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章狱中叙情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取自《长命女》   天佑三十年,云都灭。   闭上眼睛时,毒酒的清香还未散去,耳边回荡的是宣室殿外某个小太监尖锐的鸭嗓:“七王爷求见。”   云初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扳着指头数了数,时至今日嫁给他已是第五个年头。   他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月以前她还挺着肚子窝在湘园的软榻上,执一枚方巾,一边歪歪扭扭绣着这“陈三愿”一边盼着她夫君归来。   她不善刺绣,以前顶多只是为他做过香囊,也是马马虎虎很不美观。   几日光景,一切就都变了模样。   她夫君踏着她族人的鲜血顶着赫赫战功凯旋而归,她锒铛入狱。   国破家亡,夫妻反目。   最终落得今日这孤独惨死的境地。   她恨他吗?   恨,不过更恨的还是自己……   宣室殿里,小太监的余音还未散去,云初眯了眯眼没睁开,又眯了眯,只好放弃了,如今鬼门关口她竟想要再看他一眼……   大抵她还是看轻了那九五之尊的帝王,那人走进宣室殿的上一秒,大太监王德将她拖到幔帐后面。直直掐断了她要再看他一眼的心思。   她听着他走进宣室殿,听着他给帝王问了安,她努力的将头贴在地上,透过缝隙看过去。在瞥见那抹白色的衣角后缓缓闭了眼。   次日,七王妃云初“逝”!   越安城繁华依旧,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叫卖声络绎不绝,一派生气柏然的景象。   巷子深深,街边一角的某个府邸,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热闹繁盛的气氛,一片冷清。   这宅子坐落在越安城南边的角落,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匾额,金色的字底,“祁王府”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端端正正地落在门匾当中,众人皆知这是七王爷祁墨的府邸。   与这华府格格不入的是,原本悬着灯笼的地方挂起了白色的绢布,整座王府显得颇为凄清。   今日已是七王妃云初狱中病逝的第三日。   都道这七王爷是难得一见的情种,只是为何领兵灭了王妃母家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然而所有大事不过是风起时的一日轰动,终抵不过悠悠岁月漫漫时光。   城郊乱葬岗   天还没有大亮。   烈风吹打着石头发出吱吱的声音,在这百里无人的乱葬岗显得格外的骇人。   更觉得吓人的是那一阵阵如鬼魅般婴儿的哭声,格外响亮。   狂风拍过,将盖在她身上的草缕掀起,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干涸的嘴唇微微颤抖,细细听来她呓语的竟是一句句“清风”。   胸口沉闷难受,云初试图睁开眼,浑浑噩噩中连抬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今时是何时何地更是混沌不清……   只记得母国灭亡,她被赐毒酒,犹如昨日……   是了,她的夫君领兵踏破她的家园也不过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他怎么说来着,他说:阿初,朝代更替在历史上稀疏平常,况且云都本就只是一族部落,如今归附我朝有何不对,日后收复了剩下的几个番国,你成了大祁的国母,这天下人都将是你的子民,何况一个云都?   当时她是如何说的?   她没有言语,对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吝啬的不愿去给……   起初她以为倔几日,他就会像以前一样对她屈服,疼她,哄她,告诉她,这天下便不统一罢!   当木已成舟她才明白终是高估了自己的分量,百般柔情也及不过他的一纸宏图……   家人惨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她还会哭,日日以泪洗面,哭多了,竟觉得虚假,慢慢的便释然了,她想这世上没有人再比她更铁石心肠,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也只让她流了几天眼泪而已……   之后她便收起了她那野惯了的性子,对他也恭顺起来。   她记得姑姑说过,有些人似水,遇柔则柔遇刚则刚,为了守住她肚子里云都皇室唯一的血脉,面对祁墨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凡事不悲,不喜,不嗔,不怒便是最好的结果。   人生中之大悲,便是悲痛中:悲,而不知苦,喜,而不知乐……   犹记得那日传来迟严殉国的消息,她正写着什么。   地牢里光线昏暗,几丝零星的光线打在宣纸上。   她一袭素衣端端正正坐在案几边,墨水将刷白的宣纸浸染,下笔干脆利索,   “清风”二字工工整整的落在宣纸上。   抬眸触及眼前人,失魂一笑,将宣纸递过去:“你看看,有没有进步?”   祁墨接过宣纸,扫了一眼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字体。   目光又打在她身上:“阿初,你再有二十余天便生产了,应当好好养胎,往后这些伤神的事不要再做了!”   她一愣,是了!再有二十余天她可怜的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上,一出生便要与他娘亲天人永隔……   胸口一揪,右手抚上高高隆起的的肚子,她这个做娘的是否太狠心了点……   再看向眼前人,眼睛里多了份柔情:“如今我怀着他还觉着有个依靠,心想着能与他多呆一分是一分,没事我便与他说说话,让他晚些出来,总觉得他一出生便是生离死别了!”   他神色一暗,伸手裹上她已满是疮痍的左手:“你放心,本王决不会让你有事!”   目光打在他们紧紧相握着的手上,她的手很小,放在他的手里刚刚好。以往她也喜欢这样被他握着,总觉得夫妻间就该如此,不是有句话说得很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今想来,也只能当是个笑话。   云都数十万百姓死于他手,她心痛不已,不为别的只为他是她的夫君。   她是想过原谅他,倘若灭族之仇可以忍,那杀父弑母之仇又怎忍得?   “王爷今日来,又带了什么好消息?”不动声色的抽回左手,仰头看向他。   自入狱以来,她这个夫君每日都会来这个的地牢小坐一会儿,她觉着可笑,可他愿意坐,她也管不着,从起初她对他态度不好,到如今愿意与他多说上几句话,他都没有太大波动,除却劝她想开些,便不言其它。   今日大不一样,他劝她顾及身子,大概是又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了。   “嗯,有件大事本王觉得不应该瞒着你。”   她讶异,她不觉得到了今日这般境遇还能有什么事担的上一个“大”字。   “哦?大事?难不成是我死去的父王母后活了过来?”她顿了顿,一脸担忧:“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能是大事!”   祁墨将她的讥讽尽收眼底,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会原谅他,可那又怎样,他们的日子还长,只要他不愿,她便不能死,哪怕恨他,她这辈子也只能恨他一人,这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哪怕生生世世他都要与她纠缠不休……   “阿初,离笑带回消息说迟将军带领云都最后一支残军在十里坡抵死反抗,终不敌以死殉国!”他说着,目光略过她衣袖里握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接着道:“迟将军是个值得让人敬佩的英雄,如果不是注定与他相对,倒是个能结交的知己,离笑说他走时面带笑容一直看着西南方可是有什么缘由?”   缘由,怎会没有…… 上卷 第二章最是凉薄   西南那是南竺国度的方向,传说中的那个国度神秘而古老,虽没有云都强大,却也比其它番国实力雄厚。那里的人从不出城,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说是盛传着一种魅术,凡进了南竺的外人便会因为那里仿若仙境的景色吸引最终痴傻癫疯……   倒不是没人质疑过,只是不信邪的人都是自信满满的去,痴傻而归!   这些年八个番国连续被大祁收入囊中,独独不碰南竺的原因……   八岁那年听父王提及此事她十分向往,那时迟严瞒着父王答应她待她十三岁成人礼就带她去瞧瞧这传说中的圣地。   不是他们胆子大,只是恰好她不信邪,又恰好迟严只信她。   而十三岁那年的成人礼,她的目光里只剩下了那个唤做清风的青衣少年,清风的一举一动足以乱了她的心神,哪还会记得曾经答应过一个人去一趟南竺呢?   再后来,她远嫁他国,迟严携千余将士送她到两国边界,那时他还说最后悔没有随她去趟南竺。她笑着回他,还有机会,大祁的王爷不一定会喜欢她,再见时随他去趟便是!   再见时,她悲痛于清风身死的噩耗中,早顾不及什么诺言。   他伴着她的这些年,她有的是机会随他去趟南竺,只是榻上已有他人,心里想的,梦里梦的,喜的,悲的,苦的,涩的,都是她那位将她明媒正娶的夫君,再与旁人无关。   与迟严去趟南竺的心思也就淡了……   终究,她都没能陪他去趟南竺……   终究,她是负了他。   她这一生负过很多人,为了那她一心要爱的人,将所有爱她的人送上断头台,终因果报应,她也将不得善终。她这一生何其悲凉,活着苟延残喘痛苦余生,死了,也怕地下数万枉死的族人们将她食肉抽血……   “嗯!迟严想去趟南竺,随我一起。这些年因为你,因为……”她顿了顿,尴尬一笑:“因为清风,一直没有陪他去,他这是死不幂目,怪我没有信守承诺。”   “不过也好,他虽怪我,却也总比去了以后成了傻子强,他还那么年轻,都没有娶妻,他长得也好看,脾气也好,又会打架,喜欢他的姑娘怕是要把云都的城门给挤破了,若是成了傻子,那些个姑娘还不将将军府给拆了?”她瞧着他,一脸无辜,一张嘴喋喋不休的停不下来:“你不知道,将军府虽不如王宫辉煌气派,可是也是云都数一数二的大户,我父王对迟伯父也是情谊深厚,有什么好物什都往将军府里送,迟伯父又连年征战四方,府里不乏好东西,我便喜欢去他家,有时顺便顺个一两件看得上的稀奇玩意儿,迟严他啊也知道,就是不差穿我,你说那些个姑娘将这么个将军府拆了劳民伤财不说,不划算!”   想了想继续道:“对了,迟严他……”   “阿初,”他将她的话打断,脸色凝重:“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日后你想要什么本王都会给你,哪怕是寻遍世间的每个角落,只要你要本王都会满足你。”   她呆住,锁起眉头有几分天真:“我最想要的是我的父王不死,母后不死,姑姑不死,迟严不死,我的兄弟姐妹,云都子民都不死,你,可有法子?”   他不语,她敛起笑意,身子挺得笔直,背后的身影被烛光拉的修长,眼中是少有的认真:“如果第一个你给不了,我还有第二个想要的。”   “你说!”他一喜,语气有些急迫。   她抬起手臂,右手指向他的左胸口:“我要你这颗心,来祭奠我死去的子民!”   她这一声浑然有力,让他一惊,算来算去,她想要的还是他的命……   他的命,不是不可以给,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况且她身陷囹圄,他死了她也在劫难逃,倘若真的要以命偿命,也是在确保她安全以后……   见他又不语,她叹了口气,提起桌子上的毛笔,沾些墨,又是一番行云流水,   又是一番沉默。   他走后,她才悠悠看向西南方,眼睛酸涩,挤了挤,也没掉下一滴眼泪。   次日,他没来……   再日,他亦没来……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吃了睡,睡了吃。   数不清那是第几日才见王德领人来了地牢。   王德见了她先是行了礼,她也随即屈身:“如今我已不是王妃,担不起公公如此大礼。”   王德是皇上身边的人,素日对她照顾不少,她落难少不了背后落井下石之人,如今深陷牢狱却没受皮肉之苦也亏了王德背后帮衬。   或许她那位夫君也交代过地牢的小兵要善待她,只不过她更愿意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在王德身上而已……   王德一脸慈祥:“娘娘哪里话,娘娘虽入牢狱,但妃位还在,皇上一日不下旨,您就一直是大祁的七王妃。”   他的话说的诚恳,她也不想再纠个高低,如今落魄,是不是王妃又有什么打进紧的,王德这番话她怎么能不明白,与其是说于她听,不如说是说给地牢里看守的将士们听,他这是想着法子要护着她!   说着王德转身对着身后的男子道:“皇上要见王妃,还不请王妃出来?”   男子一听,面色有几分难看,一脸忧心的望着牢里的她,她识得他,他是地牢的主将郑天降。   平素里他不爱说话,倒是常常送些点心给她,说是他妻子学着做的,扔了倒也浪费。   尽管如此说,她也知道,这个郑天降是祁墨的人。   那些点心又哪是他妻子做的,那味道,除了状元坊又有谁能做的出呢?   朝着郑天降点了点头,他这才不情愿的开了门。   他眼眸里的担忧她看的真切,他担心她虽是受人之托,但那份心她还是很感激。   “你放心吧,我去去就回,也不用与王爷说,不然以他的性子你又要被他责备。”   郑天降颔首道了声是。   待她知道今日好心拦着郑天降,是而成了郑天降不久后身死的关键,已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这方云初刚跟着王德走,那方祁墨心中一紧端着的药碗“啪”的掉在地上。   心里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不待迟疑,唤来离笑,便往地牢方向去。   这番云初已到了宣室殿,正位上坐着的是是威严九鼎的帝王。   云初屈身行礼,不知此时还该不该唤他一声父皇。   秉退左右,只剩下他们公媳二人。   “朕记得你初嫁给墨儿的时候性子可不是一般的蛮横,如今也学的了这温婉的样子,岁月当真是个好东西。”帝王不波不惊道。   “是,岁月不饶人,云初初见皇上的时候才七岁,那时听闻皇上对月贵妃的情谊深厚还为即将嫁过去的姑姑捏了把汗,今日才明白年幼时担心的事并不是胡乱猜忌,你们父子俩果然是流着一样的血,利用女人这种事做的也是如出一辙。”   “你莫恨墨儿,他有心保你,可是朕却不能让你活着。”   “皇上说这些是要我感激他吗?他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他才得以解脱,”说着抚上腹部:“只是可惜了我这还没出世的孩儿,爹不会疼,娘不能爱,如今我怕是有来无回,他也来不及看一眼他父亲用沾满他外祖父外祖母鲜血的双手夺来的这大好河山了。”   “你倒是和你姑姑像得很,一样的倔。”   云初一笑,目光略过案几上放着的酒盅,有些艰难的附身跪下:“皇上,云初可以不倔一次,只要皇上让我生下他,我愿意都听从皇上的。”   帝王叹了口气:“他虽是朕的孙儿却也是你云都的余孽,他若来到这个世上这一辈子都将受尽折磨,朕不忍看着自己的孙儿活着受罪。”   云初低首,不愿活着受罪,便狠心剥夺了他的生命吗?   帝王之家都多少情深又有多少凉薄一两句话也道不清了。   只知道那日与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谈了不少时辰,也忘不了那杯早已备好的薄酒入口时夹杂着一丝香甜……   她以为她早已不惧生死,可听到那句“七王爷求见”,看到他那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角,她忽的不想要这么死去。   她不甘心,她欠一个解释。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活得久了对这个红尘俗世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舍不得……   那就是了,捋清了,便知晓如今或许早已魂归大地,她须得想想待会儿在阎罗殿见到父王母后该如何求的他们的原谅。   风呼啸的厉害,身子乏的紧,几声琐碎的摸索声传入耳膜。   又是一阵昏沉,脑子里那个青衣绝颜的男子缓缓而来,近了,又近了,她伸出手扯上他的衣角,嘴角含笑:“清风,你可是来看我了?”   只见他一把将她挥开,再看向他哪还有那个青衣绝颜的男子,这个男人明明是祁墨……   不,她的清风又去了哪里?清风,清风…… 上卷 第三章血洗地牢   “清风。”这一声脱口而出,打破这尸体堆里的一片萧瑟……   这突如而至的声音,把正在往怀里塞着什么的刘老汉吓得坐在了地上。   仔细起来,婴儿的哭声不知何时就已经停了。   刘老汉拭了拭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一脚踹向还在一旁摸索着的妇人:“你这婆姨,快别找了,我就说这死人的东西拿着晦气,你偏不听。”   妇人这才起了身,拎了拎沉甸甸的布袋,颇有些得意:“我说夫主,有了这些东西,还愁卖不出好价钱!”   待把袋子系了口,这才跟着刘老汉往回走。   走了不到二十步,只见刘老汉一个趔趄,又跌倒了地上。   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大红色襁褓里的婴儿:“完了完了完了,这一定是鬼母的儿子,来向我们索命来了。”   不待妇人反应一把拉下她磕起头来:“神君,我们老刘家三代单传,到了我这代还没留个种,您就放了我们吧,我给您磕头,磕头。”   婴儿见了生人,乌黑的大眼睛溜溜的转着,片刻咯咯的笑了起来。   老汉见状瞬间瘫坐下去:“完了,这鬼母子,一定是看上我们了,这是要把我们留下啊!”   听罢,旁边还没缓过神来的妇人,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清风,清风”又是一声急切的呢喃。   老汉这才注意到那婴儿旁边还躺着一位姑娘,看了眼妇人,终于拉着她颤颤巍巍的朝那姑娘挪去。   那姑娘只着了白色里衣,头发散乱着,看不清脸。赤着脚,外衣和鞋子大概是抛尸的人扒了去。   那婴儿放在她的怀里,此时正吧唧吧唧的啃着她的手指。   老汉定下心:“看来又是个没命享福的富贵小姐。”   妇人却叫了一声:“没死呢,没死呢,你瞧瞧,这嘴里还说这话呢。”   仔细一听,确实无疑。   老汉探上她的手脉:“幸好哦你是遇见了我,这点岐黄之术还是有的。”   片刻摇了摇头:“脉搏玄虚,心絮不稳,毒素已侵五脏六腑,不死,却也救不活。”   示意妇人抱起她怀里的婴儿:“哎!大的救不了,救个小的也算积德了。”   老两口年迈无子,妇人连忙乐呵呵的去抱孩子。   刚把孩子抱起,脚踝就被人死死抱住,云初正面目可憎的盯着她。   吓得妇人一脚踢了过去,她被踢的滚了好远,绿色的锦囊从她怀里掉了下来。   妇人见状,满目欣喜,远远看去这锦囊便是用上好的绸缎缝制的,这里面的东西,也一定值不少的银子。   连忙捡起锦囊拆开,里面却只有一个木牌,正面是个刀刻得女子,那女子眉目清秀,刻得栩栩如生,乍一看竟有些眼熟。   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一夜西风尽白头”,下首的留名是清风二字。   愣了愣再看向正面刻着的女子。   一拍腿惊呼道,“呀,这不是阿初姑娘吗?啊呸,已是当今的七王妃了?”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老汉本想责难妇人,听到她的话却是心头一紧,阿初姑娘?哎哟这可不得了了。   连忙跑过去撩开她黏在脸上的头发,那张脸已经脏的看不清五官,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没错,是了,是王妃。”   周围野草丛生,冷风十分扎人。   老汉把她扛了起来,嘴里叹息着:“这好好的姑娘,被糟蹋成这个模样,也是造孽,不知这七王爷是怎么想的。”   说罢摇了摇头。   妇人抱着孩子走的急促:“这有钱人家的事咱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七王妃是个好人。”   老汉点了点头,不想这夫妻俩竟走到如今这般地步,眼眶竟有些湿润。   不知是为这位命途坎坷的贵人不值,还是因这对女子的不归结局感到伤心。   不由得便想起多年前初遇他们的日子,那时候她尚且年幼,与一名唤做清风的男主来珀河村寻药,他家婆姨病重有幸得清风公子救治,便在他家住了下来。   他们二人虽不是夫妻,举手投足间却少不了恩爱,总觉着这么一对璧人就该相守一生,于是当她嫁给大祁七王爷的消息传到珀河村时,他们夫妻俩除了不相信之余,还多了份惋惜。   想来她是云都的公主,清风只是她九岁那年捡回来的孤儿,又有男宠这般不好的名声,众人眼里,他始终是配不起……   “夫主,还不快些将王妃放下。”   听见自家婆姨的叫声,刘老汉这才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抿了抿眼角的泪,把肩上扛着的云初放到拉车上。   他动作轻盈,生怕碰着她娇弱的身子。   刘夫人怀里的婴儿想必是感受到了温暖,也已经睡去。   天蒙蒙亮,伴随着拉车咯吱咯吱的响声,四人匆忙的往家中赶去。   越安皇城   地牢里光线昏暗,副将郭成瑟瑟的跪在地上,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看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一眼。   右边是一打开的牢门,里面空无一人。   男子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郭成,语气极为平淡:“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郭成吓得已是双肩发抖,男子的话更是如晴天霹雳,他早就知道这地牢里关的那位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只是没想到灾难这么快就来了。   郭成抬起头看向男子,男子一袭白色锦袍,目光清冷,这男子便是七王爷祁墨。   “末将真的不知道王妃的下落,末将一直按王爷吩咐不……”郭成话没说完,胸部一把利剑直穿而入,鲜血瞬间涌出。   郭成看着他的脚尖,踩着他的血缓缓而过,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边,然后直挺挺的倒下。   那一剑已是直至心肺。   眼看着郭成倒下,祁墨正朝他走来,主将郑天降“咚”的一声跪到地上:“王爷饶命,王妃被王公公带走的时候末将有心阻拦,可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王妃又嘱咐末将不必通知王爷,没想到会……”   “那你说,本王是该感谢你的有心阻拦?”祁墨说着,一双桃花目冷冷瞧着郑天降。   郑天降一听吓出了一身的汗:“末将不敢,末将有罪。”   “有罪?既然知道自己有罪,为什么还活的好好的?”   郑天降知道已是回天无力,想起家中的妻儿,捡起地上的剑放在脖子上,看着那个手段毒辣的人:“末将有罪,但家中妻儿无辜,希望不被此事所累,求王爷成全。”说完用力一抹,直直倒去。   祁墨右手扶上眉梢,一贯清冷的脸上竟有几分疲惫。   瞧了眼守在门口的侍卫,眉目下沉,顿了顿朝地牢出口走去。   “大祁从不养无用之人,主将郑天降副将郭成疏于职守,监管王妃不利,已就地伏法。”   说完,跨上门口的骏马扬长而去。 上卷 第四章意外之喜   “水”“水”   刘夫人将床上的云初扶起来,将药水喂进她嘴里,看见她终于把药咽了下去,蹭的站了起来:“老头子,喂进去了,喂进去了。”   刘老汉听到连忙拿着药箱过来,重新为躺着的云初扎针。   半柱香后,刘老汉终于擦着头上的汗收起针,叹了口气:“命算是保住了,中毒早已过十二个时辰了,毒素已侵入五脏六腑,虽然我施针逼出了一部分,但我医术不精,剩下的毒素怕是无能为力,就是醒了,也会留下后遗症。如果清风公子还在,但是还有痊愈的希望,可是,哎!。”   二人摇摇头,为她掖好被子才抱着榻边的婴儿出了屋。   睡梦里的云初也并不踏实,那些薄情的话反反复复浮现在脑海里,面前是他挺拔的背影,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阿初,朝代更替在历史上稀疏平常,况且云都本就只是一族部落,如今归附我朝有何不对,日后收复了剩下的几个番国,你成了大祁的国母,这天下人都将是你的子民,何况一个云都?”   稀疏平常?   那么多条生命也只换来这么一句稀疏平常。   她不甘心。   “不”惊坐起身,苍白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看着灰色的床帘,内心的惊心动魄还未尽数褪去。   她是死死活?这里又是何方?   这个梦做的着实可怕,她梦见她的夫君领兵灭了她的母国自己也被他关了起来,那地牢里阴暗潮湿还有那深夜里会啃人脚趾头的耗子,多可笑,这种梦做起来竟觉得像真的一样历历在目。   眼前的摆设十分陌生,她又怎在一家破屋里?   正准备套上鞋子探个究竟,弯腰时总觉得比平日里轻松了不少,目光落在平坦的腹部上。   一愣,微微失神。   犹记得自己是有了身孕的,八九个月,并未出生。   双目微沉,梦里的场景一幕幕袭来,云都亡了,她和她的孩子成了阶下囚。   地牢里,皇宫中,数不尽的心酸悲凉,还有那杯薄酒淡淡的幽香都不是梦境。   猛然一滞胸口往下三分处如针扎般痛得厉害。   忽的听到一声啼哭。   她一愣,赤着脚冲出屋子。   院子里坐着一对年老的夫妻,怀里抱着正哇哇啼哭的婴孩。   她几步冲过去,刘老汉夫妇看见站在门边的云初大喜,连忙起身将孩子抱过去,“王妃要是再不醒,小公子可就不依了。”   云初接过刘夫人怀里的孩子,眼眶有些湿润,孩子长的很好看,皮肤白皙,一双凤目煞是惹人爱。   抚上他肉乎乎的脸蛋儿,娇嫩的肌肤划过指尖,手指在他耳淳后停了下来。   一颗痣,红的似是要滴出血来。   云初一惊,双腿微微颤抖,眼角的泪大把大把掉落下来。   这么个让人欢喜的小家伙却不是她的。   她怎么能想不清楚,祁慕阳若想要她死,又怎么会留下她的孩子,他说的很清楚他舍不得他的孙儿活着受罪,那杯毒酒差点要了她的命,何况是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只是更加说不通的是,这个和她一起被抛尸乱葬岗的孩子竟是姑姑与皇帝出生一个多月的幼子。   皇上说她的孩子活着便是云都的余孽,那姑姑的孩子不也是云都的皇室子孙吗?难不成因为这出生没多久的小皇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便舍不得残害?   可是她的孩子也该换他一生皇爷爷,他又怎得忍心?   他一生杀伐决断,又怎么会因这份微薄的血脉亲情束缚手脚,连姑姑都死在他的算计之中,何况是一个孩子。   尽管这孩子来的蹊跷,可总归她云都算是没有断后,如果注定了她的孩子不能来到这个世上,那么这个侄儿也算是这么些天唯一件喜事了。   之前,她活的窝囊,自以为聪明,实则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她的夫君,她的姐妹,在大祁的这五年里所有的情深不过是表象,她傻,于是整个云都都拱手于人。   她若就此死了,大不了阎罗殿里受尽族人唾弃,来世便不投胎做个人罢,可偏偏她要死阎王爷都不大愿意收,就是要她活着,用那段愚蠢的过去惩罚自己。   惩罚那些薄情寡义的人。   她一个女子,孑然一身,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都失去了,这个天下负她在先,她觉得委屈。   她姑姑常说,她的性子倔的很又不讲道理,不开心就闹一闹,委屈了再闹一闹,她受不得委屈,那便用着后半生去闹一闹吧。   风扬起,赤着的脚一阵微凉。   刘老汉看着她的眸子,那份清澈荡然无存,眼底的很辣决绝清晰可见。   七年,足以让这个女子变得不似从前……   刘夫人表明了身份云初才知道这对老夫妻便是七年前的刘老爹夫妇,三人寒暄了许久,云初一直一脸微笑,丝毫没有半分不开心。   “王妃身子不好,还是多吃些。”   “嗯。”云初应了声抬头看向刘老汉:“老爹说说我的身子几时能好?”   刘老汉皱了皱眉“快则十天半个月,慢则一年两年,七八年也说不准。”   云初顿了顿。   刘老汉又继续道:“王妃中毒太深,只怪我医术不精,不及清风公子三成,若是清风公……”   话还没说完刘夫人踹了他一下,刘老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的身子她怎能不知道,以前跟着清风,清风做什么她便也抢着做什么,这医术也是从清风那死皮赖脸的学来的。   俩人偷偷瞄了眼云初,云初笑了笑,扒了口饭道:“无妨,二位以后还是叫我阿初吧,我已经是已死之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七王妃云初了。”   “那七王爷……”   二人话没说完便被云初打断:“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二人点了点头,也明白如今的云初,已再不是当初的阿初了。   她想,那个单纯骄纵的云都公主在清风离开的那刻就已经回不来了吧。或者更早,从她嫁进大祁的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是她自己。   吃过晚饭,喝了刘夫人端来的药汤,云初便抱着风儿回了房。   风儿,是她为那孩子取的名字。   刘夫人本是打算自己照顾风儿,等她身子好一些再还给她照顾。   只是她执意不肯,刘夫人这才放手。   风儿却也奇怪,在她怀里一点也不闹腾,大概真的是血脉情深,连这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都懂的识人认人罢。 上卷 第五章吾妻安好   是夜,一切都回归平静。   床的内侧风儿睡得香甜,云初翻了个身,睡惯了大床云被的她在这生硬的床榻上无法入眠。   隔壁饲养的阿黄汪汪的叫个不停,恐将睡梦中的风儿吵醒,云初轻轻下榻走到窗前将开着的窗户小心翼翼的关上。   她本就没有睡意,这么一折腾更是半点也睡不着,披了外衣悄悄地出了门。   三月的天还十分冷,她只披了件外衣刚走出来全身便被阵阵冷风吹得直哆嗦。   冷一分,心也就凉一分,人心诡谲正如这一年四季的风,几个月前还暖着人心,到了这几个月就刮得人生疼。   及腰的长发披在肩上,加上一脸病态,白色的素衣纤尘不染,那样直直的立在院子里,活像一个女鬼。   她也曾是一国公主,尊贵无比。   如今却落了个这般凄凉的模样,她总是不甘心的。   在地牢里时尽管有大把的时间去捋一捋这前前后后的因果,可她怀着孩子又悲痛于国破家亡,实在没有心思将前因后果想的太清。   如今她死了一回,心境也大不相同。   清楚的记得两个月以前她还穿着红色金丝罗裙一脸喜庆的去沁隐宫看顾即将生产的姑姑,那日她还收到了迟严的来信,说他说云都一切都好。   不过短短几日,姑姑的沁隐宫便被禁了足。   那时只知道祁墨出兵平乱,却不知平的便是自己的母国。   后来姑姑难产,她挺着八个多月的身子跪在圣上殿外去求产婆,狠心如帝王,瞧都没瞧她一眼。   她虽已为人妇,可生产之事却也没有经历过,她和姑姑的两个近身丫头忙活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怜的风儿才呱呱落地。   那个时候她看着自己满手鲜血,姑姑血崩而亡,吓得昏了过去。   醒来时,不见姑姑,不见风儿,唯有那铁壁铜墙铸成的地牢。   记得那日,她的夫君顶着功勋凯旋而归……   后来种种,又怎一句“悲凉”形容得了……   从怀里掏出锦囊,这锦囊便是刘夫人捡到过的锦囊,所有人都知道,这锦囊里的东西,便是她的命。   打开锦囊掏出腰牌,腰牌已经很旧了,可想而知这几年她时常拿在手里抚摸。将木牌放在床上,又从锦囊的夹层里掏出一封书信。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信上的字是那个人写的。   那是“清风”死后,她一病不起,他照顾她整整三个月,每一日便在这张纸上写下一句话,共九十一行一行不少。   每一行都只有五个字“愿吾妻安好”一模一样的话他不厌其烦的写了九十一遍。   那个时候她一直想,这辈子没能嫁给“清风”,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也是好的。   后来她便悄悄的将这张纸收了起来,在锦囊里做了夹层放了进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锦囊里放着“清风”给她的信物,她视若珍宝,即便入狱的时候那些人掠走了她不少东西,却独独没有碰这个锦囊。   想必是知道里面的东西不值钱,也怕她死后回来索要。   却不知这里面还放着另一个人的东西,从未与人说过。   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渐渐的将他的位置放的和“清风”一样重要了吧。   多么可笑,即便是在如炼狱般的地牢里,她还在深深地记挂着那个人,怕他受到连累,也幻想着他会来救她出去。   却不知道,她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她这位好夫君精心筹谋的。   疯了?   这样一个满腹心机心狠手辣的人怎么能和她的“清风”相提并论?   嫁给他五年,五年的夫妻恩情在江山和权谋面前不过尔尔。   回了神,云初才发现这风不知不觉已吹了好久,浑身尽是冰凉。   折身回了屋,桌子上灯火忽明忽暗,云初走过去伸出右手,书信的一角迅速染上火苗。   目光打在熟睡的风儿身上,风儿睡得香甜,云初有些心疼的抚上他的小脸,肉肉的软软的。   如若她的孩子还在的话一定也跟风儿一样惹人喜爱吧。   想着心竟莫名疼了起来。   心一疼,复仇的心思也更明了了些……   接下这几日,她一边照顾着风儿,一边思索着这血海深仇该如何去报,倘若她还是个公主,领上个万人将士踏平越安城便是,可如今她孤身一人,想要复仇还真得重新计划计划……   日子过得简单,她身子却总不见好,夜里难受的紧,恍恍惚惚总是梦见当初在云都那些欢乐的情景。   醒来后便想着倘若十五年前姑姑没有嫁进大祁,她亦没有捡到清风,她便不会嫁给祁墨,便不会有后来这种种悲剧。   想的多了,记忆就开始模糊,甚至会记不清楚是先捡到清风还是先嫁给祁墨。   又或者忘了他是先爱上清风还是祁墨。   刘老汉说她体内的毒去不尽,这记不清往事大概是这毒素在作怪。   忘了过往事小,那些逼着她走到今天的人她也不想记着,只是这血海深仇忘了去报总觉得不甘心……   于是她便让刘老汉去集市上买了套文房四宝。   夜夜秉烛伏案,将这十五年的过往悉数记录下来。   十五年,长也不长,短也不短,须臾之间落在那卷纸上不过廖廖数十张纸,   却须她耗尽了余生将它去读。   【她记载   “天佑十五年,姑姑远嫁盛都,她随姑入京,初识祁墨。   天佑十七年,她外出狩猎,捡回一秀颜如玉的少年,他喜一身青衣,她为他取名清风。   天佑二十三年,她陪清风去珀河村求药,她骗清风与自己结为夫妻。   天佑二十五年,她为护清风周全,顶着满身恶名嫁予了七王爷祁墨。   天佑三十年,祁墨领兵破云都,云都子民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寥寥数笔却道尽了一生……   眼睛酸涩,那双哭不出泪的眼睛涨的厉害,云初抚上宣纸,一字一句犹如针毡。   写完总觉得又少了些什么,开笔处有些突然,落笔时又觉仓促。   记忆里他们的开始始于姑姑大婚,恍惚间又觉得应该更早,有多早,没有思绪……   有一句话说得好:生,得偿所愿者,感激有之,死,宿命难求者,来世补之……   大概是她的哪一世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这一生,才不知该从何说起…… 上卷 第六章少年初识   天佑十五年,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一片祥和。   整个越安城张灯结彩,锣鼓熏天。   “瞧瞧,这位入了宫那可是贵妃娘娘呢?”熙攘的人群里不知谁嘟囔了句。   “那你可别说,如今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可这富贵便是女人的富贵咯。”周边的男人应和了一句,引起周围的一阵嬉笑。   今日的京都越安已是近几年来最为热闹的一次了,皇帝娶亲已是非同凡响,这娶的更是风姿卓越的边塞长公主,这阵势据说已超出了当年皇后入住未央宫的气势。   街道上那大红的喜轿更是惹人注目,迎亲的队伍铺落了半条街。   “姑姑,我听说中原的街道极美,要比我们云都美上几百倍。”喜轿内一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笑盈盈的望着新娘子。   云裳旖伸手把小姑娘额头上的碎发拢到耳后:“初儿要记得,云都是咱们的家,没有比家更美的地方。”   云初扯上云裳旖的衣袖:“姑姑的话初儿自是记得最清了,父皇还说这中原的男子皆薄幸,一个男人就娶几家媳妇儿,若是姑姑受了委屈,就写信告诉初儿,初儿和迟严一起率十万大军杀回中原,把姑姑抢走。”她说的极其认真一点也不像仅有七岁的女童。   云裳旖静静的看着这个娇俏可人的女娃,她唤她姑姑,在云都也数自己最疼她,云裳旖眼眶有些湿润,不知何时那个总拉着自己裙角的小人已然这么大了。   那一年的云裳旖永远不会想到那小小的人儿,在很多年以后卷土重来,成为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只为那一句儿时的承诺。   京都皇城   “哎呦,我的祖宗,您慢点,若是被皇上发现了这老奴的小命就保不住了。”年过半百的老太监一边跑着一边呼喊着前面的人。   前面的人停下步子一脸嫌弃的看着气喘吁吁的老太监:“别再跟着本太子,不然本太子先要了你的命。”说罢,不等回答又往前跑去。   老太监叹了口气,这小祖宗就没有一天让人省心,他这条老命,迟早要断在他的手里啊。   藏书阁内,万卷书海里坐着一白衣少年。少年背对着窗,手里捧着书,正看的入神,偶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   听到动静少年起身走到窗边,刚准备往外看,一个脑袋瓜子倏地出现在窗户那边。   窗外的人一袭金的盘龙锦衣,额头上淌着汗,不是太子祁渊还会是谁。   祁渊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丢到地上:“七弟你怎么还在看这破书,你没听说今天的新娘子是个大美人呢,我们越安的女子都不及她好看。”祁渊不过十四五却一口一个美人叫的毫不羞涩。   屋内的人这才走出去,也不过十二三岁,身形高挑纤瘦,一双桃花木清澈如水。   煞为惹眼的是他面部的银色面具,不偏不倚的遮住了半边容颜。   少年的这一身打扮着着实实落证了他的身份天子膝下的第七子,祁墨。   都知道这个皇子身世坎坷,年纪轻轻的丧母毁容,让人好不惋惜。   祁墨讶异:“四哥说的可是新贵妃,边塞的长公主?”   “是是是,就是她。”   “不可,她可是公主,不能去。”   “公主怎么了,我还是太子呢,再说,我母家也是云都皇族,我才不怕她。哎呀,你就别啰嗦了。”说罢不等祁墨回答拉着他就走。   祁墨叹了口气,也罢,他这四哥从小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肆无忌惮惯了,偏偏自己与他又十分亲厚,若是自己不跟着出了乱子又是麻烦索性任他拉着往沁隐宫跑去。   话说这云都来的长公主云裳旖确实是个尤物,堪称云都第一美人,   这二人来到庆隐宫外头太子祁渊仍旧毫不避忌,偷偷索索的往里瞧,这美人还没看到,身后一把软鞭噼里啪啦的便落在了背上。   挨了打二人才双双回了头。   是一约莫七八岁的女娃娃,一手握着软鞭,一手指着二人,瞪着眼气恼地看着他们。   “好大的狗胆,竟敢偷看本公主的姑姑?”云初怒道。   祁渊冷呵一声目光鄙夷:“本太子当是谁呢,原来是那蛮夷的公主。”   云初一听道:“蛮夷说谁?”   “蛮夷说你。”   祁渊说还未落音,便听见云初咯咯的笑起来。   祁渊一头雾水的看向身边的祁墨,祁墨无奈的摇了摇头,祁渊这才知道自己着了这小丫头的道,更是生气:“你你你,竟敢捉弄本太子?”   “云都圣地,岂能由你评头论足,你这个太子真是可惜了这个尊贵的称呼,皇后堂姐怎么有你这么个窝囊儿子。”   太子身份尊贵,谁见了他都是礼让三分,这会儿受这般屈辱,气的火冒三丈挽起袖子便要上去打人。   祁墨拦在祁渊面前:“四哥莫动气,公主顽皮说话直了些,四哥若伤了公主才真是损了太子威严。”   说罢朝着云初弯腰福礼:“都说云都人杰地灵,净出才子英雄,今日见了公主得知此言不虚,云都和大祁往来亲密,太子爷母家又身出云都,本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礼做全了,云初也没理由再揪着不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明明年纪不大说话却十分老成的少年,目光在他银白色面具上顿了顿:“你这人好生生的干嘛遮住脸?”   这一问还没听到祁墨回答却又惹怒了太子祁渊。   “你这没教养的野丫头,七弟的脸若是好好的何苦不让看。”祁渊看着云初怒道。   “无妨,陈年旧事不起也罢,公主不要见怪。”祁墨接过话,语气平淡不波不经。   云初一愣,歪着个脑袋又将祁墨打量了一圈。   “你就是七王爷祁墨?你的事本公主略有耳闻,倒是可惜了。”云初叹了口气,:“你这个王爷可比这个太子顺眼多了,你的名字本公主记下了,以后再见时我答应帮你做件事,也算是报答你好心帮我。”   她的声音极为响亮,很多年后他仍记得她当时爽朗不羁的笑意,记得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沁隐宫。 上卷 第七章帝王赐婚   天佑二十五年,春。   三月的紫薇开的最好,娇美如紫薇也不及远处贵妃榻上午睡的人儿。   虽已是年过三旬,却依旧风华不减,这云都第一美人之称也不是浪得虚名。   云裳旖抬了抬眸,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可见这人是被这阳光给叫醒的。   “听说皇上召见了七王爷。”   “是,下了早朝七王爷便赶了过去,到现在还未出来。”蓝若答道。   “多少年了。”云裳旖轻叹。   “正好八年了。”蓝若回答。   云裳旖莞尔一笑:“时间过得真快,竟然有八年了。”   “说来也奇怪,自那件事以后皇上就没再召见过七王爷,七王爷也将自己囚于府中甚少出门,更是不理朝中之事。偏偏这个时候被召进宫去,让人生疑。”   “有什么奇怪的,七王爷虽生性寡淡却还是个王爷,如今正缺了这么一个身份尊贵却又可以拿捏的皇子来承这门亲事。一个别人都不愿意娶的女子,倒也是为难他。”   “娘娘怎么知道皇上召见七王爷是为了亲事?”   “这么多年他情愿天天在自己府里守着她母妃的灵位清苦度日也不愿入宫接受皇上的封赐,若非真的是非他不可,皇上又怎么会连下三道圣旨让他入宫。”   “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能释怀?”蓝若叹了口气。   “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被有心人听去你的命就不用再要了。”云裳旖淡淡道。   蓝若扶起自家主子道,有些愧疚:“是。奴婢记住了。不过咱们小公主身份尊贵,为何要委身嫁进七王府。他只是连个封号都没有的王爷。只要我们公主要嫁太子爷就是不愿娶,也得娶。”   “初儿自小都不像个姑娘,几年前不知在哪又捡了个叫清风的男子,二人不清不楚的,流言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太子和那些王爷不愿娶也是当然。”继续道:“不过,嫁给七王爷也不差,七王爷势力薄弱,为人又清冷,不抢不争,初儿这火爆性子才不会受委屈。”   “可这七王爷容颜尽毁,至今都带着个面具,平日里又冷淡的很,我们公主嫁过去真是委屈。”   “嫁给太子爷就不会委屈?你当那么多皇子皇上为何偏偏挑中无权无势的七王爷?果真如传言说的是没人愿意娶吗,皇上是一国之君,他说一个娶字又有谁敢不从。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如今云都在越安的势力越来越大,皇后母家又是云都贵族,初儿若真的嫁了太子只会让皇上忌惮,女人的一生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娘娘真是为公主想的周到,只是不知这七王爷会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云裳旖莞尔一笑:“这都是天意,看他们的缘分。”   “算了,我们回屋吧,这太阳越来越烈了。”说完蓝若搀着云裳旖往屋里走去。   宣室殿   桌边坐着一老一少,茶香弥漫着整个正殿,年纪大些的一身明黄,一身王者之气。   年纪小的一张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便是七王爷祁墨。   太监总管王德静静的瞧着这父子二人,眼前的棋局已是死局不分上下。   若说皇上这十几个儿子中与他最像的便是眼前这位了。   也只有这位七王爷与皇上下棋时不知退让,完全不惧龙颜不悦。   “哈哈哈哈。”看着这解不开的局皇帝祁慕阳大笑出来:“你这性子像极了你母妃,恬淡,不抢不争,又不愿认输。”   祁墨淡淡一笑:“母妃不争是为了父皇,儿臣不争是为了天下百姓。”   祁慕阳点了点头:“你心系百姓是好事,若太子能有你三分的心思,朕便不会那么忧心了。”   “四哥性子直,但心性不坏,日后担了事便会学到更多,父皇不必挂心。”   “你可还怨恨朕?”   “儿臣不怨。”   “八年了,这八年你都宁可守着你母妃的灵位做个闲散王爷,都不愿接手朝中的事。还说不怨。”   “以前都是儿子的不对,只想着自己图个清静不知道父皇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有诸多无奈,如果母妃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我父子这般疏离,母妃都不怨父皇,我又为何还怨,往后儿臣定尽心尽力替父皇分忧。”   “你能想的开朕甚是欣慰。以后多来宫中走走,也该管管朝中的事了,你与太子素来亲近,日后有你辅佐朕也放心。朕老了,这大祁的江山以后便是你们兄弟几个的天下了。”   “是,儿臣记住了。”   你知道朕召你是有重要的事。”   “儿臣知道。”祁墨颔首。   “你可愿意替朕分忧,替大祁的天下分忧。”祁慕阳看着这个儿子。   祁墨深色淡然,面具下的脸上不波不经,右手执起一枚棋子放在在棋盘上顿时一般死棋杀出一条明路:“儿臣愿意。”   祁慕阳眉目一动有些不敢质疑:“你可知这个公主名声不好,并不是贤良之辈,更有甚者说她年纪轻轻便养有面首。”   “儿臣知道,儿臣也知道儿臣若是愿意只儿臣一人之苦,儿臣若是不愿意则天下百姓之苦,以儿臣一人之苦换天下之苦,够了。”   祁墨说的轻轻松松似乎这一却都与自己无关,这样一个人人都敬而远之的女子,他却愿意,祁慕阳不禁觉得这个儿子真的是深明大义,看来这八年却是是想开了。   祁慕阳又拉着祁墨唠了会脸上尽是欢愉之色,眼看已过了晌午祁墨这才退了出来。   祁墨从宣室殿出来,穿过花园径直往未央宫走去。   未央宫是皇后姜氏的住所,每个月他都会来给姜氏问安,风雨无阻日日如此。   今日晚了许多,姜如妍瞧见迟迟而来的祁墨,一脸笑意的走过去,扯住祁墨往屋里走:“每次都来的早,今日不见你可把母后吓坏了,母后还在想除了王府,你也只往我这来,莫不是出了事?若不是渊儿告诉本宫是你父皇将你叫了去,我可要派人去找了。”   “是儿臣让母后担心了。”祁墨说着一边跟着姜如妍走着。   刚进屋就瞧见坐在屋里的祁渊,道:“原来四哥还在呢,原以为今日迟了要向母后请罪,看来是迟的巧,正好给了四哥这个在这偷懒的机会。”他语气轻佻,竟开起玩笑,平日里他不苟言笑,天天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这还是头一次。   祁渊看着反常的祁墨疑惑道:“父皇可是赏了宝贝给你?”   “是赏了宝贝。”祁墨说着一脸漫不经心。   “快给本宫瞧瞧,父皇还真是偏心,这么多兄弟独独给了你。”   “这宝贝已给过四哥只不过四哥不要罢了。”   “哦?是什么东西?”   “一门亲事。”   “是哪家千金?”   “云都的小公主云初,说到底四哥还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祁渊一脸质疑的看着祁墨:“你说谁?那个养男宠的荡妇?”   祁墨锁了锁眉,随即恢复如常:“四哥严重了,养男宠不过是传言,有没有这么一回事还未可知,公主年纪尚轻这样的骂名对公主不好。”   “哼,当年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现在人人都避而不及,就你还拿这门亲事当个宝。”   祁墨正准备说什么被一直没有说话的姜如妍打断。   姜如妍一脸笑意的看着祁墨:“说到底,本宫和初儿也算是亲戚,前几日本宫还在沁隐宫听贵妃说起初儿的委屈,因为这些不清不楚的谣言哭了好久呢,这么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被传的不三不四的本宫听了都觉得心疼,墨儿,千万不要被这些谣言蒙了眼,初儿嫁给了你本宫也放心。”   姜如妍说完又看向祁渊:“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知分寸,说到底初儿辈分比你长你还要叫她一声表姨,以后成了亲又是你的弟妹,别人胡说你也跟着胡说,母后平日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听到姜如妍的责备祁渊才闭了嘴,心里却更不服气,这么一个名声恶臭的人怎么配的了他的七弟。   祁墨朝姜如妍点了点头,姜如妍温柔的瞧着他,一副母慈子爱的场景。   姜如妍在后宫中一直有宽容大度的贤名,无论是十几年前深受皇帝宠爱却已香消玉殒的前贵妃月氏,还是十年前嫁进中原日日恩宠的贵妃云氏都与她如姐妹般亲厚。   所以二十几年后宫在她的管理下一片祥和。   请了安祁墨从未央宫退了出来,出了宫便急匆匆朝自家府邸走去。   进了门贴身侍从离笑便迎了上来:“爷可算回来了,刚刚王公公来宣了旨,婚期定在了六月初,爷可有应对之法?”   “没有应对的办法。”   听到祁墨说没办法离笑急了:“爷打算真的娶她?”   “当然真的,父皇的意思违逆不得。”   “那要不要知会一下尹姑娘。”   祁墨看了眼离笑淡淡的说道:“多事。”便进了屋。   离笑撇了撇嘴,自己哪是多事,他心里记挂着尹姑娘他不说就以为自己不知道?自己从小就跟了他,他的想法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可这些话离笑也只能自己想想,跟了他这么多年,七王爷的心有多狠,他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他与尹姑娘虽说住在一个府里,又去看过她几次?   白白苦了尹姑娘这么多年。 上卷 第八章大喜之日   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六月的天甚是晴朗,草长莺飞。   正是嫁娶的好时节。   祁王府正门前大红的喜轿最是惹人注目。   继十年前云裳旖嫁入中原后又一位云都公主嫁了过来。   祁本是大祁的国号,如今却挂在这无权无势的七王爷门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七王爷自小毁了相貌,又不得圣宠,这些年更是行事怪异,不爱出门,甚少有人见过他真容,便是他的几个兄弟一年也没见过他几次。   而这封号不过是前几日才赐了下来,正巧赶上娶亲,不禁让人觉得,皇帝这么做不过是对云都公主的一个安慰,毕竟当初与公主许下亲事的可是当今太子爷,不声不响的换了人,还是一个相貌丑陋没有前途的王爷。   此刻越安的百姓都乐呵呵的围在王府外面,打算一睹七王爷尊容。   “公主,已到了王府,您是等王爷来接还是自己进去?”紫苏俯在喜轿门边轻轻的叫着里面的新娘子。   半响,却无人应答。   紫苏有些着急,又不敢进去请这位脾气不好的公主,看了看王府敞开的大门,门上都挂着大红的喜筹,几个小厮站在门边,却不见主人祁墨。   眼看着吉时已过,轿里的人没动静,府里的人也没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议论声铺天盖地传来,紫苏咬咬牙准备掀起轿帘,人群里却引起一阵躁动,紫苏转过身只见新郎官从大门口走了出来。   他一身红色喜服,身材修长,面具掩面,面色冰冷。   众人一阵唏嘘,若非早知面具下已是容颜尽毁,只看这表象,这身段,这气质,倒是个不折不扣的俊美公子,想及此倒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看见男主人紫苏松了口气,一脸笑意的走过去,俯身行礼:“紫苏给姑爷请安。”   祁墨淡淡看了她一眼:“起吧。”   “从云都赶到越安走了大半个月,公主累的不行,估计这会儿是在轿子里睡着了。”紫苏不卑不亢。   祁墨颔首朝轿边走去。   在轿门口停下:“已到了王府,还请公主下轿。”   半响,依旧无人应答。   “公主?”他又轻轻开口。   依然没人答应。   祁墨顿了顿,拧起眉头,上前一步挥开轿帘。   轿中的女人正酣睡着,睡相极为难看,头上的凤冠歪歪扭扭的顶在脑袋上,狼狈极了。   祁墨眸中闪过一丝皎洁,俯身入轿抱起轿中熟睡的女子众目睽睽下大步朝府里走去。   云初醒过来的时候已过了戍时,已过了拜堂的吉时。   屋内没有其他人,连紫苏也不在。   只记得自己实在累的不行,后来的事却是没有一点印象。   喜服还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凤冠已经摘了下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憋闷才出了门。   在门口看了看紫苏并不在,这丫头竟然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已是亥时,成亲本应该喜庆,此时却静的出奇,只得顺着走廊摸索。   转了半天终于迷了路。   她本就方向感不好,以前在云都哪哪都有清风陪伴,她便不担心会迷路。   终于在一处凉亭边停了下来,亭子里似乎有人影,她愣了愣提步走了过去。   “这里这么安静,应该是后院吧。”云初开口,打破这夜色的一抹寂静。   听见声音凉亭里的人才转过身,是个女子,皮肤白皙,眉目秀丽,高挺的鼻梁,上扬的嘴瓣,一身鹅黄色宫服束腰罗裙,发式简单。不过插在鬓间的翠色玉簪却不是俗物,一看就是个大美人。   尹苓月将这位突入而至的佳人打量了一圈,目光在她大红的喜服上停下勾起唇角:“早就听说府里会来一位公主,苓月还在想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真巧今日就见了。”   她衣着不凡,言语又规矩,倒是不像府中的下人,云初淡淡一笑:“你可是王爷的妾侍?”   尹苓月莞尔一笑,目光里多了一丝漠落:“我不是他的妾,算是他的姐姐。”   “姐姐?王爷的姐姐应贵为公主,我只记得皇上只有一位公主,姑娘应该不是那一位,”继而又道“不过这些我没太在乎,你既是他的姐姐,那我进了门也该叫你一声姐姐。”   尹苓月瞧着云初,这个女子让她有些看不透。   “我看王妃怕是迷路了,这会儿喜宴早就散了,府里的人该都在前院收拾东西,你顺着这条路走就到了清风阁,那里应该有看门的小厮,你让他带路就行了。”   云初道了声谢,准备离开,却见尹苓月面色顿变,云初顺着尹苓月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一人侃侃而来。   那人疾步如风,径直走进凉亭,在她面前顿住脚步,白色的长衫一尘不染,头发被一条镶着玉石的发带束在头顶,面部带着银色的面具,看不清表情。   酒的清香瞬间钻入鼻孔,云初锁了锁眉头抬起头目光跌进他深邃的双眸里。   自打他进来,他就一直瞧着她,半刻都没有移开过。   心中讶异,来人是谁云初大概也猜的七七八八,只是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她有几分不自在。   不待她反映,那人已伸手将一脸讶异的她圈进怀里。   “王妃让本王好找。”一脸温柔。   云初揶揄,不想她和自己的新婚夫君的第一次见面竟是这样的场景,又多了分不自在。   六月的天,夜里还略见凉意,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他身上的温热隔着单薄的衣襟将她浸染。   紧紧地,仿佛能听得到他紊乱的心跳。   心一紧,从他怀里退出来,尴尬的杵在原处。   尹苓月神色微凉心中已是五味杂陈,提步走上去打断他们夫妻二人旁若无人的调情,微微俯身。   祁墨扶起尹苓月道:“姐姐不用多礼了,本王来这儿是为了接自己的王妃回去。”   尹苓月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果然,同自己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愿去说。   祁墨将云初那双不安分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看向她:“既然王妃找到了,本王就回去了,夜里风寒,姐姐还是不要呆太久。”   云初挣了挣,他拉的很紧,没挣开。又挣了挣,还是没挣开。只得放弃挣扎,跟着他离开。 上卷 第九章不堪美色   一路上他不言她亦不语。   直到穿过那一片莲池,他才放开她的手。   回过身,紧紧地瞧着她。   云初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打破这抹寂静:“紫苏呢?”   “你初入王府,很多都不知道,本王就让紫苏跟李嬷嬷了解一下王府的一切,好说给你听。”他道,语气温柔。   “紫苏从小跟我一起长大,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使唤她。”她锁眉。   祁墨一笑,心中已十分清明,他这个王妃看来并不打算在他面前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你的人本王不会碰,但王府的规矩也不能不守。”“明日我差人给你送去一些使唤丫头,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本王说。”   云初莞尔一笑:“云都物产富足我没什么需要的,我唯一需要的便是清净,你们大祁的王爷公子人人都不愿娶我,唯独你愿意,但我也不会感激你,你娶我有你的目的,我嫁你也有我的不得已,我即是你的妻子你的事也便是我的事,我们互惠互利,井水不犯河水,你可愿意?”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说罢她自己都惊了一番,其实她也并非如此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初来乍到,她又十分不了解行情,自知自己如今的这个身份位置,唯一依靠的只有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可想保住一身清白,又不得罪他着实让人头疼。   如此顾大局既让自己撇的干净又不让他失了颜面的话他定是要好好思索一番,重新定位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云初想着,心中十分满意。只等着他开口。   他顿了顿,诧异:“难道传言是真的?你真的养有男宠?”   云初一听眉峰微蹙,这,他关心的重点明显偏了十万八千里。   心中想着自己的打算,嘴上却诚实的将内心的不满突口而出:“清风不是男宠,我不许任何人说他的不是。”   “原来他叫清风。”他勾起唇角,目光打在她的脸上:“你的事本王也懒得管,如今你已为人妻当着自己夫君的面维护其他男子这就是云都公主的修养?”   话引到这个地方实非云初所愿,再想往正事上引已是不可能了。   想罢,扑哧笑了出来:“王爷这话说的不对,王爷的修养难道就是喜新厌旧?我可没有王爷那么心胸宽广。”“王爷不会假戏真做了吧,七王爷美名在云都都传的沸沸扬扬,难道不贪恋美色的传言都是唬人的?”   他思索片刻,又盯着她瞧了半响,无奈摇了摇头:“本王瞧了又瞧,想了又想,然,并不觉得王妃能称得上美色二字。”说罢丢下她转身没入夜色。   云初一个激灵,要吐出来的血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这个公主有多嚣张有多跋扈众所周知,这也跟她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脱不了关系,她可是云都最小的公主,她爹,她娘,她哥哥,外加七大姑八大姨哪个不是对她又宠又纵,以至于尽管外面将她与清风传的不三不四,也愣是不敢动清风一分一毫。   这种口头亏还真是头一回。   云初看着他的背影,她总觉得她这个夫君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窝囊,想罢,提起裙边跟上他的步子。   紫苏正站在院子里焦急的等着云初,半个时辰前自己回来便没看见自家主子,随后七王爷便过来寻云初,找不到人才离开。   看见云初和祁墨一起回来紫苏舒了口气。   云初想了想新婚之夜就分房而睡的确让人怀疑,才侧身让他进了门。   屋子里还是大婚的喜色,桌子上放着他们还未饮用的合卺酒。   祁墨在桌边坐下执起酒壶倒了满满两杯,伸手递到云初面前:“即是合卺酒自然要两个人一起喝。”   云初摆了摆手:“王爷难道不知道这杯酒只能和此生挚爱共饮吗?”   “本王一直不明白,你既然不愿嫁给我,可是在你眼里本王却看不出一丝不情愿。”   “我是和亲的公主,无论我愿不愿意都是要嫁的,既然不能逃脱的命运,不如敞开心扉去接受,于我于王爷都是好事一桩。”   祁墨点了点头,难得世间还有如此想的开的女子,倒是对她的坦然大度多了几分欣赏。   想罢,执起酒杯一饮而尽:“酒还是要喝的,你放心本王不会强人所难!”   酒罢,困意也渐渐袭了上来,云初看了眼仅有的一张床,尽管百般不情愿还是褪去外衫在床的里侧躺下,祁墨也顺势躺下,身上淡淡的墨香钻入她鼻孔。   腰上一紧,已被他将她带入怀里,云初一惊,闭着的双眼瞬间睁开。   两年前在珀河村清风也是这样将她揽入怀里。   将他的手从腰间拿开,多了一丝防备:“你若实在寂寞难耐我可以帮你纳一房妾侍。”   “不用。”他吐出一句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如何,今后你的身份是大祁的七王妃。”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让王爷难堪,你可以放心。”她淡淡道。   却没听到他的回应。   云初酝酿着睡意,却还是睡不着,这么多年了除了清风还是第一次与别的男人睡在一起。   这个人虽然是她的夫君,却并不想过多亲近。   次日,云初看了眼紫苏捧着的紫色蚕丝束腰长裙,蹙了眉:“紫色的?”   “是,宫里送来的衣服大多是公主喜欢的素色的,有一两件稍正式的是淡紫和茜青的,该是婚前便将公主的喜好给查了清楚。”紫苏笑道。   她点点头,任着紫苏替她更了衣,梳了个中原的发式,发间插着一对鎏金祥玉步摇,瞧着镜子里那个高贵大气的女子云初有些不太习惯。   用了膳便领着紫苏急匆匆的朝府外走去。   王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理了理衣领大大方方朝车边走去,掀开车帘祁墨正端正的坐在马车里,双目紧闭。   感觉有人进来才睁开了眼。   睨了眼姗姗来迟的云初,目光打在她精致的妆容上,这身衣服是姜如妍送来的,穿在她身上恰恰合身。   在他身边坐下迎上他四处打量的目光:“就算妾身貌美王爷也不用这么盯着看。”   祁墨收回目光一贯的面无表情:“本王只是在想今早可是府中的丫头伺候王妃更衣?”   不屑的扯出笑容:“自然不是,我虽贵为公主但在云都凡事亲历亲为,除了紫苏任何丫头我都不习惯。”   他倒是一乐:“亲历亲为是好事,府中丫头知情不报也该罚。”   “你这话为何?”她不解的看着他。   他目光再次打在她的衣襟上:“大祁以右为尊,衣襟也是右衣襟在上。”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左衣襟在上,云初有些尴尬的笼了拢衣领:“云都从来就不分这些,我不知道紫苏也更不知道,至于你府中的丫头怕我都来不及还哪敢挑我的错处。”   “一会儿下车前换过来就是。”她还想说什么看见他一张扑克脸闭了嘴。   都说七王爷生性清冷,果然没错,天天绷着一张脸隔着面具都能感受那股子凉意。   透过车窗看见越安的街道无比热闹,上次看这街景还是十年前的事,云初想着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入宫看看十年未见的姑姑。 上卷 第十章初见慕王   宫口祁墨下了车,留她在马车里整理衣服,换好衣服掀开车帘,搭上他伸出的手下了车。   刚下车云初便要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她一抽他却拉的更紧:“今日的宴会便是为你设的,说好听点是家宴,说难听点就是看你我夫妻这场戏演得如何。你的姑姑云贵妃也在,你应该也不想让她担心。”   听到他提起姑姑才不再挣扎,任他牵着往未央宫走去。   本身新媳婚嫁次日要向公公婆婆请安敬茶,不过皇上国事繁重,又因皇上宠妃云裳旖心急见自家侄女便取消那些繁文缛节,直接设了家宴作为见礼。   云裳旖本身就深受皇宠,又与皇后姜如妍亲似姐妹,在后宫中地位颇高。   进了未央宫,所有的目光都齐齐朝他们看来,云初紧紧跟着祁墨的步子穿过长长的殿堂在离正位不远处停了下来。   云初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帝王,只一眼祁慕阳身上与生俱来的的王者之气便使她感到心惊。   这个帝王的传说她不是没听过,在位二十五年不仅收复了先皇丢失的七块失地,并把华夏,弗川,连横,三个部族收入囊中。   他有十子一女,个个不俗,祁墨便是她第七个儿子。   想及若是没有这场和亲,云都与大祁的战事怕是在所难免,不仅叹息,若硬碰硬云都必败无疑。念及此如今牺牲自己一人换取百姓的安居乐业倒也不亏。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后请安,贵妃娘娘安好。”祁墨拉了拉仍神游在外的她率先跪了下来。   云初这才把目光从皇帝身上收回来顺势在祁墨身边跪下来:“媳妇给父皇请安,给母后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云裳旖瞧着跪着的外甥女恨不得立马下去扶她起来,可当着皇上的面忍者愣是没出声。   祁慕阳脸上浮起笑意:“快起来吧,今日是家宴不用那么多礼数。”   虽然这么说,可在皇帝面前谁也不敢造次。   起了身云初才开始打量这一屋子的人,坐在皇上右侧的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华贵妇人,一身凤袍甚是威严,目光却十分温和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而此人正是皇后姜如妍。   皇帝左侧是一身绯色宫服绝色美艳的云裳旖,云裳旖看见自己外甥女看过来甚是激动,十年没见她可是思念的紧。   云裳旖之下是一身着粉色镶金华服的女子,装扮妖艳,容颜妩媚动人。   相必便是有着宁可得罪姜如研也不要得罪端木颜的传言的蛮妃了。   正位之下坐的便是皇帝的各个嫔妃和皇子公主们。   在场的嫔妃不多这种场合五品以下的妃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另一侧的皇子公主来的比较全,毕竟都是皇帝的孩子就算母家地位不高,也总高人一等。   她随着祁墨在一处空位处坐了下来。   “七弟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美娇娘。”一声音打破这沉静的局面。   大家才开始互相议论起来。   云初朝那说话的男子看去,男子一身杏黄色锦袍,锦袍上绣着八角金龙,一身贵气。与祁墨有几分相像,浓密的剑眉,深邃的双眸,十分耐看。   “可不是吗,本王可记得七弟最不爱出门了,害得我这个做兄长的都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兄弟,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连父皇寿辰都懒得参加的人,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话的是一身着宝石蓝华服男子,面带笑容,一脸得意。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中无不尴尬,这五王爷说话虽难听,可也是实情,都纷纷朝着祁墨投去目光。   云初睨了眼身边的祁墨,他安静坐着,并没有怒色。   他不喜于色她知道,只是赤裸裸的挑衅她倒是忍不了,淡淡一笑:“太子爷和五王爷这么夸云初会让云初觉得两位是后悔拒绝了与云初的这门亲事。把这便宜白白让给了七王爷。”   殿上瞬间又是一片寂静,皇帝祁慕阳深锁着眉,不曾想这女子竟如此大胆的说出这种话。   太子祁渊一脸尴尬,朝着五王爷祁朝瞪了一眼。   云都小公主蛮横无理众所周知,只是今日领教过后才知此言不虚。   不禁为七王爷祁墨感到可惜。   祁墨静坐着没有言语,怕是此刻说什么都是不讨喜。   她能闹便任她去闹,她若跟他一样忍气吞声他才觉得稀奇,如今这般却是意料之中。   “哈哈哈哈,这新媳妇还真是爽朗不羁,你们这么多张嘴都说不过她一个,这性情本王喜欢。”豪爽的笑声从未央宫门口传来。   众人齐齐朝门口望去。   进门的是一身绛紫素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玉发轻挽右手拎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大箱子,男子肤若凝脂一双迷人的凤目,五官精致好看,嘴角挂着不羁的笑意,活脱脱一个美男子,刚进门光芒就盖住了屋里所有的人。   这个人竟比画儿一样的清风还要好看。   云初甚是不喜。   普天之下怎么能有人敢跟她的清风媲美……   这人便是先帝爷的老来子,皇帝祁慕阳一母同胞的弟弟祁慕洵,皇帝即位后为避嫌便去了与皇帝同名的慕字,改为祁洵。   只见除皇帝和皇后外众人缓缓起身朝着来人屈身:“给慕王爷请安。”“给皇叔请安。”   祁洵朝众人摆了摆手:“不用拘礼,吓着新媳妇可不好。”说罢并没有向皇帝行礼的打算目光打在云初身上意味深长的看着。   众人倒也不稀奇。   这位王爷生性放荡不羁,身居高位又是皇上亲弟弟,一向都是不拘礼节,随心所欲,就连皇上都由着他。其他人还哪敢说一句不是。   云初被瞧得不自在才起身道:“王爷这么打量我,可是云初这身衣服不好看?”   众人抽了口冷气,这女子总是语出惊人。   祁洵摇摇头:“本王是觉得这身衣服甚好,袖子上的戏水鸳鸯绣的栩栩如生,这么精致的手法怕是出自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魁娘之手。”   她淡淡一笑:“王爷好眼力,这身衣服是母后差人送来的,云初甚是喜欢。”   皇后姜如妍这才接了话:“喜欢就好,过几日母后再差人给你多做几件。”   姜如妍说了话云初才又坐了下来,不再理会一直盯着自己瞧得祁洵。   可祁洵好像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径直走到她的案几边停了下来。   将红布包着的箱子放在云初面前:“云都物产富足,新娘子又这么聪明那猜猜本王给你带了什么新婚贺礼。”   她看了看这包的严严实实的箱子,着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打算说不知道,看见祁慕阳一脸期待的瞧着自己硬是憋了回去。   她是云都最受宠的公主,名声不好她根本不在乎,可如今在大祁的皇亲贵族面前,云都的声誉便要靠她维护。如果这么容易自己便认输,那真是丢了云都丢了姑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