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妖帝背德, 秽~乱春宫, 蛇蝎之心, 豺狼之性, 杀夫弑子, 残害忠良……”城下诵读讨伐妖帝檄文的声音不断传来。
黑黢黢的长安城头, 战旗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 拉弓士兵严阵以待。
被换着花样骂了三天的女妖帝正没有正型地趴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身边伺候的公公麻利儿地上来要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身后却传来一声咳嗽。
叶青微回眸, 泪光点点的眼中尽是委屈,她捂着胸口,丰满的酥~胸微微弹动, 纤细的腰肢儿凹出一道诱人的弧度, 微微眯起的长而媚的眼睛像极了春~图上享受欢~情的女人。
李行仪连忙低头,却无意看到她被绣着金龙的皂靴包裹的细细的小腿, 两条腿又细又直又长, 若是在床上真是能要了男人的命。
他轻轻叹息一声, 为一时昏了头的自己, 也为了大势已去的叶青微。全天下都在痛骂她, 他却仍为了她背弃了家族, 离开了父母,只为她一人守住这座城。
叶青微坐正了身子,却越发显得她如水堆雪捏, 只有软绵绵的一捧, 酥媚进皮囊骨肉里。
“李将军,都是朕连累了你,”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贝齿咬住下唇,眸中水波横斜,“将军还是早些离开吧,朕绝不会怪你的。”
李行仪冷笑一声,讥讽道:“陛下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可真好,当真不拉着臣一起死就不肯放手是不是?是不是臣很好用?是不是臣很犯贱?被你一眼荡魂,便如同鬼迷了心窍,帮你这昏君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叶青微睁大眼睛望着他,泪珠滚落粉颊,她慢慢松开手。
李行仪握紧拳头,又猛地张开五指,死死捏住了她的柔荑。
“怎么了?如今臣毫无利用价值,陛下就决定放手了吗?”他的眼中爆出狠厉的光,“你知不知道这座城若是被攻破了你会如何?那些恨你又爱死你好颜色的乱臣贼子又会如何对你!臣出身陇西李氏,是正房独子,臣的妹妹是太原王氏家主夫人,即便城破之日,臣也比陛下好上千倍万倍!世家会护着臣,那陛下呢?陛下又有谁护着?”
叶青微垂下头,柔顺乌黑的青丝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细腻脖颈。
李行仪皱紧眉头,脸色又青又白,干裂的唇瓣微微发抖,明明她此时只能依靠他,他却像是被她束缚住的阶下囚。
“啪”一声轻响,一滴泪珠砸在了他的手背上,李行仪就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朕相信你,一直相信你,”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双眸却像是被雨水洗刷过的绿林,“朕是大周的皇帝,朕誓要与你一切守卫这座城。”
她按着扶手起身,李行仪忍不住伸手,可伸到一半,他又自厌地一把甩开。
叶青微半阖眸,慢悠悠起身,腰肢轻摆,走上城头。她垂眸望向脚下的乱臣贼子,脸上原本的惶惶不安全都化作了冷漠与沉稳,她探出一截小指沾了沾眼角的泪水,又将小指放进嘴中,品尝着自己的泪水,嘴角扬起一抹轻薄的笑意。
城下,敌军列队整齐,刀枪槊头寒光凛凛。
叶青微顿时被兵器上的寒光闪了一下眼睛,下意识退后一步,后背却被人猛撞了一下。
“陛下!”
在李行仪撕心裂肺地呼喊声中,一身明黄的叶青微宛若飘摇欲坠的昨日黄花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无声陨落,寒风扬起她的衣袖,晨雾与衣摆缠绵,即便身死也是一副明艳风流的美景。
“嘭——”
身子轻飘飘的叶青微在自己软绵绵的尸体上方盘旋了几周,见到昔日被自己一手教养,如今却带着叛军来逼死自己的小皇帝一副死了妻子的模样,捂着心口一头从马上坠了下来,也不顾自己摔的头破血流,甩开亲卫匆忙朝着她的尸体奔了去;总是嘴硬心软的李行仪也大开城门,拔足狂奔到她的身旁,状若癫狂。
这个蠢货开什么城门啊,哪怕不能赢,能给小皇帝多添点麻烦也好,算了,算了,人死如灯灭,想不到她费尽心力在三个暴君中辗转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到头来还是要还给他们李家人。
唉,真是可惜了她的大好江山。
“妖帝死了!妖帝死了!我们胜了!胜了!”
城外的士兵们狂喜呼唤。
叛军如洪水一般直直冲进城门中,民众们非但没有抗拒,还敲锣打鼓迎接,甚至还有“噼里啪啦”的放鞭炮声。
所有人都在欢笑庆祝,只有两人对着她的尸体悲怮大哭。
“小娘子?小娘子!”娇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青微骤然回神,眼前新开之镜映出一抹姝丽的倩影。
她对着镜子,像是第一次认识这张脸一般,一双无骨玉手一寸一寸细致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虽然已经在这身体里待得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每次看到,她都不免感到神奇,她居然成了几十年前名动长安的才女叶青微,更没有想到天下间竟然有如此相似的容颜。虽然面貌相同,名字一样,两人的名声却天差地别,一个是被誉为“古莲之才”的神童才女,一个则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女妖帝。
来传话的婢女被自家小主人诡异的动作惊得哆嗦了一下,抖着声音道:“小娘子……”
叶青微回眸一笑,上翘的眼尾挂上一抹淡淡红痕,道:“何事如此慌张?”
婢女白着一张小脸,张口道:“小娘子快去看看吧,学堂里有、有人说要娶您呢。”
叶青微眉头一皱,扶着梳妆台起身,腰肢轻摆,走向学堂。
叶青微的父亲是帝师叶明鉴,叶明鉴才高八斗,颇受当今陛下李爽的倚重。他因身体不佳,辞官隐居,李爽却因爱才执意将他留在长安,并让他在府上开办学堂,将自己的两位皇子托付给他教导,五姓七望中的世家贵族也被陛下传旨让他们的子嗣前来陪皇子读书。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何故他们一家死了个干净,上位者对此讳莫如深,更有贵人对叶青微思之欲狂,“叶青微”三字更是渐渐成了禁忌。
此时,男女大防尚未如此之严,叶青微又因有神童才女之名,叶明鉴也不拘束她,任由她来去学堂听课,不过,这还是她继承了这具身体后第一次来学堂。
叶青微穿花拂柳,行至学堂后窗口,窗扉半开,不知为何竟然留有一道供人窥视的缝隙,她微微探身朝缝隙内望去。
学堂内,一紫衣少年郎背对着她,昂首而立,声音清朗道:“老师,若阿软许了本宫,本宫断然不会亏待她,必将以金屋藏之。”
在学堂内敢自称“本宫”的也就只有当今陛下的嫡子,大周的太子殿下李珪了。
学堂内大多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正是春思初开之时,一听太子如此说,便有调皮之人发出迎合声。
叶明鉴端坐席上,他本就仪表堂堂,此时不慌不忙地捋了一把手中的麈尾,颇有闲云野鹤风范道:“为储君者有自信是件好事,可殿下与小女志趣不同,不能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阿软配得上本宫。”
“殿下错了,”叶明鉴淡淡一笑,“是殿下配不上我家阿软。”
“嗯?”李珪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学堂里静了一瞬,接着又窃窃私语起来。
李珪不服气道:“本宫哪里配不上阿软了!”
“殿下经书能全背下来了吗?”
“这……”
“殿下的字练得如何了?”
“那个……”
“殿下与阿软切磋之时,可有一次胜过了?”
“那、那是因为……”李珪面红耳赤地反驳。
叶明鉴打断了他,淡淡道:“殿下自己说说看如何配得上我家阿软?”
“噗嗤——”
李珪恶狠狠瞪着喷笑之人。
此时的李珪目若点漆,发似乌羽,清丽无双,颇有仙人之姿,只可惜他右眼眼角下有三颗小小的点状红痕沿着他眉眼的弧度排下来,让这白玉有了微瑕。
叶青微对李珪是熟悉的。当年她还未记事时作为罪奴充入宫廷,是李珪救了她,将她养在身边,并为她取了“叶青微”这个名字,仔细教养她,告诉她许多道理,大多她都记不得了,脑海中留有印象的唯有“口蜜腹剑”四字箴言。
如今这个李珪她又是不熟悉的。她见过太子时阴阳怪气、忽喜忽怒的李珪;也见过亲手杀了自己的皇叔登基为帝时暴躁易怒的李珪,他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醉酒时喜欢裸~奔,梦游时也喜欢裸~奔。朝堂传言道:李珪是天生的杀星,右眼的三颗红色红痕便是他杀人时溅上的血,因杀的人太多了,皮肤被血染了又染,才生出这样的痕迹。
那个杀星裸~奔李珪跟眼前这位仙媚的李珪真是判若两人。
“皇兄莫恼,阿软早就倾心皇兄,不是还写了情诗?”
李珪立刻反应道:“对,我与阿软是两情相悦!有情诗为证。”
叶明鉴一甩麈尾道:“情诗在何处?”
李珪立刻从胸口掏出一张折成四四方方的纸。
“殿下念一下呗?”后面有人撺掇着。
李珪断然拒绝,递给了叶明鉴。
叶明鉴扫了一眼,神情未变道:“这并非是阿软的字迹。”
“怎么会!”称呼李珪为“皇兄”的郎君比李珪的反应还要激烈。
“我可以看看吗?”
婉转软糯的声音传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来人身上。
正文 第二章
天光澄澈, 一道倩影先落于门口, 一只缀着珍珠的绣鞋才迈了进来。“叮铃叮铃”的银铃声响, 石榴裙扫过门槛, 此声此景宛若雨打红莲。
一进门, 叶青微的视线就不免落在了坐在第一排门口的蓝衣郎君身上, 因那人实在生的太过出色, 任谁第一眼都不会避开他。
他面如冰霜,发似寒鸦尾羽,周身气质更是欺霜傲雪、矜贵雅致, 从指甲到鞋尖没有一丝不洁,从衣袖到袍角更是一丝不乱,他垂眼看书时, 气定神闲, 整个学堂的吵闹都被他隔绝在外。
“阿软!”李珪冲着她笑了一下。
叶青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饶是她毫无勾引之意, 这眼波也太水太荡, 像是飞出一个媚眼。
李珪接了这媚眼, 身体就像是泡在温水中, 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 舒爽地打了个哆嗦。
叶青微接过那张情诗看了一眼道:“这并非我所写。”
“怎么会?阿软可要好好看清楚。”李珪急切地去抓信。
“你不信?”叶青微启唇一笑, 提起笔来,“那你就好好看一看我的字迹。”
叶青微执笔,笔墨落于纸上, 张扬却有风骨的字体倒不像是出自她这个柔若无骨的人手下。
“你们可以来看看看这字与那首情诗中的字是否相同?”
李珪瞪了在座诸人一眼, 一副“你们谁敢看”的模样。
叶青微看着他,低声道:“你……这样霸道?”
这一声又软又香,李珪听得是双耳微红,看来看去,只得道:“那就让皇叔来看吧。”
满屋之人,他最相信他小叔叔的人品了,他断不会被阿软诱~惑的。
坐在门边的男人闻所未闻,低头看着自己的书。
“小叔叔?”
叶明鉴无奈摇头,“雍王殿下,你且来看看。”
李昭这才放下手里的书,修长如冰雕的两指捏起纸张,看了良久。
“小叔叔!怎么样?”
李昭放下纸张,神色冷淡道:“的确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怎么可能!””李珪的皇弟“嘭”的一声站了起来,“这明明就是我从她屋子里为皇兄偷……呃——”
李珉想要再说些什么补救,却为时已晚了。
叶明鉴沉下脸,麈尾“咚”的一声敲在桌子,道:“太子与魏王将明经书抄上十遍,今日之内必须交来。”
“老师……”
“无需再谈。”
太子李珪和魏王李珉顿时面如死灰。
一本明经书便有从中指指尖到手腕那般厚实,若是抄上十遍怕是手腕也要断掉了。
“呵。”叶青微启唇一笑,手指关节抵在唇珠处,遥遥望向两人,那双漂亮妩媚的眼睛中似有缠缠绵绵的水波荡出。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为了她抄抄书又有何妨?
“阿软先告退了。”
叶明鉴点头,温声道:“你也不要为这几个不懂事的伤心。”
叶青微目露不解,歪头问:“我为什么要伤心?”
叶明鉴刚要安慰几句,只听她嘀嘀咕咕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人非要爱慕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叶明鉴顿了一下,神情无奈地挥了挥手,道:“你赶快给我回去。”
“这不正要走?”叶青微满脸无辜施了一礼,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让人恨不得立刻搂进怀里好好疼爱,可是那副油泼不进的模样又令人又爱又恨。
屋子里的学子都忍不住追随者她的倩影,听着她身上的银铃声,目送她从一扇扇窗前走过,走过最后一扇窗时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传来——
“小娘子您果然天生丽质,连太子殿下都喜欢您呢。”
李珪顿时凝神屏息,白皙的面颊一点点涨红。
软绵绵的抱怨声被清风徐徐送来——
“讨厌。”
“嘭——”
“啊!太子殿下,您没摔着吧?”
“快,快拉起来!”
叶青微侧头看了一眼闹哄哄的学堂,唇边勾起一抹坏笑,却正好与一双冰冷的双眸对了个正着。
那双眼就像是千年积雪中的两丸玄冰,看的人心生寒气。
叶青微唇边的笑容加大,视线又忍不住落在他左边的鬓角上。
叶青微打发走了婢女,在水榭对面的回廊里坐着纳凉。
不一会儿,对面的水榭中走进一青一紫两个身影,风从水榭那边吹来,也将李珪和李珉两人的谈话声送了过来。
“皇兄也太惯着她了,她都那样说了,皇兄居然还不恼?这么厚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抄完?”
“皇兄!”
李珪猛然回神,闷声自言自语:“阿软为什么就不喜欢本宫呢?”
李珉附和道:“是啊,明明皇兄地位尊贵,她只是生的好了一些……”
李珪抬头看着李珉,李珉立刻改口道:“……好吧,她委实太过好看了,可是,皇兄地位尊贵……”
“你一口一个地位尊贵,有什么用?没听老师的话吗?老师嫌弃本宫配不上阿软。”
李珉抿住唇,在李珪不注意的时候,将手中的毛笔狠狠地甩进了水榭外的荷花池里。
“什么声音?”
李珉笑了一下,遮掩道:“没什么,刚刚我伸了伸腰不小心将毛笔掉进池子里了。”
李珪嘴里嘟囔着“你会被老师训的”,手底下却开始抄起了书。
池中的荷花在清风中抖动着粉嫩的花瓣,惊走了想要停驻的蜻蜓。
叶青微以团扇掩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昔日教导她“口蜜腹剑”的李珪此时居然又甜又软,昔日教导她“恃美行凶”的李珉也不过是个将所有情绪外露的少年郎。
叶青微摇着扇子发呆,一个拎着食盒的从回廊经过的青衣小婢朝她行礼。
“你这是去做什么?”叶青微扇子一扬拦住了小婢。
“郎君让奴婢给两位殿下送些吃食。”青衣小婢的脸红通通的像个苹果,看得让人想要咬一口,叶青微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青衣小婢呆呆地望着自家的小娘子,手指一松……叶青微顺手一操便将食盒拎在了手中,柔声道:“小心一点,若是这些热汤热水、瓷器碎片伤到了你,那多让人心疼。”
“小娘子……”青衣小婢捧着脸,咬着贝齿,欲语还休。
叶青微柔软一笑,像是在清风中摇曳生姿的粉莲,道:“乖。”
“那小娘子小心些。”青衣小婢两颊红晕又浓。
叶青微两眼一弯,甜声道:“你真可爱。”
青衣小婢羞怯捂脸,转身逃走。
叶青微拎着食盒往对面的水榭走去,她身姿婷婷袅袅,腰肢不堪一握,远远望去甚至让人忧心风会不会将她的纤腰给吹折了。
她刚站到水榭门口,便眼见李珪压在李珉的身上,举起拳头一副要揍下去的模样。
“二位殿下在做什么?”
两人面色一变,立刻跳了起来。
李珪上前一步,拦在她的身前,一双美目直直地望向她,口中道:“阿软,你、你怎么来了,是来给我送饭吗?阿软你可真好!”
他笑容甜蜜,伸手就去拎食盒。
“阿软姐,你可要好好教训教训太子殿下,他老是背地里欺负我。”李珉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李珉的母亲本是宫内的异邦舞伎,因陛下醉酒后幸了一次,才生下了他,因此,李珉的身上便带着一些异邦人的特色,他的肌肤如凝脂般白的发亮,发丝蓬松微卷,腰细腿长,一双眼眸更是如初春的枝丫翠色深浓。他笑起来时,青衣翠眸的模样犹如春风过碧潭,能让无数小娘子倾了心、失了魂。
“你胡说些什么。”李珪面露不满。
李珉笑道:“阿软姐,你看,我不过是说了你两句坏话,皇兄他就要揍我呢,皇兄护着你可真紧。”
李珪松了一口气,红着脸道:“胡说……”
“对了,阿软姐,有一事我想要问问你,”李珉眨了眨眼睛,“明明那首诗是我从你屋里偷出来的,为什么字迹却不是你的?”
“偷?”叶青微横扫了他一眼,“罚你抄十遍真是少了。”
她本是责骂他,可这样娇软的声音听到耳中却更像是打情骂俏。
叶青微道:“实话告诉你,你拿到的诗确实是我的,但那只是普通的咏景诗,并非是什么情诗。”
“那为什么字迹不一样?”
叶青微扬了扬眉毛,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让她本就是十分的美色更增三分,“谁告诉你我就只会一种字体了?我少说也会个十种八种。”
叶青微虽然美貌惊人,但比美貌更加出名的是她的才名,她不但文武双全,使得一手好剑,更是精通书法。
当年,叶青微曾经临了一副百年前书法大家米襄的字卖于当铺,当铺请了好几位老先生仍旧甄辨不出真假,最后竟以为是那位书法大家从未现世的珍宝,出了大价钱买了下来。她把钱拿到手里,当即又写了一副小字留给当铺老板,字迹与米襄的字一模一样,老板这才得知自己受骗上当。她又将金钱奉还,道:“老板日前曾言天下无人再能写出米襄之字,我此举并无欺瞒之意,只是想要告之老板,需知天下才人犹如过江之鲫,你未见过,并非是没有。”老板大为拜服,向小小年纪的叶青微道歉行礼,并将千金悉数相赠,她也因此名扬天下。
原身叶青微会的,也是她曾学过的,真没想到昔日三位暴君给她安排的繁多课业真能有用上的一天。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当面对我说,非要偷?”叶青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状似嘲讽的笑容。
李珪面色变了变,脸色灰败,捏紧了手掌。
李珉瞧着李珪的脸色,小声抱怨道:“阿软姐真会伤人心。”
李珪扭头瞪着李珉,怒道:“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李珉张张嘴,又紧紧抿住,不发一言。
“阿软你放心,这小子居然敢摸进你的闺房偷东西,本宫定然好好教训他,果然是舞伎之子!”
李珉整张脸苍白若纸。
“都是我的错,是我看皇兄相思过甚,便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李珉的唇被他咬出一线红痕,“阿软姐不要怪罪太子殿下。”
正文 第三章
“算了, 既然你们已经受罚,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叶青微摆了摆手, 袖摆随之荡漾, “虽然整件事都做错了, 不过好歹有一件事令我高看太子殿下一眼。”
李珪不解道:“此事做的如此下贱不堪, 哪里有值得高看的地方?”
一旁的李珉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瞳孔猛地一缩。
叶青微的食指点了一下自己微翘的眼尾,红唇一勾, 软绵绵道:“至少当时你没有那张纸炫耀给众人看。”
李珪捏紧拳头,原本发红的脸猛地白了下来,道:“你、你居然认为我会把你的私密墨宝炫耀出去?”
他红着眼圈, 眼尾那三点红痕像是滴下的血泪。
“可恶!”他凌空砸了一下拳头。
叶青微一脸疑惑。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死死捏住拳头才不至于让自己太过狼狈。
李珉看了看李珪,又望了望叶青微, 立刻将李珪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 道:“不如阿软姐先回去?”
叶青微道:“也好。”
她出来后故意放慢了脚步, 侧耳听着屋内声音。
李珉过了一会儿, 才轻声道:“皇兄何必痴恋阿软姐呢?你也看到了, 阿软姐明明无心。”
“你闭嘴!我让你去想办法, 结果你就给我想了这么一个令我丢脸的办法吗?你居然还有脸站在这里!”李珪厉声训斥,如训奴仆。
李珉好脾气道:“皇兄冷静一些。”
李珪失落道:“本宫就知道,这天下谁也不站在本宫这边!”
“我将菜都摆出来了, 皇兄别忘了用膳, 水榭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滚滚滚!”
水榭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青微忙加快了脚步离开此处。
天色渐暗,李珪和李珉的书还没有抄完,陛下体贴地传来口谕让两人继续抄书,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回宫。
盛夏月夜,室内窗扉大敞,叶青微侧身躺在榻上,手指翻动书页。
婢女阿菱用剪子剪了一段烛芯,灯火摇曳一下,一滴蜡油正好落了下来,溅到叶青微的手背上。
阿菱惊呼一声,慌慌张张地就去绞帕子,叶青微口中道:“你慢着些,小心磕到。”
等将蜡油揭去掉,叶青微白皙的手背上已然是红通通一片了。
“小娘子恕罪。”阿菱忙为她覆上凉凉的帕子,额头上满是汗,“奴婢这就去禀告郎君请郎中。”
叶青微水眸里盛满了星光,她用手指拨了拨阿菱的刘海儿,体贴道:“只是意外而已,你也不用告诉我爹娘。”
“小娘子……”阿菱吸了吸鼻子,眼中将落的泪珠又忍了回去,她自知这是小娘子为避免她被罚特意隐瞒,心中就越发不好过了。
“好啦,你若是真的心疼我,那就……”她眸子一转,笑靥如花,“亲我一下好不好?阿菱你亲亲我,我就不痛了。”
“噗嗤”一声,阿菱眼角还含着泪光却忍不住笑了出声。
“小娘子总是这样,明明无意偏要扰乱别人的心。”
“嗯?”叶青微歪歪头,那副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我做了什么吗?”
阿菱露出“您又这样的”神情,道:“若是小娘子无意,又何必将别人的心惹得纷乱呢?阿菱时常听报恩寺的法师讲课,小娘子这般可是容易受到……”阿菱咬着唇角不忍说出“业报”二字。
阿菱苦口婆心,叶青微却望着自己手背受伤处发呆。
阿菱急切上前道:“小娘子难受?我还是告之郎君去寻个郎中吧?”
叶青微回过神来,摇头道:“无妨,我适才只是在发呆。”
她的视线又落到手掌上,她记得后世记载古莲才女叶青微的掌心有一朵莲花,可是,她刚刚才发现这具身体的掌心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痕迹。
世人一直说她是蛇蝎美人、祸水红颜,只要是个男人她就要勾引一番,她却从来未觉得自己在勾引他人,他们的痴迷也只是他们的事罢了,为何都要推到她的身上?适才阿菱所言,这位叶青微也是如此作为,然而,人家至死也是好名声。
正在这时,有“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阿菱转身去开门,见到来人猛然一惊,失声道:“魏王殿下!”
“好阿菱,阿软姐可在?”李珉抿唇一笑,翠眸如雨后青山。
阿菱捂着嘴,笑呵呵道:“殿下您稍等,奴婢这就去问一问。”
李珉刚要点头,视线却定在阿菱身后,笑容加大,道:“阿软姐!”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门前,不是在抄书吗?”
李珉垂眸叹息道:“夜间水榭太凉,皇兄又因为阿软姐的一番话失魂落魄,日落之后便身子发热,又不许我去通报老师,我只好求阿软姐去看看太子殿下,哄哄他了。”
叶青微的指尖儿划过脸颊,烛火在她的眼底烧出瑰丽的色彩,道:“好啊。”
她临出门时看了阿菱一眼,阿菱微微点头。
两人穿过荷塘边的回廊,晚风送来淡淡的香气,雾气打湿了地面。
“魏王殿下……”
李珉回头皱眉抱怨道:“阿软姐再这样生疏,我可要生气了。”
叶青微笑盈盈地望着他,月光在她明亮的眸中映出一捧清辉。
李珉忙正视前方,匆匆前行,突然又顿住了,回头笑道:“阿软姐扯我袖子做什么?”
“我可没扯你袖子,”叶青微嫣然一笑,声音又软又甜,“明明是你的袖子来拉我。”
李珉视线下撇。
她往前探了探头低声问:“心情好些了吗?”
李珉愣了一下,翠眸中闪过莫名的光彩,笑着点点头,道:“只要有阿软姐挂念,我的心情就好的不得了。”
叶青微揪住他衣袖的手往上爬了爬,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来我房里拿东西?”
李珉的脸瞬间僵硬,他往后扯了一下袖子,垂眸道:“看来阿软姐也认为我是个惯偷了?”
叶青微眨眨眼睛,温声道:“就因为我不是这样想的,才会开口问你。”
李珉垂眸一笑,淡淡道:“我是,我怎么不是?我母亲不就是趁着陛下醉酒偷了龙种……”
“阿珉!”
李珉自知失言,贝齿咬住薄唇。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才道:“是太子殿下逼的,我也没有办法。”
李珉垂下头,认真道:“抱歉。”
叶青微皓腕一抬,食指在他的额头上狠狠一弹,轻松道:“原谅你了。”
李珉摸了摸自己通红的额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叶青微的柔荑。
“嘶——”
李珉一僵,忙借着廊檐上的灯光去察看她的手背,只见那里通红一片,看上去格外骇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阿菱那死丫头是怎么照顾你的!”他怒气上涌,倒是有几分后世暴君的架势。
叶青微慵懒地扫了他一眼,摇头道:“是我不让她请郎中的,这点小伤养养就好了。”
李珉心疼地望着那处,捧着她柔荑的动作轻了又轻,道:“地上湿滑,我来护着阿软姐。”
他拉着她走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这次也是太子殿下的苦肉计,阿软姐可别被骗了。”
“嗯。”叶青微眯起眼睛。
二人进了水榭中,李珪正躺在榻上,他抱着自己双肩,侧身面对着墙壁。
“皇兄,阿软姐来了。”李珉侧了侧身,让出路。
李珪压低声音道:“她来做什么,是来继续让我伤心吗?”
他委屈地缩了缩腿,让出榻边的一处地儿。
叶青微在那里坐下,掌心贴上他的后背,李珪忍不住哆嗦一下。
“殿下在委屈什么?”
“阿软姐求你别说了,他可是太子殿下!”李珉对叶青微猛使眼色。
“我问太子殿下一事。”
李珪“哼”了一声。
“太子殿下可会用权势压迫我,非要娶我?”
“我怎么会那样对你!”李珪猛地转身,怒火冲天。
叶青微不解道:“权势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用呢?”
“哎?”
“阿软姐你……”
李珪和李珉同时看向她。
叶青微笑眯眯道:“太子殿下,真心想要娶我?”
“当然想了,”李珪撇撇嘴,委屈极了,“但是,你对我一点良心都没有。”
“那你是要我当太子妃呢?良娣?还是良媛呢?”叶青微抱着双肩,笑容带上了几分攻击性,可这样的攻击性越发显出她的美艳来。
“这……”李珪面露惭愧。
“太子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太子妃是不由自己作主的吧?”
“陛下那样看重老师,若我求求陛下……”
叶青微撩了撩胸前的青丝,目光澄澈清明,道:“你将来的太子妃必须出自五姓七望的世家,不论是姓王,姓李,姓崔,姓卢,总归不会是姓叶,你想要求娶我,我父亲没有掴你一掌已然是看在你是太子的份儿上了,居然要让老师的独女去做妾?真亏殿下想得出来。您这是报复呢?还是报仇呢?是恨呢?还是讨厌呢?”
叶青微的伶牙俐齿说的李珪是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阿软姐——”李珉发出恳求的声音。
李珪捂着脸,粗重地喘着气。
叶青微嫣然一笑,朝李珉扬了扬自己漂亮的脸蛋,让人恨得手痒,又可爱的让人心口发痒。
李珉眸中翠波荡开,软而无力道:“阿软姐说的有些过了。”
“这是事实。”
“即便是事实也……”
“那你会因为我说了这些话而报复我吗?”叶青微的手指戳了戳李珪正捂着脸的手。
李珪的心都被捅的千疮百孔了,却还要护着她,道:“本宫不会。”
叶青微拍拍裙子起身,道:“好了,别气了,快快起来抄书吧……顺便,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
“啊?”李珪终于移开了手。
叶青微笑得又坏又迷人,“你们的老师马上就要来了,你说,他若是看到你装病会怎么样呢?”
李珪纵身一跃,从榻上坐起。
然而,这一幕不早不晚被刚好赶来的叶明鉴看了个正着。
“太子殿下,”叶明鉴笑容满面,眼睛眯成一道缝,“再多抄五遍。”
李珪捂着脸,“哎呦”一声重新倒回榻上,已然生无可恋。
李珉摇了摇头,转身道:“阿软姐,我送你出门。”
“有劳了。”
李珉那张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道:“阿软姐又跟我生疏了,唉,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皇兄。”
他当先一步转身朝外走去。
两人一路无言,叶青微跟在他身后,发现他走的是荷花池上游水闸的木栈小路,走到一半时,那条只能通过一人的木栈小路对面,突然出现一星亮光。
正文 第四章
因这条路太窄只能供一人通过, 李珉便扬声道:“对面的是谁?我们这里已经走到一半了, 请等一下。”
那点星光却停都未停直直而来。
李珉蹙眉抿唇, 声音带了些怒气道:“谁这么没有规矩。”
那点星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一只小小的灯笼上用朱砂勾勒着莲花, 映出一片湖蓝, 风起时, 那片湖蓝顿生波澜。
李珉看清来人立刻停住脚,压低声音恭敬道:“皇叔,是侄儿刚刚失礼了。”
李昭提着灯笼, 映着面若霜雪,他直直而来,眼见着两边人就要杠上, 若是硬要通过, 只会有人掉进湖水中。
“雍王……”
叶青微刚说了两个字,李昭衣袖一荡, 整个身形一晃便晃过了李珉, 李珉瞪大眼睛, 立刻转身, 李昭脚踏木栈, 一侧身, 整个人几乎要倒进荷花池中,可是转眼间他却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叶青微的身后,叶青微手指一勾, 拽住了李昭的衣袖。
“阿软姐!”李珉立刻出声制止。
“嘶——”
李昭袖中寒光一闪, 被拽住那半截袖子已经被他斩了下来。
叶青微身形一晃,好在有身后的李珉扶住,要不然她非得要滚进这池子里不可。
李昭连头也未侧,挑灯离开。
直到模糊的灯光消失在在眼前,李珉才骤然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阿软姐刚刚也太鲁莽了一些。”
叶青微低头看着手中湖蓝衣袖,袖角还嵌水波纹银丝,变换角度,那水波纹便在月色下荡漾开。
“皇叔极喜洁,当年陛下登基时,他就因为顾着沐浴而错过了吉时,陛下一气之下便让他为先皇守灵三年。”
叶青微翘了翘嘴角,随手将那块断袖塞进了袖子中。她当然知道他喜洁,因为她认识的那位李昭洁癖更甚。那时,他一被激怒便像是变了一个人,随手大开杀戒,杀完人后他又拼命沐浴净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肌肤搓烂。
“不过,阿软姐也不用担心惹怒皇叔,皇叔虽然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人却是极好的,你对他的冒犯他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去找你麻烦的。”李珉小心翼翼地将叶青微受伤的那只手护在掌心,牵着她走过这段又湿又滑的小路。
不会找她麻烦?那还是她认识的教导她要“心狠手辣”的李昭吗?
不“心狠手辣”的李昭,不“口蜜腹剑”的李珪,不“恃美行凶”的李珉,这十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竟让这三人性情大变?
叶青微觑着李珉,道:“劳烦你了。”
李珉笑道:“为阿软姐做事我心里可是快活的很。”
叶青微侧了侧头,轻声叹了口气。
“阿软姐有何烦心事?”
“你刚刚说雍王殿下不会记仇,那我对太子殿下这般……殿下会不会记我的仇?”
“皇兄倒是想记,怕是舍不得,”李珉嘀咕了一句,又扬声,“再说了,皇兄若是要报复,首当其冲的便该是办砸了事情的我和取笑了皇兄的王子尚。”
王子尚便是先前在学堂上“噗嗤”一声笑出来的那位黑衣郎君,也是撺掇李珪将情诗展示出来最用力的那位,更是她昔日门下走狗李行仪的好兄弟。
李珉将叶青微送回房,叶青微入睡前突然听到有人敲窗,她没有打扰在榻上睡得正香的阿菱,自行推开了窗扉。
明月清辉下,一枝嫩绿的枝芽开在她的窗前。
“阿软姐,我特地命人去配了些药。”李珉扒着窗户,笑嘻嘻地举着手里的锦盒。
“你……”
她夏日会居住在寒池小筑里,寒池小筑除了正门有一条回廊连通,其他三面皆被寒池包围,正是夏日消暑的好去处。
叶青微探头看去,果然见他下半截身子泡在寒池水中,夜晚积水寒凉,也亏他能受的住。
“若是阿软姐留疤了,那我……皇兄岂不是要心疼死?”
叶青微凝视着他,李珉眨了一下眼睛,他睫毛上还凝着露水,眸中的春茶绿芽在月色之水中化开。
“阿软姐快接着,我还要回去继续抄书。”他不由分说地将那一个小锦盒塞进了她的怀中。
“你快上岸,这水寒凉小心会生病。”
李珉摇了摇头,道:“再寒凉的水我也经受过了,这些又算什么。”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他头也不回,再次涉水离开,青色背影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叶青微低头嗅了嗅他送来的药膏,那股熟悉的清凉微苦的味道正是出自御医曹章之手,怕是李珉特地跑了一趟曹章府邸为她讨要的。
“小娘子?”阿菱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可是要喝水?”
叶青微侧身一笑,柔声道:“无事,我只是赏赏月色,你先睡吧。”
阿菱迷迷糊糊“哦”了一声,眼睛都已经闭上了还不断叮嘱道:“小娘子要把窗关好,小心飞虫进来,夜风寒凉,小心被风吹到……”
过了一会儿,她又一骨碌爬了起来,道:“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小娘子还要看多久?”
叶青微笑着阖上了窗户,低声道:“睡吧,我不看了。”
阿菱跪在榻上,迷迷瞪瞪的眼睛看着她。
叶青微只得返回床上躺下,阿菱这才一头栽下,腿还跪着,头却贴着枕头睡着了。
翌日,叶青微同父母一同用早膳,叶澄娘是个身材娇小,观之温柔可亲的妇人,她不住往叶青微的碗里夹菜,口中道:“阿软近来可是瘦了?”
说着,她忍不住横了叶明鉴一眼,道:“你也莫要拿学堂里那套来对付阿软,耗子扛枪窝里横。”
叶明鉴明明比澄娘高出两个头,可受了夫人这一眼,他却委委屈屈地不敢反口,许久才闷声道:“这个家里只有你们娘儿两个欺负我的份儿,我哪里敢严厉?”
叶明鉴垂着眼,闷闷地往嘴里扒饭,道:“喝两口酒你也要管着,人家约我去清谈你也不让,玩双陆更是不准。”
澄娘瞪着他,不说话。
叶青微咳嗽了一声,叶明鉴得了这声信号立刻抬头去看自家夫人的脸色,那张在旁人面前仙风道骨的脸也即刻浮现出谄媚的笑容,柔声道:“我自然明白夫人禁止这些是对我好,我身体不好,你便禁止我饮酒,旁人清谈总是挟妓而来,玩双陆更是因为他们总是联合起来骗我。”
澄娘脸色稍霁,叶明鉴更进一步,挨着她轻声道:“夫人这般非是拘我,实则爱我。”
澄娘脸颊飞出一道红晕,嗔道:“当着女儿的面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不不,你们的女儿被透花糍叼走了。”叶青微叼着一块透花糍,施施然地起身离开。
澄娘在桌子下面踹了叶明鉴一脚,叶明鉴却笑意更盛。
叶青微走在路上还拿着这块叶澄娘亲手做的透花糍看个不停,透花糍的糯米中塞着豆沙又塑成荷花形状,豆沙之红从薄薄的糯米衣中透出,越发显得这透花糍玲珑可爱。
她之前就特别喜欢这种糕点,只是,无论宫中御厨还是长安的名厨都达不到她的要求,今早一口咬上澄娘亲手所做的透花糍,那又糯又香甜的口感便在瞬间征服了她,她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梦寐已求的味道。
她捏着透花糍正准备再咬一口,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争执声。
叶青微咬了一口透花糍,不紧不慢地赶过去,藏在树后暗中观察。
“别打了。”有人远远站着,有气无力地劝架。
“王子尚,你有脸你就再说一遍!”蓝衣郎君死死攥住黑衣郎君的衣襟,腰间环佩“叮叮当当”乱响。
一身黑衣的王子尚嗤笑一声,挺着脖子道:“那老东西的事我又怎么管得了?要怪就怪你姐姐非要嫁给这么一个不死不活的老东西!”
“王子尚!”蓝衣郎君一掌抡了过去,却在中途被一金线白衣郎君接下,这位郎君正是昔日为叶青微最后守城的将军李行仪。
此时的李行仪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青丝被金线发带缠成一束搭在胸前,右耳带着黄金耳饰,身上穿的是嵌金线的白衣,一副异域富贵少年郎的形貌。
“郑郎,你这样做不好吧?”李行仪歪着脑袋,神色不大好看,“你欺我兄弟就不就跟断我手足一样吗?”
蓝衣郎君两眼赤红瞪着李行仪,李行仪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蓝衣郎突然抬脚,朝王子尚踹了过去。
“你找死!”李行仪抡起拳头就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蓝衣郎同王子尚各自闷哼一声,摇摇欲坠地后退一步。
李行仪扶住王子尚,道:“喂喂,你怎么招惹到这位老古板了?”
王子尚前胸留下了一个灰扑扑的脚印,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胸口,“嘶”了一声道:“还不就是我家那死老头子贪花好色惹来的祸事。”
正文 第五章
王子尚歪着身子撩了撩面颊边过长的发丝, 即便一身玄锦长袍, 硬生生穿出明艳风流姿仪, 他故意苦着脸, 作出被欺负的模样, 道:“郑如琢你未免太过分了。”
郑如琢冷笑一声, “帮手来了, 你就狂起来了是吧?”
郑如琢一身蓝衣,模样清俊,双眸更是宛若山涧溪水, 只可惜他脸上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硬生生的破坏了这份美。他白色的腰带下悬着一方一圆两枚玉,这玉便是荥阳郑氏子弟必须佩带的“方圆玉”,意图告诫子弟行事方圆得法, 要有分寸。以往他无论做出何种动作都能保持这两玉不相撞, 足以见君子端方。然而此刻,他腰间的玉“叮叮当当”作响, 都快要碰碎了。
王子尚“嘿”了一声, 唇红齿白的笑模样越发像个小妖孽了, 他掐着腰笑嘻嘻道:“你太看轻我了吧, 我狂难道还非要别人在眼前。”
郑如琢对此无言以对, 王子尚确实是一个狂放到不要脸人物, 去人家的闹洞房,非要躺人家的婚床上要与新郎新娘共眠。人人都说不要从别人晾的亵裤下钻过去,他却非要这么做, 还嚷嚷着:“若是这么简单就折辱了面子, 那我的脸就不要算了。”
对上这么一个没脸的混账,“好学生”郑如琢还当真没有了办法,只能死死瞪着他。
王子尚也笑嘻嘻地回瞪。
王子尚早就看不惯假惺惺的郑如琢了,只是两家通好,郑如琢行事又小心谨慎,没有机会整治他罢了。
王子尚一直怀疑偷偷通风告密,在老师面前刷好名声的人就是郑如琢,如若不然,为何他与李行仪刚做了些坏事,就被老师抓了现行?大家同属于五姓七望,即便不能同流合污,啊不,是同气连枝,也不能做出告密这等不义气的事情吧?
所谓五姓七望,是指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七个望族世家,这七家居于世家最顶层,底蕴深厚,家传渊源,大多内部联姻,这么多年过去,早已血脉混杂,世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
所以,王子尚和李行仪都知道,他们与郑如琢的争执若是放到了台面上,最终只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行仪想趁着事情没有问清楚之前先揍郑如琢一顿,没想到郑如琢会率先发难,连累了王子尚受伤。
李行仪与王子尚对视一眼,两人即刻达成共识——借机发难。
李行仪一回头,怒道:“你居然敢揍他!”他瞪着一双寒眸,像是沙漠里的饿狼。
在这样恐怖的目光下,郑如琢却毫不闪躲,他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冷冷地盯着李行仪,虽然鼻子上青紫了一块,却无损他清俊的面容,他此时毫不避让的姿态映入李行仪的眼里,倒是比平常那副老气沉沉的样子看着要顺眼不少。
王子尚用胳膊肘偷偷捅了李行仪一下,递给李行仪一个眼神。
一直远远站着劝架的郎君扬声道:“诸位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啊,咱们可是兄弟。”
李行仪甩了甩自己的小辫子,点头道:“好啊,咱们先礼后兵,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子尚勾着李行仪的脖子,捂着胸口嬉皮笑脸道:“阿行,你不知,近来我家那老头子新得了一个爱妾,叫前娘后娘还是什么娘的,哎呀,记不得了,老头子宠的要命,不就惹了这祸事?”
李行仪挑了挑眉毛,肚子里的气也泄了一半,饶是他想找郑如琢麻烦,也不免觉得拿这件事作筏子有些小题大做。
“一个小妾?”
“你说什么后娘!”郑如琢咬牙切齿,对王子尚怒目。
王子尚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郑如琢也许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摆手道:“不,我说的不是你阿姐。”
郑如琢脸色气得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捏在一处。
王子尚摸了摸鼻子,想要道歉又拉不下脸来。
李行仪见他为难,自然而然接过话头对着郑如琢道:“你阿姐嫁给了他父亲,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王子尚和郑如琢同时扭头瞪他,异口同声道:“谁跟他是一家人!”
李行仪无奈摊手,道:“好吧,好吧,算我多管闲事。”
“不过,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的,你阿姐是明媒正娶嫁给他父亲的,正妻和那些小妾怎么能一样,莫非这点你都不懂,也值得这样动怒?”
郑如琢怒道:“我阿姐出嫁之前是家中掌上明珠,是你父亲硬要娶的,娶了却又不知道珍惜,宠爱一个叫什么茜娘的美妾,害的我姐姐整日里以泪洗面。你以为自己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吗?我姐姐虽然是续弦,对你难道不好吗?你整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李行仪看了王子尚一眼,王子尚吹着口哨撇开头,一脚踹开了碍事的石头,突然,王子尚才反应过来,大力扭过头,瞪大眼睛道:“你敢骂我!”
王子尚一身黑衣,一脸狂怒,看上去竟宛如狰狞恶鬼。
“咦?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李珪和李珉正从一座玉带桥上走下,李珪脸色不大好看,隐隐压抑着一股怒气,眼下还有青黑,想必是熬夜抄书了,同样是熬夜,落后他一步的李珉倒是神采奕奕。
郑如琢行礼,李行仪转身,王子尚撸下袖子,三人恭恭敬敬道:“见过太子殿下,魏王殿下。”
李珉侧头看了一眼李珪的脸色,太子李珪扬了扬下巴,明显不想理会这些人。
李珉笑呵呵上前,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大家有同窗之谊,何必如此多礼?”
他歪头看了看郑如琢青肿的鼻梁,惊呼一声,道:“郑郎这是……还不快去找郎中看看?”
郑如琢用手遮住鼻子,低声道:“是我不小心撞的,有污殿下眼了。”
李珉温声道:“无论如何总要找郎中看看……”他一转头又看到了王子尚胸前那处鞋印。
王子尚下意识地遮住,笑嘻嘻道:“哈哈,是我早上穿鞋的时候不小心扑上的。”
李珉的笑容淡了下来。
郑如琢注意到太子李珪恹恹的模样,轻声询问:“太子殿下这是……身体不适?”
李珪“呵”了一声,道:“郑郎不妨猜猜看,本宫抄了一晚上的书,早上还要被你们争执的声音吵,你说本宫的身子能好吗?”
“……是我们的不对。”三人忙向太子请罪,围拢到李珪身前关心他的身体,只剩下李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李珉低下头,狠狠地捏住了拳头。
说着说着,几人就将话头转到了王子尚父亲宠爱的小妾身上。
“好了好了,大家都沾亲带故、血脉相连的,何必闹得下不来台?不如我做和事老,这件事就算了。”李行仪一仰头,耳朵上的金耳坠乱摇,他见众人望来便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叶青微一下子捏住了手中的透花糍,糯米衣碎掉,红豆沙粘了她满手,她盯着几人,一点点舔掉手上的红豆沙,那副样子宛若刀头舔血,是能让男人背脊生寒、阳锋挺立的惊悚美色。
叶青微记得《周律疏义》中言明:主人杀妾无罪,奸~淫自家婢女无罪。甚至主人奸~淫自家婢女、美妾换马,乃至将自己的妾婢供客人享乐都成了此时的风尚。她上位之后废除此律法,更发了“妓妾改嫁书”,鼓励妓妾改嫁,让这些妓妾不至于沦落到主人死后,被主人子女抢夺贩卖的地步。
然而,满朝的文武大臣无不对此义愤填膺,说“祖宗之法”不可更改,她一意孤行,却被无数文人口诛笔伐,也失去了世家大族的支持,以至于最后小皇帝发动叛乱,她身边众人无不倒戈,让她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切祸事都是那小妾惹出来的,咱们杀了那个小妾就算了解了,谁也不准再生气,事情了解之后,兄弟请你喝酒。”
郑如琢微微颔首。
叶青微在此时走了出来,正好与他们撞上,她肤白唇红,眼睛里烧着一团烈火,笑道:“老师快要开课了,你们这是要翘课吗?”
灼人的美色当前,所有人呼吸为之一滞。
“阿软姐,你怎么在这里?”李珉笑着上前,“手背的伤好些了吗?”
“你受伤了!”李珪惊呼一声,立刻挤开众人,“怎么都不告诉本宫?”
叶青微摸了摸手背,道:“小伤而已。”
李珪紧紧皱眉,像是在恼恨自己。
叶青微从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白皙手指上的红豆沙看上去分外旖旎,让人止不住地想入非非,现场的几人都忍不住红了脸。
“我我我我我……”李行仪的嘴巴不知道为何竟然不好使了,他暗暗掴了自己一巴掌,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们是去……”
“是去做什么?”她扶着竹子抬起头,垂下的竹叶遮住她昳丽的眉眼,红唇映着翠叶。
“喂!”王子尚嫌弃地锤了李行仪一下,李行仪这才回过神来,随即失魂落魄地捂着自己心脏,往后退了一步。
“啊,啊!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李行仪衣袂翻飞,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原本将手臂架在他肩膀上的王子尚,差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摔到地上去,他看看李行仪张皇的背影,又望了望叶青微无情又娇艳的面容,食指微屈抵在唇上,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王子尚微微一笑,吊儿郎当道:“好阿软,稍稍让一让呗?我还有要事去处理,回来认打认罚。”
郑如琢朝叶青微行了一礼,低声道:“烦请叶小娘子让一让,回来后郑某自会去请罪。”
叶青微“咔嚓”一声捏住青竹,眼神淡漠,冷淡道:“若我不让呢?”
无论是风俗还是律法都不将妓妾贱流当人,可她却当她们是。即便上辈子因为坚持这些失了天下,她也从未放手过。她心狠手辣、口蜜腹剑、恃美行凶,可但凡她认定是对的事情,即便千万人阻拦,她依旧义无反顾!
郑如琢与王子尚吃了一惊,目露不解。
李珪的眼神习惯性地围着叶青微打转儿,敏感地察觉到了叶青微的不悦,可连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为什么生气?
李珪扫了郑如琢和王子尚一眼,板着脸问:“你们两个欺负阿软了?”
“啊?”
“哈?”
王子尚借机调笑道:“阿软如此惹人心怜——”被李珪狠狠一瞪,他的声音立刻就变调了,正色道:“谁人敢欺负阿软,站出来,我,啊不,是太子殿下定然会为她讨个公道的。”
郑如琢嫌弃王子尚变脸比翻书还快,自己则垂着手不发一言,作出老实本分的模样。
李珪面色稍缓,轻声询问:“不知道是何事惹怒了阿软?”
叶青微刚要开口,却见李珉背着几人朝她摇了摇手,叶青微蹙眉。
“是什么人躲在那里!”李珉猛然转身对着草丛道。
正文 第六章
草丛扑簌了一下, 露出一截素色衣角, 紧接着一素布衣衫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微微垂头, 拱手道歉道:“望诸位海涵……”
看到他出来后, 王子尚与郑如琢同时露出轻慢的神情, 更不用提一贯骄傲的太子殿下了。
王子尚拈着耳边的一缕头发, 轻笑道:“有些人啊果然是喜欢偷鸡摸狗。”
那人拱了拱手,温文尔雅道:“多谢王郎教诲。”
王子尚眸色一凝。
郑如啄却不希望节外生枝,直接了当道:“休要纠缠, 你我快走。”
叶青微脚尖一转,那人却比她更快地拦在了两人面前。
“还望两位郎君回转心意,不要与一介女流计较, 她托生贫苦人家又被人卖作婢妾, 并非她所愿,何故连性命都要赔上。”
王子尚冷笑一声, 道:“你倒是心善。”
那人摇头道:“非是在下心善, 而是一人性命的重量并没有那么轻, 背负一个人的死亡实在太重, 在下不希望两位误入歧途, 这也是为了二位的名声着想。”
听到“名声”二子, 郑如琢的脚步明显踌躇了一下。
“你休要胡说八道,大周开朝以来,且不说以前, 即便是现在打杀自家妓妾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 都是自家的财产又与外人有何关系?”
那人抬起头,目光灼灼道:“既然是财产,为何王郎又如此在意?在下一直以为王郎虽然行事张狂,但却是有先秦贤人风范的,不因外物动其心。”
王子尚一贯被人骂,善于对别人的白眼、讽言和挖苦语,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能得到他讨厌之人排名中第一位的那位的称赞,他挠了挠脸颊,面露尴尬。
叶青微随即笑道:“我一向钦佩王郎的缘故正在于此。”
“哎?哎哎?”王子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用手指指着自己,“你钦佩我?”
叶青微沐浴着晨曦,温柔一笑,宛若一坛多年窖藏的美酒对着他开封。
王子尚要被这阵酒气熏晕了,他搓着手,又兴奋又难以置信,口中只能发出些“啊、那、呢”的声音。
太子李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王子尚兴奋过头,捂着额头前仰后合,突然一扭头,直撞见李珪想要吃掉他的表情,他悚然一惊,立刻道:“啊,我也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那我就先回去,噗嗤,嗯,没什么,我先走了。”
他努力想要抿平自己翘起的嘴角,可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有抿下去,他负着手哼着小调转身朝着学堂走去了。
现在,原地只剩下郑如琢了,以郑如琢的个性而言,他与王子尚争吵也不过是一时热血冲脑,如今被人拦下,又冷静下来,他是不会背离家族祖训跑去别人的府上喊打喊杀的,不过,心中到底是有些不痛快。
郑如琢沉着脸,淡淡道:“崔郎今日可算是让郑某叹为观止,多谢指教。”
崔灏垂着眼,淡淡道:“郑郎谬赞了。”
郑如琢猛地一转身,方玉与圆玉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稳了一下,重新迈步,两玉相击之声才不复传来。
崔灏转过身,刚准备对叶青微说些什么,李珉却突然横插过来,笑吟吟道:“崔一郎,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崔灏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随李珉走到一边,李珉回头对李珪笑了笑,李珪纡尊降贵地点了一下头。
等到两人消失在眼前,李珪立刻按捺不住上前两步,急切道:“阿软,你刚刚是不是生本宫的气了?是本宫哪里做的不好?”
叶青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并没有,殿下多想了。”
李珪仍旧不停地打量她,叶青微莞尔一笑,软着声音道:“殿下不必为我担心,倒是殿下自己还好吗?”
“本宫?本宫好得很。”
叶青微歪了一下头,李珪却惊慌地伸手,摸上她的脸。
她眯起眼睛,却发现他的神情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般想入非非,反倒是有些担忧。
叶青微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触及他发烫的肌肤。
李珪的手颤了一下。
她将手掌覆上他的手掌,他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扶住竹子。
“果然,你受伤了。”她将手指伸到眼前,上面沾着淡淡的血迹。
李珪耳朵微红,撇开头道:“本宫没什么,只是阿软你以后还是少来竹林为妙。”
叶青微将他放在自己脸颊边的手握住,送到眼前,他的手背上果然有被竹叶不小心划伤的细长伤口,好在伤口不深。
当今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位,皇后只生下一子,陛下就待李珪珍之重之,要是被陛下发现自己的宝贝太子受伤,从侍候的太监宫女到作为老师的叶明鉴,都免不了陛下的责罚。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看到上面洇开的红豆沙痕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刚刚用来擦手的。
李珪一脸欣喜道:“阿软你要为本宫处理伤口吗?”他的眼睛微微弯起,眼角的三道伤痕也显得格外温柔。
“呃……我这帕子脏了。”
他的眼神显而易见暗了下去。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李珪飞快地摇头,一脸期盼地举着爪子。
叶青微无奈地在沾满豆沙的帕子上找到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轻轻拭干他伤口上的血渍,她刚刚收回手,却见李珪突然伸手在伤口上狠狠地搓揉一下,原本已经半愈合的伤口在他这番暴力下又裂开了。
叶青微抬头,李珪抿着唇,期待地回视。
“殿下,您若是在叶府出了什么好歹,我父亲可就免不了陛下的一番训斥了。”她再一次拭干了他伤口上的血。
李珪的手指缩了缩,悻悻然地望着那处伤口,似乎恨不得立刻血涌如注。
他这副表情简直比她方才吃的那块透花糍还要甜,齁的她嗓子发紧。
李珪举着自己那只伤手,一副宝贝不行的模样,另一只手指了指她手中的手帕,涩涩道:“那个……弄脏了,等本宫回去送你十个八个蚕丝的,这个就让本宫拿回去洗洗吧。”
叶青微挑了挑眉,李珪生活奢侈到每天的衣服穿过之后便不会再穿,居然还会要她一个旧帕子去洗。
“殿下……”
叶青微觉得这个自己未曾经历过的岁月简直一言难尽,即便李珪现在不是那个杀了李昭、醉酒后喜欢裸~奔的疯子,但也不会相差这么大吧?
李珪趁着叶青微发呆,飞快地将她手中的帕子抢了过来,又将自己怀中一方雪白的锦帕塞到她的手里,低声道:“就当做交换好了。”
说罢,他便一扭身快步离开。
叶青微举着他的帕子晃了两下,默然无语。
李珉好像躲在一旁掐着点一样,李珪前脚刚离开,他后脚便与崔灏一同走了回来。
崔灏虽然出身清河崔氏,他的身份却十分尴尬,不仅是妾生子,而且还比正妻嫡子出生的要早,崔灏的父亲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娶得又是正经的太原王氏女,他的存在无异于是梗在崔氏与王氏两姓交好上的一根刺。
好在崔灏足够争气,少时便有才名,叶明鉴见他小小年纪便行事有度,便给了他一句“温雅天成,名士风度”的评价。看他在崔府的境遇不佳,便将他收在身边作为弟子悉心教导,可以说这整个学堂中的学生,唯有崔灏才是名副其实的叶明鉴门下弟子。
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他过早显露的聪慧,都让他成了学堂中其他学生看不惯的存在,其中以他的弟弟——正妻王氏之子尤甚。
崔灏走到叶青微面前深深行了一礼,叶青微扶住他的手臂,不解道:“崔郎这是在做什么?”
崔灏低声道:“正是见阿软你挺身而出,我才勇气站了出来,阿软你今日所言所行当为吾师。”
“师兄你别闹了,”叶青微面露无奈,美艳绝伦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她的神情有种缥缈的温柔,“你若是拜我为师,我爹可是要揍我的,师兄行行好吧。”
她声音调皮,神色温软,像是调皮的妹妹,又像是宽容的姐姐,他只得轻轻“嗯”了一声,因为看出李珉似乎有话,便先一步离开。
送走崔灏,叶青微歪着头用一种新奇的目光上上打量着李珉。
饶是李珉脸皮有些厚度,也有些经受不住这样的打量。
“殿下这招祸水东引用的真漂亮。”叶青微浅浅一笑,上前一步,探手到他的发丝上。
李珉笑意温柔,道:“这也是为了阿软姐好,阿软姐是不是要阻拦他们两个去杀那个小妾?”
叶青微歪歪头,收回了手,白皙的两指间夹着一枚青翠的竹叶,那枚竹叶与他的眼眸一样清脆欲滴,她道:“是,毕竟是一条人命。”
李珉摇头,道:“我不信阿软姐没有看出来,其实,郑如琢发难并不是仅仅为了一个小妾,小妾永远动摇不了正妻的地位,即便王夫人将她打杀发卖,王大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而且,王夫人出身世家,身份尊贵,即便和离也不缺登门求娶之人,她不会因为夫君的小妾就使得自己不痛快。郑如琢说的这般严重,只是在提醒王子尚,她姐姐背后可是有整个荥阳郑氏的支持,王子尚作为继子应该要尊重他姐姐,杀死那个小妾不过是杀鸡给猴看而已。”
“杀鸡给猴看,那鸡又何其无辜?”
李珉眨眨眼睛,仔细盯着叶青微看了片刻,突然道:“阿软姐为何会这样想呢?难道不认为妓妾婢子天生低人一等吗?她们只能算是会说话会行走的物件儿,又怎么能算得上给你我一样的人呢?”
叶青微道:“听说,有一世家子弟,因为父亲宠爱妓妾,那郎君气不过,便在夜间用流星锤敲碎了妓妾的脑袋,父亲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称赞这位郎君小小年纪便如此勇猛,长大必然不同凡响,他勇猛的名声也渐渐叫响。”
叶青微说的事迹太有针对性,李珉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谁了。
叶青微将手中那片竹叶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两声,吹出断续哀婉的曲调,像是在为谁哀鸣。
红唇翠叶,明眸玉颜。
李珉粲然一笑,低声道:“若我向阿软姐发誓此生此世我誓不纳妾,阿软姐能不能对我再好一些?”
叶青微停住嘴,拈着竹叶轻轻一弹,李珉立刻伸手去接。
他用双手捧着那枚还带着她嘴上胭脂的竹叶,宝贝的不得了,轻声道:“阿软姐放心,以郑如啄的骄傲而言,他这个计策只会使用一次,不会再借题发难了,不过,那位小妾可是难救,毕竟一朝为人妾,生死全由人。”
一阵风来,竹叶互相摩擦“簌簌”作响。
李珉道:“由崔灏出面不是好多了吗?他们的什么恨呀怨啊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阿软姐就只剩下心善的好名声……哎呀,我也要走了,去晚了,老师又好罚我抄书了。”
他转身又回眸道:“阿软姐总是盯着小叔叔的脸和李行仪的脸看,可让我有些嫉妒了。”
他这声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风吹竹林的声中。
叶青微望着他的青衫背影,翘了翘嘴角。
她可头一次听到别人说她心善,她不一向是蛇蝎心肠的女人吗?毕竟当初她可是联合宫女亲手将他用被子捂死的。说起来,李昭杀了当今圣上,李珪和李珉又杀了李昭,李珉毒死了李珪,她闷死了李珉,明明他们四个所作所为都差不多,可就属她被骂的最厉害,什么女妖帝、蛇蝎毒妇,还说她牝鸡晨鸣,莫非男人杀人夺~权就是勇猛枭雄,女人杀人夺~权就是天理不容?
她不知道什么是善,也不知道什么恶,她只知道夺取权力,站在谁也无法逾越的峰顶,看着这些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匍匐在她的脚底下,或谄媚,或悲愤,或受辱……那样的滋味甚是美妙。
李珉现在定然有得遇知己之感,因为他的出身尊贵又卑贱,他骄傲又自卑,他急需一人懂他,站他一边,若是稍微跟他心意相通一些,他就恨不得为那人掏心掏肺。
她实在对他们三人太熟悉了,他们虽然性格与后来相差较大,不过,弱点依旧没有变。
李珉问她为什么看李昭和李行仪的脸,那是因为她好奇李昭的右鬓的头发为何没有白;也想知道当初在城墙上撞她下去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一脸蠢样的李行仪?
当时,站在她身后的只有四人,撞她下去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正文 第七章
晨光熹微, 篱笆上的朝颜花上滚动着晶莹的露水, 清晨的风里也带着泥土与花草的香气。
叶青微被澄娘抓着绣花, 三下两下, 花没绣上一朵, 却被扎了满手的针眼儿。
坐在一旁竹凳上的澄娘又心疼又无奈, 连声道:“好了好了, 快放下,是让你在布上绣花,谁让你在指头上绣了?”
“你这孩子文武都能学的不错, 怎么就是学不会女红呢?将来嫁人可是会被婆家嫌弃的。”
上辈子那三位暴君,可从不敢嫌弃她的女红。
叶青微盯着手指上的针眼看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低声道:“要我会女红做什么?将来找个会女红的夫君不就好了。”
澄娘被她大胆的言辞惊住了, 道:“哪里又会女红的男人?”
叶青微柔软地笑了一下,道:“以后, 他便会出现。”
她如此言之确确, 澄娘也不想打击女儿。
“对了, 娘, 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娘家人?”
澄娘愣了一下, 低下头道:“并没有什么娘家人。”
叶青微盯着澄娘, 许久才无趣地撇开头。
“方才听竹林那边很是热闹,是有什么事情?”澄娘边做女红边问。
叶青微软绵绵地依靠在小竹椅的椅背上,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糖稀一般慢慢化开, 她随口道:“王郎和郑郎因为家中小妾一事争吵起来, 他们两个准备去杀了那个小妾……娘!”
“啊?”澄娘回过神,神情恍惚,“怎么了?”
“娘,你的手!”
澄娘低头一看,竟发现绣花针被她戳进了指头里,她这时才感觉疼痛,惊呼一声,将针移开,含住了手指。
叶青微忙起身去检查她的手指,低声道:“娘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澄娘笑了笑,轻声道:“年纪大了,眼睛就不好使了……你方才说的那两位郎君真的去杀人了?”
叶青微抬起头,冲着她温柔一笑,道:“并没有,他们被师兄给拦住了。”
澄娘点点头,道:“崔一郎一向心善。”
叶青微闭上了嘴。
崔灏虽然此时出尽了风头,世家之中除了赵郡李氏那位一锤子砸死小妾,以“勇武”出名的郎君外再也无人能及,但是不久的将来他非但会泯为众人,还会被世人认定为女妖帝和世家之间的墙头草。
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些改变?难道会是因为叶明鉴一家人?
叶青微低头去看正含着手指出神的澄娘。
她与这个叶青微长得一模一样,后世却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他们想要隐藏什么?
“日头越来越大,娘还是回屋吧。”叶青微抱着澄娘的胳膊软绵绵的撒娇。
澄娘笑了笑,随着女儿回屋。
叶青微正准备去水榭纳凉,隔着老远听到一大群人嚎着“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及”。
她停住脚步,只听声音越来越近,远远望见郎君们从回廊另一端成一纵队,“呼哧呼哧”跑来,或紫或白或黑或青的袍角掖在腰带里,一个比一个蔫头耷脑。
“声音太小了,再大声一点!”
“是,老师。”他们勉勉强强抬起了头,无力地回应。
“声音太小了,还想要再跑一圈?”
“是,老师!”
“哦,原来你们还是想要再跑一圈,那么满足你们的愿望,再加一圈。”
叶明鉴一声令下,哀嚎遍野。
“再有杂音就再加一圈好了。”
郎君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硬生生地将哀嚎声憋了回去。
叶青微靠着回廊的栏杆,微笑着迎接他们,那些迎面跑来的郎君一见她,立刻小小惊叹了一声。
“我听到了,在加一圈。”
这次,郎君们谁都不敢哀嚎,反而各个挺胸抬头,意图在路过叶青微的时候展现出最好的姿仪。
这一队人中打头的便是太子李珪,他用袖子蹭了蹭额头,对她笑了笑,叶青微随之颔首。
李珪身后便是魏王李珉,李珉路过时,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阿软,好阿软,有没有帕子借我用用,我回头还你十个百个。”王子尚笑嘻嘻地恳求。
跑在李珉和王子尚中间那位穿着素衣长袍的男子一脸不高兴,回头瞟了王子尚一眼,傲慢地扬了扬下巴。
王子尚不大高兴地朝他呲了一下牙,道:“崔老二,你可真是不讨人喜欢。”
那个一脸矜贵傲慢的郎君“哈”了一声,道:“多谢夸奖,彼此彼此。”
王子尚一噎,眼珠子一转,长腿一伸,就给他来了个下绊腿,崔二郎立刻跳了起来,落下时还故意往他腿上踩,吓得王子尚“嗖”的一下缩回了腿。
后面的李行仪捂着额头道:“我说,你们这套把戏从三四岁玩到现在,难道你们就不厌吗?”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肯看叶青微。
王子尚瞟了叶青微一眼,道:“李行仪你别猖狂,你要知道你在十二岁的时候可还在尿……”
“啊,闭嘴!”李行仪一脚就朝他□□踹去。
王子尚立刻避开一步,惊魂未定道:“要不要这么狠啊,阿行你这可是要我断子绝孙,断了我们王家的……”
话还没有说完,崔二郎也趁机一脚扫来,学着王子尚方才的样子给了他一个下绊腿,王子尚一时不察正被扫中,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王子尚捏着拳头,怒道:“崔澹!”
崔二郎扬了扬下巴,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特别招人恨。
李行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递给自己的好兄弟一只手,王子尚一巴掌拍开,眼前又伸来一只手,他刚准备再次拍开,却顿觉不对,原本掌掴顿时变成了抓,牢牢抓住了这方柔荑。
软绵绵、滑溜溜、冰冰凉的触感……
王子尚咬着下唇,抬眼,眼前果然站着俏生生的叶青微。
他只觉一口热气在胸腔里化开,四肢百骸都暖烘烘的,他抬起头,满脸的汗水使得他灼艳的眉眼像极了湿漉漉的海棠。
王子尚张开嘴,“嗝!”
“噗嗤!”李行仪原本的妒忌变成了嘲笑,他捂着嘴,双肩抖个不停。
“李行……嗝!”
“哈哈!”李行仪彻底不管不顾爆出了一连串的大笑。
行事张狂的王子尚还从未遇见如此窘迫的情景,他紧紧闭上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嗝”了一声。
这下子连一贯斜着眼看人的崔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笑声一个传染一个,但凡是喜欢看嚣张的王子尚吃瘪的郎君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回廊旁荷花池里的鲤鱼都被这阵笑声惊走了。
唯有站在队伍最后的雍王李昭那张脸像是被腊裹冰封一般,连唇角都不肯多上扬一丝。
“何事如此喧哗?”叶明鉴一甩麈尾,慢悠悠走来。
笑声戛然而止。
叶青微回眸一笑。
叶明鉴笑眯眯道:“原来是我家阿软,阿软也想要跟着跑?”
不是叶青微瞧不起眼前的诸位郎君,若是她跟他们一起跑,可是会将这些郎君们最后剩下的那一丁点自尊心都打击到泥里去。
叶青微虽然女儿态十足,却是一个十足的学武好苗子,她身子骨天生软,又能吃苦,小时候便冬练三寒,夏练三暑,跑这点距离就像吃饭一般简单。即便是真刀真剑战斗,她的身子也常常能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剑式更加神秘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知女莫若父,见了叶青微淡淡的笑容,叶明鉴便知道自家的好女儿瞧不上这帮混小子,他欣慰地捋了一把麈尾,扬声道:“诸位郎君继续吧,再加三圈。”
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不过男人的天性便是在美人面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所有人只得再次迈开脚步跑了起来。
郑如琢从叶青微身旁经过,朝她点了点头;他身后则跟着一个不显眼的灰衣郎君,那郎君撇开头,根本不敢看叶青微,慌慌张张地跟上队伍;倒数第二的位置上便是崔灏,他朝叶青微拱了拱手,无怨无悔地受着别人的连累。
最后一名便是明显跟前面几位格格不入的李昭,他的身上笼罩着寒雪气息,目不斜视,从她身旁经过。
叶明鉴问:“阿软这是要做什么去?”
叶青微道:“我来纳凉,只是……我似乎不小心惹母亲生气了。”
叶明鉴立刻露出紧张的神情,捏住麈尾,道:“如何惹她生气了?”
叶青微觑着他的神情,道:“就是闲聊时说起王郎与郑郎要去杀小妾的事情……”
叶明鉴“嗯”了一声,道:“我去看看澄娘,你看着他们跑完,让他们今日散了就好。”
叶青微应了一声,就见叶明鉴脚步匆匆离开。
叶明鉴出身吴郡叶氏,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但也算是书香名门,叶澄娘据说是与博陵崔氏有关,但叶青微来了这个时代这么久,从未见过他们与两方的家族联络过,倒像是小心谨慎地躲避着他们,令人好奇。
说起来,这些世家名门就是麻烦,破规矩一大堆,令人烦不胜烦,最讨人厌的便是他们这些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得罪了一个人,便是得罪了一家,简直就像是田地里的土豆,揪一个带出一串来。不过,若是交好了,这些无主的小狼狗们便会摇头摆尾的前来相助,就像上辈子的李行仪,嗯,为了以后的大业,她还需要好好种土豆。
叶青微掸了掸袖子,吩咐婢子准备好茶水,等一会儿送给这些郎君们饮用。
她拈着团扇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朝学堂外的花园走去。
“走开,都热成这副样子了你还贴着我坐下做什么?”老远就听见王子尚不满的声音。
崔灏好脾气的笑了笑,朝不远处的崔澹靠近,崔澹瞥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了一些。
李行仪“啪”的一巴掌呼到了王子尚的后背上,王子尚“嗷嗷”直叫。
“慢着慢着,我身子骨娇嫩着,可经不起你这一巴掌。”
李行仪狞笑道:“谁让你在阿软面前胡说八道。”
王子尚吹了声口哨,笑嘻嘻道:“我家阿行这次是动了真心?”
“喂!喂!”
王子尚捏着自己的下巴,道:“只可惜你没有我英俊潇洒,阿软即便看上我也不会看上你的。”
李行仪瞪圆了眼睛。
王子尚扫了一眼一脸温雅向婢女道谢的崔灏,手指一弹,指向崔灏的方向,朝李行仪道:“看见没,你真正的敌人在那!阿软叫咱们都是一口一个王郎、李郎,叫他呢?”
王子尚瞥着李行仪,掐着嗓子道:“师兄,累不累?师兄,渴不渴?好师兄……”
他一句话拐了八百个弯,甜的要命,李行仪的眼睛却都气红了。
李行仪怒气腾腾地瞪着崔灏,崔灏却一无所察,他正将手里的一碗茶递给崔澹,崔澹手指一触,立刻弹开,袖子将那茶碗扫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崔澹抿了一下唇,立刻抬头道:“这不是我的错……这么热你难道不知道吗?还就这样递给我,我看你是要害我吧?”
崔灏笑了笑,道:“抱歉,那我再给你倒一碗。”
崔灏抿紧唇,撇开了头。
王子尚眼中闪过一道光,他立刻推了李行仪一下,李行仪果然挺身而出,道:“谁知道什么温文尔雅的郎君全都是假的,竟不知道你崔灏背地里想要害你阿弟呢!”
崔灏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李郎误会了。”
李行仪点了点自己两只眼睛,嚣张道:“我这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也就会在老师和阿软的面前装模作样,面对我们连装都懒的装了。”
崔灏只觉得李行仪在胡搅蛮缠,不欲与他争辩。
李行仪双手掐腰,道:“哈,崔氏的……”
崔澹一高跳了起来,挡在了崔灏的面前,他比崔灏矮了半个头,挡在崔灏面前时殊为可笑。
李行仪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捂着肚子道:“崔澹,哈哈,你的个子太……哈哈!”
他抬起手在低处比量了一下,又在后面的高出比量了一下,就像是画出了一个楼梯,道:“喂,小矮子,小公主,这么矮你还这么嚣张?”
扬着下巴看人的崔澹更气了,他红着脖子跳脚道:“你懂什么!我会长的!你什么也不动,呵,夏虫不可语冰。”
叶青微走到近前,正好听到了崔澹的这句话,她挑了挑眉毛。
——真是抱歉啊,崔二郎,你将来会发现你与你阿兄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你是这群郎君中最矮的一个,朝堂上站在一处时,你便是那崇山峻岭中的山谷。
正文 第八章
“抱歉, 打扰诸位了。”叶青微以团扇遮面, 从遮掩身形的假山后步出。
李行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像个木桩似的站的溜直笔挺。
王子尚立刻快活地迎上前来, 道:“阿软, 这些茶水是你准备的吧?好喝的很。”
崔澹扬了扬下巴, 转身对着崔灏恶狠狠道:“我可不是护着你, 刚刚他提到了崔家,我是怕你给府上抹黑。”
崔灏笑着点点头,温声道:“二郎的心思我都懂。”
“闭嘴!”他皱着眉, “不许叫我。”
崔灏好脾气的点了点头,连声道:“好好好。”
叶青微与王子尚和李行仪说着话,却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 见李昭、李珪、李珉这叔侄三人不在,灰衣男又与郑如琢坐在一块怪石上说话, 便招呼他们来喝水。
王子尚笑嘻嘻道:“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好事情, 让我也参合一下呗?卢况?”
只问卢况, 不问郑如琢, 足以见他对郑如琢还是有成见的。
卢况就是那位劝架时远远站着, 生怕会连累到自己;跑步时不敢去看叶青微, 生怕美色兴起的争斗会牵连到自己的那位灰衣郎君,他的青丝、眉毛,甚至连眼眸都生的极淡, 更兼一身浅灰如意纹的长袍, 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缥缈的烟雾。范阳卢氏教导家中子嗣“中庸”,他父亲便是其中翘楚,他更是青出于而蓝胜于蓝,简直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八个字刻进了骨头里。
卢况深深知道无论什么事情与王子尚牵扯上关系,便离不开“麻烦”二字,更会让他背离“中庸”,为今之计就是找个王子尚不敢也不能招惹的人转移他的注意力。
卢况立刻扭头对着叶青微道:“麻烦叶小娘子了,我这就去饮茶。”即便在说这话时,他也不肯抬头看她一眼。
实际上,在学堂学了这么久,来来往往总会与叶青微碰上,但是,他除了第一次上门时望了她一眼,就再也不敢正眼看她。因为,自他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知道她是个麻烦,天大的麻烦!
叶青微浅浅一笑,手中的扇子微微扇动,隐在后面的娇媚面容时隐时现。
卢况低眉顺眼正准备去拿茶碗,就听叶青微轻声道:“除了第一次相见,卢郎未曾正眼看过我呢。”
果然是个麻烦。
卢况身子一僵,顿时觉得有无数道沉甸甸的目光压在了他的身上。
“阿软别生气,他惯来是这样,让他前进一百步,他最多就前进九十九步就裹足不前了。”王子尚笑眯眯道。
李行仪“哈”了一声,毫不客气道:“难道要像你一样规定走一百步,你非要行个一百零一步才对,啊不,你可不是个行一百零一步就能算的人,你少说也要走个一千来步才能够。”
王子尚抚掌道:“果然,知我者莫若阿行也。”
卢况默默吐出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避过了这一劫。
然而,这口气刚刚吐完,叶青微却走了过来,卢况脑袋里的一根筋又绷紧了。
叶青微放下扇子,端起一茶碗,看了他一眼,卢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然而,下一刻,她却与他擦肩而过。
卢况不解地转身,却见叶青微将手中的茶碗递给郑如琢,郑如琢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低声道谢。
卢况看着碗里的茶水,却只从里面看到了一个紧皱眉头的少年郎,他狠狠一晃茶碗,将这碗茶一饮而尽。
“不知道卢郎和郑郎刚刚在说些什么?”叶青微慢言细语。
郑如琢坦然道:“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两人觉得嗯……”
叶青微问:“为何迟疑?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郑如琢看了卢况一眼,卢况只当自己看不见,不肯接受他的信号。
郑如琢无奈,只得小心措辞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
王子尚一下子跳了过来,兴奋道:“莫非你见了什么狐妖女鬼?我总是在书上看到这样的故事,可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我跟你说……”他一转头见了叶青微的面容立即卡住了。
叶青微不解道:“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
“嗯……”王子尚挠了挠头发,露出讨饶的神情,这样的神情在他的身上还真是难寻,“好阿软,你别介意,我都是胡乱说的。”
叶青微伸手去摸自己的团扇,却摸了个空,扭头一看,李行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这团扇摸在手中反复打量。
他红着脸,用自己的手在扇面上摩挲,突然,他下意识抬头正与叶青微的目光相对。
李行仪就像是抓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左抓右抓,那把轻飘飘的扇子竟然像是滑溜溜的鱼一样让他抓不住,他更慌了,好不容易抓住扇子就怼进了她的怀里。
叶青微看了他一路变换下来的表情,觉得他无论是十几还是二十几、三十几都是一张明摆着让人骗的傻脸。
她用团扇挡在脸前转过身,遮住有些发懵的神情。
王子尚也跟他的傻脸好友一样,莫名其妙的道什么歉啊?
王子尚一见叶青微的神情,以为她真的有些生气了,更加用力地抓挠着头发,瞬间转移话题道:“啊啊,你们两个快些说啊,磨磨唧唧的……”
郑如琢斜眼看他。
“你看什么!”王子尚扬眉。
郑如琢转过脸,小声嘀咕道:“分明是你自己打断的,你的不要脸让人惊呆了。”
“你说什么?”
郑如琢一脸正经道:“书院里似乎在闹鬼。”
“闹鬼!”
“闹鬼?”
李昭、李珪、李珉三人从一处假山的山洞里走出,李珪惊讶,李珉不信,李昭面无表情。
郑如琢看向卢况。
李珪直接点名道:“卢郎你来说。”
卢况的中庸原则无法坚持下去,只得慢吞吞地站出来,低声道:“我与郑如琢都曾在书院周围看到一晃而过的影子,书院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打开。”
叶青微突然想到李珪拿出情书那天,她感到奇怪的那道窗户缝隙,夏日如此炎热,书院的窗户自然是常常敞开的,又怎么会半阖留下这样一道供人偷窥的缝隙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见过这道身影,”王子尚摸着下巴陷入思索,“阿行,你见到了吗?”
李行仪仔细想了想,脸上的浅红渐渐消退,他突然一拍手,将众人吓了一跳。
王子尚了然道:“你想到了?”
李行仪点点头,甩了甩小辫,道:“就是你与郑郎冲突的那日。”
见王子尚依旧一脸迷茫,他提醒道:“那个树丛……”
“啊,是……”王子尚骤然转身,手指遥遥一指,“崔灏钻出来的那个树丛曾经闪过一道黑乎乎的身影。”
“莫非是……”
还没有等李行仪和王子尚一唱一和栽赃,叶青微便转身问:“师兄,你见过那道黑影吗?”
崔灏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怕是看错了吧?那里只有我一人,也许是林子里的鸟,或者其他动物,若是真有鬼又怎么会令我们如此逍遥呢?”
他态度从容又坚定,让人不由得信服。
崔澹却敏感地瞥了他一眼。
李珪道:“这又何难?咱们去确认一下就好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而唯一有资格反对的李昭一副不感兴趣、敬谢不敏的模样。
“我们商量一下,想办法捉住那鬼,”李珪笑容渐大,“即便是什么鬼怪,本宫也定然抓来看看!”
他又转头对叶青微道:“阿软你小心些,要不这段时间你别一个人行动,本宫会保护你的。”
叶青微眨了一下眼睛,笑容温柔道:“可是,咱们比试的时候,你不是输给我了吗?”
李珪:“呃……”
她环顾了众人一圈,众位郎君皆面有愧色,武功比不过心中女神什么的,简直太丢脸了。
当她的目光路过李昭时,他霍然抬起了头,软媚的目光纠缠上冰冷的视线,他微抬下颌,看上去并不认为自己会输在她的手下。
李昭是吗?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好好教他做人的道理了。
叶青微嫣然一笑,道:“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只不过……你们倒是让我忧心……”
李珪立刻道:“放心,我们集体行动,不会让那只鬼有可趁之机的。”
叶青微捏着团扇,迟疑地笑了笑,她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说起来,明晚老师不是会给我们上天象课吗?鬼都喜欢在夜间出没,会不会突然跳出来啊?”王子尚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有可能。”剩下的人纷纷响应。
叶青微用团扇挡在脸前,暗中观察,却发现李珉正望向崔灏。
崔灏道:“也不尽然,若是真有神鬼之能,咱们今日的谈话想必也让它知晓了,与其劳师动众,不如任其自然,世间一切都有其存在的法则,何必要求同伐异呢?”
虽然他们中有多人反感崔灏,不过,崔灏也不愧为叶明鉴的弟子,说出来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崔澹冷冷睨着他,道:“你为什么总是在为那鬼说话?莫非你和那个鬼真的有什么关联。”
崔灏失笑。
崔澹立刻道:“你不用作出这些可怜兮兮的样子,我难道能不知道你的套路,你定然跟那个鬼有关系!”
这话乍一听,像极了存有偏见之人故意陷害的言辞,崔灏又摆出“我原谅你”、“我不会与你计较的模样”,然而,叶青微却觉得崔澹虽然矜贵傲慢,这次的话也有他的可取之处。
“好了,你们也不用争吵,”李珪下定决心,“本宫定然要会一会这只鬼,只是时机还要再等上一等。”
众人纷纷响应。
李珉一直难以插言,此时终于可以出声道:“我们一直等在这里,却根本没有人来,老师呢?”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叶青微的身上。
叶青微转着手中的折扇,道:“咦?难道我没说吗?”
“阿软要说什么?”
“我父亲说今日他有要事,所以,大家跑完之后就可以下学了。”
众人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若说这话的人是跟他们一样的郎君,他们早就上去揍那人一顿了,只是面对的是娇滴滴的叶青微……
“算了算了,”王子尚吊儿郎当地往外走,跳着勾住了李行仪的脖子,“今日下学早,不如出去玩耍?你说咱们是去骑马,还是去斗蛐蛐呢?”
卢况也跟郑如琢说着什么,两人并肩往外走。
待众人都开始准备离开,李昭却越过几人走到叶青微面前,叶青微仰头看他,只望见如玉石雕刻的下颌。
众人瞧见这一幕纷纷停下了脚步。
风扬起湖蓝色的衣摆,李昭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来比试一场。”
她眸中含笑,他眼中依旧冷淡。
众人屏住了呼吸。
她轻摇扇子,从容应战,道:“这是我的荣幸。”
正文 第九章
叶青微扫了他们一眼, 团扇掠过鬓角, 道:“诸位不走了吗?”
李昭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转身朝演武场走去, 叶青微随即跟了上去。
那些人也都不忙着回府找乐子了, 一个个都跟了上去。
“喂, 你说, 要是阿软输了,我们该如何安慰她啊?”王子尚的胳膊吊在李行仪的脖子上,低声询问。
李行仪扫了他一眼, 冷淡道:“你能想象出她输的样子?”
王子尚抿着唇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我也想不出。”
王子尚捂着嘴道:“难道你认为雍王殿下会输?”
李行仪扭头看他,道:“你觉得呢?”
这两人输的模样, 王子尚确实都想象不到, 总感觉……无论是李昭输了,还是阿软输了, 后果都好像很可怕。
王子尚忍不住抱怨道:“雍王也真是的, 跟阿软较什么劲儿啊, 阿软又强又好看……好让人喜欢。”话说到一半又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李行仪冷冰冰地盯着他, 鼻子朝天哼了一声, 道:“依我看, 你对阿软青睐有加,大概是因为她是你理想中夫人的模样吧?”
王子尚“嘿嘿”两声,摸了摸鼻子。
王子尚是个狂人, 他曾在世家文会上大发厥词, 宣称自己要找个文武双全、美貌无双的夫人,自己则可以去练女红、家务,以后女主外,男主内,他就安安心心待在内宅里做一个贤夫良父。
大庭广众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可想而知当时他父亲的脸色,简直恨不得将他按回娘胎里回炉重造。
文会散场之后,王子尚当即拍拍屁股走人,挤到李行仪家的床上睡了一晚,将准备给他处以家法的王父晾到了一旁。
王子尚撩了撩脸颊边的头发,笑眯眯道:“我努力保持自己俊美,不就是为了当好阿软家里的美夫郎嘛,近来我正准备找人学学女红,哎,你妹妹女红怎么样?教教我呗?等我嫁了,我请你到我和阿软的府上玩。”
李行仪冷笑一声,道:“免了吧,我可没有空,我妹妹也没空。”
“好兄弟……”王子尚放软了声音,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打了个圈儿。
李行仪被吓得打了个哆嗦,他一抬腿,用膝盖撞了一下他的屁股,怒道:“这时候想起我是好兄弟啦?当初卖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
王子尚“嘿嘿嘿”笑得格外谄媚,但这人生的实在太好,即便摆出这么猥琐的表情也无损他灼艳明丽。
李行仪拍了拍手臂,又甩了甩手,道:“你看我甩掉的这一地鸡皮疙瘩,都是你造成的,我说,你以后可正常些吧,我娘前些日子还担忧我是不是跟你有什么那个那个的关系。”
“嗯?那个?”
李行仪白了他一眼,一巴掌将他凑过来的脸掴了出去。
王子尚哈哈大笑,大大咧咧道:“我这朵娇花可是要给阿软糟蹋的,你就别想入非非了。”
“咳!”李珪狠狠地咳嗽一声,王子尚的笑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李行仪追打他的动作也僵住了。
李珪拉长了脸,眼角上的三道伤痕也显得有几分冷厉,他狠狠道:“你们这一个两个圣贤书都学到了哪里?怎么能随便败坏阿软的闺誉!”
王子尚与李行仪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模一样的神情。
——也不知道几天前是谁非要娶阿软的。
正在这时,叶青微的目光投向了这里,就好像刚刚几人的对话,她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三人同时一僵,王子尚与李行仪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红晕。
叶青微笑了笑,转身就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剑,她转身一劈,只听“咔嚓”一声,木制的兵器架被她砍断了横梁。
刀用劈,剑用刺,可叶青微却握剑而劈,足以见她的力道。
周围的郎君无不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叶青微的这一招,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一样令人难以置信,明明是如水一般柔弱无骨的身体,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力道呢?
叶青微扬了扬眉毛,明明是一副媚进骨子里的模样,此刻看上去却显得格外飒爽。
李昭也抽出了一把剑,他冷冰冰的双眼盯着寒凉的剑身,淡淡道:“一身蛮力而已。”
“呃……”
“唔……”
围观的人看了看叶青微凹凸有致的绵软身子,实在不知道那股蛮力究竟隐藏在何处。
叶青微翘了翘嘴角,扬声道:“拿本事说话,背地里挤兑人可并非大丈夫所为。”
李昭一噎。
叶青微“刷”的一声将那把剑背在身后,左手向前,朝李昭招了招。
这等姿势,简直是在看不起他,邀他先攻过来。
李昭眼神锋利,指尖儿一弹剑身,银白的剑身一颤,随着一声剑啸,他袍角一扬,整个人似乎与利剑化成一体,朝她刺去。
叶青微往后一仰,柔软的腰肢立刻折出一道拱桥。
“啊!”王子尚惊呼一声,生怕她将自己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蛮腰给折断了。
可她那既细且韧的腰肢非但没有折断,反倒让李昭吃了一个大亏,只见叶青微左手按地,一脚踹向了他握剑的手,李昭朝后一撤,虽然躲过了她的脚,却没有躲过她自下而上撩来的剑。
“撕拉”一声,他胸前的衣服被她划烂。
叶青微所用的力道刚刚好,一剑下去将他的外衣、亵衣齐齐撩破,却没有伤他肌肤分毫。
他的肌肤是奶一样白,在阳光下晃得眼疼,李昭脸色瞬间黑沉下来,出剑更加迅猛了,若说刚刚还只是试探,现在就真正想要她的命了。
叶青微挥剑阻挡,李昭自然知道她有些蛮力,担心被她反击,就压上了十成的力道,谁知道两人双剑相击,李昭剑下触感就宛如劈开了嫩豆腐一般,他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看似两兵相接,实际上,叶青微却顺着她的力道后撤,才让他劈的毫无阻碍。
可恶!
李昭剑速更快。
叶青微竟微微一笑,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美人计!
李昭顿时心生警惕。
谁料,她竟然一脚踩上了他作弓步的膝盖,另外一条腿又朝着他握剑的手扫来,他急急撤手,以剑应之。
叶青微轻盈一跃,就像是跳彩绳一般,彩裙飞舞,竟然一脚点在李昭的剑身上,而后凌空一个翻身,芳香的彩裙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他随手挥开,耳边却响起“啪”的一声,脸颊顿时火辣辣起来,像是被谁掴了一巴掌。紧接着,他的右腿腿弯处便是一痛,李昭顿时站立不稳,半跪在地上。
他自知大势已去,便白着脸,闭上了眼睛,果然,下一刻,一把锋利的宝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叶青微轻轻一笑,声音依旧软绵:“雍王殿下,承让了。”
“没有什么承让不承让一说,是小王技不如人。”李昭面色依旧惨白,唯有被她用剑身抡过的地方显现出一片血红。
“小叔叔!”李珪三两步冲了过来,拉着叶青微扔掉剑,将她藏在了身后,“阿软不是故意的。”
李昭冷淡地抬头,右脸颊上的红印明晃晃的昭示着叶青微的恶性。
“我何时责怪她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露出嫌恶的神情,“小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一挥袖子,直起身子离开,只是胸口衣服那道未处理的裂痕,依旧将他嫩豆腐似的肌肤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围观的郎君们都看懵了,李昭走到近前,他们还是懵着。
李珉轻轻咳嗽一声,这才像是惊破了众人的迷梦。
“快,快让开!”李行仪一把揪住王子尚的衣领,推开迷瞪瞪的郑如琢。
一向宛如高岭之花的李昭此时却破布裹身,脸上还留着一个可笑的掴痕。
李昭面无表情地离开。
“噗嗤!”王子尚捂着肚子,终于忍不住喷笑了出来。
李行仪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狠命地揪着他的衣领摇晃了几下,将王子尚勒得直翻白眼。
“李郎!李郎!王子尚快要不行了。”郑如琢看不过去,出声提醒了他。
李行仪抻着脖子去看李昭离开的方向。
“雍王殿下已经走了。”
李行仪这才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王子尚却被他的手劲儿勒的是出气多进气少,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几下,才缓过劲儿来。
“咳咳。”王子尚摸着脖子看向李行仪,却发现他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不远处的叶青微身上。
此时,太子李珏和魏王李珉都围在她的身边与她说话,似乎什么事情逗乐了她,叶青微的手指捂着嘴,仰头笑了起来,她那双如水中桃花的眼眸一笑起来便泛起甜甜的波纹,一直荡到人心里去。
“唉——”王子尚揉着胸口,一巴掌拍到了李行仪的肩膀上,李行仪金色耳坠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过头,看向王子尚。
王子尚勾了勾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可他那一肚子坏水都快要从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中溢出来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李行仪皱眉。
“虽然我嫉妒阿软抢走了我最好的兄弟,也嫉妒阿行你得到了我心爱女人的关注,不过,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有好事一定会想着你的!”
王子尚勾住李行仪的脖子,压低声音道:“不如你我联合,将阿软从太子和魏王手中抢过来如何?”
他的桃花眼直直盯着李行仪,像是在挑衅,口中道:“怎么样?你敢吗?”
李行仪明明生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此刻却摆出懵懵的神情,脸颊泛红,期期艾艾道:“你……你是说阿软她关注我?”
王子尚的桃花眼顿时变成了一对死鱼眼。
“呵,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正文 第十章
翌日, 一天的课业后, 诸位郎君也开始用晚膳, 为叶明鉴夜晚的星象课做准备。
叶明鉴此人当真是天纵奇才, 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 中知儒、墨、道、法、兵、名、阴阳、纵横等各家, 即便不是出自五姓七望,也令世家之人推崇备至,文人无不以与叶明鉴相交为荣。
叶青微盯着眼前这个眼角微红像是哭过一场的天纵奇才, 无奈道:“爹,莫非娘又把你欺负哭了?”
叶明鉴摸了摸脸,一甩麈尾道:“阿软需知祸从口出。”
叶青微“哦”了一声, 提高了声音道:“啊呀, 上回我可看了到,你将王家送来的束脩偷偷拿出一部分, 藏在……”
“嘘!”叶明鉴急的直揪麈尾, 眼神还不住往身后扫去。
叶青微扬了扬下巴。
“你这孩子……”叶明鉴将麈尾在身上拂了拂, 压低了声音, “分你二成。”
叶青微“呵”了一声, 唤道:“阿娘——”
“好了好了, ”叶明鉴顶着一张淡泊名利的脸,伸出五根手指,“分你一半, 五成可以了吧?”
叶青微露出甜美的笑容, 坚决道:“不行!”
叶明鉴脸上的笑容一僵,“那我家阿软又什么好提议?”
“我八你二。”
叶明鉴咬了咬牙。
叶青微好心安慰道:“爹,你好好想一想,你的还不就是我的?”
叶明鉴一脸肉疼,道:“阿软的计谋真是学的越发出众了。”
叶青微朝他拱了拱手,笑眯眯道:“还不是您这个老师教的好,再说了,您不是淡泊名利、仙风道骨的文人典范嘛,还会计较这点阿堵物?”
叶明鉴长叹一声,双手揣进袖子里道:“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我虽然淡泊名利,但这是钱又不是利,再说了,道士和尚也都还要吃饭的。”
叶青微瞪大眼睛,随即失笑,“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叶明鉴捋着麈尾点头,道:“好说好说,既然赠了你十年书,那就四六分吧,我六你四。”
叶青微笑嘻嘻地准备反驳,屋子里突然传来澄娘的声音——
“既然两位如此困扰,那也不用分了,都上交家用好了,你们两个晚饭也不用吃了,去好好探讨探讨十年书吧。”
一阵清风扫过,两人的衣角荡起,一个比一个仙,然而两人的肚子却此起彼伏“咕咕”叫个不停。
叶明鉴的学堂是不给诸位贵人提供饭菜的,所以宫中、各府都会在饭点给他们送饭菜来。
叶明鉴与叶青微对视一眼,叶明鉴轻咳一声,甩着麈尾道:“既然是我的学生,我该多关心关心他们才是。”
叶青微点头,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情,口中义正言辞道:“我也跟去问一问,看府上是否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父女两人被澄娘扫地出门,灰溜溜地跑去学生那里蹭饭吃。
“阿软啊,为父考考你,你说咱们该去找谁呢?”
叶青微淡淡道:“太子殿下备受宠爱,所食之物都是山珍海味;雍王殿下讲究养生之道,所食之物清淡美味;王郎喜欢稀奇古怪的食物……”
叶明鉴摸着下巴沉吟,“嗯……真是让人难以抉择啊。”
“不过,阿软以为还是先去拜访李郎为妙。”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叶明鉴将麈尾柄在掌心点了点,一脸老狐狸笑容。
叶青微仰起头,露出别无二致的小狐狸笑容。
去找李行仪那个一脸傻样的冤大头就对了。
叶明鉴的学生个个身份非凡,上学堂正午又有午休,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学生留宿进行抄书或是参与在夜间才能进行的课业,所以,每个学生在叶府都有专门居住的房间。
两人直奔李行仪的屋子而去,却扑了个空。
两人捂着正在唱“空城计”的肚子,默默无语地对视着。
“阿软从中学到了什么道理?”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常□□,即便洞察天机,也比不上他人一朝心血来潮。”叶青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叶明鉴连连点头,道:“不过,今儿个为父就再教导阿软一句喻世明言,那就是——”
叶青微垂眸肃颜,洗耳恭听。
“民以食为天,一顿不吃真可怜。”
叶青微目露无奈,道:“说这些有什么用,纵使你满腹经纶,现在还不是饿得慌?”
两人又去寻王子尚,又扑了空。
叶明鉴叹息了一声,可怜兮兮道:“要不……还是去跟你娘道个歉吧?”
叶明鉴正小声和叶青微商量,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老师?阿软姐?”
两人调整好神情,同时回眸,只见李珉正负着手站在回廊里,青山翠眸,水嫩的像是碧潭里的莲叶。
叶明鉴与叶青微的眼睛顿时一亮,露出了一模一样期待的神情。
李珉温声笑道:“老师和阿软姐果然是性格相似的父女……两位没有用膳吗?”
叶明鉴挥了挥麈尾,淡定道:“魏王殿下,我有些你学业上的问题要与你说说。”
李珉笑了一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轻声道:“是学生不对,学生课业落后让老师忧心了,老师用膳了吗?若不嫌学生膳食简陋,不如与学生一起?”
叶明鉴对他的谦逊很是受用,更喜他善于察言观色,便点了点头,用麈尾掸了掸衣摆,淡定地朝李珉下榻之处走去。
叶青微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掌,这具身体没有所谓的古莲痕迹,她又并非是这位古莲才女,可她顺着心意作出的神情、动作却被李珉认为与叶明鉴极像……她从来不信这世间有什么无端端的巧合。
李珉恭敬地让叶明鉴先行,自己则越走越慢,直到与叶青微并肩,见她抚摸着自己的手,立刻惊慌道:“阿软姐,你的手还没好吗?是我的药不好用吗?”
叶青微回过神,抬头望去,只见他眼眸中的翠色开始向墨绿过渡。
“我就知道,”他捏住了拳头,整张脸绷紧了,“连御医都看不起我,不肯给我好药。”
下一刻,他的手却被一只柔荑握住。
李珉失神了片刻,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失声道:“阿软姐……”
叶青微笑道:“你看,我手背上连疤都没有留,能这么快好都是殿下你及时为我送来药。”
李珉翠湖一般的眼波荡开涟漪,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低声道:“阿软姐,若是真要感谢我,就别叫我殿下了,我算什么殿下啊……”
叶青微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李珉紧握的手掌渐渐松开,摊开的掌心上有月牙形状的伤痕,有些颜色暗沉,看上去像是旧伤;有些颜色粉嫩,是指甲刚刚压出来的。
叶青微柔软的指尖儿按了一下他的伤痕,低声道:“你……很痛吧?”
李珉抿了一下唇,笑道:“我早就习惯了。”
李珉当上皇帝之后,生活极尽奢侈,行事专横霸道,不允许任何人俯视他,不可谓不嚣张。即便她在他身边这么久,备受他宠爱,甚至见过他噩梦缠身哭泣的模样,却从未听他说过他所受到的苦楚。
然而,重生到这个时代,李珉“习惯了”的这番话,她都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叶青微凝望着他如青山翠湖一般的眉眼,低下头,朝他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
“苦楚过去了,疼痛吹走了,”她弯着腰,却抬头朝他笑了起来,“你不要再难受了。”
李珉牙齿咬着下唇,整个人颤了一下,脸上露出像哭又像是要笑的神情。
突然,前面的叶明鉴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李珉一僵,立刻用袖子遮住了脸,耳尖红了起来。
叶青微慢悠悠地直起腰,平静无波地与叶明鉴对视,就好像她并没有做出什么惹得别人心头小鹿乱撞的事儿,一切都不过是别人想太多。
叶明鉴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叶青微露齿一笑,一点都不怕他。
在叶府,澄娘是老大,叶青微老二,叶明鉴这个在文人圈子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只有眼巴巴受欺负的份儿。甚至有人调侃叶明鉴一点没有男儿郎的气概,居然怕夫人。叶明鉴振振有词地解释:“这非是怕夫人,而是爱夫人,敬夫人,若男儿郎的气概非要靠与夫人作对、使夫人伤心来获得,那叶某从此就是女郎了。”
由此,叶明鉴更加少与他们交往,而长安的文人圈也开始拿叶明鉴“怕老婆”一事各种取笑。
三人行至李珉的下榻处,只见里面干净整洁,除了屋子自带的装饰,并无任何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物品,显得有几分清冷。
屋中有一小太监在往桌子上布菜,叶氏父女二人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