚骨。
原本青筋暴起的手背渐渐放松了下来,修长的手指一伸,直指呆滞而坐的阴慕华:“我要她!”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不容对方拒绝。
狱卒头领只咽口水,面露难色,对面的女囚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若是有什么闪失,上头也定然会降罪于自己。
男子冷眉轻挑,目露杀气:“难道不行吗?”
“行……当然行。”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狱卒头领点头如捣蒜,在对方还没有狂怒之前,赶紧打开了对方的牢门,将阴慕华一把揪了出来,无情的扔进了红衣男子的牢房中。
“爷……您慢慢享受……小的就不打扰了。”
狱卒头领一个眼色,那些歌姬们立刻争先恐后、仓惶逃走,生怕又触及到了对方的逆鳞,成为下一个倒霉之人。
红衣男子嘴角勾起,露出了狂傲的笑容,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阴慕华小巧的下巴,力气之大,似乎要将它捏碎。
阴慕华吃痛蹙眉,一双空洞的眼眸这才有了些许的神采,愤懑的盯着他。
“你不怕我吗?”
人人都会怕他,就连这皇宫里至高无上的主人也要敬他三分,可这个女人却非常的不同,不但没有任何的畏惧,反而死死瞪着他,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仿佛要将他撕碎了吞入肚中。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啊!他终于找到好玩的游戏了。
“我连牛头马面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过了半晌,阴慕华这才开启干裂的嘴巴,发出锯齿般的声音。
“只要你随了我,你就能够吃香的喝辣的,你可愿意?”红衣男子扯着她的衣领,强硬的将她拉到了案桌前,将一壶烈酒送到她的素手中。
阴慕华抬眸,没有半点犹豫,将壶中辛辣的烈酒全都送入口中。
当呛辣的液体进入喉咙的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一股无情的烈火直直钻入脆弱的肚中,搅动着掩藏在里面的脏器,翻江倒海、苦痛之极。
青灰色的脸颊上布满细密冷汗,她却紧咬一口银牙,将那些嘤泣声锁在牙关。
实在是太过倔强了!
红衣男子摇头叹气,用力掰开她的嘴巴,将一粒红色的药丸塞入其中,捂住她的嘴巴,硬生生逼着她咽了下去。
药丸很快就发挥了效用,阴慕华彻底放弃了挣扎,松开张牙舞爪的双手,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他望着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抓痕,以及被捏出了褶皱的衣摆,紧锁寒眉。
他再次转身回到了檀木榻上,指节分明的玉手用力端起珐琅茶杯,将里面澄亮的液体送入薄唇之中,没有半点犹豫。
他实在是太倦了,希翼这碗御赐的御前龙井真的能带给自己一个美梦。
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愈发沉重起来,体内的力气也被一点点抽了出来。
“哐当——”
贵重的珐琅酒杯调皮的逃脱玉手,坠落地上,原本跳跃的红烛也随之熄灭,袅袅青烟腾升而起,掩盖遮挡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阴慕华终于再次醒来,素手捂着抽痛的脑袋,嘤咛睁眼,金碧辉煌的摆设令她彻底清醒。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不可思议的环顾四周——金丝楠木为梁,汉白玉为阶,再往前瞧去乃是一座剔红云蝠如意纹宝座,上面端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虽嘴角含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正文 第四章 另一身份 阴慕华抬起素手用力擦拭着双眸,这才确定那夺目的髹金屏风上雕刻的是什么。
龙凤戏珠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用的图案,对这位妇人的年龄、喜好稍稍推测了一番,阴慕华很快得出了一个骇然的结论。
她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匍匐地上,艰难的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罪奴阴慕华叩见太后长乐无极。”
阴慕华屏息凝气,她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很安全,可这位太后的意图实在是难以捉摸,这万一要是猜错了,她恐怕就会落于下风了。
过了半晌,珠帘碰撞的清脆声音响起,一袭藏青色暗纹衣角映入视线中,上面的祥云凤纹告诉她,她猜对了。
“真是个聪慧之人,当初小海子和哀家说的时候,哀家还不相信。”端庄大气的声音传来,藏着刀刃,一片一片的剐下她的肉,一口一口的舔舐她的血。
当年抄家的情形还宛然心目,要不是这个蛇蝎心肠、口腹蜜剑的女人,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受尽屈辱而亡,她也不会没有了家。
如今这个女人千方百计的考验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她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不!
这不可能,一个生性多疑、行事毒辣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将一柄复仇的利刃放在自己的身边,伤害自己呢。
这如海的宫廷里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令她如此的不安,唯有强烈的不安,才会令一个狠绝的人乱了分寸。
“只是……小海子,你不是汇报说哀家看中的人已经死了吗?可如今为何还活生生的跪在哀家的面前,你可是犯了罔上之罪啊!”裴氏话锋一转,语带狠戾。
盛海扑通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双肩颤抖:“奴才所言并无虚假,罪奴阴慕华因为撕毁了圣上赐予丽妃之衣物,而被乱棍打死,尸体弃之宫人斜,虽被恶狗所啃噬,可奴才认得尸首衣物中的明黄帕子,那正是奴才奉太后懿旨,赐予阴氏之物。”
他颤抖着双手掏出了一块占有血渍的帕子,帕子虽被鲜血所浸湿,可还是能够看得出四角精致的绣纹。
裴氏冷眼睥睨,缓缓开口:“你这个贱婢,为何要冒充阴氏,莫不是为了接近哀家?”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阴慕华一时语噎,不知如何开口,唯有愣在原地,犹如一块木头。
盛海缓缓起身,又将一块铜牌递到了裴氏面前:“太后息怒,此婢本是尚寝局的小小女史,只因得罪了丽妃,所以被丽妃责罚,也不知怎么就撞上了脑袋,失去了原来的记忆,那些天照顾她的正是阴氏罪女,可能她常常听那罪女将过去的事情,所以才会在罪女死了之后,将自己当成了她。”
“罢了!既然你不是有意的,哀家也不会责难于你,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你若想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须帮哀家办事,否则的话,一旦你体内的酒蛊发作,你就会肠穿肚烂而亡,到时候你就再也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裴氏优雅转身,缓缓踏上五层的阶梯,端坐于宝座之上。
阴慕华嘴角微翘,冷冷嗤笑,所以她现在又沦为了一颗棋子吗?
若是换做以前,她断然不会帮自己的仇人办事,可现在不同了,她得学会隐忍才行,只有活下去,她才有机会找寻尘封的答案。
“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尽力为您老人家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阴慕华再次扣了个响头,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裴氏满意的颔首,并且示意一旁的盛海将其扶起:“那哀家就等着你的答案了,哀家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诺。”
阴慕华缓缓福身,跟随着盛海出了阴沉的千秋宫,七拐八绕来到了一间偏僻的耳房内。
盛海递给了她一个青布包袱,并且为她蒙上了眼睛:“稍后你打开包袱,里面有一瓶药丸,只要你在药丸服用完之前找到答案,你就能够继续活下去。”
“多谢公公告知。”阴慕华仍由盛海拉着自己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这才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咱家要走了,你可莫要虚度光阴。”
等确定对方离开之后,阴慕华这才扯开眼罩,她伸出素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等适应了光线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偏僻的暗巷里。
对于京都来说,她只是一个过客,对于这里的一切都陌生的很。
阴慕华席地而坐,解开了青布包袱,从一堆衣物里面找出了一丝线索。
她立刻换上了这套水蓝色的常装,重新的系好包袱后,照着线索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京都的繁华热闹她无心欣赏,脚步匆匆的来到了西大街,经过多方打听之后这才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阴慕华抬袖用力揩去额上细密的汗珠,长吁一口浊气之后,这才跨进了这个足以改变她将来的地方。
“这位客官,您要当点什么?”
阴慕华走到柜台前,将腰间的荷包递给了里面的伙计:“你看看,这个东西值多少钱。”
伙计打开荷包一角,见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倒抽了一口寒气,随后走出柜台,将她迎进了内屋。
他恭恭敬敬的将荷包递还给了阴慕华:“此乃无价之宝,还请掌柜的不要轻易示人。”
阴慕华嘴角抽搐,不知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
她收起了荷包,抬眸观察着眼前的伙计,长得还算五官端正,只是这身子骨未免也太过单薄了吧,裴氏安插这样一个眼线在自己的身边,未免太不谨慎了。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师梦泽。”伙计摘下了易容的面具,对着她莞尔一笑,“你也可以称呼我一声师掌柜。”
吓!
阴慕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将一位窈窕淑女当成了男子,这易容之术也实在是太高超了。
“那我又该如何称呼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阴慕华回过神来,轻启朱唇:“楚馥月。”之前的阴慕华已经不存在了,从宫中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来给你介绍这几个人,他们都是我们的伙伴。”师梦泽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袖珍画册,里面绣着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画像。
阴慕华捧起画册,一页页的翻动着,并且将那些面孔全都刻在了脑子里。
“梦泽妹妹,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我们还缺一个人,必须将这个人找到才能够正式开始任务。”冰冷的玉葱指落在了画册的末页。
上面邪魅的画像令她惊骇,这个狂妄乖张的表情实在是太熟悉了。
阴慕华瞪大眼珠子,眼睁睁的看着画册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歪歪扭扭的落在地上。
心口传来了剧烈的钝痛,蔓延着全身,她难以正常的呼吸。
缺氧令她的嘴唇发紫,四肢冰凉僵硬的从椅子上滚落在地。
不行!她不能放弃!
素手用力朝着包袱探去,努力将其拉到自己的面前,她颤抖着手,终于拔下了药丸的瓶塞,将其中一粒药丸倒入麻木嘴巴之中。
她用力咽下这颗救命的药丸,片刻之后,终于制止了这份折磨。
清脆的掌声响彻内室,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师梦泽迈着莲步,缓缓来到她的面前,将无力的她搀扶到圈椅上。
“别怪我狠心,这也是对你的一份考验罢了,要是你连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那你就不配加入我们的队伍。” 伴随着清冷的声音,玉葱手将一方绣帕递到阴慕华的面前。
青灰的唇角微微翘起,溢出沉闷的笑声,果然是个有趣的伙伴,既要假装冷清,却又给了杵在冰天雪地中的她一丝温暖。
素手搭在圈椅把手上,勉强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作为皇家赏金猎人,有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不该有的好奇心要趁早打消了。”
简单生硬的回答一下子扼住了她的脖颈,她唯有硬生生将梗在喉中的疑惑咽下肚子。
素手抬起揉着有些痒意的琼鼻,她旋即换了个话题:“既然此人如此的重要,那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他?”
没有方向,就等于大海捞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此人。
秀眉微蹙,贝齿咬着朱唇,师梦泽也是一脸纠结:“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但是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找他。”阴慕华很是欣喜,她似乎忘记了身体上的痛苦,腾地站起,摇摇晃晃的险些跌倒。
师梦泽无奈摇头,虽然她非常不想去见那个人,可现在这种情况,她也只能去求他了。
“等到晚上吧,此人昼伏夜出,不到天黑,他是不会出现的。”师梦泽双手搭在消瘦的香肩上,用力将其按在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阴慕华就在一片静寂中打起了瞌睡。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天际已挂上一层黑幕,她伸了个懒腰慵懒站起。
“师掌柜,现在我们可否出发了?”
师梦泽用力点头:“跟我来。”她从衣柜里拿出了两件斗篷,将其中一件黑色的交给了她。
阴慕华虽然不解,但还是学她的动作,将斗篷披在了身上,宽大的帽子一下子挡住了她大半的视线。
她低垂眼帘,用余光打量着前方,跟着她的脚步来到了一个阴冷刺骨的地方。
乌鸦凄惨的叫声使人毛骨悚然,阴慕华用力吞咽着口水,定了下惊慌的神色。
“吱呀——”
师梦泽推开了布满灰尘的大门,一边拨开挡路的蜘蛛网,一边朝着阴冷的院内走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直钻五脏六腑,都快将她给薰晕了。
红唇缓缓开启,吐出了阴森森的两个字:“义庄。”
阴慕华一下子定在原地,双足如同黏在地上,无法动弹。
在掖庭宫的时候,她也曾见到过交错遍布的尸首,却没有此刻来得震撼惊恐。 正文 第五章 试探 如果是普通的义庄,也就罢了,可这里一看就知道已经荒芜了许久,而且充满着浓郁的尸臭味,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住在这里呢。
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阴慕华用力踏出步伐,走进了正屋。
有些缺损的棺材杂乱的摆放着,留出了狭小的空隙,就算她这样瘦弱娇小的人,要走过那狭窄的通道也异常的艰难。
师梦泽探出莹白的手,曲起两根玉指叩响了其中一个棺材。
过了半晌,从棺材里同样发出了“扣扣”的声音,沉闷而可怖。
阴慕华屏住呼吸,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这里面该不会真的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棺材板微微摇晃着,像是有人在里面推动一般,这种古怪的动作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这才停止了动作。
“师掌柜,你又敲错棺材了!”
伴随着冷冽的声音,一张黄符从她们面前划过,稳稳的落在了棺材上。
师梦泽拉开了帽子,满目怒气:“你又养了什么怪东西。”
“对于你们来说是怪东西,对于我来说确实谋生的家伙,这个小东西的脾气不好,所以你还是不要招惹它为妙,不然的话,你就会变成他。”
枯槁的手指向角落,阴慕华眯起眼睛,这才看清堆砌在角落里的骨头,这明明就是人的骸骨。
一股电流席卷全身,原本没有血色的脸颊此刻添上了一层青灰色,消瘦的双肩用力颤动。
一阵风刮过,黑袍男子瞬间挪到了她的面前,冰冷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确定了她的身份。
“原来又有新伙伴了,怪不得你会来我这个地方。”
男子眯起狭长的眸,似笑非笑,脸颊上狰狞交错的伤疤也因此拧在一起。
“老规矩,要是你输了,你就得帮我一个忙。”师梦泽从怀中掏出了两颗琉璃骰子。
冷面男子挥舞着广袖,将其扫落地上,风一吹,原本还完整的骰子瞬间化作齑粉,随风消散。
“我已经玩腻这个了,既然有了新伙伴,那就换个玩法。”男子玩味一笑,用力抓住了阴慕华的领子,如同抓小鸡般将她抓进了棺材里。
面对这样强劲的对手,阴慕华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锁在这个幽暗狭小的空间里。
稀薄的空气很快被用尽,她开始觉得胸口发闷脑袋发胀,思绪也一下子变得混乱复杂起来。
杏眸惊恐睁大,她用力挥舞着双手,不顾疼痛抓着木板,试图想要推开这扇门。
“这样做很好玩吗?”师梦泽紧握柔荑,愤懑的瞪着眼前的男子,简直就是个冷血冷心的畜生。
“玩?”冷奕仰头大笑,将眼泪全都逼了出来,片刻后,他停止了悲恸的笑声,用力揩去眼角的泪水,直直瞪着眼前的女子,充满恨意,“这当然好玩!当年你们不也是这样玩我的吗?”
师梦泽一时无语,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并非她所愿,她也是逼不得已的,不想却酿成了今日这番局面,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应呢。
“够了!”低沉的呵斥声从她的背后传来,一位身着藏青色棉袍的男子快速走到他的身边,迅速将他劈晕,“快去把她放出来吧,莫要把这位小朋友吓死。”
师梦泽这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来到棺材前,用力将板子打开,救出了嘴唇发紫的无辜者。
要是再晚一秒的话,她恐怕要永远长眠于棺材里了。
蓝色的襦裙已被冷汗浸湿,湿濡濡的长发黏在耳边,映衬着青灰的脸色,若是此刻她还在街上游荡的话,恐怕又会给予那些说书人大量的素材了。
“先回当铺。”师梦泽吃力的搀扶着对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店铺之中。
她将阴慕华的手按在了墙壁上,隐藏的石门缓缓开启。
当阴慕华进入其中,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表面上破旧冷清的当铺内竟然暗藏乾坤,贴金的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均匀上等的夜明珠,散发夺目耀眼的光芒。
“既然主人让你执掌这里,你就坐在上位吧。”阴慕华迷迷糊糊的被人推上了黄花梨木五福捧寿太师椅上。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命大,还能活着回来。”平缓的声音响彻暗室,冷奕把玩着手中的利刃,满目阴鸷。
坐在他旁边的男子轻咳一声:“奕,你就不用卖关子了,快把封改之的下落告诉楚小主吧。”
“愿赌服输,既然你能活着逃出来,那我就只能把他的下落告诉你们了,不过他的死活可不关我的事情。”枯槁的手伸入袖笼中,将一张泛黄陈旧的纸掏了出来,折成匕首,射入前方的桌子上。
好内力!
阴慕华暗自佩服,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纸匕首拔了出来。
素手捋平了褶皱的纸张,当她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蚯蚓字时,再次头痛起来,这些鬼画符认识她,可她却不认识它们。
“奕公子,你……能解释下……这写的什么吗?”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刻满着生人止步的字样,每每与他冷冽的目光对撞都会打怵。
冷奕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闭上了阴冷的双眸,不语。
阴慕华用力抓着发麻的头皮,她快要被逼疯了!
“冷奕的字除了他自己,也只有熊捕头能看得懂。”一袭桃红色齐胸襦裙的少女,一边啃着手中的桂花糕,一边瞄向穿着棉袍的男子。
阴慕华停止了挠头发的动作,一脸欣喜的跑到熊让的身边,咧嘴傻笑:“你三番两次的为我解困,还真是我的救星。”
熊让接过了泛黄的纸张,轻启红唇:“绮红楼。”
“什么地方?”
望着她呆萌的样子,熊让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是男人的销魂窟,你说那里是什么地方?”
阴慕华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了,猛咳起来,那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是下流,躲在哪里不好,偏偏要躲到那种地方。
如今自己已经恢复了容颜,她就这样过去,恐怕还没找到人,自己就被狼给吞了。
“熊捕快,既然你知道那个地方,那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阴慕华用力挤出了两滴楚楚可怜的泪花,“帮我把那个家伙揪出来,可否?”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办,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就不配成为赏金猎人!”暴怒的声音骤然响起,冷奕拍桌而起,强行拖走了熊让。
微胖的少女无奈耸肩:“他就是这个样子,以后你就习惯了。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好好去补眠才行。”
“楚小主,你的时间可不多了,要是天亮之前,你找不到他的话,你就要成为第一个死于酒蛊的赏金猎人了。”师梦泽一脸同情得拍着她的肩膀,既然副头领已经下达了命令,她也只能遵从了。
阴慕华瘫软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手揉着抽痛的太阳穴,锁眉想着对策。
现在这个时候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希望当铺里会有一件男装,再加上她的易容术,应该能成功的混入绮红楼。
时间紧迫,阴慕华用最快的速度翻遍了整个当铺,结果却让她失望透顶,这里竟然没有一套像样的华服。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决定冒险试试看。
阴慕华拿出了螺黛,将自己的双眉连在一起,又找到锅底灰,将自己的脸颊抹黑,随后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贵妇人,气势汹汹的冲往绮红楼。
几位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一看到她,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其中一位半路香肩的紫衣女子扭着小蛮腰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里只欢迎男客,这位夫人要是寂寞难耐的话,就去隔壁的那条街吧。”
酥麻软糯的声音加上勾魂夺魄的媚眼,凡是男人看了,都会软了腿走不动道。
怪不得那个家伙选择躲在这等春光旖旎的地方,既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还能颠鸾倒凤享受鱼水之欢。
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第一招当然就是砸钱,虽然当铺里没有像样的男装,可银票却多得很,她随便找一找,便是一叠。
阴慕华从袖管里掏出白花花的银票,将其捻为扇状,在她们的面前用力扇着。
以她刚才的观察,这些在外面招揽客人的一般都是小虾米,只要有个有钱的主,她们就会立马摒弃之前恶劣的态度。
“本姑奶奶别的没有,穷的就只剩下这些身外物了,原本想要打赏给你们的,既然你们不要,那就算了吧。”
阴慕华把握时机,在她们两眼冒光的时候,及时的收回了银票。
紫衣女子用力吞咽着口水,自然地扯出了谄媚的笑:“这位夫人您消消气,刚才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把奴家的狗言猫语放在心上。”
阴慕华半扬脑袋,斜睨对方卑微的样子,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其实本姑奶奶也不是存心来找麻烦的,只是本姑奶奶家里养的猫儿出来偷腥了,我这个当主人的自然要将这只调皮的猫儿抓回去,好好的管教一番,免得丢了姑奶奶我的面子。”
观察到对方一愣一愣的样子,阴慕华暗笑,她在掖庭宫里其他的没学会,倒是把这种飞扬跋扈的气势模仿的有模有样。
紫衣女子摇着仕女团扇,缓缓试探:“不知您说的是哪位公子啊?”
阴慕华再次掏出了一张画像,展示在了她的面前:“就是这一位,别看他邪魅俊俏,可内在却是一团草,中看不中用。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你们的楼里,你可千万别撒谎,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面对着冷笑,紫衣女子打了个寒颤,有些怀疑对方的话,这位俊俏的公子哥乃是花魁的入幕之宾,如果他没那个能力的话,又怎么能将花魁留在房里几日几夜呢。
“既然他伺候的您不好,您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找他回去呢?”紫衣女子心里打着小九九,这位夫人虽然貌不美,可身材不错,婀娜多姿,也算有料,想必小弟也不会嫌弃,只要黏上了这位有钱的主,他们姐弟就吃穿不愁了,她也不必在这个地方活受罪。 正文 第六章 新任务 阴慕华强忍满腹不耐烦,咬牙切齿回答:“本姑奶奶的东西就算无用,宁愿毁去也不会让给别人!”她摘下了手上的金戒指悄悄塞到对方的手中,“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只偷腥的猫儿在什么地方了吗?要是你敢骗我,本姑奶奶可是会拆了这个地方,你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一试!”
紫衣女子看了眼金戒指上雕刻的花纹,心惊得停掉了一拍,怪不得此人又这么强大的底气,原来她竟然是丞相府的人,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不敢不敢,奴家哪敢不信您的话啊!”紫衣女子不敢拖拉,连忙指引她上了三楼最豪华的房间,这里正是花魁千魅的住处。
阴慕华没有被富丽堂皇的装饰而吸引,她用力踢开了房门,直直冲进内室,将里面衣衫不整的男子拉了出来。
“姐姐……救我……”红衣男子嘟起嘴巴,双眸水汪汪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千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非常生气:“紫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本花魁的房间,等我告诉了妈妈,有你好看的!”
紫烟一点都不畏惧,反而笑得得意:“花魁姐姐,你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要是妈妈知道你招惹来一个大麻烦,恐怕你这花魁之位就不保了吧。”
“什么大麻烦?”千魅瞪大眼珠子,一脸错愕。
阴慕华将一叠银子放到了桌面上:“这是我给你的打赏,你去拦着这只小狐狸,要是耽误了本姑奶奶的好事,等我回去告知了裴相,定要将你们这地方给抄了。”
“你凭什么!”千魅依旧不依不挠的想要冲过去,也不知道紫烟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一下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阴慕华趁机将这个七尺男儿拉回了当铺中,并且将其绑在了椅子上。
忙活了大半天,她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想要喝茶,却发现茶壶竟然是干的。
阴慕华耐住了口渴,双手叉腰坐在圆凳上,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战利品。
此人阴险狡诈,说不定此刻又在使什么诡计,她定要好好防范才行。
“坏蛋,你干什么把我绑起来!”
阴慕华不语,任他吵闹,听得烦了,就拿了块抹布塞入他聒噪的嘴巴里。
翌日一早,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脑袋,就有人冲进了当铺之中,当她看到内室的景象之后,险些摔倒在地。
“想不到你的口味竟然那么重,将他摧残成这个样子了。”尤兰香一脸怜惜的望着红衣男子,盯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猛吞口水。如果现在有文房四宝就好了,有这样完美的模特儿,她的丹青一定能卖光的。
“呸……”阴慕华气恼的跳起,“他是被楼里的那些妖精们吸干了精气才会这样萎靡不振的,也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吵了我半个晚上,所以我才把他的嘴巴给堵上的。”
“是吗?那真的太可惜了。”尤兰香走上前去,亲自给他松绑并且拿出了他口中的抹布,不料却被他深深的伤害了。
杀猪般的其惨叫声响彻当铺,阴慕华被吓得摔了手中的古董花瓶:“干嘛叫的那么惨?”
“他咬我……”尤兰香瘪嘴哭泣,将红肿的手递到半空中。
阴慕华迅速的将房门关上,并且用尽吃奶的力气,将男子压在了墙壁上,男子用力挣扎着。
没一会儿功夫,这两人便缠在一起,双双倒地。
房门再次被推开,一道透明的闪电劈过,怔住了门前的几人。
师梦泽一脸妒意,率先冲上前去,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竟然缠在一起……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阴慕华成功从利爪之下逃脱,一脸无辜的望着其他人:“这都是他的错,我是逼不得已才会这样做的。”
“一个芳华正茂、一个血气方刚……理解理解。”熊让努力憋着暧昧的笑,修长的手指向前一指。
阴慕华低头,这才看清了自己的窘样,在刚才混乱的纠缠中,华服上的扣子竟然掉了,好巧不巧的露出了晶莹剔透的锁骨,更可恶的是,那个家伙竟然还咬了自己一口。
有了如此清晰的“证据”,这下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阴慕华欲哭无泪,无奈的咽下了这个哑巴亏,总有一天,她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楚小主,我们是否应该办正事了,我可不是来看你们巫山云雨的。”冷奕一脸不爽地坐到了椅子上,将今日刚刚收到的纸条放在了桌子上。
阴慕华尴尬的咳嗽着:“这个是太后要我们办的事吗?”
“没错,正是主上要我们办的事情,经过之前的考验,我们发觉你是非常合适的人选。”熊让郑重点头,想不到才一夜的功夫,宫廷之内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如果太后败了的话,那他们这些傀儡,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阴慕华走到桌前,盯着那些蚯蚓字发晕:“熊捕头,再次劳烦你解释下这些字的意思。”
“丞相嫁女,寻找将军府里的免死金牌。”熊让将纸条交给了她,“任务已经给你看了,现在就把它吃了吧。”
阴慕华一脸悲壮,为什么倒霉的还是自己。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说不,唯有皱着眉头,将这张宣纸给塞入嘴巴,嚼烂了吞下肚子,不知道吃了这等不洁的东西,等会儿会不会跑肚。
“楚小主,你的任务很简单,只要假扮成陪嫁丫鬟混入将军府即可,但是你可要小心点,将军府里的两位少爷,可都是不好惹的主,一个是天真的狼,一个是狡猾的狐,被他们盯上的猎物通常都只有一个下场——成为通房。”师梦泽双眸冷然,好心提醒。
阴慕华双手环胸,满脸委屈:“你们这不是送羊入狼口吗?万一……万一他们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你放心,有裴千金在,只要你不主动,他们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充满敌意的声音彻底让她放松了下来,看来这两位少爷也是专挑软柿子捏。
阴慕华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你们一定会在暗处保护我的哦?”
“你放心,一旦你有什么危险,我们会马上出来的,除非……是你自己自愿的。”冷奕也板着一张脸,不给她一点面子。
师梦泽虽然不舍,却还是将红衣男子推到了她的身边:“楚小主,封公子就交给你好好照顾了,你可千万要好好的照顾他哦。”
“为何?”阴慕华一头雾水,她这次是去当陪嫁丫鬟的,带一个男人算什么名堂。
师梦泽送给她一对白葡萄:“反正你带着他就是了,等到了将军府,你就知道了。”
“事不宜迟,兰香,你去给她改装下,有多美就弄多美。”
尤兰香将嘴里的蚕豆咽了下去,拉着她躲进了描金彩绘的屏风后面。
“你本身就是个上等的胚子,只要好好上点色,装饰一下就可以艳冠群芳了。”尤兰香微笑着,浅浅梨涡甚是可爱。
阴慕华如同一个木偶般站在原地,仍由对方打扮,过了半晌,对方才停止动作,并且将她推到了铜镜前。
里面的照影令她惊呆了,那个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的真的是自己吗?
虽然只是淡妆,却凸显出了她的纯,额间点点散开的梅花妆更能衬托她赛雪的肤色。
一袭黛蓝凌霄花暗纹绮罗裙罩在婀娜的身躯上,盈盈一握的柳腰上系着一条五色彩蝶宫绦,更显俏丽。
乌黑的青丝绾成随云髻,一支缕空纯银宝扇簪插入其中,刻意弄成了似坠非坠的样子。
尤兰香似乎还是不满意,旋即又从妆奁里拿出了一对珍珠明珰挂在了她饱满圆润的耳垂上。
“这下子裴千金一定会很满意这个陪嫁丫鬟的。”尤兰香洋洋得意,凡是她打扮过的人,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更别说这块璞玉了,只要稍稍打磨一下,就可以露出其的内在。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师梦泽眼中的艳羡和嫉妒,以及封改之眼中蠢蠢欲动的火光。
“还是重新打扮下吧。”阴慕华颤抖着红唇,要是自己这个陪嫁比小姐还要美貌的话,岂不是要失去小姐的庇护吗?
“不用了,这个样子已经够美了。”冷奕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扔到了梳妆台上,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你们出发吧。”
阴慕华惴惴不安的拿起包袱,一脸疑惑的望着封改之:“要不要也给他换件衣服?这套红色的衣服实在太过扎眼。”
“丞相府的家眷漏夜闯入花楼抢走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公子哥,不过半晌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京都,要是这位公子长期呆在当铺之中,难免会穿帮,到时候玷污了丞相的清誉,你有几个脑袋都不行。”
面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薄唇,阴慕华再次语噎,她摸了下有些凉飕飕的脖颈,思忖片刻,终于妥协了。
为了防止这个狡猾的男人再耍什么花招,她找出了一条长腰带系住了他的双手,随后跳到了他消瘦的背上,在他耳边发布命令:“封公子,出发吧。”
清晨的街上虽然不热闹,却也有不少过路客,当他们看到这番景象,又联想到了刚刚传出的言论,纷纷露出了异样的目光,或同情或唾弃,或嫉妒或不齿……
在她的指挥下,他们终于来到了丞相府门前。
阴慕华稳稳跳落在地,叩响了朱漆大门上的狮形铜环。
过了半晌,才有下人打开大门,阴慕华趁机冲了进去。
下人关上大门,步履匆匆的赶到了他们的面前,将他们拦住。
“好大的胆子,你们竟然敢私闯丞相府,不要命了。”
好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实在是可恨。阴慕华原本就有一团闷火,如今又被浇上了冷油,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玉手用力掌掴小厮,杏眸怒瞪,一脸蛮横:“你才是狗胆包天,难道你不记得本姑奶奶是谁了吗?” 正文 第七章 家法 “何事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洪钟般的呵斥声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瞬间让不理智的某人清醒了过来。
阴慕华错愕的望着自己红肿的玉手,以及小厮脸上清晰的掌印,一时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刚才气势的确很足,但是她似乎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桩重要的任务可是秘密进行的,所以除了少数人外,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情,所以也就不知道她的“身份”了。
阴慕华努力扯开嘴角,露出了尴尬僵硬的傻笑:“刚才是……我……我……”
“原来是月姑娘和封公子,这位是新来的小厮,不知道您二位的身份,有什么得罪您二位的,还请见谅则个。”
褐色的褡护显得对方有些臃肿,虽然已是满头华发,却依旧精神饱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半眯着,掩藏着内心的情绪。
演戏要演全套,既然对方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她当然会配合。
素手重新拉起了垂在地上的带子:“我已经把偷腥的猫儿给抓回来了,正要让十小姐处置。”
“十小姐正在如夫人的房里试嫁衣,不如你们先回拢翠香榭等候小姐。”
阴慕华凭借高超的记忆力将丞相府的每一点每一处全都刻在脑海中,这才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裴十娘虽是庶出,却得到太后喜爱,从小就养在宫中,直至及笄这才搬回丞相府,听闻这座水榭也是特地为了她而建造的,想来这位小姐一定有倾国倾城之姿,否则也不会成为这次联姻的棋子。
阴慕华用力阖上雕刻岁寒三友的房门,立刻换上了一副嘴脸,阴险冷笑。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也不必伪装了,干脆坦诚相见……”
话音未落,在她惊诧错愕的目光下,修长的手开始解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了莹白光洁的胸膛。
阴慕华用力吞咽着口水,跨步上前,将那挂在腰间的红衣拉上,锁住了旖旎春光。
“下流胚子……”
水汪汪的星眸露出了无辜的神色,薄唇一张一翕,发出怯懦的声音:“是你让我坦诚相见的。”
这人到底是真的傻了,还是在戏弄自己?
阴慕华紧锁秀眉,围绕着他细细打量,在掖庭狱中他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他就成了这副样子,况且裴氏那种工于心计之辈,会找一个傻子当赏金猎人吗……
综合重重证据,她非常的笃定,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在装疯卖傻,他这样做一定有别的目的!
对于这样一个无赖,以毒攻毒才是最见效的办法,既然他想玩,那自己就陪他好好玩一玩,等到了将军府,有他好受的。
“姐姐,我困了,陪我睡觉。”封改之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哈喇子立刻流了一地。
望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猪爪,阴慕华一头黑线,咬紧牙关,默念忍字诀,这才没有当场将对方揍倒。
“这里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定有老鼠作怪。”面对容忍,封改之变本加厉,跳到了柔软的娇躯上,无缝贴合的挂在上面。
秀项被双臂死死箍紧,无法正常汲取新鲜空气,粉嫩凝脂的脸色一下子成了猪肝色。
幸好裴十娘在这等危机的时刻回到了水榭,及时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在结实的双臂松开的一瞬间,阴慕华揉着钝痛的秀项,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在任务期间,定要好好保护这位名义上的主子。
“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的好事。”裴十娘面无表情微微抬眸,轻吐出一句话便来到了内阁的小榻上歇息。
阴慕华心生疑惑,新娘子不是都应该红光满面、面若桃花的吗?为何换了这位就萎靡不振、脸色苍白。
“你们二位就是丞相雇佣的护卫吗?”
随着清脆的声音,阴慕华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双垂髻少女,她的眼中尽是猜疑与顾虑。
“小蝶,不可无礼。”裴荣再次低声呵斥,“这两位可是老爷重金礼聘回来的高手,若是老爷知道你如此怠慢他们,恐怕又要吃顿板子了。”
原本猜疑的目光瞬间变得胆怯,想来这位小丫头吃了不少苦头。
“罢了,不知者不罪,从我们踏入这府中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是裴十娘的贴身丫鬟与护卫。”听到从榻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声,阴慕华识相的拉着封改之走出了内室。离都裴两家联姻的日子还有几天,在这些日子,她不但要尽自己的本分,还要趁机搞清楚裴府的各种关系,这对她将来复仇可是有一定用处的。
裴荣恭敬的将两块东陵玉牌放到洋漆描金小高几上:“这两块是代表二位身份的令牌,有了这两块牌子,二位有急事可以随时回到相府。”
“封公子宿酒未醒,他的牌子就放在我这儿保管吧。”阴慕华灵机一动,用最快的速度将两块牌子放到了袖笼中,等会儿她就打个络子将牌子装起来,省的弄丢了麻烦。
裴荣的眸中虽然闪过一丝异样,还是保持着默然的态度,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这个当奴才的不应该多嘴多舌,即使看到了也要假装没注意。
门外兀地响起了敲门声,裴荣上前开门,一抹清新的绿衣优雅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缓缓福身:“我家十一娘邀请二位贵客到天水阁一聚,并且商讨一些要事。”
“这两位可是相爷请来给十娘当护卫的,没有十娘的吩咐,他们二位可不能随便乱走。”
阴慕华还没开口,一旁的丫头已经帮她拒绝了此事。
绿波冷哼一声,眼神充满不屑:“这主人都没有开口,一只狗就已经到处乱吠了起来,真不愧是下等人生的。”
“你……”小蝶气结,原本紧握的拳头瞬间展开,朝着前方挥舞过去。
“啪——”随着一记清脆的声音,一个鲜明的红掌印瞬间刻在了白皙的脸颊上。
封改之瞪大清澈的星眸,修长的玉手捂着热辣的脸颊,两行清泪顺着刀刻般的脸庞缓缓流下。
“裴小蝶,你等着……”绿波涨红着一张脸,拂袖离去。
裴荣紧锁浓眉,双手交叠紧握,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
绿波虽然是个丫鬟,但她却是县主的丫鬟,更是郡主特地从王府找来伺候十一娘的,万一……这件事情捅到相爷那里去,恐怕就要闹出大风波来了。
阴慕华伸出玉葱指捏住了对方性感的下巴,玩味一笑:“你这个风流公子这个时候逞什么威风,好端端的挨了记耳光,这下子这张俊脸可要成为猪头了。”
裴小蝶这才后知后觉,连连赔罪:“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封公子。”
“小蝶,你这次实在是太冲动了!”裴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赶紧走进内室,将刚刚睡着的十娘叫醒。
过了片刻,裴十娘这才慢吞吞的走到外阁,面无表情的开口:“小蝶,以后你就去下房做事吧。”
“十姐,这件事情并非我的错,你为什么要将我赶去下房?”裴小蝶瞪着红润的双眸,一脸不服气。
下房那个地方不断肮脏,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还要被欺负,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不想再回去了。
裴十娘依旧面如沉水,她蹲下身子,用力扯下了对方的腰佩:“十二妹妹,不是我不帮你,实在你这次犯的错太大了,我帮不了你。”
“小蝶,你还是先去下房吧,等过几天,十一娘的气消了,或许就会让你重新回到上房来的。”裴荣苦口婆心相劝,“你要是在这个时候还驴脾气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万一闹到大夫人那里,你就得嫁给下村的屠夫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小蝶微微抽泣着,贝齿用力咬紧牙关,她不甘心啊!
同样是相爷的女儿、同样是庶出,凭什么这位十娘就可以穿金戴银,而她就得活的比狗还不如!
这种日子她已经不想再过下去了,她一定要想个法子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行!
阴慕华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场热闹的大戏。
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裴荣额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密。
率先闯进来的是一位身着梅红暗花比甲的中年妇人,满头华翠,气度雍容。
她默然不语,款步姗姗的来到了中堂的太师椅上,优雅入座:“两位贵客也请入座。”
阴慕华双手一拱:“多谢夫人赐坐。”
“箐箐,姨娘对你可不薄,你这番出嫁,姨娘可是特地给你准备了许多体己钱,让你可以在出嫁那日,打赏下人,以免丢了面子。”中年妇人将视线挪到了小蝶身上,话锋一转,变得冷厉起来,“可你呢,却纵容婢女冒犯了贵客,这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不嘲笑相爷家教不严,这让相爷的面子往哪儿搁!”
裴十娘柳眉轻皱,连连认错:“姨娘教训的是,是孩儿我管教不严,我已经教训过小蝶了,并且让她明日开始就去下房帮衬。”
“姐姐这惩罚未免太过厉害了点,小蝶不但是你的婢女,更是爹爹的庶出,若是让将军府里的人知晓姐姐的陪嫁丫鬟竟然是下房出身,还不得心生罅隙,到时候联姻不成反成仇,那就不好了。”十一娘微挑秀眉,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情。
中年妇人面露微笑,十分赞赏十一娘的处理方式,真不愧是嫡出的小姐,虽然在私事上甚是不检点,可处理大事来却是头头是道。
“要是少了小蝶,这场帝赐良缘可就不完美了。”中年妇人凌厉的扫过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身体,“只是这犯了罪,若是不责罚,日后必定会惹来祸端,不如就请出家法,让她吃个十板子就行了。”
“小蝶自小就体弱多病,这十扳子太多了。”十娘望着那苍白无色的瓜子脸,心生怜悯,毕竟她们体内有一半的血是一样的,她不可能坐视不管,“不如就将五板子分给孩儿吧。” 正文 第八章 刺客 屋内原本硝烟弥漫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沉寂片刻之后,讥笑的声音兀自响起:“主子犯错奴才受罚就听得多了,这奴才犯错主子受罚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还真是挺新鲜的。”
“绿波,莫要放肆!如果你也如此不懂家规,我也让你挨板子!”十一娘斜眉冷眼,语气非常漠然。
绿波微缩脖颈,立刻闭上了红唇。
十三娘掩嘴而笑:“这才是尊卑之分,哪像某些庶女,主子不懂规矩,就将婢女也教的不分尊卑。”
“十三妹,虽然你是未来的庆王妃,可也不能坏了先皇定下的规矩,这身流光溢彩的花间裙还是莫要再穿的好,省的出去落人口实。”
飞扬的眼角冷然一瞥,落在十三娘华丽的裙子上,仿佛要用眼神将这条奢华的裙子给焚烧了一般。
十三娘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用力拉着衣摆试图想要遮挡那片霞光。
莫氏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处在下风,赶紧出声解围:“绿波虽然多嘴但说的没错,自古以来就没有奴才犯错,主子受罚这个理,既然小蝶身子弱,那剩下五板就让裴荣来受吧,管教奴婢也是他这个管事的责任。”
“这……”
十娘还想开口,却被荣伯一个眼神阻止了:“二夫人说的极是,是奴才管教不严才让贵客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五板子是奴才该受的。”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那就将他们拉出去受罚吧!”莫氏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十一娘,“阿娇,姨娘这个处理可妥当?”
十一娘悠然自得地转动玉手上的累丝翡翠戒指:“姨娘是父亲的平妻,辅佐老太君处理内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孩儿不敢有任何异议。”
修长的丹蔻指缓缓揉着抽痛的太阳穴,老太君才让她刚刚接手府中内事,想不到立马就出了大事,幸好这一次她处理的得体,否则她这个二夫人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相府不但是达官贵人、更是皇亲国戚,规矩更加繁重,其中有一条铁板规矩,就是庶出之子不可入朝为官。为了儿子的前途,不管前方有什么障碍,她都要咬紧牙关扛过去。
“姨娘,你要忙十姐出嫁的事情,已经很忙了,还要您过来处理这桩小事,实在是受累了,不如您先回去好好的休息会儿,要不然有了皱纹,父亲可是会心疼的。”听到外面凄厉的惨叫声,十一娘微眯凤眸,荣伯年纪大了,就算只有五板子,恐怕也会要了他半条老命,到时候相府送过去两个伤痕累累的陪嫁奴才,也会折了相府的面子。
莫氏缓缓站起,保养得体的柔荑搭在贴身丫鬟的手腕上,缓缓离开了水榭。
十一娘摘下了腰间的双面绣荷包,冷淡的递给了楚楚可怜的十娘:“好了十姐,你再这样哭下去,可就不漂亮了。这里面有宫廷秘药,只要涂上四五次,保准他们的外伤全都痊愈了。”
十娘抬起小兔般湿润通红的双眸,吸着鼻子开启樱桃小口:“奴家替小蝶和荣伯谢谢妹妹。”
妩媚的凤眸扫向伫立一旁的阴慕华:“刚才是我的丫鬟绿波不懂事,对二位不敬,还请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阴慕华扯出了温和无害的微笑:“县主太客气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误会。”
十一娘颔首微笑:“果然七窍玲珑,有你当十姐的护卫,我也就放心了。”
“县主,您就放心吧,等到了将军府,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十娘,不会让她被欺负的。”阴慕华眼神坚定,声音掷地有声,她可是发过誓言的。
十一娘将视线挪到十娘那边:“姐姐你的身子太过萧条了,要好好补补才行,这样才能为将军府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十娘柔婉点头:“多谢妹妹关心。”
“改之,你跟我回去吧,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家常话说完了,十一娘立刻恢复了妩媚放荡的本性,玉手如同游蛇般钻入了对方的衣襟里,渐渐滑下。
阴慕华原本想要看戏,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完全不阻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虽然自己看他非常不顺眼,但现在他也算是自己半个手下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自己,要是他出了什么差池,自己也得被拖累。
阴慕华扯起僵硬的嘴角,跨上前去阻止了十一娘那只吃豆腐的手:“十娘这里还有伤者,不如我们去天水阁洽谈一些事情如何?”
“也对,小蝶和荣伯的确要好好休养几日才行。”十一娘眯起凤眸,忍住了满腔怒意,她最恨别人打断自己享受生活。
阴慕华牵着修长冰冷的手跟在她的身后,穿过抄手游廊和垂花门,行至天水阁。
原以为县主住的地方会更加繁华,想不到却很是朴素,恐怕只有院中那几株争相斗艳的国色天香才是这个小院最贵重的物件了吧。
“别用这样狐疑的眼神看着我,你看的没错,这就是真实的我,是不是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十一娘摇手屏退了碍事的丫鬟们,这才坦然的露出一抹苦笑,这些年来,她一直刻意的伪装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幸好她求得心愿灵验了,老天爷真的送了一个救星给她。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解脱了。
阴慕华尴尬的抓着头发:“县主目光如炬,连我心底的想法都能被你猜透。”
“在这蛇蝎满窝的地方生存,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以后在私底下,你就叫我十一娘吧。县主这个名号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巨大的负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十一娘摘下了乌发上沉重的宝钗金钿,慵懒的斜靠在猩红引枕上。
阴慕华秀眉微挑,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想不到这个身份显贵的县主竟然有如此隐忍的本事。
一旁的封改之玩弄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低垂的眼中划过一丝诡异之色,他这个新上司还真的有意思。
“对不住了十一娘,绮红楼传出的闲言碎语一定又加深您的困扰了。”虽然她没有直接借用对方的名字,可那些暗示足矣让世人想入非非,她能够想象这份脏水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
红唇勾起了自嘲的弧度:“花楼的传言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根鸿毛罢了,对腌臜的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真的算不了什么,比起当年负心人的背叛,这算是轻的了。原本以为痛了那么久,自己的心早该麻木了,想不到如今想起往事,心还是一样的痛。
望着那两汪蜿蜒而下的清泪,阴慕华竟然多了一丝怜悯,她曾经恨丞相府中的每一个人,今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其实那些人也和自己一样的无辜。
“十一娘,你大可不必如此贬低自己,在我的眼里,你比其他人来的还要高尚。”
玉手用力揩去脸颊上的泪水:“你不必如此安慰我,要是你心中有愧的话,就私底下帮我一个忙,帮我逃出这里可好?”
“好,我答应你,等事情办完了,我定会帮助你离开这里,让你重获自由。”阴慕华用力点头,眼神充满正义坚定。
十一娘缓缓站起,伸出了自己精致的小指:“打了勾盖了章,就不能反悔了。”
“要不要再加上毒誓呢?”阴慕华俏皮一笑,伸出了手指与她勾手。
十一娘走到内阁,过了半晌这才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累丝镶宝芙蕖六角匣,玉葱手依依不舍的拂过精心雕刻的面。
“这个东西就暂时放在你这里,等我重获自由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吧。”
阴慕华双手接过宝匣,望着在掩藏在暗处相依相偎的鸳鸯,顿时燃起了好奇心。
她想要打开这个充满神秘的匣子,却被一个凌厉的眼刀阻止。
阴慕华用力咽下口水,定了慌张的神色:“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这件东西的。”
“我想也有人告诉过你,好奇心对你来说可不是件好东西,甚至可能会害了你,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尽快戒掉那样东西。”
平淡的神色停驻在封改之的身上,流连忘返,久久不能收回。
过了半晌,她这才挪动脚步,更是靠近了红衣公子,红唇轻启,吐气若兰:“好好把握机会,珍惜眼前人。”
阴慕华伸长耳朵,想要偷听他们的窃窃私语,却落了空。
十一娘打了个哈欠,重新回到美人榻上,斜倚小寐。
既然主人都已经睡了,那她这个客人也得识相,阴慕华拖着木头一般愣在原地的男人,走出了天水阁。
她的秀足刚刚踏出落地罩,还没有站稳,就见到了一道黑影窜入水榭之中。
一看此人的装扮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阴慕华心中一个咯噔,直叫糟糕。
阴慕华健步如飞,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水榭之中,只见内阁一片狼藉,好似打过了一场仗。
老迈的荣伯正奋力与歹徒抗争,见到他如此勇猛的样子,阴慕华也不甘落后,迅速冲上前去,抽出了藏在蛮靴中的匕首,猫腰朝着对方挥舞过去。
她虽然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却凭借着快准狠这三个字,迅速的刺中了歹徒的腿脖子,成功解救了命悬一线的荣伯。
“小蝶,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叫人!”
低沉磁性的轻喝声传来,阴慕华一愣,被歹徒击中了背脊,疼得眼冒金星。
她疼得无法直起身子,就连匕首也从柔荑逃脱,落在地上。
这时,歹徒把握时机,随手抡起一个珐琅花瓶,朝着她丢过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砸中破相的时候,被人死死的护在怀中,那一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听到那砰然跳动的心声。
这个拥抱是多么的温暖,简直要将她心底的那块千年玄冰给融化了,就在她快要沉溺其中的时候,一股粘稠的液体滴在她的眼角,最后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透过零星半点的光亮,她这才看清,那粘稠的液体是何物。 正文 第九章 十娘失踪 翦水双瞳渐渐放大,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惧怕感,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她不知道应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
对方虽然受了伤,可那只修长的手依旧搭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打,安慰着她。
过了半晌,这种无声的安慰消失了,原本为她挡风遮雨的玉山轰然倒下。
如注的鲜血从他刀刻般的额际蜿蜒流下,宛如妖艳绽放的曼珠沙华。
玉葱指颤抖着放在他的人中,确定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之后,阴慕华原本紧绷的情绪终于崩溃,咬唇痛哭。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行的,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她便已经被自己所挫败。
破空的尖叫声响彻屋内,将她从自责沉痛中唤醒。
阴慕华松开血肉模糊的唇,缓慢开口:“十娘……不见了。”
“裴荣先去请大夫为封公子疗伤包扎,至于其他人跟我到议事厅。”
一袭鸦青映入眼底,修长的手指递过一块素帕,剑眉微挑,眼若点漆闪烁凌厉光芒。
“父亲特地请来的贵客,断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若是你就被这点事情所打倒,你就不配成为那个队伍的一员。”冰冷的语气虽颇为严厉,却不无道理。
不论是为了谁,她都不能被打倒,要是自己被逐出了御用赏金猎人的名单,她就再也没机会接触到裴元韬这个老狐狸了,也就再也没机会找出替父亲平反的证据了。
素帕刚刚拂过嘴唇,瞬间被染成了一片红。玉手紧攥柔滑的帕子,将其塞进了荷包里,她一定要留着这件有意义的物件,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提升自己的力量。
正屋旁侧的议事厅里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全都保持着严肃的姿态。
剑眉漆目的裴清和端坐在左侧首位的黑酸枝官帽椅上一脸严峻,却不是因为担心十娘的安全。
坐在右侧首位的如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几度昏厥。
过了半晌,裴元韬这才差人回来告知,他要在宫中留宿,这下子彻底打破了议事厅里凝固的气氛。
“既然今日父亲不能及时赶回,那就散了吧,我还有要事要办呢。”裴琰和满是不耐烦,不过是丢了个庶女罢了,就让人去找,何必如此大费周折,要折腾所有人呢。
裴清和倏地站起,斜睨旁边的小弟,给予警惕:“这件事情若是今日得不到解决,唯恐会惹出更大的麻烦,若是十娘这次被掳走的消息传到了将军府里,恐怕这桩美满姻缘就要成为泡影了。”
“大少说的极是,解救十娘的事情迫在眉睫,可如今相爷不再,我们这些个妇道人家也不能做主,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二夫人轻易的将这个烫手的番薯抛在了空中,她可不想惹这个麻烦。
裴清和敛眉凝思,半晌后这才启口:“如果姨娘没有意见,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处理。”他身为长子嫡孙,这件事情自然要他担着,难不成还得把相府的命运交给这一对母子吗。
二夫人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大少是相府的嫡长孙,您处理相府的事情,乃是天经地义,有谁会说个不字呢。”
“罗管家,你这就去私底下找找包打听,问问他京都近日是否出了什么江洋大盗。”裴清和紧锁剑眉,转动着指上的玉扳指,若是普通的盗贼是断然不会轻易的闯入相府的,更不会把那个人打伤,除非来人的武功非常之强大,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十娘闺房。
“大哥,不是小弟乌鸦嘴,即使十娘能够回来,但是还能保住清白吗?”裴琰和双臂环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如夫人这下子哭得更加厉害了,再次晕厥了过去。
裴清和揉着抽搐的太阳穴:“红袖、添香,你们两个把如夫人扶回房里去。”
“大少,您就放心吧,这件事情上我也有错,我一定会将功折罪,将十娘找回来的。”阴慕华低垂脑袋,一脸的愧疚。
裴清和双手负背,来回踱步着:“十娘的事情,罗总管会办的,至于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阴慕华诧异抬眸,这位大少爷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十娘都已经失踪了,她还会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这桩婚事乃是皇帝御赐的,若是到时十娘还没有回来,这场婚礼还得继续下去。”
“大少的意思是?”二夫人微挑眉梢,头一次和这位大少想到一块去。
裴清和用力点头:“现在也唯有这个下策了,否则的话,那可是欺君之罪,纵然姑姑是太后,也无法赦免此等大罪。”
二夫人赞同点头,虽然将军府的大少和十娘曾有几面之缘,可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女大十八变,就算模样变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依大少的意思,应该选哪位姑娘代嫁呢?”二夫人眯起锐利的凤眸,打量着坐在右侧的几位千金。
裴清和很是犹豫,这个代嫁的人选一定要选得好才行,最重要的就是嘴巴要牢靠,最好能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
“十娘的姐姐们早已经出阁,这人选只能在她的妹妹里选了,而和她年岁相当的,也只有十一、十三娘,可这两位都不是适当的人选。”
“大哥难道忘记十二娘了吗?如今也只有这个选择了。”裴琰和巧妙的挖了一个陷阱,纸是包不住火的,一旦让将军府的人知晓,他们送去的是个低贱的庶女,恐怕会气炸了肺腑,到时候他再把这个错处往大哥的身上一推,大哥就会被定罪,而他这个嫡二子也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相府的所有财产。
坐在一旁静默许久的十一娘,这才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眸:“小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她虽然是通房所出,可也算是丞相之女。太后姑姑想要缔结两家的势力,这谁嫁过去都是一样的。”
十三娘娇声附和:“县主说的极是,这瞅来瞅去也只有小蝶这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裴清和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这几天派几个人过去好好照顾如夫人,在十娘没回来之前,莫要让她走出房门一步。”
“大少,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好的。”二夫人笑里藏刀,她早就想要好好惩治下那个贱骨头了,以前还有老爷护着,如今总算是被她盼到这个机会了。
“还有奶奶那里,也千万别让她老人家得知了这个消息。”
太君的身子骨也不好,万一知道了这个消息病了,那就糟糕了。
“本官还要去刑部处理一些事情,大家都散了吧。”
原本并立在院中的婆子丫鬟见到他出来了,立刻让开了道。
阴慕华踩着小碎步跟随着他,来到了假山中间。
“真是个聪慧的角,只需一个眼神,你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裴清和微挑嘴角,眉宇间多了几分赞赏。
阴慕华半扬脑袋,目露傲色:“若是没有半点眼力劲,我楚馥月还怎么在宫里混。”
“既然如此,那小主你一定猜出了本公子的心意喽?”欣长的身躯靠在冰冷的山石上,双臂环胸,一脸玩味。
“大少你表面上不在意十娘的死活,内心却非常关心这位妹妹的安全,看来你也并非传言中的那样铁面无情。”
裴清和淡然一笑:“身为刑部侍郎,若本官不铁面无情的话,又怎么能威震凶残的罪犯呢。”
“大少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在暗处协助您的。”
毕竟他刚才在议事厅里发了话,自己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去查找线索。 幸好相府里大多数人都不拿正眼瞧自己,而那些少数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清和瞬间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挺直腰板转身离去。
过了半晌,阴慕华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假山里走出来,将从议事厅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小蝶。
当她知道要成为代嫁之人时,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药碗。
阴慕华赶紧从她手里拿过了药碗:“若是十娘当真不能在出嫁那日回来,你就要为她嫁人,我知道你等了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也相信若是你真的代嫁,你一定会把这个秘密嚼烂在肚中的。”
小蝶捂脸狂笑,逼出了两行幸福的泪水,她熬了那么久,终于让她熬出头了。
谁说通房庶女一辈子都是下等人的,只要自己的肚子争气点,为将军府诞下胖孙儿,到时候自己这个大少奶奶的位置就彻底站稳了。
她还当真要感谢十娘呢,竟然自导自演了这出好戏,倒是让自己占了便宜。
阴慕华心生狐疑,这代嫁不过是个备胎的下策,还没有落实呢,一旦十娘回来了,自然也就用不着这个下策了,可她好像一副当定了新娘子的模样,难道这其中还有些事情,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吗?
她挪动着小碎步,端着药碗走到了紫檀榻前。
时间已经过去里许久,内衫上的血也已经干透,成了铁锈色。
“大夫怎么说?”
“你就放心吧,楚公子只是睡着了,等他休息好了,自然会醒来的。”小蝶坐在绣墩上,神闲意定的做起了女红,她一直渴望自己有朝一日盖上自己亲手绣的喜帕嫁人,想不到这一日来的那么快,她得抓紧时间,将这副双面绣并金丝鸳鸯戏水的喜帕绣完才行。
阴慕华凝眉望着这个睡得恬淡的男子,玉指不觉来到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描绘着他的轮廓眉目。
这个该死的家伙,之前竟然装疯卖傻吃自己的豆腐,可他又在自己危及的那一刻挺身而出,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若是那只珐琅花瓶砸中的是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这一刻,阴慕华的心很是复杂,她不知道日后要如何对待这个“救命恩人”。
轻微无力的咳嗽声传来,惊得阴慕华赶紧收回了玉指。
“你再这样搅动下去,药都被你弄撒到地上了。”就算她迅速遮掩,还是被他看出了眸中那一丝慌乱之色。 正文 第十章 半只耳朵 就算现在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也能猜到自己的脸一定红的如同被煮熟的龙虾一般。
“唉,看来今天这碗药我是喝不成了。”
阴慕华迅速抬眸,对上了那双如星海般深邃耀目的双眼,两股强大的电流连成一线,她再次晃了神。
封改之用力撑起虚弱的身子,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碗早已经凉了的药,将其灌入喉中。
紧蹙的眉、嘟起的唇,完全是一个害怕吃药的孩子。
阴慕华莞尔一笑,从桌子上拿了一粒蜜饯,塞入他的嘴巴里。
“通常孩子吃药的时候,母亲都会给他们一颗蜜饯,散去嘴里的苦味。”
酸溜溜的滋味蔓延唇齿间,他的眉皱的更加深了,赶紧将口中的吃食吐了出来。
“你怎么喜欢吃这样酸掉牙的东西,这种东西只有害喜之人才会喜欢。”
阴慕华猛然一怔,有一道怪异的银光从她脑海中划过,停顿数秒,她用力甩头,甩去了这个荒谬的推断。
修长的玉手在她面前不停摇晃着:“我们现在可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有什么消息你可要共享哦。”
阴慕华敛起眼中异彩,换上了冷淡的面具:“我这边有什么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只要你以后别耍我就是了。”
要不是看在他们现在是同盟的份上,她早就报了揩油之仇了。她先把这笔账给记下了,等这件事情结束了,她再好好回报这个混蛋!
卷翘的羽睫缓缓阖起,很快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金色的阳光透过碧纱窗洒在他丰神如玉的脸颊上,显得是如此的恬静祥和。
阴慕华收回了踏出半步的玉足,僵硬地转身,小心翼翼为他掖好滑落在腰间的薄衾。
“县主的面首你也敢宵想,实在是狗胆包天。”小蝶放下手中的活计,抬眸冷笑。
也不知道爹爹这个老糊涂想些什么,竟然要这个美貌的女子嫁过去当陪嫁,十娘是不介意,可如今要嫁给都子俊的是她,她很介意。
阴慕华自小生在官宦人家,又怎能不知小蝶心里在想些什么,面对如此尖酸的话,她却不恼,反而温婉而笑:“小蝶,你错了。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不可能是县主养在家里的面首。你马上就要嫁入豪门了,你应当要守住自己的嘴巴才行,在相府里你做错了或许还有人给你兜着,可在将军府,你若是说错了一个字,恐怕就会失去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小蝶气结,转身之时,故意将绣墩踢倒。
望着在原地打转的绣墩,阴慕华摇头叹气,这步棋也不知道走的是对还是错。
小蝶虽然和十娘一同长大,伺候着她的衣食住行,熟知她有什么的喜好特长,可这个人心太过狭小,容不得一颗妨碍自己的绊脚石。
她敢断定,十娘此番失踪,此人或多或少知晓些内情,或许此人还是帮凶之一。
阴慕华转头看了眼紫檀榻上的男子,确定他没有被惊醒,这才走出了屋子,她要抓紧时间找一些线索才行。
房门刚被阖上,原本躺在榻上的封改之旋即睁开了双眸,神采奕奕没有半点疲态。
骨节分明宛如白玉的手紧攥松花色卷草纹薄衾,似乎上面还残留对方的体温,从指间渐渐蔓延、渗入心间。
这种感觉真是好熟悉,还有那种似有若无的幽香,他好像也在哪里闻过。
他试图想要打开锁住记忆的那一道玄铁锁链,不想却徒然无功,他就算想破脑袋也回忆不起来,或许是体内的蛊毒在作怪吧。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喂过那个小家伙了,要是它在不合时宜的时候作怪,那就不好了。
相府多的是妖娆美眷,但他却一个都看不上眼,这些女人实在是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那个女人呢。
封改之邪肆一笑,走到了后窗,一跃落入了碧绿的池水中。
池上激起的水花打在了银红满堂娇曳地裙上,一根竹竿立刻探入池水中,将湿濡濡的男子拉起。
“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如果我没有及时出现,你岂不是会淹死在这里?”
淡漠的声音响起,半是责怪半是心疼。
封改之紧抿薄唇,眉宇间充满着疏离,他似乎不愿意与这个女子多有交谈。
曲线优美的大掌伸在半空中,过了半晌,师梦泽这才将一个琉璃瓶放到他的手心上。
“我这里只有那么多的药,要是你不想再变傻的话,最好快点把十娘找到,莫要坏了主子的大事才好。”
封改之这才缓缓启口:“主子的大事,即使没有十娘,我也照样能把它办妥了,裴十娘不过是个诱饵罢了,只要你把我肚子里的虫子喂饱了,我的脑子就会转动的非常快。”
玉指骤然收拢,细眉微挑,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丞相府里的人你一个也不能动!”
封改之眯起狭长的桃花眼,尽是轻蔑:“你放心,她不是丞相府里的人,而且我相信相爷一定会很乐意帮我这个忙的。”
“我很是好奇,到底是谁让你改变了心意。”
封改之横眉冷眼,显得很不耐烦:“我说过,只有死人才可以知道我的心意!”
藏在红唇中的贝齿用力咬合着,师梦泽极力的隐藏内心的愤懑:“那你总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要不然怎么找相爷帮你完成愿望呢。”
“你只要告诉相爷,是藏在夜幕后的月亮即可。”封改之扔下了冰冷的言语,再次钻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到底是哪个可恶的女人,竟然将她守候了多年的心上人抢走了,她一直在努力,试图将他的心拉进自己,可自己还是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尖锐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中,鲜红的血液顺着清晰的掌纹蜿蜒而下。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立刻跃身躲在了墙头上。
阴慕华拉着裙摆蹑手蹑脚的进入这个禁区中,她刚才的确听到这里有怪声音传来,可如今怎么就没有了呢。
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吗?
阴慕华在这里停顿了数秒,正打算转身离去,却看到了杂草上的红色液体。
她立刻被其吸引,停住了脚步,掏出绢帕擦拭着上面的液体。
那是还没有凝固的血液,从这个程度来看,自己并没有出现幻听,在不久前,这里的确有人在这里逗留。
一时间,原本那条断裂的线终于接合起来,她终于想到有哪里不对了。
之前她一直将视线留在了大门口,想着歹徒是如何从正门进来,又怎么能抱着十娘离开丞相府。
现在这一切不再是难事,如果那个人熟悉相府的环境,就不需要高深的武功,一样可以轻轻松松的掳走十娘,并且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下子她更加肯定,相府里一定有内鬼,帮着一起完成这件诡异的绑架案,她得赶紧将这个新状况告诉裴清和才行。
以她一己之力,是断然揪不出那个蛰伏在暗处的内鬼的。
阴慕华疾步匆匆来到了书房里,却被罗五拦在了门外:“请贵客留步,大少爷正在里面与宫里的总管大人商讨要事。”
“那就请罗总管代为传告,我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或许与十娘被绑架有关。”
罗五从容点头:“贵客请放心,我一定将您的话转达给大少爷,等他有空的时候,再让他到水榭中找您。”
“那就有饶了。”
宫里有大总管来了,她才不会相信这个苍白无力的解释。
如今宫廷局势诡谲万变,连老狐狸都得乖乖的留宿宫中,摆明就是被限制了行动,这个时候太后怎么可能会派大总管到相府里来,与身为刑部侍郎的裴清和商讨要事呢,这无疑就是引火烧身。
正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裴氏若要保住裴家在朝中的地位,在明里她是不会做什么小动作的。
裴清和与自己终究不站在同一条线上,自己日后定要小心谨防才行,她可不想成为相府众人利益相争的箭靶子。
阴慕华漫不经心的在回廊里走着,和对面慌张的小厮撞个满怀。
臀部和坚硬的地板来了个亲密的接触,痛得她龇牙咧嘴,冷汗都冒出来了。
阴慕华一时气结:“你这个人走路怎么如此莽撞,幸好你撞到的是我,如果是其他的主子,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短褐蒲鞋的小厮一脸慌张,他赶紧拾起掉落地上的木匣,飞也似的朝着书房奔去。
阴慕华紧蹙柳眉,不顾臀部的钝痛,拉起裙襕追赶小厮。
当她一脸暗红气喘吁吁的来到书房门前时,那扇门再次被无情的阖上。
阴慕华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门框上,试图想要听清楚里面的声音。
大门冷不丁的打开,她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狼狈的跌进里面。
她扬起脑袋,一辆尴尬的盯着高高在上的裴清和。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谈谈吧。”
阴慕华迅速站起,一瘸一拐的跟随着他走到了书案旁。
“刚才有人将这盒东西放到了相府的门前,如此偷偷摸摸的下作行为,这里一定没有好东西。”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毒物,故而他不敢贸然的开启。
阴鸷的眸扫向自己,她只有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个古怪的匣子。
当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吓得险些大叫出声。
瞪大的眸中流转着止不住的惊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半只耳朵是十娘的吗?这只耳朵明显就是死后割下的,莫不是十娘已经遭遇不测了?
裴清和挥舞广袖,用力扫落木匣:“实在是太放肆了!竟然送这种东西来挑衅本官,这是在讥讽本官无能,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吗?”
“大少爷息怒,或许十娘还活着,这只耳朵虽然带着翡翠石榴耳垂,可歹人只送来半只耳朵,实在令人费解,或许他想要隐瞒些什么。”罗五非常冷静的说出了自己的推理,根据可靠的情报,十娘明明就活的好好的,这只耳朵怎么可能是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