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台重逢
接到徐西贝的电话时, 迎晨正堵在三环路上。
电话那头压着声儿, 说:“我逮着人了, 就在富临酒店808房。”
迎晨反应过来, 赶紧劝道:“你还真去了?你别冲动, 喂, 喂?”
电话挂了。
迎晨再打过去, 好家伙,竟然不接。
迎晨没犹豫,改了路口下高架桥。她赶到富临酒店, 刚出电梯,走道上就听到了徐西贝声嘶力竭的咆哮:“你丫做三上瘾是吧?特喜欢找刺激是吧?那我让你刺激一下啊!”
失声尖叫的另一道女声:“你拿刀干什么?”
迎晨心里咯噔一跳,循着声音加快脚步, 808的房间门虚掩没关实, 推开——
徐西贝像一只发疯的孔雀,把一女孩儿按在地板上, 左手扯住她的头发, 右手拿了把尖刃匕首贴在她脸上。
女孩儿惊惧, 说话都不敢用力张嘴, 她牙齿打颤:“姐姐你、你误会了, 我没和你男朋友。”
徐西贝呸了一声, “臭不要脸!”
匕首贴紧,那女孩儿咬着唇呜呜地哽咽。
迎晨静静看了一会儿,怕徐西贝逼急了真下狠手, 她走过去, 拂开她,“你这姿势不对,割不了她多少肉。”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徐西贝开始嚎啕崩溃,骂骂咧咧语不成章。
她那位相恋七年的,公认的老实男友人设崩塌了,也不怪她此刻失控。
迎晨内心叹息,转过身,对那女孩儿冷着脸色,平静说:“财大商贸系,大三,老家尚城,父亲徐建国,土建局上班。”
女孩猛地抬头,“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以后有空,找他喝喝茶。”迎晨唇色艳,为平铺直叙的语气加冕,倒多了一份冷冽。
这女孩儿也是个人精,识货。迎晨高挑肤白,气质加持,不是几件衣服就能烘托出来的。
她眼珠儿一转,正欲开口。
边上的徐西贝又满血复活,冲过来对她撕扯动手。
“说!还跟不跟男人睡觉了?说啊!”最后,徐西贝跨坐在女孩身上,掐紧脖子怒目愤言。
身下的人疯狂地捶打还击,指甲尖在徐西贝脸上留下三道泛了血的痕印,谁也没讨着好。
拉不开人,迎晨被推得往后踉跄。这时,一道粗音从走廊传来——
“就是前边那间房。快跟上。”
杂乱的脚步声越发加急走近,迎晨心一沉,不好。
她迅速拖起徐西贝,“她有帮手,走!”
同时,头发被拔了满地的女孩恨吼:“别让她们跑了!”
外头三四个彪汉应声而追。
电梯已经没法儿坐了,迎晨拽着还神经错乱的徐西贝拔足狂奔,走楼梯。
但刚走到六楼,竟然一道卷闸门横在中间,上头挂了标牌,三个字:维修中。
迎晨暗骂一声,没耽误,拽着徐西贝原路上楼。
两拨人,一上一下,于七楼交汇。
迎晨眼明手快,果断拉开门,先人一步跑了出去,往右三米就是电梯,显示往上,迎晨狂按。
大汉追过来了,两米,一米。
“叮。”电梯门开。
“快关!”
“嘭”的一声,是拳头砸在电梯门上的重响。
终于安静。
迎晨双手耷着腰,喘气。
徐西贝这会子神魂附体,靠着梯壁,人往下滑,然后捂着脸啜泣。
“你还哭!让你别冲动,那女的社会关系复杂,忘记我跟你说的了?”迎晨火气腾腾上冒,毫不温柔地把徐西贝给拎起身。
“我早上下飞机,回公司开了一天的会饭都没吃,好不容易下个班。”迎晨怄火道:“我谢谢你的见面礼啊。”
电梯停住,十六楼顶层,门划开。
迎晨往外一瞥,对面的电梯,显示屏向上的红色标识,正有节奏地跳动。
“叮——”
“糟!跑!”
徐西贝也反应过来,这回她跑得比谁都快。她拐进一个转角,那里有扇小木门。
男人们粗鲁的骂声清晰可闻,徐西贝受了吓,头脑发热,推开门就往天台上蹿。
这天台的防水工程进行到一半,架子未撤,一排板子搭在其中。乍一看以为是结实的,其实两端连着两个五米宽的台沿,中间悬空,这是十六楼。
徐西贝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她冲到板子前面,往下一看,人立刻瘫软蹲下。
“迎、迎晨。”徐西贝声音发抖。
然后听见“嘎吱”一响,板子颤了颤。
迎晨愣了半秒,反应过来本能向前,扶住台沿撑上去,两步轻踩这一头控制住了平衡。
木板中间,清晰地翘起一道不算小的裂痕。
———
警车鸣笛,人群聚拢。
“距离出事已经二十分钟,十六楼,消防云梯无法抵达。且木板厚度0.5厘米,四周没有着力点,中间已经裂开,如果救一个,另一个恐有坠楼风险。”消防员道:“已向上级汇报,特警队协助救助,正赶往现场。”
话毕,一辆黑色越野驶入,路边停稳后,车门推开。
身着黑色短袖常训服的男人利落下车,他边走边仰头观探情况,然后摘下墨镜不做停留,声音铿锵:
“情况说明,工具准备,人员到场。”指令简洁扼要。
“是!”两名消防战士迅速跟上,把早备好的救生绳递去,边走边阐明缘由。
一行人乘坐电梯上楼。厉坤听的时候,眉头习惯性地微拧,神情冷且淡。末尾,战士汇报:“两名受困人均为女性,白衣服的叫徐西贝,裙装的那位,姓迎,叫,叫……”
战士打了个顿,而厉坤听到这个姓时,侧过头。
另一个快速补充:“迎晨。”
厉坤手指一僵,语气冷冽,“叫什么?”
“迎晨。”
得到肯定答复,厉坤虽神色清清,但手里的救生绳,已被悄然拧成了麻花。
天台上。
徐西贝的哭声越来越大,“我害怕,我不想死。”
迎晨恨言:“姑奶奶,求你别哭了,你一哭就岔气儿,板子跟着一块抖。”
徐西贝立刻禁声,只肩膀直抽抽。
迎晨的姿势比较痛苦,两腿张得很开,直立着不敢蹲,楼高风大,她脸被吹得毫无血色。
徐西贝挪眼往下看了一秒,哆嗦:“太高了,太高了。”
“闭嘴吧你。”迎晨深呼吸,强迫自己双眼看天。
直到脚步声临近,焰橙色的消防战士出现,面朝着门的徐西贝喜极而泣:“来了来了,我们有救了!”
战士肩碰肩,中间的空隙像是一个恍惚摇摆的取景框。
厉坤走在后面,从这道取景框里看见了天台上,摇摇欲坠的迎晨。
她背脊拉伸得绷紧,透过衣料,两道蝴蝶骨的形状都清晰可见。
厉坤移开眼,两秒分心,迅速定神,再挪回目光时,整个人凌厉重现。
一名消防员:“厉队,晚上台风过境,风势已经起来了。”
背对着的迎晨,身子一僵,心跳如雷落。
厉队?
随后自我否定——不可能是他!
但,
“风速六级,板块中间裂痕扩散,支撑不了太久。”
这声音沉而缓,厚重感恰如其分,没有因为大风而吹散其中的定力。
迎晨心口一阵晃。
接着,黑色的身影快如猎豹。厉坤单手撑着栏杆,轻松跳上台沿,跟走平地似的,跨大步绕了半圈,在徐西贝那头停下。
这个角度,厉坤和迎晨正面相对,但他没有正眼瞧她一下。
厉坤拉紧身上的安全绳:“做准备。”
台沿下的两名消防员:“已准备!”
厉坤看着徐西贝:“我倒数三下,数到1,你往我这跑。”
徐西贝抖着声音,点头:“好。”
三秒计时——“跑!”
“啊啊啊!”徐西贝尖叫狂奔。
同时,厉坤迅速向前接替补位,站在了徐西贝的位置。
木板剧烈晃动,迎晨撑不住,“咚”的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她惊恐地叫了一声,才发现嗓子紧绷得已经变了调。
“别动!”厉坤几乎以秒速碎步调整,硬生生地把平衡给控制住。
迎晨咬着唇,抬眼看向他。
厉坤几乎本能提醒:“别往下看!”
耳边是风声呼啸,脚下是摇摇欲坠,而两人对视的这一眼,仿佛把全世界都给过滤掉了。
厉坤率先从中抽身,敛神道:“听好,我向前迈一步,你就往后退一步,明白?”
他的意图是匀速移动,保持平衡并接替迎晨,那么,迎晨就能退到相对安全的位置,再由战士协助回到地面。
迎晨脱口而问:“那你呢?”
厉坤面不改色,“3。”
“我问你话呢!”
“2。”
“厉坤!”
时隔多年,迎晨终于再次叫了他的名字。
风势越来越大,厉坤黑色训练服贴紧了身躯,线条勾勒分明且硬朗。
他盯着迎晨,目光里终于有了一分可以称作为情绪的神色。
短暂的僵持后,厉坤冷讽开口:“恐高症好了?”
迎晨一愣,然后摇头。
“那就给我把眼睛放正,别往下看!”
迎晨被他凶得心头一酸,“那我看哪儿?”
厉坤沉脸半秒,那语气分明是咬了牙——“看我。”
然后话锋拔高,“准备。”
迎晨咽了咽喉咙,全神贯注听他指示。
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木板在晃。
“保持好,别低头。”厉坤压着气息,克制住。
终于,迎晨临近台阶边沿。
厉坤目测她的距离安全后,对后头眼神一使,两名消防员战士吼了一声,快速抓住迎晨的肩膀往后一拖,迎晨踉跄倒地。
而还在木板上的厉坤蓄力憋气,卯足劲地往台沿跑。
脚下的木板几乎同时断裂。
“厉队!”一名战士伸出手。
厉坤抓住,借力最后一脚凌空跨了过来,然后在地上滚了两圈缓冲力道。
木板坠楼,群众的惊呼声从楼下炸开。
迎晨只盯住厉坤,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三遍,确定人平安了还没肯移眼。
徐西贝哭着跑过来,抱住迎晨,“我们安全了,我没死,没死。”
那头,厉坤面色依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理了理衣服,对战士说:“你们归队。”
迎晨心神一定,推开徐西贝,“你先走。”
———
楼下。
随队组长老严和厉坤并肩而站,“哎呀,这次多亏你及时赶来。”
厉坤:“没事,我人就在附近,接到指令增援是应该的。”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不远处的迎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深吸气,走过去。
她在两人面前站定,歪了歪脑袋,特真诚地对老严说:“感谢解放军叔叔的救命之恩!”
老严乐的,“没事儿,不过,以后碰到被人追踪等危险情况,记住,及时报警。”
迎晨乖巧应答,“是。”然后话锋一转,声音软了半截儿,“解放军叔叔,我钱包和手机在天台的时候掉下去了,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让我搭个便车啊?”
“这……”老严为难地看了眼身后的大个儿消防车,“我们是有严格进出场时间的,可能帮不了,啊,对了!”他看向厉坤,“厉队,你不是开车来的吗,送送人家吧,刚才情况也怪危险的,看把人吓得。”
迎晨脸色苍白还没回血,更添几分可怜劲儿。
而被点名的厉坤,看向老严,一脸我草你妈的表情。
这是出任务,合理范围内的要求,他没权拒绝。
狡黠得逞的笑容,在迎晨嘴角怎么都藏不住了。
她指着那辆黑色军用吉普,“是这辆吗?”
没等回答,便自个儿拉开车门,轻车熟路地坐上了副驾。
厉坤脸色沉得跟碳似的,上车后,迎晨边系安全带边说:“回家。”
迟迟无动静,她侧头,“怎么?不知道路啊?”
厉坤嘴唇抿成了两道锋刃,默了两秒,发车,方向盘打到底,轮胎擦地声音刺耳,车身“唰”的一下驶了出去。
从杨春路到正午街,再驶过石林碑。
全程两人没说一句话,但厉坤对她回家的路熟的不能再熟。
车窗滑下半边过风,混着这座城市的味道,悉数闯进迎晨鼻间。
两人一左一右,并排间隔不过半米。却跟陌路人一样,谁也不看谁。
道路缩窄变成两车道,每隔两米就有一棵的白杨树,和路边站岗的武警身姿一样笔挺。
进入大院正门时,厉坤减缓车速。
他车牌招摇,孟泽一眼就看到了。
孟泽按了两下喇叭鸣笛示意,晃下车窗,低头一瞄,“哟,厉哥,真是你啊,不是说去区里汇报工作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厉坤只把车窗滑下半边,露出眼睛和鼻子。
孟泽也没意识到他脸色不对劲,想起一件事,特来神地问:“对了,我听说,小晨儿从杭州调回来了,就在这几天,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厉坤转过头,目光寒如刃,又是一脸我草你妈的表情。
孟泽打了个哆嗦,还没弄清状况呢,就看到厉坤边上,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迎晨笑意盈盈,吹了句俏皮的口哨,然后脆着声儿说——
“是真的呀。”
孟泽:“!!”
厉坤:“……”
正文 唐其琛
孟泽把脑袋伸出车窗, 使劲瞧, 确认无误后, 一巴掌拍向车门。
“没错, 真人!哎我说, 晨儿, 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啊, 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我这不是搞突击检查么。”迎晨边笑边往前探身,侃道:“哟,副驾没坐女朋友?”
探身的动作, 让两人间的距离缩短了些,清淡的香味袭击而来,厉坤八风不动, 只眉头极淡地收拢。
孟泽呵声笑, “你回来了,旁边哪敢坐别人。”又道:“我给你攒个局, 就今晚, 把赵赵他们都叫上, 知道你回来, 这帮人肯定得乐疯喽。”
一直沉默的厉坤, 突然发声:“有完没完?挪车!没见着挡住后面的道了?”
孟泽眼神往大门一瞥, 真情流露特实诚:“后头没车啊。”
厉坤的脸色当即一沉。
迎晨听出了他话里指桑骂槐的意味,于是什么也没说,推开车门, 自觉地下了车。她朝孟泽走去, “改时间吧,我早上下飞机就去公司开了一天会,累了。”
话说到一半,“轰”的一声,厉坤的黑色吉普嚣张碾了过去,让迎晨吃了满嘴灰。
孟泽对着那车屁股,意味深长地“啧”了声。然后移眼看迎晨,小心观察她的反应。
他们打小在一个军区院里长大,是货真价实的革命发小,彼此知根知底,甭说脾气心性,就连谁家晚上吃红烧肉,那时都摸得一清二楚。
就更别提迎晨和厉坤两人之间的轰轰烈烈了。
孟泽从商,是里头最八面玲珑的一个,但这时,他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多问一个字。
好在迎晨没事人一样,笑笑,说:“那我先走了,改天吃饭,我再向你汇报‘工作’。”
孟泽在后头喊:“去哪儿?我送你。”
迎晨没回头,举起手摇了摇,“回家看老爷子。”
也是,人都回大院了,肯定是回家去的。
孟泽也就没再跟。
看着车开走不见,迎晨才停下脚步,转身,换了个方向。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琼玉路的公寓。
这公寓是集团公司安排的,干净整洁,迎晨把前一天送到的行李收拾了一番,忙活完一看时间,才八点不到。
正闲着,孟泽的一通电话打来,那头音响歌声震天。
“人都帮你叫齐了,报个地址,二十分钟后我来接你。”
声太大,迎晨把手机拿远了点,皱眉道:“不是说改时间吗?”
“你只是说改时间吃饭,我这是唱歌,不妨碍啊。”
得嘞,有理有据。
孟泽晚上换了辆车,冰蓝色的宝马超跑,十分符合他本尊的骚包气质。见着迎晨,孟泽笑呵呵地下车给她开门,还行了个夸张的绅士礼:
“皇后娘娘,请上车。”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迎晨笑了。
少年时,他们这帮人最爱在大院警卫队后面的操坪玩闹。一群调皮蛋子,为了争着当皇帝,差点没打起来。后来小迎晨亮了一嗓子,“我要当皇后!”
那个效率哟,打架的不打了,手老老实实地背在后头,疯狂摇头,齐声大喊:“我不当皇帝了!”
小迎晨惊呆啦,小心灵受伤啦,嘴巴一瘪,就哭啦。
大家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哄她,最后还是孟泽机灵,不知从哪儿给她押来一个身着戎装的高个年轻男人,问:“晨儿!让他当皇帝好不好?”
哇,这个高个儿男人一脸莫名其妙,脸上一副“我不是很想”的冷漠。
后来的事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小迎晨被哄笑了。
从往事里回神,孟泽乐呵,手指跟着音乐节奏轻敲方向盘,“你还给我安排了个角色呢,记得吗?”
迎晨:“记得啊,大官,太监总管。”
孟泽:“……”
到了白冰馆,孟泽边停车边问:“紧张么?”
“小心左边有个石头。”迎晨目光从后视镜飘回来,才答:“不紧张啊。”
孟泽打正方向盘:“待会见谁都不紧张?”
迎晨嫌弃地瞥他一眼,推门下车。
白冰馆名声响亮,不同于一般会所,里头有几间包房是不对外开放的,镶了名字、专属认领。其中两间都是孟泽的。
出了电梯,灯影开始炫摇,一层层的光缓缓叠加,投在墙上又晃到地板。迎晨踏进这光圈,觉得有点晕,她定在原地,眯了一下眼。
孟泽在身前,拧开包间门把,又意有所指地笑问:“真不紧张啊?见到皇帝也不紧张吗?”
门被推开。
热闹争先汹涌而出。
里面的人齐齐回头,惊喜声,吆喝声,口哨声。
但迎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台边上的某道宽阔背影。
察觉动静,厉坤跟着高脚凳一块,整个人旋转过来。他手里玩着一只金属色的打火机,双手往后撑在吧台边沿,这个动作让他胸膛舒展扩开。
两个人对视。
迎晨没移眼,厉坤也不认怂。
直到旁人过来把迎晨团团围住,又是拥抱又是递酒的,才把僵持的气氛给打破。
热闹依旧。
厉坤却起身要走。
“哎哎哎!”孟泽把人拖住,“给点儿面子啊哥们!”
“跟你不熟。”厉坤没好脸色。
孟泽一听,捂着胸口痛苦,“你让我巨伤心。”
厉坤已经走到了道上,孟泽拖不住,索性放大招,“说,是不是怂了?”
果然止步。
“瞧见小晨儿回来,你就……”
厉坤一眼凌厉扫过来,孟泽识趣地闭嘴,举起手投降状,“行行行。”又道:“里头都是老伙计,你在阿富汗待了两个月,聚聚总没错吧。”
厉坤没留情面,直截了当,“他们的名字我都叫不上几个。你小子,别给我自作聪明,下回再用没带钱包这种理由骗我出来,你试试看。”
孟泽笑脸,揽住他的肩膀,两人往前走,“是是是,哦哦,不试不试。”
走到洗手间。
孟泽给厉坤发了根烟,厉坤点燃,又反手将打火机丢给他。
烟雾升腾。
孟泽问:“迎晨才回来,下午怎么坐了你的车?”
厉坤冷哼,半晌,才低低一声,“惹祸精。”
孟泽没听清,“什么?洗洁精?我明白了,你俩是在超市买洗洁精的时候碰上的吧?那可太巧了!哎不对啊,你没事去买洗洁精干什么?”
厉坤:“……”
孟泽斟酌再三,凑近了些,“我听说,迎晨这次是集团调回来的,以后估计也不会走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和她。”
孟泽瞄了眼他脸色,才小心继续,“就算以前有过什么,但都是熟人,也实在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一样,对吧?”
厉坤沉默抽烟,一口,两口,烟雾绕迷了他的脸。
就在孟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我和她以前有过什么?嗯?你说。”厉坤声音清冷,突然问。
这态度让孟泽心慎。
厉坤语气收敛平静,盖棺定论,“以前有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不现实,不可能,不允许。”
短暂的停顿。
“你们这帮兔崽子,少给我折腾。”厉坤抽完最后一口烟,往外走。
孟泽叹气,跟上去。
“行行行,毕竟你是从小就当过皇帝的人。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孟泽拿小时候过家家的事儿出来松缓气氛。
结果,话到一半,他就住了嘴。
洗手间外面,走道上,迎晨背部轻轻靠墙,站在他俩对面。
这情况,可是来了有好一会的。
那刚才他和厉坤的对话……
孟泽顿时心惊胆寒。
迎晨却笑得灿烂,像是偶遇,挨个儿打招呼,“厉哥,孟哥。”
孟泽半口气吊在嗓子眼,眼角偷瞄边上的厉坤。
好家伙,演包青天呢。
迎晨大方看着他们,“你们先玩,我去趟洗手间。”
然后没停留,脚步盈盈地走了。
背过身,迎晨都能清晰感觉到孟泽大口松气的动静。
洗手间没人,迎晨洗了把冷水脸,双手撑在洗手池的台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容再也给不出了。
回到包房,气氛躁动。
几年没见,大伙很是热情,划拳啊,唱歌啊,玩骰子啊,迎晨本就明艳开朗,很快地融进其中,没有半点生疏的隔阂。
而厉坤,也在孟泽的劝说下,沉默地留了下来。
他被两个在军研所上班的哥们缠住,倒也乐意解答一些专业实践问题。只不过眼神止不住地往热闹里瞄。
迎晨笑成了花,端起酒杯脖颈修长,豪迈地一饮而尽。
呵,在外头长了本事,酒都能当水喝了。
迎晨摇着骰子,放在耳朵边晃啊晃的有模有样。
哟,这几年在杭州,赌场上的班吧?
迎晨起身,脚步明显飘了几下,被边上的人友好扶住。
啧,那人他认识,以前追过迎晨。
迎晨起身,是在接电话,边接边往门外去。
厉坤也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走道上稍微安静了些,迎晨的手机举在耳朵边,“好了,你说……嗯?数据不对吗?峰值我是修正到上个月的呀……好,我过来。”
她神色收敛,看了看腕表,“不过你可能得久等我一会,我在朋友这,对,喝了点酒……你在附近?”
听对方说完。
迎晨想了想,没敢耽误工作,于是爽口应道:“行,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过来吧。”
———
唐其琛赶来的时候,他们这边刚好散场。
大院儿的子弟个个酒量不差,聚会最好的状态,就是尽兴,而不醉。
孟泽在那作安排:“老赵,你和狗蛋坐他的车。柠檬和小尧还有那谁,对,你们上那。”最后,他叫住迎晨,“小晨儿,你和我坐大黑牛。”
黑色吉普的主人,又是一脸“我草你妈”的表情。
孟泽攀着厉坤的肩,嘿嘿嬉皮:“我们都喝了酒,总不能酒驾吧,行行好。”
迎晨低头在发短信,短信发完了,她才抬头说:“哦,不用,你们走吧,我有人来接。”
厉坤拿车钥匙的手一恍。
孟泽攀着厉坤的肩,醉意薄薄,问:“谁来接你啊?”
刚说完,远光灯把这块照亮,一辆白色路虎从弯道拐了过来。
车停,车窗徐徐滑下。
唐其琛刚开完会,黑色的正装西服来不及换,领口的扣子松了两粒,喉结微凸。
“这儿呢。”迎晨举高右手示意,然后笑着小跑过去,边跑边对身后的孟泽说:“我先走了啊。”
迎晨走到路虎车边,伏身弯腰,隔着车窗对唐其琛说:“不好意思啊,让你跑一趟。”
唐其琛扶着方向盘,手腕间的石英表低调生光。他笑:“不好意思的是我,打扰你聚会。”
“没事,散场了。”迎晨问:“哪两个数据有疑问?报告带了吗?我看看。”
“带了。”唐其琛指着副驾上的公文包。
“行。”迎晨点头。
这边。
孟泽看着迎晨上车,他一脸惊奇,“哎呦喂,对不住了啊厉哥。”
身旁的厉坤不知什么时候叼了根烟,把玩着打火机,要点不点。
“是我多心了,还想着当回好人呢。”孟泽啧了一声,“我怎么就没想到,咱小晨儿毕竟在杭州待了那么多年,有情况也是正常的,对吧?”
厉坤不着一语。
车里,唐其琛转动方向盘,把车调了头。
他容颜俊俏舒展,面上笑容礼貌,对他们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下一秒,路虎车霸道驶出,很快,尾灯消于夜色里。
厉坤移开目光。
他把烟从嘴里摘下,两下捏皱,收拢于掌心。
孟泽还在一旁叨逼碎言。
厉坤声音陡高:“你走不走?!”
孟泽被唬住,看着他的背影纳闷极了,心想——
“不就让你顺道送我回个家,这么凶干嘛。”
正文 中非合作峰会
厉坤把孟泽送回家后, 打道回了队里。
银月姣白。
训练场上, 他一个人攀着单杠做引体。
厉坤大气不喘, 心里默默计数, “……299, 300。”
然后跳下来, 抡着膀子活动筋骨, 嫌热,上身的短袖给脱了,腹肌的纹理处隐隐冒汗。
“厉哥。”宿舍楼方向奔来一道身影, 林德瘦高,晒得黝黑,脸蛋跟半生不熟的红薯似的。
“真是你啊, 还以为看花眼了呢。”林德站定, 摸着脑袋嘿嘿笑,“我刚站完岗。你没回家休息?哦, 对了, 我刚从食堂打了俩馒头, 你吃不?”
厉坤推回递到面前的铁饭盒, “不用。”然后边穿衣服边说:“后天就开会了, 我这两天都住队里, 有些注意事项再给你们讲解一遍。”
林德跟他并排走,塞了一嘴的馒头,含糊道:“哥, 你才从阿富汗回, 就又有任务压下来,也别太累,注意身体。”
厉坤拍了把他脑袋,“馒头屑都喷我脸上了,跟你说过多少回,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
林德顿时张大嘴,把剩下的馒头全都吃下去,然后双脚一并,敬了个军礼,“是!”
但姿态没维持几秒。
林德憋不住,“噗呲”一声,把馒头全喷了出来。
他愁眉苦脸,“报、报告,馒头太多,咽不下去。”
厉坤笑着轻踹了他一脚,“得了,吃吧。”
林德四年前分到他队里,农村来的孩子淳朴,家里穷,吃食不够,所以瘦得慌,这四年,厉坤手把手地带,把他们这帮小兵崽子,培养得也能独当一面。
厉坤看着林德,当年的瘦瓜娃子,已经身姿挺拔,黝黑结实。
他分了心,踩着月色,走的是正步。
突然,厉坤没来由地问了句:“你到我这儿的时候,多大来着?”
林德:“十八岁!”
厉坤愣了半秒,然后低头敛神,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另一张脸。
谁的十八岁都年轻,鲜活,嚣张。
只是那个人,所有元素里,多了一份她自个儿的气质。
长得是真美,行事也是真泼辣。
敢从两米高的土砖墙上偷爬出来。
敢跑去部队,直接上大名,说:“我来找你啦!”
厉坤没好脸子:“你找我干嘛?”
“我想见你呀!”
“别闹。”
“我要真闹,就不会来找你。”她眼神娇娇俏俏,“那我就会直接亲你啦。”
“……”
“哈哈哈我骗你的,我不会亲你,等我追到你,再亲。”
“……”
“说了这么多,你记住我名字了吗?”
当时厉坤心塞极了,哪儿来的粘人精,低骂了一声,“烦人。”
“我不叫烦人,我叫迎晨!哎,你别走啊,记住我的名字了吗?记住了吗?”
他妈的能不记住吗。
都快刻进骨血里了。
“十八岁,”厉坤回过神,呵声嗤笑,“牛逼。”
林德乍一听,以为自己得到表扬了呢,兴奋极了:“哥,你夸我啦!”
厉坤快步向前,没应声。
———
沁南是沿海大省,而省会杏城更是中东部政治文化中心,历年来,重要国际会议举办不计其数,盛事美名通达四海。
而作为今年中非合作峰会的主办方,安保工作升级,厉坤的那支队伍,是特警中队的精英招牌,上头直接下令,责其负责内场安保。
“所有分组,会议前两小时,巡逻防控,逢疑必查,逢查必严!”
“是!”
“01队。”
“到!”
“加大会场四周巡视力度!”
“是!”
“02队。”
“到!”
“排查消防报警系统,确保通信顺畅,保证武装装备后勤供给。”
“是!”
会议开幕前两小时,厉坤整队编排,最后一遍交待工作。
“所有人注意,谁包场,谁负责!”
数十名身着统一黑色作战服、头戴同色钢盔的特警立正笔直,齐声:“是!”
刚过八点。
正阳楼耸立高大,各国旗帜迎风飘扬,日出东方,光芒熠熠。
迎晨从车里下来,她被亮光刺得微眯双眼,五指张开,遮在眼睛前,唐其琛见状,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站向她身侧,悄然挡住了阳光。
两人并排,迎晨问:“紧张吗?徐董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
唐其琛笑,“还行。就是昨夜背资料到十二点。”
迎晨哎了声,“才十二点?我以为你背通宵呢。”
唐其琛乐着说:“待会我怯场了,你得在下面提醒着我一点啊。”
“我坐得远着呢,帮不上。”迎晨对他有信心,“你才不会怯场。”
唐其琛听后,心情极好。
两人都在金升集团就职,作为国内排名靠前的有色金属公司,在矿产资源这一块相当有发言权。本该董事长亲临,但他因公出差在国外,所以唐其琛作为高层代其出席。
人群络绎,特警巡逻严阵以待。
迎晨看了一圈,说:“瞧见他们没,衣袖上的标志是红色国旗徽章。”
唐其琛:“有区别?”
“黑色标志的是省级特警,红色的,喏,那一队,是军警精锐。”迎晨说:“就是特警部队,直接受军委指令,经常委派出国执行任务。”
唐其琛听得认真,说:“一般女孩子都不太了解这些,你倒熟得很。”
迎晨笑笑,没说话。
即将进入正阳楼。人员渐多,行速减缓。三道内门,正在有序地进行人身安检。
安检门前一米,一排特警荷枪实弹,站姿笔直,目不斜视。
迎晨特意观察了下,他们的标志,是红色。
再扫半圈,迎晨蹙了蹙眉。
盯在她身上的某道目光,太有存在感。
像是一种本能的感知,迎晨心脏“咯噔”一跳漏了节拍。她甚至内心暗作深呼吸,然后鼓足了所有勇气,循着方向看过去。
这一排精锐特警,最中间的位置,最中间的人,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厉坤一身黑色作战服,手持枪械,除了目光严厉深暗,并无其他异样。
“迎晨?”唐其琛的声音。
迎晨很快镇定收敛,转头对他笑了笑,“走吧。”
她今天穿了一套纯白的职业裙装,细高跟衬得双脚更长,妆容是精致描绘过的,一笑,就像一朵花在开。而唐其琛一八五的身高,站在迎晨边上也毫不逊色,西装革履精致利索,乍一看,一对璧人无暇。
“这边。”唐其琛领着迎晨往右边排队。
面色沉静严肃的厉坤,突然移身,跨了一大步,活生生地站向了右边。
待检人员匀速通过,临近唐其琛。
厉坤却像一根铁柱桩子似的,堵在他前边,不动了。
迎晨仰看厉坤,这男人眼神硬,盯的是前方,演了一个“此人不识,事不关己”的面不改色。
但他握枪的手臂,分明发了紧。
迎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唐其琛也本能地扶了扶她的肩,轻声提醒:“小心台阶。”
他俩低声对话的同时——
“咔哒”一声脆响。
虽小,但足够迎晨听见。
是厉坤把枪上膛的声音。
———
进入会场,还未开幕,但大家的交谈都放轻了音量。
找到位置坐下,唐其琛想到什么,问迎晨:“刚刚那人。”
“嗯?”迎晨侧头,“什么人?”
“门口的特警,我看到他……”唐其琛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然后问:“你们认识?”
迎晨玩笑的口吻:“认识啊,前男友。”
停了一秒,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欠了他好多钱,要不是在执行任务,他肯定追杀我。注意到没,他枪上膛了都。”
这半真半假的语气,唐其琛细细甄选分辨。
迎晨神态轻松地转过头,打开笔记本,为会议记录做准备。
几分钟后。
“可我怎么觉得,”唐其琛目光没有离开手中资料,他低着头,随意说道:“他枪上膛的动作,是在针对我。”
迎晨一愣,盯着电脑屏幕,整个人陷入飘忽的沉默中。
九点,会议开幕,流程有序进行。
唐其琛作为三家中方企业的代表上台做了个简短的发言。他本身名校留学,英文流畅地道,往台上一站,整个人气势如风起。
发言完毕,掌声友好热烈。
唐其琛归位的时候,迎晨悄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会议结束后,迎晨把相关资料发给唐其琛,“全部复核过,数据没问题。”
唐其琛收了邮件,说:“晚上一块吃饭吧?”
“不了,你们是大会安排统一就餐。”
“没事,我请个假。”
迎晨收拾好电脑,笑着说:“这要被徐董知道,扣你奖金啊。”
唐其琛搭手,把钢笔递给她,“晚上想吃什么?”
迎晨:“真不用,我晚上得回趟家。这几天一直忙开会的事,连家门都没进过,下次约,我请你。”
唐其琛也就没再勉强,“那行,开车注意安全。”
这种盛会人多车堵,迎晨特地等了半小时才走。
正阳楼区域是重点安治区,每五十米都有特警执枪站岗。驶出后进入主干道,也随处可见执勤武警。
遇第二个红绿灯,车流走不太动。
峰会安保工作严谨,辐射范围扩大,这里是通往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有特警站岗查车。
车虽多,但效率还挺高。
没几分钟,迎晨就挪到前边了,她低头调电台,突然的,一阵哄吵声刺耳传来。
“凭什么让我开箱检查?过去那么多辆车你们都不查,什么意思啊你!”一个年轻男人,隔着车窗对站立的战士愤言。
“同志你好,请配合安检!”林德军姿标准,敬礼。
“我不想跟你说话,把你们领导叫来说理!”那男人嚣张跋扈。
“同志你好,请给予配合!”林德字正腔圆,说辞不卑不亢。
迎晨就在这车后头,7系宝马,进口高配,那男的看着年纪不大,纨绔气质写在了脸上,再看车牌,一般有钱人还弄不到这号码。
宝马车的副驾应该是其朋友,态度更顽劣,指着小战士的脸凶悍:“你是不是瞎眼了,这车牌不认识?”
气焰再盛,林德依旧八风不动,那股精气神正义凛然。
迎晨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他两眼,右手拿起水瓶拧盖。
就在这时,从特警装备车后面,又走出两个人。迎晨一口水还没咽下去,这会全喷了出来。
最前面的,正是脸色黑沉的厉坤。
会场那边工作结束,他便到场外巡警检查,正巧碰上了这桩麻烦事。
厉坤挡在林德面前,对宝马车主敬了个礼,语气冷肃:“同志你好,请开后备箱。”
“听不懂人话是吧,一个二愣子还不够,又来一个!”副驾那人推开门,竟是要下车找麻烦。
刚起了个头,突然鸣笛狂响,形成一段刺耳的音频,阻断了冲突升级。
众人看过来。
迎晨淡定极了,按喇叭的动作不停,估摸时间差不多,她才把头探出窗外,笑意盈盈对宝马车主道:“帅哥,挪个车呗。”
厉坤身形一顿,侧头侧目。
迎晨继续笑嘻嘻:“我赶着去相亲呢,这不,都快迟到了。”
这道台阶来得刚刚好,宝马车主也是个聪明人,到底是自己理亏。于是拾阶而下,不情不愿地开了后备箱。
矛盾悄然化解,宝马车通行。
轮到迎晨时,林德例行检查完毕,突然弯腰低头,对迎晨笑了一下。
迎晨乐了,觉得这小战士特可爱,脸蛋黑红像红薯。
她抬眼瞄了眼站在不远处,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厉坤,然后心思起,挑眉。
迎晨拿出手机放在耳边,语气逼真透着笑,故意大声:“行,我就来,放心吧,相亲这事儿我怎么会迟到。”
厉坤执勤的状态不变,背对着,没让迎晨看见自己的表情——
憋着呢。
白车擦身而过,林德:“哇,她人好好啊。”
厉坤冷哼一声:“神经病。”
林德莫名其妙看着他背影,“嘿?骂我干嘛?”
安检查车继续。
因为刚才的事,林德对迎晨的印象不错:“她皮肤好白,就像咱们老家地里的大白萝卜一样,她说她去相亲啊,相亲就是找对象吧?”
林德这一唠叨就是十几分钟,厉坤实在心烦,“执勤时不许说话,回头你给我做三十个俯卧撑!”
林德给整懵了,丈二摸不着脑袋,“这,这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啊,我咋不知道。”
突然。
身上的对讲机电音滋滋,信号理清后,一道声音清晰传来——
“注意,注意,广方大厦发生劫持,请就近警力迅速赶往现场支援!嫌疑犯疑似吸毒人员!人质女,白色奥迪。”
全场静默,执勤战友齐齐看向厉坤,等待指令。
厉坤神色阴郁,下意识地往目标方向望。
事发地离这里不过两公里,是新落成的写字楼,人流密集区。
林德瞪大眼睛,白色奥迪?女?
“哥,你说,这不会就是刚才那个……”
话未说完,就见厉坤卸下枪支,迅速垂放在地,“把我家伙收好!”
林德还没反应过来,厉坤已经脚底生风,狂奔而出了。
正文 过来
广方大厦, 人群堆成了圈。
现场很混乱, 只有两名当时于该路口执勤的交警在与歹徒对峙。
但显然吃力, 一方面, 群众太多, 秩序失控。一方面, 歹徒凶悍, 手中的长砍刀寒光阵阵,正架在人质的脖颈上。
“往后退!往后退!”一名交警嘶声对围观人员大喊,并再一次拨开对讲机:“情况紧急, 请求支援!”
另一名交警:“把人放开!放开!”
奈何歹徒不听,并破口大骂,摇晃间, 那把砍刀直抖。
群众啊声惊叫。
厉坤第一个到达, 迅速观察现场。
横在路边的白色奥迪,路面急刹印痕明显, 证明当时车是被迫停驻。车边, 有一名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年轻母亲, 三五个好心路人正在给予安慰。
“太吓人了!这个疯男人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 抓着小朋友不放, 说是要钱。小孩母亲给了钱, 哭着求他,他嫌少,像是神经病!”
后来歹徒情绪激动, 拽着孩子狂跑, 正好经过迎晨车前,那孩子被勒得都翻了白眼,迎晨想都没想地推开车门,用车门撞了歹徒,对方手劲一松,迎晨硬是从他手中抢过了孩子。
孩子得救了,迎晨却被那男人挟持住。
长砍刀抵着她的脖颈,被拖到了大厦一楼的商场。
交警简要交待情况:“看状态像是吸毒人员,毒瘾犯了便不管不顾。”
厉坤死死盯着前方,歹徒嘶吼咆哮,被他勒住的女人脸色苍白,唇色全无。
默了几秒,他挤出人群。
“啊,你一个人?要不要再等等支援?”察觉到他动作,交警好心提醒。
厉坤:“你们继续喊话,分散注意力。”
说罢,他悄声往边上绕。
“增援马上就来。”交警再劝。
这种公共场合突发事件,最忌讳单枪匹马行动,万一对方有同伙,万一对方被逼急,后果不堪设想。
厉坤当然一清二楚。
他的眼神一直没有从歹徒那边移开,固执、无惧,且还有一丝隐忍。
沉默过后,厉坤只丢下一句话,“她受伤了。”
然后再也没有犹豫,快步没入人群中。
歹徒身上诡异的味道,让迎晨差点窒息。她的头已经很僵硬,能感觉到刀刃离她的颈动脉毫厘之近。
“拿钱来!拿钱来啊!”男人歇斯底里,身体乱晃动的同时,砍刀也毫不眨眼地蹭上了迎晨的脖子。
“啊!”人群惊叫。
迎晨只觉脖间一痛,豁开的那道口子,有血在渗。
她咬唇,腿发软,再睁眼的时候,突然愣住。
这是商场,随处都是展柜,每个之间用透亮的玻璃隔开。迎晨正对着的就是其中一面。
玻璃倒影里,她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快如闪电,正从后方靠近。
厉坤也发现了她在看他,两人的眼神在这面玻璃里悄然交汇。半秒,厉坤眼睛微眯。像是无声默契,迎晨极淡地点了下头。
“你要钱是吗?”迎晨开口,分散歹徒注意力,她故作轻松说:“我有很多钱,你放开我,我拿给你。”
歹徒身形一顿,低头看她,大口喘气呼吸时,胃气难闻。
似乎有效?迎晨继续:“就在我包里,不信,你打开它,我……”
“住嘴!住嘴!”歹徒突然厉声尖嚷,就在这时,他也从玻璃里看到了后面匍匐向前的厉坤。
“你们骗我!骗我!”场面瞬间失控。
“啊!”迎晨下意识地往后仰头,生生躲过了乱挥的砍刀。
那歹徒抓着迎晨的头发,狠狠往后扯。迎晨眼泪飙出,痛叫:“呜!”
厉坤再也沉不住气,卯足劲快步向前。
“别过来!我要你别过来!”歹徒分寸大乱,勒着迎晨的脖子更紧,死都不撒手。
迎晨白眼都翻出来了。厉坤眼一沉,冲过来直面而上,飞起一脚踢中歹徒的膝盖。歹徒手松开,迎晨软在地上。厉坤拖住她的肩膀往后一扯,确保她远离危险中心。
但也就是这个空隙,那人又捡起砍刀,朝着厉坤的右肩砍来。
迎晨惊惶尖叫。
厉坤眼精,低头晃过,不放过空档,又使劲把她推了一把。迎晨被推开三四米远,厉坤这才反身投入搏斗。
空拳对尖刀,群众惊呼连连。
那男的完全发疯,厉坤跑动走位,故意把人往角落引。
就在这时——
“厉队!”
林德的声音。
厉坤吼:“疏散人员!”
战士们:“是!”
“林德!”
“到!”
“把她给我带走!”
迎晨人还懵着,林德跑过来扶起她,“姐,我背你!”
迎晨如梦初醒,抬手推开林德:“我不要你背,你去帮他啊,他一个人在里面!你去啊!”
林德的钢盔被她敲得闷声响,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别,别激动,厉、厉队这不是在那吗。”
“……”迎晨喘着气,扭头一看。
厉坤站在商场门口,单手轻松擒拿住歹徒,另只手拎着砍刀,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歹徒被制服,押向警车。
厉坤和迎晨随后,经过时,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先是一个,然后接二连三,最后声响震天。
阵仗太突然,迎晨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瞄了一眼厉坤,这男人昂首挺姿,面不改色,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姐,我给你上点药吧?”林德凑过来,特殷勤。
“不用,谢谢。”迎晨敷衍拒绝,一双眼睛只顾盯着厉坤。瞧着他人是要走的架势,迎晨小跑快步,“等等。”
厉坤停住。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戴上了墨镜,黑超遮面,看不清眼神。
迎晨嘴唇轻张,欲言又止。
厉坤身子动了下,她以为他要走,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他的手臂,急切道:“你别走。”
厉坤僵了半晌。
迎晨脑子也炸了,手飞快松开。
厉坤看着她脖颈上的伤口,轻轻皱眉,然后对迎晨身后的林德抬了抬下巴。
林德会意,热情地冒出黑脑袋,“姐,我上药技术可好,一点也不疼,来呗,试一个呗。”
迎晨心思起,眼珠一转,“行啊!”
但没两分钟——
“嘶!你轻一点儿好不好?”
“哎哎哎,好疼,疼死了啊。”
林德都快吓呆了,一手拿绷带,一手拿止痛喷雾,颤颤抖抖地不敢动作,“我,我已经很轻了。”
迎晨眼圈通红,配合着她脖颈上的伤口,可怜兮兮十分逼真。
不远处的厉坤,假装视而不见。
“啊!你看我这里是不是也破了?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林德一脸懵圈,“没,没……”
话没说完,迎晨飞快地掐了他手臂一把:“嘘!”
林德眨巴眨巴眼睛。
迎晨眨巴眨巴眼睛。
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又基于之前对这位小姐姐没来由的好感,于是小战士稀里糊涂地被收买了——
林德重重点头,声音嘹亮:“没错!好多好多血!”
厉坤暗骂一声,到底没忍住,长腿阔步走了过来。
“给我。”厉坤伸手。
“是!”林德迅速上交绷带和药品喷雾。
厉坤接过,把东西放手里心情复杂地抛了抛。
然后转过头,对迎晨郁色:“过来。”
迎晨心里乐开了花,乖巧地往他面前一坐,仰着头跟只小乖猫似的,问:“这样可以吗?”
厉坤:“……”
迎晨又把头仰高了些,眼神可怜巴巴,“还是这样比较好?”
厉坤一眼看穿了她的歪心思,沉着一张脸。
迎晨被他盯着盯着,就自觉认了怂,耸拉下脑袋,老实地将脖上的伤口亮出来。
碘伏消毒,喷药,再洒上药粉,迎晨呲声歪嘴,“疼疼疼。”
厉坤手想了想,再继续,嗯,力气比之前更大了。
“唔!”迎晨横眼看向他,眼圈儿都红了。
厉坤一愣。
迎晨眼睫煽动,软着声音低诉,“没骗你,好疼好疼的。”
好家伙,药瓶都快被厉坤捏碎。
他眸色暗敛,心潮平静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放轻了手上动作。
迎晨皮肤细白,指腹压上去,像触电。
两个人挨得近,呼吸交织在一起,很热。迎晨动脉狂跳,必须要说些什么了。
“刚才,谢谢了。”她声音小。
“嗯。”厉坤面不改色。
“很危险的,你……”
“知道就好。”厉坤截了她的话,冰冷冷地起身,心想,你还知道危险啊?危险还他妈的往上冲!
迎晨看着他转身走,被浇了个透心凉,于是情绪也冷了下来。
“姐,姐!”林德兴匆匆地凑近,“上完药你就放心吧,不留疤的。”
迎晨闷气还没消,“他是你们队长?”
“对。”
“我给你个电话,这人是医院主任,很有名。”
“啊?医院?不用不用,咱们队医很厉害,枪伤刀伤甚至青春痘都能治好。”林德倍感自豪。
“这不是治伤。”迎晨冲着厉坤的背影提高声音:“这是专治面瘫!”
她的薄怒像一块石头丢进软软的棉花里。
不痛不痒,那人没给她半点回应。
迎晨深吸气,心里的委屈没人撑腰,于是别过头不去看他。
为了配合办案,迎晨要跟车去做一下笔录。
林德跟着她,嘴皮子热闹,一会说她皮肤像他们地里的大白萝卜,一会说她特有勇气敢去跟歹徒干架。
迎晨被他逗笑,心情恢复了些,故意问:“你们队长叫什么?”
“厉坤!”
“看着比你大很多啊,孩子多大了?”
“厉队没结婚呢!”朴实的林德一下子就把头儿的底细都交待了,“他也不大,二十九,就皮肤黑显老,那也没办法,满世界地跑,去的都是苦地方。”
迎晨:“是吗?你们这几年都去过哪?”
林德:“嘿,那可多嘞,以色列,伊拉克,能听到枪炮声的地儿,咱们都去过,最近这趟,去的是阿富汗!”
林德没有半点抱怨诉苦,表情轻松甚至语气骄傲。
“战斗机从脑袋上飞过,啾——砰!几个炸|弹丢下来,轰隆隆!就看着前边的马路炸出个大坑嘿嘿。”
迎晨默了两秒,已然能想象当时的烈焰滚滚。
林德:“对了,姐,你不是说要去相亲么?还去么?”
迎晨笑,“不去了。”
“也是,你还要相亲?你比咱们地里的白萝卜还要好看。”林德摸摸脑袋,一口大白牙。
迎晨打趣:“那你呢?有女朋友么?”
林德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脸颊鼓气,疯狂摇头,“没有!咱们队除了老李,其余都是光棍!”
迎晨抬眼,“你队长也没有女朋友?”
林德:“没有。”
迎晨:“不会吧,看他高高大大,身手也不错,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呀。”
林德:“这话在理,确实好多人给厉队作介绍,但厉队都不太来电,冰冰冷冷的,要不得要不得。”
这一句话,让迎晨心情飞荡,嘴角像是噙着一朵待开的花。
林德是真实诚,这两面之缘,已经让他充分把迎晨当成了姐。他不打自招,出卖老大那叫一个麻利。
“姐,我跟你说个秘密。”
迎晨挑眉,“哦?”
“你过来点。”
迎晨耳朵凑过去。
“我跟你说啊,虽然厉队这几年没交女朋友。”林德小声,眼神时不时地往厉坤那边瞄,做贼心虚生怕被当事人听到。
“但有一次,队里出任务顺利,放假前一晚啊上头请吃饭,大伙儿都喝了酒,厉队喝醉了。”林德:“我在他手下当兵四年,第一次看他喝醉。”
迎晨眼睫煽动,嗯了声。
“晚上我把他背回宿舍,半夜,听他说醉话,一直叫一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了,但肯定是个女的,像是前女友。”
迎晨声音微抖,“前女友啊,说她什么了?”
“语气凶,还带哭音,骂她……狼心狗肺。”
迎晨心一揪,顿时泄气无声。
“哎,姐,你说,这女的做了什么,能把厉队气成那样?”林德挠挠自己的红薯脸,怪纳闷的。
迎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晌,才不真不假地瓮声一句:
“大概是,睡了他就跑吧。”
林德脸一红,“你,你真会说笑话哈哈哈。”
迎晨敛了神,冲他弯了弯嘴角,眼里的淡淡愁绪,不着痕迹地散开了。
正文 迎璟
迎晨回到公寓, 夜幕已降。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脖颈上那道豁开的细伤口, 虽长但不深, 休息两天, 出门系条丝巾就行。
迎晨往沙发上一坐, 寻思着明天告假。
她顺手打开电视机, 调了两个频道,被地方台的一则新闻吸引。
咦?下午的事,这么快就上电视了?
新闻画面是照片拼接, 一张一张闪过,倒也重现了当时的惊险。
迎晨回放,掐准时间, 迅速按下暂停——
是她和厉坤前后走出人群时的一幕。
厉坤冷傲, 昂首阔步,背脊挺直, 作训服袖子上的国旗标志十分正气。迎晨看了半天, 歪头一笑, “还是蛮帅的嘛。”
说完又觉得无趣, 低头垂眸, 蔫哒哒地关了电视。
这时, 手机响,唐其琛打来的。
“怎么了?”迎晨接听。
唐其琛:“你还好吗?受伤了吗?”
迎晨犹豫了一下:“没事啊。”
唐其琛:“我问你受伤了没有?”
然后就听到那头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
唐其琛:“我在东冠陪客户,没法赶过来, 我让赵秘书给你送点药。”
“不用麻烦了, 我真没事。”迎晨盘腿坐在沙发上,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新闻了。”
迎晨了然,啧了一声轻松道:“好事传千里呀。”
唐其琛也笑,“你心真大,那种情况也敢冲。”
“那孩子被勒得翻白眼,差点就断气了。好了,你先忙吧,我挂了啊。”
“别挂。”
“嗯?”
唐其琛那头沉默了一下,才说:“以后这种事情别一个人,挺让人担心。”
迎晨心眼明净,很快回他:“知道了唐总,我这劳动合同还没到期呢,肯定留着命好好为你赚钱。”
“迎晨。”
“唐总还有什么事?”
“非工作时间,不要叫我唐总。”唐其琛收了语气,“我和你……”
“叮咚。”门铃恰时响起。
迎晨松气,心喊万幸,找了台阶下,“哟,药这么快就送来了啊?唐总,那我挂了啊,多谢关心。”
电话结束。
迎晨长吁一口气,穿上拖鞋去开门。这一开,她惊了一跳。
门外,迎义章一身军装,沉着脸子。他旁边站着崔静淑,身后是两名警卫员。
迎晨反应过来,“爸爸。”
迎义章浓眉深皱,那意思:还记得我是你爸?
他踏进玄关,看到迎晨脖颈上的纱布,面上不悦褪了大半,问:“回来也不回家看看?”
“集团临时调令,工作交接事情多,就来不及跟您说了。这又赶上开会。我本来是打算开完会回去看您的。”迎晨解释。
迎义章没再说话。一旁的崔静淑放下满手的吃食,打量了一圈公寓,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敢跟迎晨说:“这个公寓有点小,不比家里方便,要不晨晨,搬回去住吧?”
迎晨没有正眼看崔静淑,只说:“这里离公司近,上班方便。”
崔静淑言语关切:“你的伤严重吗?要不去找孟主任看看?你回家住,也能养养身体。”
这回迎晨没再回她,看向迎义章,“爸爸,你坐。”
崔静淑讨了没趣,尴尬地往后退一步。
迎义章欲言又止几番,最后还是聊起了别的。
“工作还好吗?”
“挺好。”
“调回来还走么?”
“今年不会。”
“本来就是,一个女孩子老往外跑。你打算一直住这里?”
“嗯,公司安排的。”还是那个理由,“上班方便。”
迎义章也就没再坚持。
迎晨起身去倒水,崔静淑抢先,“你坐,我去弄,脖子上的伤得好好养。”
崔静淑殷勤地在厨房忙活,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位置。
一杯茶的时间,三个人的相处比杯中的茶水颜色还要淡。
“行了,你歇着吧。”迎义章起身。
迎晨也起身,“爸爸,我送你。”
“歇着。”迎义章摆了摆手,又转过头对崔静淑说:“东西呢?”
崔静淑赶忙捧过一个纸袋,“晨晨,这是家里熬的鸡汤,还热着。”
迎晨瞥了一眼,伸手接过。崔静淑表情顿时愉悦。
走前,迎义章说:“对了,小璟周五回。”
意思不说穿,但迎晨明白,这是提醒她,要她多回家看看。
送走迎义章后,迎晨看着那碗鸡汤,把盖儿盖好,原封不动地送去了厨房。
门铃又响。
迎晨趴着猫眼看了看,一扫而光刚才的疏淡,笑容满面地把门打开,“哦哟哦哟!”
门外的人被她这夸张怪叫弄得皱眉,嫌弃地往后退一大步。
迎晨不乐意,“哇,这种态度对你姐。”
少年高瘦,五官和迎晨不是很像,但气质如出一辙。纯色T恤把他衬得清爽,眼眸色淡,跟藏了一湾清泉似的。
迎晨往他手上瞄,“给我带吃的了么?”
食指上勾着的塑料袋被晃得稀声响,丢到她手里。
“迎璟同学,你再这样面瘫下去,可就找不到女朋友了。”迎晨揭开盖儿,低头使劲闻鸡翅香味,“别怪做姐姐的没提醒。”
迎璟背着单肩书包,双手插袋模样挺酷,瞥了她一眼,“哦。”
迎晨走过来,伸手捏他的脸,“哦你个头。”
“有油。”迎璟偏头躲开,看了看她脖颈,“你没事?”
“嗯,没事啊。”
“早知道就不来了。”
迎晨飞起一脚踹他屁股,“滚蛋。”
迎璟轻轻松松抓住她的脚踝,反倒让她受困落了下风。
“哎哎哎,松手!松手!”迎晨单脚踩地,手忙脚乱地控制平衡,“你小子上个大学威风了是不是?”
迎璟点点头,“是。”
姐弟俩对视,一秒,两秒,然后同时笑出了声。
结束打闹,两人坐沙发上。
“到大学还习惯么?”
“嗯。”
“学业忙吗?”
“还行。”
“老师喜欢你么?”
迎璟想了想,点头,“不是一般地喜欢。”
“脸皮真厚。”迎晨笑着用脚尖踢他,“哎,递个鸡翅给我。”
迎璟拿了个,伸手到她嘴边。迎晨张嘴要咬,一口下去却扑了个空——
鸡翅被收回。
迎璟笑容咧开,那个友善真诚啊,下一秒,就把鸡翅塞进了自己嘴里。
“……”迎晨一言难尽,“咱俩去验个DNA吧,是亲的么?”
迎璟没接这个玩笑,问她:“回来见着孟哥他们了吗?”
“见过了。”迎晨抿了口可乐,“回来这两天太忙,也没好好聚。对了,你孟哥这几年换了几个女朋友?”
“正儿八经的没有。”迎璟倒也直接,“那你也见过厉哥了?”
这俩姐弟虽然年龄相差,但一向和谐。当初迎义章给姐弟俩取名,一个晨一个璟,应的就是“前程似锦”的音意,两人倒也不负所望,说起他俩,就是军大院里公认的教科书式姐弟关系。
迎晨不想瞒着弟弟,承认:“是,见过。”
她把两人奇葩的重逢场面叙述了一遍,听完,迎璟一言难尽地竖起大拇指,“服气。”
又道:“杏城跟你八字相冲,你还是回杭州吧。”
迎晨抗议:“喂喂喂。”
“你在杭州职位高,工资高,好山好水不干燥。”迎璟似有所指,“杏城除了有个我,还有什么好?”
迎晨听穿他的试探,认了真:
“还有厉坤。”
“你可别告诉我还有厉哥。”
姐弟俩异口同声。
安静一瞬。
迎晨低头啃鸡腿,闷着声音:“你干什么啊?”
“我问你想干什么?”这是一场很平静的对话,一问一答,干干脆脆。
迎璟等了一会没等来她开口,索性从书包里拿出PSV玩了起来。
迎晨盯着游戏画面,俩小人一蹦一跳在对打。
“小璟,如果姐姐,”迎晨声音轻,“还是忘不了他……”
“所以,你是再打算轰轰烈烈再追他一次吗?”迎璟头也不抬,手势快捷操作游戏。
迎晨眼睫垂下,说:“不介意。”
这盘游戏结束,迎璟点点头,“那好,我再问你,你觉得厉哥能忘记那件事吗?”
迎晨沉默了。
迎璟给她递了一只鸡腿,“给,吃吧。”
其实迎晨和厉坤的开始,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两情相悦。
厉坤二十二岁调派至华南军区,分到了前江警卫团暂时过渡。他天生铁面性子冷,不符合年龄的早熟,对谁都不卑不亢。
孟泽这帮小祖宗可看不惯,“调子高!装大爷!”
然后联合起来“欺生”,逮着计划把厉坤给堵在了后墙。
人多势众又嚣张,厉坤一点也不害怕,年轻身姿挺得笔直,军装一脱,黑色背心刻出紧硬的身躯,废话不多说,开干。
六打一,皮肉声、痛叫声,伴着黄尘飞扬一起撞进了小迎晨的眼里。
小迎晨爬在高墙上看热闹呢,“对,往那打,小心后面有空档,哇!超棒的!”
孟泽这帮小少爷,怎抵得赢真枪实弹操练过的厉坤。一个个哭爹喊妈要去告状。
“你等着,你这饭碗别想要了!”孟泽势气没灭,硬撑着说。
小迎晨眼珠一转,跳下墙来“美救英雄”。
她往厉坤面前一站,好心告诉:“他爸是政委,他爷爷是将军,好厉害的。”
小迎晨眨眨眼,凑近小声:“但你别怕,有我呢,我爸官儿比他爸大,你丢不了工作!”
厉坤表情是冷漠的,内心是想笑的。
迎晨转过身,大气一喊,“孟泽你个软蛋!赵赵你个笨蛋!打不赢就告状真怂!”
孟泽哇了一声,叛变得很快嘛。
迎晨抬着下巴,豪迈:“我告诉你们,他,以后,归我罩!”
厉坤彻底没忍住,清晰的一声:“嗤。”
把迎晨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孟泽他们隐隐发笑,迎晨也不觉得有什么,声音较之前更大:“他是在笑你们呢,笑你俩手无缚鸡之力——哎?哎!你别走啊。”
厉坤捡起衣服搭在肩上,摸出烟边走边点。
“记住啊,以后被人欺负报我名字!”声音娇俏跋扈,从身后传来。
火焰腾出,厉坤低头一吸,烟燃了。
人笑了。
迎晨对厉坤就是正儿八经的一见钟情。
再后来的事顺理成章。托熟人摸清了厉坤的作息时间,中班十二点换岗,迎晨就在夜黑风高的墙上趴着。
厉坤来了,她就从墙上跳下,天太黑,摔了个大屁墩儿也不喊疼。
皱眉龇牙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假装偶遇,“嗨,巧啊。”
他休假,去芜湖看战友,节假日票源紧张,迎晨就花高价从黄牛那儿买了站票,从五号车厢挤到十六号车厢,头发散了,衣服皱了,鞋面也踩黑了,终于找到厉坤,神采奕奕地大声:“哇!好巧啊!”
2009年的新年,迎晨对着漫天烟花许愿,“想要一个男朋友。”
又觉得不全面,于是补充:“前面那个不算,纠正一下——我想要一个姓厉的男朋友。”
一朵烟花炸开,像荧光柳枝一样倾泻人间。
迎晨眼睛蹭亮,仰着头,一个人咯咯傻笑,好像她的愿望明天就能实现似的。
再后来的某一天,是初夏的傍晚。
四省公安联合会议。厉坤标准军姿,严守岗位,任凭暴雨扑头盖脸,岿然不动。
盯了他许久的迎晨终于逮住机会,走过来,手高头顶,给站岗中的厉坤撑伞挡雨。
同行队友面面相觑,笑意隐忍。
厉坤厉声:“回去!”
迎晨无半点怯色,寻衅生事望着他的侧脸,“嘘!执勤时不许说话。”
厉坤碾牙闭嘴。迎晨扬起下巴,还故意蹭了蹭他的肩。
一分钟后,长哨音划破青天,厉坤单膝跪地,将枪放置在地,然后迅速起身,拦腰把迎晨扛向肩头。
迎晨措手不及,扭动恨言:“放我下来!我要告诉我爸你欺负人,不服他管!”
厉坤墨镜遮眼,字字铿锵,“执勤结束——现在你归我管。”
那年,迎晨19岁。
好巧啊,愿望实现啦。
“鸡腿还吃么?”迎璟的声音。
迎晨猛地打了个颤,从旧回忆里回了神。
迎璟晃了晃手,“最后一个还要不要?”
“要。”
“行,你吃吧,我回学校了。”迎璟拿起书包起身。
走到门口,“哦,对了。”
他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纸盒,“算是欢迎你回来的礼物。”
“什么东西啊?”迎晨接过晃了晃。
“你拆开就知道了。”迎璟关门,走了。
迎晨把盒子搁桌上,先动手收拾残局,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有新微信,是徐西贝发来的一条语音。
迎晨顺手点开,徐西贝约她明天吃晚饭。
迎晨抽出纸巾擦了擦桌子,一打岔就忘记回信息,直接去拆迎璟送的那个纸盒。
包了两层,还挺严实。
迎晨看见东西就笑了,是一只电子狗,背上还刻了标识:YJ。是迎璟自己做的。
迎晨打开尾巴下的开关,把狗放地上,顿时满屋子跑,跑十步就扭扭肥臀,汪汪汪地吠几声。
她拿起手机,刚想给迎璟发微信:[你十八岁了,幼不幼稚?]
还没发送,就听“嘭!”的一声。
迎晨吓得抬起头。
那只肥臀电子狗“哔哔哔”地爆炸了,炸出了一肚子的小玩意儿,稀里哗啦滚一地。
迎晨走过去一看——
竟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西瓜味,草莓味,苹果味。
其中还有一个大纸团。
迎晨捋平纸团,上面清秀飘逸的四个字:[欢迎回家。]
这个哭笑不得的欢迎方式,真的很迎璟。
徐西贝的微信又来了:[晨儿,明天出来嘛,东街新开了家粤菜馆,一起吃晚饭呀。]
迎晨笑容还挂在脸上,捡起手机回复:[好啊。]
正文 不丢人
徐西贝请迎晨吃饭, 看样子已经从被劈腿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晨儿你今天敞开了吃, 吃完咱们再去K歌, 宵夜什么的我都安排好了。”
“饶了我吧, ”迎晨翻着菜单, 说:“我脖上的伤可经不起折腾。”
徐西贝叹了口气, 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啊晨儿, 上回因为我的冲动,连累到你了。”
天台那一幕惊险犹在,说不后怕是假的。
迎晨现在还有脾气, 怪责:“知道就好,我差点成冤死鬼了。”
徐西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多吃点, 我请客。”
迎晨加了盘红焖猪手, 评价:“这地方装修还不错,老板有点品位。”
“当然得有品位, 价格死贵。”
“心疼了?”
“请你吃饭就不心疼。”
迎晨乐了, 起身, “我去趟洗手间。”
——
同是这家餐厅。
“哥, 这是什么做的?”林德一脸兴奋, 指着墙上的挂饰, “是水晶么?好亮!”
“玻璃抛光,技术含量不高。”
“那这个呢?这毛笔字我咋一个都不认识。”林德的头往左歪往右歪,费劲地认。
“草书, 写的是沁园春。”厉坤拍拍他, “行了别看了,走吧,去吃饭。”
林德踟蹰在原地,“要不,厉哥,咱换地方吧。”他扫了一圈这里,眼神犹豫胆怯。
厉坤看出了他的迟疑,平静道:“好不容易放天假,带你出来转转,没事,不贵。”
林德来自农村,真正的穷乡僻壤,能走出大山的孩子都不容易,部队工资不高,他每个月还得往家里寄,平时休假也不出去玩。
厉坤表面不说什么,但有机会就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想吃什么自己点。”
厉坤闲散地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背沿,伸出的手指长而匀。他咬了根烟在嘴里,顾忌是公共场合,所以只过过干瘾,并未点燃。
“哥,能吃肉吗?”林德盯着菜单上的大肥鹅眼冒光。
厉坤笑道:“能,点两只。”
“得嘞!”
林德点完菜,“好了!”
那笑容,比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还亮堂。
“我看看。”厉坤过目了一遍,又加了两个点心,对服务员说:“谢谢。”
林德搓搓手掌,坐得笔直端正,眼睛看看窗帘,又瞄瞄碗筷,再扫扫别桌。
厉坤觉得好笑,假装严肃,“咳咳!”
“嗯嗯!”林德连忙目不斜视,坐得比刚才更直了。
坚持了十几秒,他说:“报告!申请上厕所!”
厉坤摘了烟,点下巴,“批准。”
林德大白牙一露,溜得飞快。
这店新开张,上座率极高,加之地儿大,林德绕了半天都没找到洗手间。问了个服务员,对方忙着上菜,随便一指:“在那边。”
于是林德就懵懂地往“那边”走。走过一段走廊,这边全是包厢,一个挨一个。
林德经过一间,突然从里头传出一道声音——
“站住。”
这声音有点熟,但林德瞬间没记起来,他转过头。
“诶嘿,还真是这位兵哥哥啊。”那人起身,从席间走近,脸色被酒水养得红潮上颊,他望着林德,眼睛在笑,笑里透着股坏。
林德认出来了。
宝马车的主人。
就上回在路口查车,不配合执法大吵大闹的那一位。
“东子,有熟人啊?”又凑过来一个,这个脚步踉跄,明显喝大发了,定睛一瞧,“噢哟!人民子弟兵同志。”
他阴阳怪气地撒开嗓子,学样:“敬礼敬礼。”
林德背脊挺正,不理睬,正要走。
“慢着。”傅东叫住。
林德顿足,侧目,“干嘛?”
包厢里一桌的人,个个纨绔,酒瓶堆了一地儿,都是看笑话的。
傅东眼神微变,佯装忧虑:“解放军同志,我得跟你汇报一下,咱这包厢里有个黑东西——喏,就在那。”
他手随便一指,没等林德看清,身子就拦住,“会不会是炸|弹?”
林德:“……”
傅东:“你是特警,帮忙看看。”
这个身份让林德下意识地立正。
傅东生意人,人精,察言观色厉害的很,眼皮一挑,把路让出,“来来来,专业人士排除一下,咱们也好放心,再说了,这是公共场合,万一有个什么,也不太好对吧?”
林德心里隐隐不安,但脑瓜子比不上他们。人被懵懂地带进了笼子。
既然进来了,林德觉得,检查一遍也没什么。
于是,他走过去,哪怕穿着便装,背脊也永远挺直。
但就在他走向窗户的过程里,傅东使了个眼色——
靠边的一个人拿着瓶白酒突然起身,扯开座椅站了出来。因为太快,林德闪避不及,碰了个正着。
那人哎呀一叫,同时手心一松,就听“稀里哗啦”一阵刺耳。
酒瓶掉落在地,液体淌了个干净。
林德懵了。
“哎呦我天!这酒老贵了!”对方佯装心痛,指着林德:“怎么回事啊,走路也不看着点!”
林德实诚,有话就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嗨?你这人咋这样啊?摔烂就摔烂呗,但你这样污蔑人就不对了啊。”对方嘁了一声,嫌弃:“还是军人呢。”
林德听到最后一句,像是被忤了逆鳞的鱼,声音陡大:“我没有!”
“行了行了。”傅东出来“打圆场”,“多大点儿事啊,不就一瓶五粮液,照价赔偿不就得了。”
那人配合极好:“成啊!20年五粮液,还没开盖,给你打个折。”
林德一听那五千块的数字,人已经彻底懵掉了。
——
迎晨补了会妆,才从洗手间出来。
她悠闲地原路返回,偶尔看看墙上的一些别致挂饰。
“坏了东西赔钱,这可是天经地义,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经过走廊,右边的包间有人说话,语气不善。
迎晨不感兴趣,正准备走。
“我没有撞他!”
这声音?
迎晨眉心浅皱,放停脚步。
“我知道了,你这是记恨我上回查你车!”
迎晨轻推门。
林德瘦高的身影在这窄窄的门缝里愤怒得直抖。
傅东撕破了嘴脸:“酒就是你砸坏的,怎么?没钱?成啊!”
他倒满三大杯白酒,酒瓶一扣,“把它们给我喝喽,让你走。”
在座纨绔公子哥哄笑。
“哟?横眼看我?不喝就赔钱!”傅东威胁,阴险的很:“不然我就去你们部队举报,在场的全是证人,看你怎么办。”
“是么?证人?”清脆的女声,格格不入地闯了进来。
众人回头,迎晨双手闲散地环搭在胸前,要笑不笑的样子,颇有冰山美人的气质。
傅东皱眉:“你谁啊?”
迎晨走过来,拦在林德身前,毫不怯色地看着傅东,“一瓶酒,犯得着这样?”
“哟,帮手啊。”傅东笑得像个无赖,双肩一耸:“犯不着犯不着,可他赖账啊。”
“有说不赔吗?”迎晨声音冷了几度。
傅东识货,这女的一看就是有点底子的人。
于是故意道:“谈钱伤和气,酒桌交朋友。把这杯酒干了,咱们就当是个误会。”
“误会?”迎晨突然笑出了声,鄙夷之意尽显。
笑够了,她走过去。
“姐。”林德拉住她。
“没事。”迎晨拨开手,转身看着傅东,拿起那杯满当的白酒。“是不是喝三杯这事就算完?”
她底气太足,凌厉明艳,傅东竟一时舌头打卷。
“行。”
迎晨举杯仰头,两口干干脆脆,几秒之间杯子就见了底。
全场傻眼。
“姐!”林德大声。
迎晨心跳不乱,甚至唇角都没有半点残酒,她笑:“这儿脏东西太多,喝点酒散散味。”
傅东脸色一变。
迎晨没暂停,第二杯又入了喉。
“哎呀,这儿不仅脏,味道还难闻,酒精能杀毒,别把自己恶心坏了。”
迎晨端着空杯,对傅东摇了摇,“你们闻见了吗?不好闻吧?”
这些人脸如猪肝,个个不吱声。
“第三杯。”迎晨面不改色,看向林德正了语气:“哟,还哭了?”
林德眼圈通红,倔强地撑着不肯落泪。
迎晨收了笑颜,陡然严厉:“不许哭!有枪炮声的地方你都去过,上过战场挨过子弹,别的垃圾能比吗?!”
她把最后一杯酒喝完,杯子一丢,拉开包掏出一叠钱。
迎晨把这把钱重重甩到傅东脸上,趾高气扬,再没给他半点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就这五千块钱的出息!”
傅东彻底懵了,脸被扇得火辣辣。
迎晨出生将门,骨子里承袭了一股傲劲,唬住这帮人绰绰有余。
她声音嘹亮:“林德,走!”
——
出了走廊,林德再也忍不住,眼眶通红地抽泣了两声。
“姐,谢谢你帮我,我真的没有砸坏他们的酒,是他们……”
迎晨不耐烦地打断,手虚在半空,“扶我。”
那三杯酒的量不少,她喝的急,这会劲头上来,人犯了晕。
“姐,姐你慢点。”林德的手刚搭上她肩膀,就被一道力气撇开——
“给我。”
林德懵了半秒,惊声:“厉哥!”
厉坤沉脸抿唇,动作粗鲁地把迎晨抢了过来,架住她的肩膀往上一提,自己却下意识地离她远远。
厉坤表情不耐,仿佛在说:这他妈什么情况?
他在餐桌上等了半天,菜都上齐还没见林德来,电话也打不通,于是就出来找。结果碰到了这么一个活祖宗。
而酒量不错,只是脚底有些晃,其实人没事的迎晨,一看是厉坤,顿时见机行事,彻底变成了软骨醉鬼,整个人都靠了过去。
柔软的身体有意无意地蹭着厉坤。
厉坤明显僵硬。
迎晨勾起嘴角,眼睛一闭,干脆来了个彻底醉死。
厉坤铁臂发颤,刚想推开。
“哥,晨姐刚才帮了我。”
林德适时开口,断断续续地讲了刚才的经历。
“……晨姐帮我解围,喝了三杯白酒才变成这样的。”
讲完。
厉坤一怔。
怀里的女人拱了拱身体,手还扒住他的心口。
很热,在跳。
厉坤用最大定力,才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发抖。
迎晨闭着眼,心在笑。
真好啊,他没有推开自己了。
闹了这一出,饭也别想吃了。林德那是哭着求着,让厉坤把迎晨送回去。如果说,以前还是良好印象,那么经历这一次,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
厉坤被他闹得心烦,“我送!你他妈别唠叨了!”
林德顿时一口大白牙,两脚一并,敬礼:“谢谢队长!”
夏末,夜风爽利。
厉坤开了半边车窗过风,副驾驶上迎晨歪头斜脑,还在“犯迷糊”。
犯迷糊就是为了等下车的这一刻,能光明正大地黏在厉坤身上。
她嘟囔软语,不放过任何一秒和他亲密接触的机会。借着酒醉,把自己完全吊在厉坤脖上。
迎晨搂紧他的脖子,脸颊往男人的肩窝处蹭。酒味儿混着她身上的香水味,生生调和成了一剂温柔暧昧。
厉坤浑身僵硬。
“唔……头好晕。”迎晨为求表演逼真,语气都是湿糯糯的。
她借酒壮了胆,人往上挪了些,嘴唇似有似无地贴住了厉坤脖子上的皮肤。
一刹那的温热如电流过境。
厉坤手握成拳,心猿意马了几秒,他恢复镇定,说:
“松手。”
没动静。
“我让你松手。”
没听见。
“别后悔。”
不后悔。
下一秒,厉坤语气平静,告诉她:“我肩膀上有只蝗虫。”
迎晨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
“啊啊啊!!”
人跟诈尸似的瞬间满血复活,方向辨认清晰,助跑速度过硬,她从厉坤身上跳下来,尖叫跑远。
等意识到自己露出马脚时,已经晚了。
厉坤双手搭在腰上,闲散懒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迎晨心里一落,糟糕,中计!
厉坤无神无色,身后是漫天黑夜。
迎晨表情垮台,这回是真头晕,她蹲在地上,仰着头可怜巴巴。
对视之间,安静得只有飞虫偶尔窜过。
迎晨眸子水润,喝了酒的缘故,脸色也粉红一片。她嘴唇微张,冲厉坤眨了眨眼。
厉坤看了她许久,终于迈步走近。
迎晨头仰得更高,跟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
厉坤蹲下来,从唇齿间颤出五个字,低低道:“长能耐了,嗯?”
正文 你心疼我了
迎晨一时分辨不出厉坤这句话的意思。
声音太低, 语气过于平静, 找不到半点波荡的情绪。
迎晨心里没了底。
厉坤蹲下又站起, 带动的阵阵微风, 混着他身上的干净味道送入迎晨鼻间。
“你要走啊?”她问。
“喂!”冲着背影, 迎晨大声。
厉坤干干脆脆, 才没回头。
迎晨郁闷, “还说我能耐了,瞧把你能耐的。”
她站起来,还行, 酒量了得,难不倒她。正准备转身,车的大灯晃了晃。
迎晨抬眼看过去, 是厉坤从车里拿了东西, 又走了过来。迎晨有点小紧张,拇指的指甲轻刮掌心, 就这么看着他。
厉坤伸过手, “给。”
“是什么?”迎晨瞥了眼, 呃, 钱?
因为泛旧, 五千块看起来有点厚度。
厉坤:“替林德还的。”
指之前在餐厅迎晨帮他解围那事儿。
“他让你还的, 还是你自己要还的啊?”迎晨不接,还特意把手背向了身后。觉得不够,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厉坤:“……”
迎晨歪着脑瓜子, 手背向后头的这个姿势, 让她的胸廓本能地前挺。迎晨今天穿的是一件修身针织短袖,很勾弧度。
“林德要还,让他亲自来。现在给他打电话。”迎晨下巴微扬,眼神里的嚣张大放光芒。
厉坤把钱一伸,坚持着。
迎晨摇脑袋。
“拿着。”
“不要啊。”
“拿不拿?”厉坤不耐了。
迎晨适可而止,“拿,拿。”她对他笑,“那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林德,我跟他说一声儿。”
厉坤:“不用。”
“这是基本的礼貌。”迎晨说得头头是道,“还了钱,我们两个当事人总得彼此知会。你要不打,那就让他改天亲自来还。”
厉坤脸色差点崩盘。
僵持了数秒。
他身体一动,沉默地摸出手机。
迎晨伸长脑袋,瞄向屏幕。
锁屏画面都是系统自带,并且没设密码,划开解锁,手机里的应用程序好少。厉坤手指轻按,点开通讯录。
迎晨声音平平静静:“其实,你是心疼我了,对不对?”
厉坤指尖一晃,移了位,按错到了通讯录边上的短信框上。点开,里面大部分都是中国移动的广告信息。
他转过头,很慢,加之沉默烘托,如山的压力无形扑来。
迎晨给自己撑着胆,和他对视不认怂。
厉坤没说话,鼻间轻轻一声呵气。冷冷笑了一下表示:你想多了。
迎晨索性拆穿到底:“送我回家,还给我钱,抱你的时候你也没推开——明明就心疼我了呀。”
厉坤眼波平平,“上车。”
“干吗?”
“把你送回原地。”
迎晨噗地笑了出来,十分不正经,真诚建议:“那要不要再抱一下?你再把我推开。”
厉坤被她这表情弄得心里有点发慌,隐隐的不安感腾空升起。
果然,迎晨突地伸手来抢他的手机。
“你干什么?!”
厉坤片刻分心,竟被她得逞。
“别这么面瘫好不好啊?都是老朋友了,留个号码呗,回来以后多联系!”迎晨拿着手机,反身就跑,边跑边迅速输号码。
厉坤暗骂一声,长腿阔步追过来,“还给我。”
颠簸中,迎晨手指按数字:“152……”
厉坤是真急了,追上她,按住她的肩膀,“迎晨!”
迎晨机灵地乱扭动,厉坤竟一时拿她没辙。挨得太近,乍一看,两人像是抱作一团。
“我手机号没变,还是以前那个,1523866528……”
但很快,迎晨就闭声了。
这几个数字一按,手机自动识别出通讯录里一致的号码。
迎晨那串没输完的手机号,此刻一字不落地躺在厉坤的列表里。
她分神的片刻,手机被主人夺了回去。
厉坤很快把人放开,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迎晨心里失衡,乱七八糟一团麻纱很快理清出一个头绪:他从没把她删除过!
被揭穿的窘况,让厉坤十分憋闷,脸色比夜色沉,眸子比暗夜淡。
迎晨突然笑了。边笑边走向他,兴奋和开心难掩。
厉坤:“你别多想,忘记删了而已,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谁还特意去在意去留。”
迎晨点点头,“对,对,特别有理。”
厉坤:“……”
被这态度激怒,厉坤调头就走。
人家天冷披外套,他披一身火气,上车,倒车,轮胎急匆匆地往外赶。
这回迎晨没再追,这个意外已能让她嘚瑟很久了。
四面车窗悉数滑下,风在里外循环呼啸,厉坤觉得这女人简直有毒。
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还跟十八岁一样,胆肥、直接、不给人留余地,一点也没有变。
厉坤咬着烟,烦躁地啧了一声。
迎晨这劈山开路的个性,在两人刚交往那会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年轻时在部队,训练强度太大,突击集训那是经常的事,轻装五公里再加武装十公里,战斗负荷四十斤以上,体训完毕,凌晨三点紧急通知野外驻训。
三个月下来,是个正常人都被弄发疯。
厉坤没疯,累得实在不行了,就抽根烟静静心。
有段时间抽烟频率陡增,迎晨问:“烟好抽吗?”
厉坤没当回事,笑着告诉她:“好抽。”
“那是什么味儿?呛鼻子。”迎晨作势扇扇风。
“爽味。”厉坤单手抱着她,上身裸着,下面缠着,腻腻乎乎弄在一起。
迎晨抬起头,去蹭他下巴,新冒出的胡茬刮得她皮肤发痒。
“怎么个爽法啊?”然后狡黠一变,坐了起来直接跨在厉坤身上,声音娇娇软软:“有我的爽吗?”
厉坤浑身发了烫,手顺着她的衣摆往上,握着她的腰。迎晨脚丫子蜷了蜷,俯身去床头的矮柜上拿烟,“我也尝尝!”
手还没碰到烟盒,就被厉坤一巴掌打掉,“别搞乱。”
“只准你搞乱,凭什么不让我也搞一搞?”
“妈的。”厉坤被她逗笑,手指上的粗茧子故意摩挲她的腰间皮肤,然后低沉着嗓音问:“真想尝?”
迎晨眨巴眨巴眼睛。
厉坤别过头,拿烟,点火,轻轻一吸,淡淡烟气蜿蜒游走。
然后他猛地起身,单手绕到迎晨的后脑,用力压向自己。
厉坤吻了上去,不容抗拒。
一口烟钻入迎晨的唇齿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儿、迅速攻占。迎晨唔了一声,眼底水汽一片。
其实厉坤有分寸,怕把她给呛到,所以只流泻出一点点。
迎晨哇呜哇呜地喊:“好难吃!”
厉坤笑得胸腔微震,硬实的腹肌跟着一块颤。
迎晨皱眉:“难吃死了,我要吃糖!”
“又不是吃药,哪有什么糖。”
“怎么没有?”迎晨眉眼俏生生,膝盖跪直在床上,伸手一推,就把厉坤给压在了身下。
她俯身吻了下来,细腻又温柔,甘泉满满。
“……你不就是糖吗……”
含含糊糊的声音啊,跟这旧回忆一样不能细想。
厉坤狠狠闭目,回过神。
一细想,真叫人五脏俱损。
信号灯显示绿灯通行,厉坤碾熄烟头,转动方向盘。这时,手机响,提示有新短信。
前面是十字路口,有点堵,放慢车速,厉坤顺手拿起一看。
迎晨对号码没删的这件事发来了肺腑感言:[队长,你怎么……还是这么骚呢……]
文字后头还打了个表情符号:^_^
“兹!”
厉坤看完,脚劲一大,完全克制不住地一脚急刹踩了下去。
操!长大了,是真能耐了!
———
厉坤没回自个儿住处,也没回队里宿舍,开向了城市的北边。
老旧的小区,楼之间距离太近,路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
到三楼的时候,屋里争执声阵阵。
“我不管,同学都有,就我一个没有!”
“别人有的你就要有?那别人能考重本,你怎么考不上?”
“那别人爸妈开玛莎拉蒂,你为什么连车都买不起?”
这句话把厉敏云气得跳脚:“一句话,别想我给钱换手机!”
厉坤推门进屋,李歆苑扭头一看,像是找到靠山一样,年轻的脸蛋儿一皱,竟然大哭出声。
“怎么回事?”厉坤皱眉。
厉敏云语气微降,恨恨地看着女儿,“手机又没坏,她非要换什么苹果机,几千块钱,是抢劫吗!”
李歆苑:“我买的是二手机,又不贵!”
“你还敢说!”厉敏云竟脱下一只拖鞋,举在手里就要打人。
“姑姑。”厉坤声音稳重,把人拦住。
厉敏云缩了缩肩,停下动作。
“差多少钱?”厉坤转头,问。
“两千五。”李歆苑目光隐隐期盼。
厉坤二话不说掏出钱包,从刚才给迎晨但她没要的那五千块钱里拿出一多半。
“哇!谢谢表哥!”
得偿所愿的李歆苑,耀武扬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花蝴蝶一样跑进了卧室。
厉敏云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厉坤不擅长处理这种家长里短,他又点了一叠钱出来。
厉敏云骂着骂着,眼神悄悄往他钱包里瞄。
“姑姑,”厉坤大致点了个数,交给厉敏云,“这是下季度护工的工资。”
“不用这么多的。”厉敏云摆手。
“拿着吧,我爸那边,你也辛苦。”厉坤把钱交到她手里。
“不辛苦不辛苦,”厉敏云客气地推辞,嘱咐:“阿坤啊,你这经常出任务,也要照顾好自己。”
厉坤点点头,嗯了声。
厉敏云半推半就地接了钱,熟稔地往裤袋一塞,刚才和女儿争执的怒气一扫而光,笑容堆满面。
“这次回来待多久啊?吃不吃宵夜?我去给你下碗面吧?”厉敏云这才想起来,赶忙招呼:“快,快进来坐,喝水吗?”
“不了,就走。”厉坤站在原地,说:“明天我去看看爸。”
“哎。”厉敏云一声叹气,那意思,看了也白看,反正厉明远的精神时好时坏,老年痴呆也认不得人。
“你爸爸啊,也是命苦,早年为部队操劳,累坏了身体,你妈那事出来后,他就更不行了。”
厉敏云无遮无拦地掀开往日忧愁,厉坤听进了心里,炖肉似的翻涌。
这时,他手机响,厉坤一看来电人,立刻恢复严肃神情。
“李大队。”
听了一会:“是!二十分钟内到达训练营!”
厉敏云见状,“又要出任务啊?你这不是在休假吗?”
厉坤眼神一瞥。
厉敏云:“好好好,不问不问,我这木鱼脑袋总忘记。”
厉坤:“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北方的夏日深夜微微凉。
厉坤刚出楼道,手机又响,这回是微信。
李歆苑:[谢谢表哥!]
厉坤没回。
走到车边,又来一条。
李歆苑:[32G的不够用,我想买个内存大一点的,表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八百块钱啊?]
厉坤坐上副驾,二话没说转了一千块给她,然后关闭手机,转动方向盘。
———
迎晨休息了两天就去上班。
脖颈的伤口愈合没那么快,她没敢遮瑕,就系了条丝巾遮掩。
这事儿尽管低调,但还是被同事知道,个个对她赞赏有加,另眼相待。
迎晨才从杭州调回总部,这么一个契机,倒也让她打开了人际交往的口子,印象分蹭蹭上涨,也算因祸得了福。
唐其琛出差了,本该他主持的周例会由另一个副总代班。会议结束后,秘书传话:“晨姐,许董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许伟城年近五十,Polo短衫简洁利索,把他衬得精气神极佳。
“许董。”
许伟城颔首,“坐。”他笑道:“新闻我们都看到了,你做得很棒,公司会在月度奖里给你适当嘉奖。”
“别打趣我了,这本来就是件小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上战场了呢。”迎晨轻松推功劳。
寒暄一阵后。
许伟城道:“新员工下周就要入职,你对人员培训这一块有什么看法?”
迎晨:“我看过他们的简历,专业对口,在校理论成绩非常优秀。冶金专业五男一女,都有在校实习经验。与我们公司矿山探采重点项目很契合——当然,许董,我只是一个门外汉,人资那边才是最权威的。”
她说得谦卑得体,笑起来赏心悦目。
许伟城点点头,说重点:“后天他们要参加军训,这一次和国资委旗下的几家兄弟单位一起参训。集团很重视,特意从特警队请来的教官。”
迎晨心里隐隐有预感,特警队?
许伟城的授意清晰明确传来:
“公司派你负责这一次的新员工军训工作,历时五天,负责两方单位的接洽沟通。放心,很轻松,就当是放假,养养脖子上的伤。”
轻松?
“特警队”这三个字眼在迎晨心里横冲直撞,惴惴不安。
如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板!那可就不轻松了哎呦喂!
正文 军训
七月十五日新进员工办理入职, 第二天, 迎晨带着他们前往军训场地。
新员工们紧张又好奇, 其中一个戴眼镜儿的小胖男生活泼话多。
“晨姐, 这跟我们大学时候的军训是一样吗?”
迎晨说:“项目大同小异, 不过应该会严格一些。”
车内哀声连连。
女生:“那晨姐, 教官帅不帅?”
问题一出, 男生齐喊:“切!”
女孩儿们倒是兴奋哄笑。
迎晨想了想,说:“帅。”
“哇!晨姐,教官真的是特警吗?”
一路叽叽喳喳闲聊。
到了营地, 有专门的后勤人员接待。
安排好住宿后,员工们短暂休息。迎晨和国资委旗下的几个兄弟单位打了照面,然后就去开会。
他们一行人先落座, 两分钟不到, 大队长也进来,身后还跟着六名身着迷彩作训服的战士。
“来了来了。”身边的女同事小声, 语气藏不住兴奋。
迎晨正在看手机, 笑着低声:“这么高兴?真有帅哥啊?”
她按熄手机, 抬起头, 只一眼, 笑容就凝滞在了嘴角。
李队长的旁边, 高大男人身姿挺拔,走路带风,军装上身更添正气。见到迎晨时, 他眸间的措楞一闪而过。
边上的林德倒是激动了, 两唇微动,垂在腿侧的手也忍不住去抠厉坤的衣服。
那意思:“快看!厉哥!有熟人!”
厉坤:“……”
迎晨的眼神从厉坤身上收回,看向林德时,倏地扯开一个笑容。
林德碍于场合,没能尽情回应,只能疯狂眨眼表示欢迎。
大队长一声令下,全体战士齐整落座。
气势太正,迎晨他们也下意识地挺直背脊,不敢妄动。
大队长叫李碧山,三十好几一脸严肃,声音中气十足:
“大家上午好,首先,我代表部队对各位企业同仁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掌声友好,齐齐响起。
“下面,我介绍承担本次军训任务的教官队伍,他们都是从特警队甄选出来的优秀战士——徐四海、林德、王继承、张平。”
“到!”四人齐刷刷起身,立正。
掌声响起,迎晨鼓完掌,还偷偷的对林德竖起大拇指。
林德嘴上没笑,但眼睛明显弯了一个弧度。
“厉坤!”大队长喊。
“到!”男人凌厉站起。
“他是本次承训任务的总教官,但凡过程中碰到任何难题,都可以与他沟通协商。”
介绍完毕。
厉坤抬手,敬礼,然后语气凛然:
“我们一定会遵守部队规定,言传身教,严密组织、科学训练,认真履行教官职责,为全体参训人员树立良好榜样!”
这次,掌声如雷翻涌。
迎晨瞥了眼,身旁的女同事激动崇尚之情难以掩盖。
“姐,姐!”散会后,林德过来和迎晨打招呼,一口大白牙咧开:“太巧了吧!”
“哟,脸怎么又黑了?”迎晨打趣:“越来越像红薯了啊。”
林德挠挠脑袋,嘿嘿笑,“红薯就红薯呗,好吃不贵有营养。”
交谈间,随后出来的厉坤目不斜视走过。
“厉队,这是晨姐呢!”林德没心眼,声音特大。
没穿黑色特警服的厉坤,被这身翠绿迷彩衬得如棵蓬勃松柏。外套上棕色皮带系紧,宽肩窄腰很是好看。
厉坤淡淡瞥了眼。
“嘿?”林德纳闷儿,队长认不出?
他友好提醒:“厉队,这是晨姐呀,就她上回喝醉酒,你还送她回家了呢!”
空气瞬间安静。
周围的战士、同事齐齐转头,惊讶揣测的眼神在厉坤和迎晨之间游走。
厉坤恼得一声严厉:“归队集合!”
林德挺直腰板,脚跟一并,“是!”
两人一前一后,擦肩时,林德瘪了下嘴角,愁眉苦脸不明所以。
迎晨噗嗤一笑,声儿刚好够厉坤听见。
边上一个相熟的同事玩笑试探:“小迎,真有这事儿啊?”
“教官认错人了,我没喝醉过。”
厉坤走远,声音渐小。
———
军训于下午正式开始。
这个天气搞训练,简直要人命。
迎晨观察了一下,特警队出来的战士,要求极其严格。就连平日看着单纯逗趣的林德,也跟换了个人似的,喊口令、教动作、甚至训起人来也是铁面无私。
第二天结束例行训练科目,下午安排了实弹射击。
而听说教学的教官是厉坤时,员工们都快哭了。
“晨姐,厉队长超恐怖的!”
迎晨笑:“说说看,怎么个恐怖法?”
“昨天练习正步走,要把脚低空定位,哇你是不知道,厉队让我们把自己的手机放在脚下,坚持抬脚五分钟,小胖坚持不住,手机屏幕都给踩碎了。”
嗯,这像是他会干的事儿。
“哪有那么吓人啊。”女生们鸣不平:“厉队长很好的,休息的时候,让我们去凉亭那遮阴,还把伞给了我们呢。”
嗯,这也是他会干的事儿。
一旁的林德忍不住介绍:“厉队很牛的,他是摸过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人。拿过三次集体一等功,两个个人二等功,落到省市级别的荣誉就更多了,前年在叙利亚,解除一个地埋炸|弹装置的时候,背都被震出一道三十厘米的口子。”
全场沉默,只有微风吹响树叶的沙沙声。
迎晨心里揪着,没敢往深处想。
“啊,厉队来了,快起来。”
见着厉坤,大家刷刷起身,迅速整装立正。
厉坤今天换了军绿的纯色短袖,下边迷彩裤,脚蹬军鞋,黑色墨镜遮脸,边走边喊:
“全体都有——五秒整队集合——”
脚步细挪声,排头兵:“报告,集合完毕!”
厉坤:“立正——稍息——向右看齐。”
迎晨退到队伍外,依在梧桐树下遮阳,她今天也戴了墨镜,乍一看,挺像情侣款。
她肆无忌惮地盯着厉坤看。
这目光存在感太强烈,厉坤在整队完毕后,忍不住侧头回看一眼。
迎晨伸手将墨镜扒下来了些,吊儿郎当地架在鼻梁上,嘴角冲他微微上扬。
她皮肤白,窈窕身影立在那就是一道风景。
厉坤费了好大劲才制止住心猿意马,移开眼,喉头滚了滚。然后拿起枪,现场操作,开始讲解射击要领。
他声音洪亮,招式凌厉,帅是真的帅,迷人也是真迷人。
就是专业名词太多,员工们一脸懵逼。
懵逼完了,又忌惮厉队长的严厉,竟谁都不敢提出疑问。
“排头兵出列,跟我去拿装备!”
说完,厉坤带人暂时离开。
“哇。怎么办,我都没记住!”
“我也没记住,那个充实抵肩是什么意思啊?”
“惨了惨了,听说成绩不及格,要做俯卧撑的。”
队伍里炸开锅,个个愁眉苦色。
“你们练的是静止靶,难度不大。瞄靶的时候,一定注意控制呼吸,千万别抖,呼吸一乱,枪也跟着乱。”迎晨走过来,热心给大家答疑解惑。
“晨姐,那瞄准的时候有没有技巧啊?”
“把你的眼睛当照相机就好,对焦瞄准的时候,靶子应该是模糊的,准心必须是清晰的。”
迎晨看起来很懂,不,是真的很懂。
几分钟功夫,大家都围着她问。
训练器材已经准备完毕,厉坤和林德走出来时,林德稀奇:“嘿呦?我姐还会玩这个?”
女人眉飞色舞的模样儿,看起来鲜活奕奕。
厉坤轻斥一声:“子弹都没摸过一下,当起老师来也是不含糊。”
话里,拆台的意味很不友善嘛。
声儿不大不小,正好够人听到。员工们这边不敢得罪,那边也不敢反驳,面面相觑小心观察。
迎晨不恼,脸上的笑依然清冽。
她退后两步,然后毫无预兆的,转身朝这边走来。
林德小声打招呼:“姐,哪儿去?”
迎晨挨近他们,继续走,经过厉坤身边时,猝不及防地对着他腰间伸出手。
棕色皮带上别着的那只枪弹夹被她熟练解开,迎晨食指和中指迅速翻转捏掐,五秒不到,就把厉坤那只训练用的手|枪给拔了下来。
厉坤来不及出声。
迎晨脚步没停,迅速扳动保险杠,并且拉动套筒,“咔哒”一声,塑胶弹上膛。
她走到横线处停住,抬手举臂,与肩膀平行。
众人惊诧,目瞪口呆。
迎晨微眯双眼,眼廓淡淡上扬,然后瞄靶,小幅度调整手臂高度。
“3、2、1。”她心里默默倒数——
“砰!砰!砰!”三声脆震,子弹射出。
再看五米远的靶面上:八环、九环、九环。
“哇!!”员工们再也克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林德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我操!”
而迎晨对这欢呼声不为所动,她把枪调置复原,然后返回来,原封不动地又塞回了厉坤腰间。
最后一步,她故意放慢动作,食指一勾,挠痒痒似的把枪夹扣子搭下来,重重一按,钉紧了。
用力的时候,厉坤明显感觉到自己人鱼线的位置,跟着一抖。
迎晨仰起头,笑得明艳:“队长,三颗子弹我就不还啦!”
队伍里也不知是谁带了头,掌声掀翻烈阳夏日的蓝天。
厉坤眼神沉静,一记目光无声扫过来,大家偃旗息鼓,害怕地低头立正,顿时老老实实。
安静了。
迎晨转过身了。
盈盈一握的腰肢撞进眼里了。
厉坤淡淡移开目光,低头整理方才被她玩过的训练用枪。
微风拂面,谁也没有察觉到,他嘴角弧度极小的,
笑了。
正文 会拍照的猪
中午, 厉坤在食堂吃了饭, 便去训练室休息。
说是休息, 他也闲不住, 习惯性地操起杠铃举练。军绿的纯色短T恤, 被力量一带动, 隐隐勾出了上身的倒三角。
厉坤跟玩儿似的, 默念两百下。
林德满嘴馒头跑进来,手上还拎着俩,“哥, 你吃馒头不?”
“不要。”厉坤手臂一上一下。
“那你吃红薯不?”
“你还买了红薯?”厉坤看了眼,“在哪呢?”
林德把脸伸过来,兴奋:“在这呢!哈哈哈!”
“……”
“晨姐说了, 我脸像红薯。”
厉坤嗤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说得对啊!”
“你是红薯?”
“我像红薯嘛。”
厉坤刹那无言, 没见过像红薯这么骄傲自豪的。
林德咬了一口馒头,“晨姐今天打靶也太准了, 那招式好专业, 哎, 你说, 她怎么学会的呀?”
厉坤专注举杠铃, 内心撇得一干二净:“我哪知道。”
“晨姐还说了。”
“你哪儿那么多念叨?”厉坤听烦了, “张嘴闭嘴都是她。”
林德挠挠鼻尖,怪不好意思的,“我就觉得她人好。”
厉坤:“又跟你们老家地里的大白萝卜一样好是吧?”
“嗨?你咋知道!”林德想了想, 问:“哥, 你是不是和晨姐以前认识啊?”
杠铃停在半空。
厉坤沉默片刻,把器材放下,冷漠说:“不认识。”
“可我觉得,晨姐对你很上心。”林德悄默默地凑近,神神秘秘道:“我观察了,这两天训练,她偷看了你好多次。”
厉坤神色敛静,有条不紊地收拾杠铃。
抓起,放下,塞向凹槽,几个之间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响。
林德郑重,小声道:“哥,我觉得,晨姐喜欢你。”
“嘭啦砰!”杠铃坠落的声音特别刺耳。
厉坤失手,失力,从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
他躁意升腾,抓起一只大个儿杠铃作势要打人,“你小子,不许乱说,听见没?!”
非训练期间,林德才不怕他,就事论事道:“又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老六、张平他们都在说呢。”
厉坤眸光一沉。
林德了解领悟,自觉匍匐于地:“知道了,一百个俯卧撑,认罚!”
但这一次,厉坤没耐心盯着,捡起地上的迷彩外套,留了个沉默的背影。
走了。
———
新员工的军训计划时间虽不长,但每项事宜都按照规章制度严格执行。住的是八人间集体宿舍,用的是公共澡堂,热水供应时间每人十分钟,男生一律洗冷水。
迎晨他们的住宿条件稍好,住着两人间。
早午晚统一就餐,迎晨不饿,晚饭便没去吃,夕阳将落不落之时的夏日傍晚,最为漂亮。
迎晨像是偷了闲的人,趁大家都去就餐的时间,一个人在走廊上看风景。
四楼,视野开阔,天际高远,黄昏色的世界静而绵长。
左边的篮球场,有结束训练的战士神采飞扬地打球,右边的泥沙场地,还有加训的小同志在刻苦发狠。视线一转,迎晨看到隔了一排桂花树的路上,从食堂走出的人渐多。
她留了心,有意地等着。
当厉坤的身影出现时,迎晨恨不得为自己精准的直觉鼓掌。
他神情淡,步履不急不缓,正在听同行的战友说着什么。
迎晨掏出手机,打开照相,对准厉坤。
“咔嚓”
这张糊了,于是缩短焦距再拍。
“咔嚓”
“咔嚓”
接连好多下,迎晨边拍边弯嘴,满意,太满意了,这五官上镜,自带柔光啊。
突然,楼下的厉坤有意无意地抬起头,竟是朝这个方向望过来。
迎晨飞快收回手机,做贼心虚地往地上一蹲。
“厉队?怎么了?”石子路上,战友关心。
厉坤平静收回目光,“看到一只会拍照的猪,没事了,走吧。”
———
晚饭过后稍作休整便又是一轮晚训。
不过还好,所谓训练,就是诸如唱军歌这种轻松活动。
白天太热,迎晨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才出来。在部队,她懂分寸地没穿裙子,全是样式简单的T恤。马尾一扎,素颜朝天。
员工小胖由衷感叹:“我觉得晨姐像是我们大学的校花。”
“去你的,你们校花有这么好看?”
“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迎晨笑笑,大方接受:“荣幸,荣幸。”
女生问:“晨姐,你下午的射击好厉害啊,你有报过射击班吗?”
迎晨摇摇头。
“哇,那你跟谁学的?”
“你们都认识。”迎晨故作神秘:“猜猜看。”
小胖吼了一嗓子:“王俊凯!”
“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
迎晨:“小胖,明天给你加鸡腿。告诉你们吧,教会我射击的就是你们总教官。”
安静一瞬。
“厉队?厉队啊?!”
迎晨玩心乍起,来神地问在场女同胞:“你们觉得,哪个教官长得最好看?”
到底是刚走向社会的年轻人,面子薄,放不开,但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的跃跃欲试藏耐不住。
有人大胆问:“晨姐,你先说嘛。”
“我觉得啊,”迎晨佯装认真思考,郑重其事:“林教官最帅!”
反应过来说的是林德,众人由衷:“切!!!”
“明明就是厉队长!”有人终于说了大实话。
“厉队长身高一米九呢。”另外的女生附和。
“对!”这回是男生们说道:“腿超长!可以当模特!”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
不知怎的,这话听得迎晨心里美滋滋。
她的审美品味好,工作能力好,哪儿都好,选男人的目光都是这么好。
迎晨挑眉,故意装得嫌弃,“腿长有什么用?腿型才是最重要的,万一是O型腿啊X型腿啊,多难看。”
“可晨姐,厉队长不是啊。”
“那可不一定。他们的裤子宽松,布料也硬挺,完美遮瑕,压根看不出腿型。”
———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话题放飞。
不远处的教训楼,二楼。栏杆前站着的一排教官表情统一,笑容忍无可忍,憋死了快。
所有教官都配了一个作战用的对讲机,传音效果极佳。
信号连通集合坪里某位距离很近的战友的对讲设备,沙哑电流声滋滋后,现场话音清晰、生动。
教官们齐齐看向腿被XO了的男主人公——厉大队长。
已经脸色黑沉,宛如包公了。
———
迎晨越说越来劲,正举一反三,教育小姑娘们:“所以以后找对象,对方喜爱穿宽松硬挺的裤子,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员工小胖懵懂迟疑:“脱,脱了他的裤子,检查是不是O型腿?”
迎晨眼泪都润出来了,“小胖,明天给你加鸡腿。” 又道:“记住了啊,不要光顾表面,哪怕是厉队长这种身高一米九的男人,也有可能是X型腿。”
迎晨正舒坦呢,不知谁吼了一嗓子:“立正!厉队长好!”
哎呦妈呀。
迎晨脸色一垮,顿如惊弓之鸟,垂头丧气低下头,一副“嘤嘤嘤我错了”的小可怜模样。
安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哈哈哈哈哈!”员工爆笑。
迎晨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厉队长根本就没来。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荣辱不惊、随机应变,变脸技术登峰造极。
“嘘!”迎晨食指比划在唇边,“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其实,厉队长以前是开养猪场的。”
众人:“养猪场?”
迎晨:“对啊,不养别的,就养猪。”
就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突然,兴致勃勃的众人突然闭口。
迎晨没当回事,觉得这帮小年轻又是故伎重演。
直到最前排的女孩儿好心提醒,声音极小:“晨姐,晨姐。”
同时,后背脊骨莫名涌上一阵凉意。
糟!
迎晨暗叫不妙,扭头一看。
“开养猪场、XXOO型腿”的厉坤一脸阴沉地站在她身后,而身后的几名战士憋笑都快出毛病了。
迎晨被抓了个现场,可怜兮兮,眨巴眨巴眼睛地望着他。
厉坤:“……”
能耐,真他妈能耐了!
插曲暂告一段落,晚上集训活动很快开始。
唱完军歌,又连队之间对歌,对完歌,又拉人上来展现才艺,基本就是返璞归真的那一套。简单却也乐在其中。
中场休息,大伙儿盘腿坐在地上,几个胆大的提议:“厉队长,听林教官说您上过战场,您跟我们说说呗,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夜风徐徐,灯影灼灼。
迎晨坐在队伍最后头,静静打量着厉坤。
厉坤说实话:“都是些伤筋动骨的流血事,说出来吓坏女同志。”
大家笑声错落。
“这样吧,教你们一些应急措施,平日有需要也能用到。”
厉坤从裤腿侧边的口袋里摸出一捆牛筋细绳:“如果被劫持,手脚捆绑束缚住,我教你们解套的手势。”
这玩意稀奇,小年轻们伸长脑袋,专注瞧着。
厉坤教了三种捆绑、松绑手法,然后问:“有没有谁愿意来试试?”
短暂的议论考虑时间,突然——
“我来呀。”清脆的女声从队伍后头传来。
厉坤皱眉。
迎晨已经不请自来,大大方方地起身走近。
大家那个激动哦,口哨声,欢呼声响彻夜空。
迎晨在厉坤跟前站定,不怕事地和他对视,“队长,大家想看到实战演示,所以,我先绑你,你给大家示范一下如何脱困,可不可以?”
厉坤还没回答。
所有人那个激动哟:“可以!!”
厉坤眉眼沉下去,不明情绪,但也……没有当即拒绝。
迎晨二话不说拿过绳子,“先绑手。”
她的指节细长如葱,灵活翻转,有意无意地蹭着厉坤的皮肤。绳子绕了好多圈,又是系结,又是缠扣,眼睛都看花了。
弄好后。
“行了?”厉坤声音低沉,问。
迎晨眨眨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厉坤低头一瞬,似乎笑了一下。
下一秒,他迅速单膝跪地,双手贴至地面,然后用脚踩住绳头,借着手指长的优势,扯住一端,手腕技巧性地旋转扭翻。
“哇!”齐声赞赏。
那动作飒爽如风,技术绝佳,热血沸腾。
迎晨有点懵,懵了后就急。她伸手去挡:“队长,如果坏人发现,势必会阻拦你自救。”
“就像你这样的?你是坏人?嗯?”厉坤嗓音更低了。
迎晨脑子卡顿片刻,还没弄清他的下招棋。
“行,这种情景,我来演示自救方法——大家看好了!”
厉坤声音洪亮,再没给她半点机会。
只见他十秒内用战术技巧迅速脱绳,然后拽住迎晨的手腕,掌心用力一收。
“哎!”迎晨吃痛,筋被他掐准了,麻木无力压根反抗不了。
厉坤左手制人,右手一甩,绳子在半空“唰”的一记响亮!
看呆了的员工们,眼睛齐齐眨巴。
厉坤薄唇紧抿,神情嚣张,三两下快如闪电,迎晨的双手就被系死。
“唔。”她拧眉。
厉坤铁臂紧实,一拉,人便到了自己跟前。
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厉坤凑近,呼吸薄热均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提醒:
“在我面前玩捆绑?——忘记是谁教你的了,嗯?”
正文 吃瓜
之后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
向来明艳开朗的晨姐, 像露水浇湿的荷叶一样, 蔫哒哒地沉默归位。
再看厉坤, 一脸风平浪静, 继续讲解动作要领。
两人之间, 一个心猿意马, 一个故作镇定。
结束晚训, 厉坤一行人回宿舍。
林德打了壶开水回来,告诉他:“哥,大队长叫你去一趟。”
厉坤本准备去洗澡, 于是放下水桶,“就去。”
大队长叫李碧山,就是军训前给迎晨他们开欢迎会的那位。
厉坤下楼, 在沙坪训练地找到他。
李碧山奔四的人了, 体魄不比年轻人差,正攀着单杠做引体向上。厉坤走过去往上一跳, 也抓着杆子一起练。
李碧山瞧他一眼, 没吱声。
默契地数了一百个后, 两人同时松手落地。
李碧山气有点儿喘, 问:“你晚上是怎么回事?”
见他没反应, 提醒:“和那个女领队。”
厉坤问:“我和她怎么了?”
李碧山:“实训演练怎么可以和一个女同志?这是部队, 是在执行任务,要注意影响。”
厉坤呵的一声,往地上一坐。
“我听说了, 那女领队和你走得近。我得给你提个醒, 要有分寸,要有纪律,要……”
“要遵守原则,要克己守则,要沉熟稳重。”厉坤截断他的话,帮忙把下面的补充完整,然后笑:“行了老李,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我都能背了。”
李碧山严肃:“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厉坤学他:“严肃,严肃。”
“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吃过亏,不知道苦!”李碧山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你小子,别糊涂。”
厉坤低头,笑得淡。
再抬头时,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糊涂过,没吃过亏?”
李碧山眉心挤出三道竖褶。
厉坤蜻蜓点水,避过这茬话题,起身,“训话完毕?那我回去洗澡了。”
李碧山:“站住。”
厉坤侧身,等着。
李碧山:“我老家寄来了菱角,待会去我那拿。”故意咬重字眼:“清心败火。”
厉坤打了个响指:“行,待会我不去拿。”
李碧山:“……”
“那玩意儿难剥皮,吃起来麻烦。”
“臭小子。”李碧山骂完又大声:“那过来拿块腊肉。”
这回厉坤没拒绝。
立定,转身,抬手敬了个标准军礼:“是!多谢大队长!”
李碧山笑骂一句,挥挥手:“滚蛋。”
回宿舍。
手才放在门把上呢,战友们就飞奔而来,你挤我,我挤你的。
“报告队长!”
厉坤皱了皱眉,“说。”
“刚才有人找你。”小战士道:“女的,长发,白T恤——漂亮。”
打头阵的开了口,众人配合齐声:“叫迎晨!”
厉坤:“……”
林德冒出来,嘿嘿笑,“姐给咱们送了西瓜,人人一份,哥,你也有,但跟我们的不一样。”
厉坤迅速扫视一圈内务,除了桌上一个玻璃碗,其余的西瓜皮都已经进了垃圾篓。
“我们的西瓜是一块一块带皮儿的,厉队,你的西瓜,去了皮,全是瓜肉!”
厉坤脸色微变。
林德:“我已经替大伙儿问过,为什么你的特别一些。”
厉坤眯缝了双眼,眼角轻跳,危险的前兆。
林德不知死活,诚实道:“晨姐回答,特别的瓜给特别的人,因为厉队特别帅一点——汇报完毕,请指示!”
未等厉坤发话。
林德十分自觉:“明白,一百个俯卧撑就地准备!”
说完,他右脚后退一大步,弯腰俯身,手心撑地,身体绷直开始执行。
战友们笑声哄然。
厉坤板着脸,呵斥:“胡闹,立正!”
空气瞬间安静。
刷刷刷的步子移动声,方才还轻松的小年轻们,已经个个站如松柏了。
厉坤仁慈:“轻装五公里,五十个单手俯卧撑,你们自己选。”
齐声:“俯卧撑!”
厉坤:“好,全体都有,五公里,二十公斤负荷背重,十九分钟过关!”
战士们集体懵圈儿,然后遵守:“是!”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最后一个小战士出去时,友善反馈大众心声:“队长,记得吃瓜!”
热闹过后的安静,格外尖锐。
他能清晰感觉自己心脏起起落落的沉重感。
厉坤关上门,看向桌上的玻璃碗,里头红彤的西瓜瓤,是用勺子一勺勺挖出来的半球形。
他站在原处没动,像是一种隔空僵持。
十几秒之后,他自己也觉得没意义,于是闷声一句低声自嘲。
“姓厉的,上了一次当,他妈的还没长点记性啊!”
过了这么多年,厉坤始终没忘,当年情到浓时,一个男人骨子里的疯狂都洒在了迎晨身上。
那时他常有任务在身,临时接令,说走就走。因为执行保密协议,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又去哪个国家。直到飞机降落前十分钟,才广播通知,哦,是伊拉克,是阿富汗,是刚果。
做梦都想跟她天天相见,见了就不想走,恨不得把她弄死在床上。走了,又开始盼。
思念就是一件无限循环的事。
后来,同是医院,同是手术室,肾内科一,肾内科二。迎家人在六楼有了期盼,而五楼的母亲却再也没能醒来。
迎晨呢,拍拍屁股就走,没一点消息,就这么莫名其妙把他给甩了。
玩弄他,敷衍他、甩他都可以。
但,不能骗他。
不能利用他。
直到手机响,厉坤掐紧的拳头才松开,回过神。
而看到手机上的信息时,厉坤眼里疏淡重现。
[西瓜好吃吗^_^]
手指紧了紧,厉坤没犹豫,直接把信息删除。
几分钟后没回应,那边又发来一条。
[给你的都是西瓜心,特别甜^_^]
厉坤冷嗤一声,接着删。想了一会,没犹豫,直接关机丢到了抽屉里。
这边。
迎晨纳闷地把手机从耳朵边放下来,看了又看,怎么关机了呢?
台灯一盏,悠悠暖光,迎晨心思沉下去。
手机解锁、锁屏,一直重复着。
住一间宿舍的同事洗完澡,拎着桶子从澡堂回来。
进门就说:“当兵好辛苦啊,这么晚了还在操场跑步呢。”
迎晨兴致不高,随意搭话:“是么。”
“是啊,白天当教官已经够累了,晚上还要折腾。”
迎晨侧头,“厉队长也在?”
“在啊,跟着一块跑呢。”
听后,迎晨起身跑到走廊上,趴着栏杆往下望。
操场被照明灯映亮,两列战士负重跑步,厉坤在队伍外喊口号。迎晨目光跟着他一块动,厉坤像是察觉到什么,往这边一看。
夜色做幕布,宿舍楼灯影明亮,迎晨的身影纤细,本能地冲他笑。厉坤看到了,一秒、两秒,然后转过头,演了个视而不见的冷淡。
迎晨耐心安静,就站在走廊上看着,吹了半小时的夜风,下边收训解散,她也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厉坤清点完装备,最后一个回去。
半道,就看到迎晨蹲在路灯下,右手拿着树杈在沙地里画圈圈。
厉坤放慢脚步,迎晨察觉动静,侧头看过来,见着是他,眼睛顿时亮蹭蹭的。
刚跑完步,厉坤一身汗,短T贴在身上更显身材。他面色沉静,无言望着。
迎晨丢了树杈,起身冲他笑:“你回来啦?西瓜好吃吗?”
厉坤往前走。
迎晨堵在那,他走,她就往后倒退。
“这么晚还要跑步?”
“你训人的样子还挺凶。”
“那个西瓜你到底吃了没?”
厉坤停下脚步,“没有。”
意料之中,迎晨歪着脑袋,问:“为什么不吃?”
厉坤瞥她一眼,继续迈足。
奈何迎晨拦着,他走不动。
“让开。”
“不让。”
“让不让?”
“……”
迎晨用行动回答,她张开双手,抬头挺胸,“有本事你走啊。”
温柔高隆的线条近在眼前,厉坤别过头。
就在迎晨心稍落地时,他突然把头转过来,平静问:“你想干什么?”
迎晨:“问你西瓜好吃吗?”
厉坤就这么看着她,无波无澜:“你想干什么?”
迎晨嘴角收住,笑容淡开。
厉坤:“玩捆绑、玩射击、在人前说跟我熟,我数数看还有什么?哦,送西瓜。迎晨,你这烟|雾弹放得挺漂亮。”
迎晨不说话了。
没错,捆绑,射击,这些全是厉坤教她学会的。
“你想用这些去证明什么?去提醒我什么?”厉坤语气不急不缓,但每一个字都扎了心。
他说:“那好,我有话直说,就不绕圈子了。不管你是寂寞无聊,想撩我解闷,还是有别的心思想法——对不起,我不会接受,也不会奉陪。”
迎晨嘴唇微张,几次欲言又止。
厉坤退后一步,距离拉远,目光也变得审视夺人。
“同在一个城市,没法避免见面,但为了避免碰面时一些不必要的尴尬和误会,我想,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合适。”
这句话让迎晨脱口反问:“你把我当什么?陌生人吗?”
静了两秒,厉坤突然笑了一下,“怎么敢。”
然后他情绪脱缰,终于克制不住地倾泻出来:“我怎么敢当你是陌生人,你以前玩我的时候,老子是真他妈——”
当了真。
厉坤脸色压抑、绷紧,痛苦之色一闪即逝。
这三个字,他没忍心说出口。
厉坤迈步要走,擦肩时,静默许久的迎晨突然说:“我没有。”
安静一瞬。
“没有?”厉坤脸庞微侧,嗤声一笑:“对,是我以偏概全了,毕竟当年除了你,还有你全家都他妈跟着一块演戏!”
迎晨喉咙滚动,跟个石头堵在嗓眼似的。
厉坤背影走了几步,迎晨喊:
“厉坤。”
没应。
“厉坤!”
没回头。
“站住!”
想得美。
厉坤铁了心,刚才那些狠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突然,后脑勺闷声一痛。
一个石子儿从他脑袋上掉落,在地上滚了半米,跌进了下水道。
他紧抿唇,不理,继续走。
迎晨急了,捡起石头又丢。
砸他的后背,砸他的屁股,砸他的肩膀,有一块看走了眼,从厉坤脸颊飞蹭而过。
尖锐的疼顺着皮肤往太阳穴上涌,厉坤火气也涌上来,转过身刚要发怒,却愣住。
昏黄路灯下的迎晨,静默地望着他,两行眼泪无声淌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