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闫氏九卿 “九卿哥哥!九卿哥哥!”陆沐笙一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人便又蹦又跳地喊叫起来。 这出了名的大嗓门不出意外地吸引了亭中人的注意,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端着白玉酒杯回头一笑,清朗慵懒的神情在阳光下分外迷离。 因这一笑,陆沐笙像是受到了什么鼓舞,跳得更高了。陆明轩按住了他这个调皮的妹妹的身子,义正辞言地教训道:“沐笙,哥哥和你说了多少次,女孩子家的别这么没规没距。” 陆沐笙完全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撅了撅嘴飞一般地跑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的身边。 “九卿哥哥,好久不见!”陆沐笙托着腮朝着闫九卿甜甜地笑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里再也装不下别人。 陆家千金陆沐笙最爱闫九卿,这恐怕是燕阳城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同是坐在亭中曲若离,挑了挑好看的柳眉,吃味地说道:“我们沐笙啊眼里只有九卿,连我这个表姐都不放在心上了。” 陆沐笙立刻反应过来,推了推曲若离的手臂,“哎呀表姐……我哪有……只是太久没见九卿哥哥了,所以有点激动罢了。” “太久?也是……都两天不见了……” “若离,你也别逗沐笙了,她就是没规矩惯了!”陆明轩走了过来,刻意夹坐在了陆沐笙和闫九卿中间。 沐笙才十一岁,就已经花痴成这样,他这个做大哥的,得好好看着,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矜持。 陆沐笙一看哥哥抢了自己的位置,就不高兴了,“哥哥,那么多位子不坐,干嘛非坐这儿!” “坐哪里不是一样,更何况那里有你表姐陪着。” “不嘛!我就要坐九卿哥哥旁边!”陆沐笙用力地推着陆明轩,奈何那小小的力气施加在这习武的身子上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沐笙,听话……”陆明轩心里确有一个谱,可他真要对付起他这个妹妹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闫九卿将一切看在眼里,朝着曲若离调笑道:“若离你快看看,本公子的魅力果然大,将这陆家的一双儿女纷纷迷倒了,都争着抢着要坐在本公子身边呢!” 明明是女子,却要比这世间任何男子都清雅脱俗。 曲若离白了她一眼,啐道:“闫九卿啊闫九卿,你这不要脸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不然我每次见了都想吐。” “想吐?”闫九卿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殷红的唇瓣轻轻勾起,狭长的眸子睨向曲若离,“我怎记得,若离你爱惨了我这不要脸的毛病呢!” 曲若离看着面前这张俊逸异常的脸,诚然,闫九卿确实有着这世上冠绝的容颜,可偏偏这幅面孔却生了这么个性子。可惜啊,可惜啊…… 曲若离纤细的手指抚上闫九卿的唇瓣,来回摩挲着:“你要是不喜欢好好说话,我改天就趁着夜黑风高把这张好看的嘴给划开,到时候鲜血淋漓,看你还能不能说这些有的没的的……” “喂!你们两个!”一旁的陆沐笙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上,鼓着腮帮子将曲若离的手折了回去。 城里都流传说,曲若离和闫九卿青梅竹马早就私定终身,她可不管是真是假,表姐都那么大了,不是有句话叫老牛不吃嫩草嘛,九卿哥哥是她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抢! “整天吵吵嚷嚷的,也不嫌累。既是相约在此,就该就着美酒佳肴,促膝长谈才对。”陆明轩心里也明白,这两人虽然一直吵吵嚷嚷的,可感情却比谁都好 “瞧瞧,我们的大将军说话了。得了得了,九卿不再多言便是。”闫九卿甄了酒,端起其中一杯敬了各位,便一饮而尽。 陆明轩接过酒杯,饮罢打趣道:“其实九卿贤弟,你若是将那伶牙俐齿的手段施展在朝堂之上,定有一番大作为,到时候说不定我这大将军也得听从你的话。” “明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和官场的人打交道了。” “话是这么说,可九卿是闫家独子,早晚也会像我一样,要扛起整个家族的重担,到时候就算是不喜欢,也得硬着头皮去做。” 闫九卿的眸子沉了沉,干笑了一声,“明轩兄都说是早晚了,既然时间还未到,我又何必去想那些,能逍遥快活一日便是一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来,干了这杯酒!” 这亭中所坐之人都属非凡,曲、陆、闫、长孙四大家族在北域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这四人便份属三家。 这四大家族的最早一代都是开国元勋,在当时的北域就确定了不容小觑的地位,而今已历五代。 曲家营商,掌控北域经济命脉;陆家世代为大将军,统领全国兵马,战功赫赫;长孙家,历经三代承袭丞相之位,外孙女是当朝皇后,生太子,家中小女为南瞿王后,深受玄明帝器重。 至于闫家,虽世袭长公这一虚职,但坐拥榭云山庄,其江湖势力不容小觑,而家中又有二小姐在宫中为贵妃,可谓在前朝后廷都举足轻重。 这四大家族实力雄厚,当今国主玄明帝恐其势力继续滋长,危害皇族,一登基便开始采取一系列削弱政策,其中有一项举措便是立下一规定: 每经十六年,四大家族必出一女,此女份属天朝人。而这些个女子,运气好则入宫为妃,差则远嫁番外下嫁群臣,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转而夕阳已西下,陆明轩赶着回家同娇妻用膳便早早地离开了。自从他走后,闫九卿便变得有些沉默,只是一味地喝着酒。 曲若离自是看在眼里,歪着脑袋看着闫九卿,“我怎么瞅着,你这酒是越喝越郁闷呢。明轩说了承官之事以后你便有些不对劲,你这避世之人也有发愁的时候?” “我的小姑奶奶,神仙也有喝不到酒发愁的时候。我二姊昨日来信,父亲的情况不是很好,怕是过不了几日了,她让我早做准备。” 难得的,这个一向清朗的少年眼中透出一份沉重,烦闷地将酒杯置在桌子上,闫九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曲若离拍了拍闫九卿的肩膀,闫九卿顺势靠在了她的肩头。 “闫家等了六个女儿才盼来你这个独子,自然是由你挑起整个家族的大梁。如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家中独子……”闫九卿自嘲地咬着这四个字,突然间站了起来,“今夜我再去一趟魅影阁!” “在这个时候?恐怕打草惊蛇……” 闫九卿轻笑了一声:“就该这个时候去,而后我便只是闫家七少闫九卿!” 十六年前,闫家在生得六女后再得一女,闫母老迈,不得再生育。为保家业,闫父上报,闫家得子,取名九卿,为闫家独子,承袭家业,主持大局。 第一卷 第002章 千面璎珞 魅影阁的花魁千面璎珞时隔一个月再度回归,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在燕阳城里炸开了锅。 千面璎珞,虽然每次都以素纱遮面示人,但她玲珑的身段、惊为天人的舞艺就已经使得无数人神魂颠倒。 当初这个花魁名满京城,许多人为见她一面费尽心思,听说连当今三皇子都曾屡次拜访。可是却听说没有一个人见识过她的真容,那些个入幕之宾都在第二天神秘消失,传言又说她嗜好杀戮,那些个消失之人皆是死在了她的手里,因此她也有千面杀之称。 然而这么多的故事,非但没有降低人们对她的兴趣,反而是为她增添了许多神秘感,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 一个月前,千面璎珞突然消失,有传言说是因其遭仇人追杀,她甚至可能早已丧命。而今夜她的回归自然是破灭了这个传闻,人们又得以一赏她的绝世舞姿。 是夜。偌大的魅影阁中坐满了人,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将目光投注在中.央那个面带轻纱的粉衣女子身上。那面轻纱之下,又该会是一张多么倾城绝色的脸? 叮铃—— 银铃作响。站在鼓面上的女子迈动纤细的裸足,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子突然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穿梭在数百面大鼓中,和着琴声奏出一曲蓬勃有力的十面埋伏。 粉衣翩飞,那矫健的身姿柔中带刚,如同一柄利刃,就像那曲目一般,带着一股杀戮的气息。 这世间能跳出如此舞蹈之人,唯千面璎珞一人。 今夜的魅影阁格外得热闹,也不知道是为了千面璎珞的回归,还是为了其他。只知这阁中的氛围,就像这琴曲一般,架着一根紧绷的弦,随时一触即发。 夜,吞噬了这世间所有的黑暗,使得一切都得到了依避,比如这隐在楼房最高处的人。 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了她的出现,这何尝不是他期待已久之事?其实自从她来这魅影阁,他就一直在关注着她,世人都赞其舞艺无双,他不否认,可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也许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在了她的舞蹈之上,可他身处魅影阁最高点,可以清楚地辨出她的身姿敏捷,操作着手上脚下的动作,但那双凌厉的眸子,隐在有些凌乱的发丝之下,始终落在宾客之中,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这个女人果然有意思。 “千面璎珞,不管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这魅影阁里肮脏的事情本皇子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今夜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男人隐在黑夜里,那双黑曜石般深沉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中.央的女子,散发出狩猎般的目光。 可这魅影阁中,想要狩猎的人,又岂止他一个。 蓦地,女子水袖重重一挥,从袖中飞出三根银针,直直地朝着台下一人飞去。不偏不倚,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插.入那人胸口,直取性命。 一声惨叫在空气撕裂开来,像是奏响了一曲杀戮的前奏,人群沸腾起来。不明情况的民众纷纷落荒而逃,还有的,就是潜伏在人群中早已蓄势待发的各大门派的高手们。 千面璎珞傲立在中.央,冷笑道:“璎珞让诸位久等了。” “你这女魔头四处行凶作恶,杀害这么多江湖义士,倒是还有胆子出来,我等今日前来就是为取你的性命!” 台下的人应和着,千面璎珞并不觉得意外,刚刚那一击亦不过是为了引他们出来。她在江湖上结下这么多仇怨,这台下少说也有数百人,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她即便武艺超群,也难以一敌百。换做他人早就逃之夭夭,她却如此堂而皇之地诱敌,无异于送死,简直匪夷所思。个中缘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千面璎珞,你个女魔头,还我师兄命来!诸位且等着,看我不杀了这个狠毒的女人!” 从人群中飞出一手执双剑的壮汉,她自是认得他,还有刚刚被自己手刃的他的师兄,荥阳双煞,江湖中人,恐怕无人不知。 鼓声隆隆,鼓面上的两人纠缠在一起,一番激烈的打斗,千面璎珞都一直处于躲避的状态,倒是这顾玄机一直在咄咄逼近。 千面璎珞取出一根银针,毫不留情地插进了顾玄机的手臂之中,将其彻底激怒。 见时机已到,千面璎珞飞至塔顶,顾玄机紧随其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轻功大有进步,他竟能一把抓住女人的纤足,将其拉至身前,一剑刺进了女人的胸口。瞬间,鲜血四溅。 身子受到重创,女子出于本能地使出全身之力,将顾玄机推了出去,剑被拔出的那一刻,又是一记重创。随后,她喷出一口殷红的血,失了所有的力气,像一只折了翼的蝴蝶,垂直坠地。 另一边,顾玄机被推了出去,亦是深受重创,四方友人都纷纷跳出,将其接住。 而他们最关心的是,“那女魔头如何了?” “死……死了……”顾玄机战战兢兢地说着,对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还有些措手不及。 “做得好!来人,快去塔下将那女人的尸体抬过来,明日悬尸示众!” 红塔之下,一粉衣女子合着双眸,胸口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过来拾尸的人探了探鼻息确定身故以后便迫不及待地揭开了她的面纱,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容颜。 原来,这个叱咤风云的女魔头,长得是这幅模样。传言毕竟是传言,千面璎珞不过是寻常女子。但好在,这个暗传为江湖中最狠戾的杀手终于死了,所有人解了一口气。 人群自作鸟兽散,唯独在最高处的那个男子停留在了原处。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包括那场精心策划的偷梁换柱之计。 “是否要属下前去追捕?” “且慢。”沉厚的声音缓缓传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那随从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便恭敬地退了回去。 “霓音可知捕猎最刺激之处就在于当猎物以为侥幸逃脱之时,再给她致命一击。本皇子现在倒是不急了,派人好好跟着,看看她在搞什么鬼!” 男人转动着手指上名贵的玉扳指,回想着刚刚那一幕: 谁能想到从塔的一侧突然冒出一名男子,身手敏捷地将坠落的千面璎珞接住,又将另一具身着相同服饰的尸体放在了塔下。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连他都有些许惊愕。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千面璎珞的身份并不如表面这么简单。如若能将其调查清楚,想必又能在前朝扳回一局,如今他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属下领命。” 这个魅影阁里最尊贵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域最负盛名的三皇子,慕云祁。 第一卷 第003章 以死求生 马车在大街上奔驰着,车夫虽然拼尽了全力却依旧换不来车中人的满意。 “快一点!再快一点!” 曲若离忧心忡忡地看着怀里的人,她的伤势太过严重,即便敷上了自己秘制的药膏,还是恐有性命之忧。 “你说说你,何必这么拼,你从明远堂里随便找个小喽喽便是,非要挑衅荥阳双煞!他那剑,岂是寻常人受得起的!” “啧……”躺着的人虽然已是气若游丝,却还是嬉笑着,“我看上去……像是寻常人吗……再说了……有你神医妙手的益气散撑着……” “你别笑了,真是丑死了!”曲若离睨了她一眼,尽量不往她的伤处看去。 换做常人,身受如此重创,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即便服了增强体力的益气散,也只能续命,那还有气力说笑。不得不说,此人的体质确实异于常人。 “咳咳……颠死本公子了……” 两口浊血喷了出来,曲若离连忙朝着车外吼道:“走大路!稳一些!这车里面,可是有人等着救命呢!” 一路的颠簸使得伤口又裂了开来,源源不断冒出的血一下子止都止不住。即便是素有神医妙手之称的她,在触及到这阴冷的血液时,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看着满地的血污,曲若离再也扛不住了,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明明说好的只找个小剑客受点轻伤便可,为什么是顾玄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受伤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求求你,能不能多关心关心自己,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你看看哪还有女孩子的身上会受这么多的伤,会流这么多的血!我多怕我下一次,再也救不了你……闫九卿!” 对,她是闫九卿。 闫家第七子,自小.受尽宠爱,恣意逍遥惯了,又与曲家长女行尽风.流之事,世人素以纨绔子弟看待他,也就并不对其多加关注。殊不知,这闫七子虽桀骜不驯,却习得一身好武艺。 三年前,因朝廷开始不断打压江湖势力,身为江湖中最有威望的家族,为避免朝廷打压,由闫九卿秘密成立魅影阁,将其装裱为一座青楼,而她本人则化身阁中花魁千面璎珞,处理江湖之事。而闫家为保江湖地位,多借千面璎珞之手,行暗杀之事,在江湖中保持着暗帝的地位。 也因此,千面璎珞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女魔头。朝廷之前虽多次对这座青楼产生怀疑,但因无处着手,多次不了了之。 如今闫九卿即将继承家业,成为朝廷关注的对象,便不得再与魅影阁扯上任何关系,唯恐千面璎珞的身份在日后暴露,她只能再度出面,演出这场好戏。 千面璎珞一死,江湖上的怨恨便停止,朝廷也不会再对闫家不利。只是有时候,百密总有一疏。即便闫九卿这样玲珑的心思,都没能发觉。 她最见不得曲若离哭了。闫九卿紧紧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解释着:“若不是被顾玄机这等人物手刃……那些个蛮人……岂会因为一具尸体相信千面璎珞的死……” 世人皆言,曲家大小姐年过二十却始终待字闺中,缘是有这等喜好稚子的癖好。实然,曲若离待她如姊如母,疼她比疼自己还要多。 “你看看你……哭哭啼啼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年纪比我大也就算了……再没点修养本公子还如何喜欢你……”曲若离真是哭笑不得,她这辈子也算是栽在了闫九卿的手上。 曲若离将闫九卿接到了自己府中,为她处理完伤口服完药已是子时。“安心养着,闫府那里我自会去解释,就说你在我这儿住上几日。” 本想将双手枕在脑后,可因为胸口的伤势只能改为单手,闫九卿暧昧地朝着曲若离眨了眨眼:“恐怕过几日城里又有热闹听了!本公子这一世清白算是毁了……毁了!” 曲若离忽略了她的眼神,转言:“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轻易了结。朝廷不可能没收到消息,也不可能没派人前去魅影阁。这几日你别出门,等风头过了再说。” 闫九卿颔了颔首。 “大小姐,宫里传来话,邀诸位少爷小姐明日去猎场赴会。”门外的小厮突然说道。 “诸位?” 小厮默认,“想来七少府里也应当收到话了。” 闫九卿和曲若离相视了一眼,曲若离率先说道:“你这幅样子,该如何赴会?还是老实点,找个借口辞了呆在这儿修养吧。” “不妥。你不是说朝廷派人暗中盯梢嘛,我若是不去,不就更遭人怀疑了。” 闫九卿说得在理,曲若离无言反驳。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心疼得厉害,立刻将眼神落向他处,生怕再多看一眼,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哎……本公子本想逍遥一世,可偏偏就总有人不想让我安生呢……” 这该是怎样的一颗玲珑心,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能这般地云淡风轻。 第一卷 第004章 贵妃闫婉柔 “素雅,搀着七少,都小心着点。” 曲若离忧心忡忡地跟在闫九卿的身后,过了昨夜他虽然再无性命之忧,可他本是不能下床的,闫九卿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来到围猎场的时候,狩猎已经开始。玄明帝高坐在看台之上,虽已年过六旬,可看上去满面红光。坐在玄明帝身侧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长得很是清丽,应是静嫔。前阵子刚诞下了皇四子,被封了妃衔。 静妃依偎在玄明帝的肩头,和玄明帝一同逗弄着怀中的小皇子。 “陛下,你看珏儿的鼻子和眼睛,简直和陛下的一模一样呢!” “依朕看,这眼睛确实像朕,这鼻子更像爱妃。” 玄明帝亲昵地扭了扭静妃的鼻尖,引得静妃一阵轻笑。 “陛下,闫七少和曲大小姐到了。”内侍上前通报,玄明帝才回过神来,注意到了来人。 “九卿(若离)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见过静妃。” “都起来吧。” 闫九卿抬头,视线落在了贵妃身上。三年未见,二姊变化好大,脸上虽然化着精致的妆容,但还是看得出她明显瘦削了不少,人也没之前那么明丽了。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皇帝喜新厌旧本是常事,在这深宫中,她即便身为贵妃,生有一女,但一直没有生得皇子,一定生活得不易吧。 “想来朕上次见到九卿也是三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如今再见已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了。朕果然老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闫九卿回神,恭敬地垂着首,答道:“三年未见,陛下还如当年那般气宇轩昂,九卿如何能与陛下龙威相比。” “哈哈哈——”玄明帝看向身后的贵妃,“婉柔你这弟弟倒是会说话,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闫婉柔莞尔一笑,微微颔首,“九卿在家里放纵惯了,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玄明帝爽朗一笑,指着内侍刚刚牵来的一匹骏马说道:“来,上马,让朕看看闫逸之的儿子的身手!”说罢,他重重地拍了拍闫九卿的肩。 这突来的一击正好触发了闫九卿胸口的伤势,他不自觉地咳出了声,在一旁的曲若离连忙扶住了他的身子。 “怎么了?朕就轻轻拍了一下便受不住了?”玄明帝神色莫名地看着闫九卿和曲若离。 闫九卿敷衍道:“昨夜和故友相聚,贪饮了几杯,没休息好。” 一旁的静妃怀抱着四皇子,睨着闫九卿,“闫公子贪玩的性子连本宫这个久居深宫的人都略闻一二,今日得见还真如此。”她窃窃笑着,话里的揶揄太明显不过了。 “我……”闫九卿正想解释,闫婉柔就走了过来。 她从曲若离的手里接过闫九卿,堆着满脸的笑对着玄明帝说道:“陛下,看在我和幼弟经年不见的份上,今天就让我们姐弟俩好好聚聚吧。”闫婉柔的语气中带着恳求。 玄明帝看着闫婉柔,瞬间脸色微恙,然而最后还是摆了摆手,坐回了静妃的身边。 在闫婉柔的帮助下,闫九卿算是逃过一劫。坐在了闫婉柔的身侧,她悄然问:“二姊何故为了我惹陛下生气呢。” 闫婉柔紧握着闫九卿的手,怜爱地为她捋了捋飘乱的发丝,“总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去送死吧。”九卿昨夜所经历的一切,她早已了然。 “九卿,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家对你太苛刻,要你付出太多?” 闫九卿轻笑,“二姊又何尝不是呢?”她的眼神飘向了紧拥着彼此的玄明帝和静妃,想起那静妃骄横的神情,“这静妃给二姊添了不少麻烦吧……” 闫婉柔顺着闫九卿的视线看去,她的神情很是复杂,带着失落,又带着讽刺,但不变的是那份孤傲。 “这后宫里的静妃,来来去去不会只有她一个。这些年,见得惯了。” “家中本希望我入宫后能生得皇裔,然后将他捧上皇位。但我入宫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公主,陛下也待我大不如从前。所以九卿,家里现在能依恃的,只有你了。” 看着闫婉柔炽烈的眼神,闫九卿有些恍惚,但仍是点了点头,“九卿明白。” “太子和三皇子回来了!”远处刚传来消息,就看见两匹骏马长啸了一声,停驻在了看台前。 第一卷 第005章 三皇子慕云祁 马上的两个人,纷纷一跃而下,将满载着的猎物扔给了内侍,行起了礼。 玄明帝看着两个仪表堂堂的儿子,又是笑得合不拢嘴。“来,让朕看看,都猎到了些什么好东西。” “儿臣和三弟猎了头猛虎,打算用它的皮毛为父皇做一件冬袄。” “朕就听说武松打虎,依朕看,皇后咱这两个儿子丝毫不输于他啊!好好好!” 张皇后闻言,自然是欣慰异常,应和道:“陛下您还是少夸夸他们,不然啊,他们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着她挽着太子的手拉到一侧,低声问道:“没伤着哪里吧?” “母后,儿臣无碍。” “你这么拼命,你父皇倒是高兴了,可却担心死母后了。” “父皇高兴就好。” 一旁的慕云祁睨着身旁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真是血浓于水,寄子不如嫡亲骨肉啊。 慕云祁的母亲宣妃在他出生时即难产而死,当时张皇后还是太子妃为表风范,将其收为次子。可张皇后从未照顾过他,只将他接入宫中,交于一个瞎了眼的老宫女。 也正是如此,他自小在她宫中受尽欺凌,而她又在皇帝面前做足了功夫,使得他敢怒不敢言。 照顾他的老宫女告诉他,只要熬到十六岁,他就能离开那里。而他,也一直在隐忍。每当他看到慕云岚穿着华丽的衣裳,抑或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饰物,又或者是得到父皇的嘉赏时,他都咬着牙告诉自己,慕云岚拥有的一切,他都要通通夺回来! 如今他已经二十又三了,时隔这么多年,她的亲骨肉成为了太子,而他也成为了父皇最得力的助手,可她的惺惺作态,却是一点都没变。 “云祁,为何不说话?” 慕云祁回过神来,对着玄明帝回道:“儿臣在想,这新来的公子是谁?这气色看上去可有些不好呢。” 他的眼神落在了闫九卿身上,忽明忽暗的神色一如他本人一般让人难以捉摸。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闫九卿了然,慕云祁打量她的神色让她很不舒服,但她还是神色自若避重就轻地回复道:“微臣榭云闫逸之之子,闫九卿。” “闫九卿……”慕云祁看着这不及他肩高的少年,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将手搭在了她的左肩上。 闫九卿明显感受到了左肩上传来的力度,这让她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她灵巧地避开了慕云祁的手掌,退到了后面。她感受得到,这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慕云祁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黝黑的眸子又看了闫九卿一眼,接着便将手收了回去,转而说道:“闫庄主果真是对你这个儿子赋予了厚望,想要你成为众卿之首呢!” 闫九卿明白他是在打趣她的名字,再加上对这眼神犀利的人并不存有好感,便回嘴道:“这民间还有人称龙人凤者,难不成取这名字的父母就想让他的儿女真成龙真成凤,然后一飞冲天此生不相见嘛!” “九卿你住口!”她刚说完,就被闫婉柔给喝住了。“九卿在外没规矩惯了,口无遮拦的,还望三皇子见谅!” 慕云祁倒是不在意,阿谀奉承之人多如牛毛,难得来个会回嘴的,他还觉得新鲜。“无妨,我倒是喜欢闫贤弟这直来直去的性子。” “我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兄长……” 闫婉柔闻言,一挥手打在了闫九卿的手掌上,“你这孩子,偏爱逞这口舌之快,这是在宫里,哪能和在家中比!” 玄明帝在一旁都看在了眼里,“朕以为爱妃只是疼爱她这弟弟,没想到训斥起来也一点都不含糊。” “陛下……”闫婉柔面色窘迫,欲言又止。 “好了好了,”玄明帝显得有些不耐烦,坐回了原来的位子,“此番带你来便是让你见见这个弟弟,既是见到了,便好好聚一聚,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他话里有话,带着埋怨,任谁都听出来了。这次狩猎带着皇后,是因为她有两个优秀的儿子,而带着静妃则是为了嘉奖她刚诞下了皇四子。至于带着她这半年没有被临幸过的贵妃,则是为了闫九卿。 可是九卿身受重伤,即便皇帝再不满,对她再冷言冷语,她都不能让她冒险。毕竟,九卿才是闫家唯一的希望。 锣鼓声响起,新一轮的狩猎再次展开。慕云岚和慕云祁再次上马,冲在了最前面。紧跟着的,是一大群人马。待人马纷纷消失在树林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一身白衣,翻身上马,动作敏捷利落。“驾”得一声,长驱而去。 “九卿,等等我!”曲若离慌忙跟了上去。 “爱妃你这弟弟和若离怕是好事将近了。”玄明帝看着远处一前一后的身影,捋着胡子露出了欣慰的笑。 闫婉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她脑海里只回响着闫九卿离开前的话:“听闻陛下半年未驾幸梓骊宫,才让静妃有机可乘。不过是猎些小畜生,如若能让陛下待二姊好一些,九卿又何必推脱?”话虽如此,可她依旧为九卿的伤感到忐忑不安。 第一卷 第006章 虎口脱险 曲若离快马加鞭才追上了闫九卿的步伐,隐在树林深处,她们停住了步伐。曲若离跳下马,来到了闫九卿的面前,呼道:“闫九卿,你不要命了吗!” 闫九卿没有下马,只伸手道:“益气散!快!” “你不过是不想让陛下失望。这样好了,你呆在这里,我替你去狩猎。” “开什么玩笑,本公子什么时候需要女人来帮我?” 曲若离啐道:“说的你好像不是女人一样,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我呢!” “你把益气散给我,其他的不用你管。” “哦,现在不用我管了,当初你快没命的时候怎么不说不用我管我啊!喂喂喂,你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只有半条命的人哪里来的力气,突然间跳下马把她扑倒了,在她胸口捣鼓着,掏出一个紫瓶来。 “臭小子,那东西吃多了会上瘾的啊——”她的话还没说完,闫九卿就灌了药,疾驰而去。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她,即便伤成这样,还这么精气十足。也不知道是在死撑呢,还是真的天赋异禀。曲若离叹了口气,连忙上马跟了过去。不管怎样,她还是牵挂着她啊。 经过刚刚一番剧烈的奔跑,闫九卿明显感受到自己的体力不支,所以她放慢了节奏,慢慢行进,静静等待着益气散发挥作用。同时,她需要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这样才不会惊扰到野兽。 从马背上跃下,闫九卿抓着弓箭徒步行走。蓦地,她瞥见草丛中隐约透着一抹黄色。风不失时宜地吹过,将草丛吹得更为凌乱,正好让闫九卿看得更为清楚——黄白斑纹,蠕动的血肉,不出意外是话,是一头老虎! 不再犹豫,执弓,上箭,只听“嗖”得一声。 只在一瞬间,草丛那里就传来了野兽的呜咽声。拨开草丛,是只幼虎,那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它的腿上。看着那血迹斑斑的身体,闫九卿有一丝不忍。 “若是一击致命,本公子倒是能没心没肺地把你带回去,可偏偏只是断了你一足。罢了罢了,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以后可别再这么不走运了。” 拔出弓箭,刚转身打算离开,闫九卿就觉得有一丝异样。她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奇怪…… 寒意“蹭蹭蹭”得从她的背后传来,闫九卿才迈开一步就出于本能地迅速转身—— “吼——”伴随着一声嘶吼,一头猛虎朝着她扑来,她下意识地朝身后倒去,意图躲避攻击。可身姿再矫健也敌不过森林之王的攻击,虎爪抓住了她的右肩,透过被撕扯开来的袖子,五道血色的爪印刻在他的左臂之上,连带着扯开了她的伤口,一时之间血流不止。 她这才想起,幼虎的哀鸣势必招来它的父母,这头老虎是来寻仇的! 忍住疼痛,闫九卿一个侧翻从老虎的身下避开。正想取来弓箭予以反击,可脱臼的左臂让她使不出劲来,无法直立的身子只能蜷曲着不断地向后退去。 因为刚才的搏斗弓箭已经被折断,没有武器在手,眼前又是兽性大发的猛虎,身处无人问津之地,闫九卿觉得自己此番必死无疑。 猛虎已经耐不住性子朝她再次扑来,逃无可逃,闫九卿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然,意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阖着双眼的闫九卿且听到“嗖嗖嗖”三支箭飞梭的声音,接着便有重物倒地,随后传来野兽的哀鸣。 她的身子被人腾空抱起,她这才睁开双眼,惊愕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际滴落,爆起的青筋显露着他的紧张。刚刚的事态这般紧急,若是他晚来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他所救之人却似乎已将刚才的危险忘得一干二净,面对他,竟是眯着双眼吐露着三个字:“三皇子?” 说完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闫九卿挣扎着从他身上跃起,却被他用强有力的臂膀牢牢锁住。“三皇子救了我,我很感谢。可现在,请你松手!” 可对慕云祁来说显然不起任何的作用,因为他的关注点完全落在了闫九卿裸露在外的左肩之上。“你被老虎伤到了?这又是什么东西?”她胸口紧紧裹着的层层白布,还有逐渐晕染开来的鲜血亦是格外刺眼。 如若这衣服再往下一分,慕云祁便会发现这是道剑伤,还有她的另一个秘密,他一定会产生怀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了慕云祁的钳制,拉上了衣服,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可她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呼喊。 “我没事。”第一次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闫七少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不再逞那口舌之快,她就想快些回到营地。 她费尽气力才爬上马,可偏偏祸不单行,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她又摔了下去。 看着跌落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闫九卿,慕云祁心生怜悯想要拉她起来。“本皇子带你回去。” 疼痛愈演愈烈,像是有一根藤鞭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接着一股暖意从她的下面流出。好巧不巧地,可能是受伤的缘故,她的信期竟然提前到了。因为体质寒凉,她每次来葵水反应都异常剧烈,痛得只能趴在床上。在这荒郊野外的,让她如何是好。 第一卷 第007章 识破女儿身 闫九卿甩开了慕云祁的手,此时此刻绝对不能让他靠近自己。“我不用你管。” 他倒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换做平常早就一走了之,可人总有些遇强则强的本能,这个少年郎倔强的脾气让他起了几分兴致。 “本皇子可做不出留你在这里等死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情来。” 哪里来的好事之徒?冷言冷语都赶不走?她背对着他,怕被他看见满头的汗,闫九卿早已痛得咬牙切齿,还得费心思对付慕云祁,她只能感叹老天对她太过苛刻。 “三皇子还是赶紧带着猎物回去吧,九卿只需休息片刻,便能——” 猝不及防的一阵恶心涌上喉咙,闫九卿就这么呕了一地。 这哪还得了,慕云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把她扛了起来。“你放开我!”闫九卿想要呼喊,却没了那力气。 “不过是受了点伤,便像丢了半条命似的。本皇子记得闫逸之当初被仇人追杀,三天三夜下来周身全是伤,无一处肌肤是完整的,却也是精神奕奕地站在了父皇面前。你这做儿子的,弱质纤纤竟像个女人似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慕云祁一路念叨着,把闫九卿扔到了树底下。 “我没有男子气概?三皇子你说这话有问过燕阳城所有女子的意见吗?” 慕云祁愣了一下,黝黑的眸子看着靠在树上调息的闫九卿,“都说闫家七少伶牙俐齿,本皇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闫九卿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说话。慕云祁从包裹里取出一件备用的衣服,扔到了她身边,“先把衣服换了,衣服破成这样怎么回去见人。” 闫九卿瞥了一眼衣服,“不用。”开什么玩笑,衣服一脱,她来葵水不就被他发现了。 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慕云祁自发地握着了她的肩,开始脱她的外衣。“喂!你做什么?” 慕云祁将她躁动的双手反握在了她的身后,压住了她的腿,“不准乱动!” “不准脱!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耻的人!”闫九卿紧紧压着衣服,不让慕云祁得逞。可她没想到的是,慕云祁大掌一拍飞,她的衣服便撕开了。 慕云祁原以为她只是肩上有伤,如今揭开衣服她的下半身竟血红一片,而且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你……”他突然间想到刚刚看到了她胸口不属于男子衣物的白布,那双深邃的眸子,开始变得阴鸷与幽暗。 闫九卿自然明白,这个男人,开始产生了怀疑。 “你究竟是什么人?” 闫九卿惊慌地站起身来,斜倚在树干之上,不敢看向他。“我是闫九卿,闫逸之的儿子,三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儿子?哪敢问九卿贤弟,是否介意本皇子验个身?”即便是背对着慕云祁,她依旧能想象得出他脸上的邪佞与鄙夷。 “三皇子说的话我真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闫家十六年前喜获男丁,父皇甚喜,将其确立为长公唯一继位人。可谁能想到,这堂堂闫家七少,竟是一名女子。” 慕云祁满意地捕捉到闫九卿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慌,他继而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事关北域国运,怎能说是与我无关?” 他还是发现了,此时此刻她也隐瞒不下去了。闫九卿抓紧了衣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着慕云祁冷笑。“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邀功请赏。” “三皇子大可向陛下禀告一二,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对你更为赏识。但至于其他三大家族会不会因为三皇子这一番作为,认定你是个心狠手辣之徒,纷纷向太子倒戈,这九卿就不敢保证了。” “本皇子走到今日,靠的可不是邀功请赏——” 话未说话,闫九卿便接了下去,“三皇子靠的是什么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为了你我都好,今日之事就当做是一个秘密,我们也无需再有联系。” 闫九卿从地上拿了备用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慕云祁紧紧地盯着闫九卿,保持了沉默。 依闫九卿所言,是把他当做了一个卑鄙之人,他并不介意。实然,他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不否认揭发这一切是一个良机,但他突然间发现这个闫九卿出乎了他的意料。或许,他还有更好的计策。 “九卿,你原来在这里!”曲若离匆匆赶来,看着有些狼狈的闫九卿和三皇子,“见过三皇子。” “发生了什么事嘛?” 慕云祁看着闫九卿,但听她说道:“没什么事,碰巧遇到罢了。” “那这只老虎……” “是九卿贤弟猎到的。”说着,他便跃上了马,策马离去。 曲若离一脸狐疑地看着闫九卿,“说你被老虎猎了我倒是还能更信一些……你和三皇子当真没发生什么事吗?”她明明感受到了刚刚诡异的气氛。 闫九卿对刚刚得到事情还心有余悸,眼神飘忽地回应道:“能发生什么,不过是他与我相争,却被我捷足先登罢了。在这边问东问西的,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快救命!” 第一卷 第008章 惊天交易 十天后,曲若离在榭云山庄替闫九卿换药。经过这些日子的疗养,闫九卿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曲若离还是不让她出门,怕她一出门就管不住自己。 两人正在屋中谈笑,就听到小厮报道说三皇子来了。闫九卿的第一反应就是抱恙不见,可没想到这厮是有备而来,托词说是陛下牵挂她的伤势,特派御医前来探诊。 “闫少庄主的伤势已无大碍,但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老臣开些益气补血的药一起配合服用,疗效会更好。” “徐太医照看我多年,医术精湛,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了。” 曲若离协同徐太医离开去抓药,刚出门她便又折了回来,拿着药单很是困惑:“红枣、当归,这些不都是给女子服用的吗?”话才说完,她便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见的就是正大眼瞪小眼的慕云祁和闫九卿。 闫九卿心里憋着气,朝着曲若离说道:“若离,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三皇子想单独谈一会儿。”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这两个人,一定有什么秘密。 “若离,碧青做了你最爱吃的玉堂糕,你快去替我多吃一点,就当我求你了!”对付曲若离,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目的。 曲若离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屋子,人一走,闫九卿的面色就冷了下来。“三皇子,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 慕云祁浅笑,刚刚她那气恼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还真是挺有趣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上次应该听到我所说的,我不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再有来往。但是你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于我,让我不得不揣度你的用心。” “无须揣度。”慕云祁站了起来,正值中午,阳光斜照入窗中,将他端着酒杯颀长的身影倒映在地上,莫名地有一种孤傲的错觉。 他素喜华丽,今日的他,一身青衣缎袍,翩飞的云绣皆是出自最好的绣匠之手,无一不精细,无一不繁复。一头乌发随意披散,上束华美的玉冠,玉中镶以剔透的碧色翡翠。肤色白皙,容颜精致得连女子都自愧不如。 都说当年宣妃以美貌闻名天下,实为北域第一美人,可惜红颜薄命。但这第一美人的儿子,亦是举世无双。 北域三皇子,除却那凌厉的手段,这一身绝世的皮囊,也是让人称道的原因之一。 可是闫九卿就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本皇子素来用心无二,只想与你做个交易。” “奸杀掳掠、杀人放火,九卿无一精通,如何与三皇子交易?” 转而日头偏西,原本被阳光普照之处陷入一片黑暗。慕云祁隐在暗处,对着闫九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要你站在我这边。” 闫九卿沉默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有着好看皮囊的男人正在吸引着她进入另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九卿贤弟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秘密?”闫九卿不说话,表示默认。 “这世间能保守秘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能让秘密不再成为秘密的人。闫九卿,你杀不了本皇子,但你能让本皇子成为最有权力的人,再来好好庇佑你的秘密。” 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四大家族中闫、曲、陆三家因为子代的关系融为一体,闫九卿作为闫家未来的掌事者,如若投靠三皇子,那么其余两家也会跟着一同投靠。 慕云祁的话是一种吸引,只因他提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她助他夺得帝位,他许她家族永世荣华。这个交易,似乎很有可行性。 可是闫九卿还是那个轻狂的少年,自觉闫家尚在北域存有几分地位,还不至于到要投靠他人的地步。 “要我站在三皇子这边又有何难?三皇子是天下芸芸众生之一,九卿自然一直是站在天下人这边。” 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屋内传来慕云祁低沉的笑,“不急不急,九卿贤弟,你慢慢考虑。相信我,总有一日你会亲自来找我的。”他倒要看看,这个十六岁的年轻人,还能狂妄到什么时候。 就比如现在,那个急匆匆跑来的小厮就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少爷不好了,老爷他……快不行了。” 第一卷 第009章 大丧:九卿的盛怒 七日后的榭云山庄一片缟素,今日是闫逸之出殡的日子,也是闫九卿正式执掌榭云山庄的第一天。四面八方的人收到消息都纷纷前来,闫家的五位千金也因此再度聚首。 闫九卿的心情异常烦闷,她的五位姊姊在灵堂里哭哭啼啼,她是听不得这些的。在灵堂里上完香后她便来到了大门口,迎接诸位宾客。 “明轩,你怎么来了,我四姐呢?” 陆明轩揉了揉太阳穴,“素心多愁善感,一直要死要活的,我给她服了安神汤,好不容易才让她睡下。你们闫家的人啊,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谁都知道陆大将军最疼他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宠溺。 闫九卿只是轻笑,今日的她一点开玩笑的兴致都没有。若不是为了主持丧事,她真恨不得也服了安神汤,睡上个三天三夜,一觉醒来,她的父亲还在,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想及此,眼眶又有些湿润。她撇过脸,硬生生地将泪水咽了回去。她不能哭,她答应父亲,作为一家之主要做表率,永远都不能示弱。 “九卿,我听碧青说你这几日都没睡安稳,若是扛不住,就先去休息吧,我和若离替你照应着。” 闫九卿只是淡淡地道:“没事,二姊还没来呢。” 正说着,门外就落下一顶轿撵,华贵的样子一看便是从宫中而来。“二姊来了。”闫九卿翘首盼望着。 “三皇子到!” 从轿上走下的高大身影,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似是有意贴合今日的氛围,他竟舍弃了惯用的玉冠,改以白色丝带束发。然而即便如此,他似乎天生有一股迫人的威严,高贵依旧。 众人正行着大礼,闫九卿却纹丝不动,问道:“怎么是你?”她犹记这个人的自负,对他很难自发产生好感。 他站在她的面前,将她的憔悴与脆弱衬托得愈发明显。“这便是闫庄主待贵客的态度?” 闫九卿不做辩驳,只是招呼着管家领着慕云祁进大厅。临走前,慕云祁回首看了看闫九卿,却发现她早已将视线转移到了门外,便继续朝着大厅走去。 “我二姊,不,贵妃娘娘呢?没有跟着一起来吗?”闫九卿抓着尾随的内侍问道。 “贵妃娘娘要奴才转告闫大人一声,她今日来不了了。” “来不了是什么意思?今日可是父亲的出殡之日!” “这奴才便不知道了。” 那内侍说着便要走,闫九卿嚷嚷着想把他叫回来,一旁的陆明轩连忙抓住了她。“九卿,他一个当内侍的岂会知道这些,你就让他走吧。” 闫九卿的神色有些涣散,幽幽道:“明轩,我总觉得二姊出事了。” 曲若离和陆明轩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说吧,她早晚都得知道的。” “九卿,这件事我早该跟你讲的,但是这几日你为了闫伯父的事情已经心力交瘁,所以我们一直没告诉你。贵妃娘娘她……她五日前给陛下打入冷宫了。” 闫九卿闻言,紧张地一把拉住了陆明轩的衣襟,“我二姊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被陛下打入冷宫?” 闫九卿虽是女子,却因常年习武,力道大得惊人,陆明轩突然被人抓住,差点没喘过气来。一旁的曲若离连忙把闫九卿的手拽了下来,神情有些惶恐:“听说贵妃娘娘将四皇子推入了湖中,差点害死了四皇子。” 这对闫九卿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依她对自己亲姐姐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二姊平素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想要谋害四皇子!” 曲若离紧紧抓住了闫九卿的手,她掌心传来的冰冷让她甚至怀疑自己抓住的是否是一个人的手。“九卿你先冷静一下。依我们这么多年对贵妃娘娘的了解,这件事情自然不是她做的,可能是个意外,也可能是被人陷害,总之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陛下信了。” “这个昏君!” 曲若离连忙捂住了闫九卿的嘴,“你这急躁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陆明轩看在眼里,埋怨道:“我就说了,不该这个时候告诉她。” “陆明轩,你给我闭嘴!这是她的家事,她迟早都得知道。” 自知说不过曲若离,陆明轩只能转向闫九卿:“九卿你放心,我和若离都已经派人去调查此事,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还贵妃一个清白。” 闫九卿拧着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她扬了扬脑袋,咬着牙说道:“先从静妃那里查起。”静妃那颗不安分的心,早在狩猎场她就见识到了。 父亲去世,最疼爱的二姊被幽禁,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二重打击。可偏偏祸不单行,屋内传来的打斗声彻底击毁了闫九卿的最后一丝冷静。 来到灵堂时,闫九卿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几位姊姊害怕地躲在了一侧,而父亲的棺木也被人掀在了地上,纸钱散落了一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此刻正一脸得意地举着手里的火折子,狞笑着:“什么榭云庄主,什么称霸江湖,不过六旬出头便油尽灯枯,依老子看也不过如此!这榭云山庄如今剩下这些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流之辈,还凭什么要江湖中人顶礼膜拜!老子今天就要一把火烧了这老东西,看你们还张狂到什么时候!” 一块布绢被点燃丢出,在空中冒着火花朝着棺木飞去。 “不要——”闫家的女儿们尖叫着,却被其他几个壮汉扣住了。 “是青云山的那几个小子!”曲若离在一旁一眼认出了这作祟之徒。“九卿呢?” 怒火如同这布绢一般熊熊燃起,闫九卿的身子早已飞出,一把抓住了在半空中的手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直到火焰被掐灭。 第一卷 第010章 与虎为谋 灰色的烟从闫九卿的手心里冒出,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灼痛可想而知,可闫九卿仿佛什么都没感受到。 那人看着面色阴鸷的闫九卿,那瘦弱的身子迸发出的强韧让他浑身一怔,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子,侃笑道:“好小子,还有两下子,不过和你老头子比起来差得远了!” 闫九卿将手里的帕子扔在了地上,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把这里恢复原状,向我的父亲叩一百个响头,我便饶你们一命!” 这样的闫九卿,连曲若离都没有见过。她不笑的时候,其实是最可怕的。然而对面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不要命地朝着棺木啐了一口唾沫。 “呸!要老子磕响头!你先得叫我爷爷——” 喉部突然顶上的三根银针让他住了口,他哆嗦地朝下看去,竟是闫九卿。那样的速度,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 “大哥!”他的兄弟们都迎了上来,他赶紧摆了摆手,不敢轻举妄动。 “磕、头!”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带着不容小觑的威慑力。 “老子——” 针立刻推进了一分,血珠沿着银针滴落下来,他连忙改了口:“磕!我磕!” 闫九卿收回了银针,将他摁在了棺木前。 “咚——咚——咚——” 时间在慢慢流逝,跪在地上的人早已头破血流,可他身后的人依然纹丝不动、神情淡漠地看着,仿佛是在看一出唱戏。 “磕……磕完了……”这弄事之人头晕目眩,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而闫九卿只是面色阴鸷地说了一个沉着有力的字:“滚。” 青云山的五弟子如释重负,连忙落荒而逃。 这场殊斗,大快人心,人人叫好,但闫九卿却是无言一语、神色沉郁地朝着门外走去,陆明轩正想凑过去却曲若离一把拉住。 三年前她的双亲死于意外,这种失怙之痛她比谁都了解。“你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 来到后花园的亭中,正恰夕阳西下,四下无人。闫九卿从袖子取出一枚印鉴,上书“榭云山庄”四字,这是闫家掌事者才能拥有的印鉴,有此印鉴,方可决定山庄内一切事务。 这是父亲临终前交到他手中的,连同交到她手上的,还有那枚伴随他多年的玉扳指。 她还记得父亲卧在病榻上,紧握着她的双手,谆谆嘱咐:“九卿,以后匡扶闫家的大任就交到了你手上,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姐姐们,保护好我们这个家族!一定!” 她的曾祖父,她的祖父,她的父亲,竭尽一生才造就了今日的闫家,更毋庸提她忍辱偷生的二姊。可如今连青云山那群小厮都敢欺辱他们。 父亲大人,我究竟该怎么办! 身旁的树上掉下一片青绿的翠叶,闫九卿将其接住,捧在了手心里。记得小时候每次她哭,父亲就会摘一片这种叶子,将曲子吹给她听。不自觉地,闫九卿便执起了叶子,缓缓地吹奏起来。 树叶特有的空灵之音响彻了整个花园,又带着主人特有的情绪,显得哀怨而又凄清。 这是首很简单的曲子,最适宜用叶子来演绎。她还记得,这首曲子是她和父亲的玩笑之作,应这湖光月景,取名为《晚亭》,连带着她身旁的亭子,也改名为晚亭。只可惜,曲声犹在,却是物是人非。 一曲奏罢,握着印鉴的手渐渐攥紧,眼泪再也遏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答应父亲无论再难再险都不会哭的,就当这是最后一次,让她好好哭一场,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掉眼泪。 从刚刚在灵堂开始,慕云祁便一直注意着她,只不过沮丧和愤怒淹没了她,使得她没有注意到这道炙热的视线。跟随着她来到后花园,没想到就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她。 这还是那个牙尖嘴利的闫七少? 寻常女子若是哭哭啼啼他总是很反感,可为何这样的她哭起来,他竟有一丝不忍。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闫九卿抹了抹眼泪,回过头来。 慕云祁也不藏捏,径直走了出来。“没想到一向云淡风轻的闫家七少,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三皇子,我说过,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慕云祁找了个位子坐下,拍了拍身侧,邀请着闫九卿,而后者则是岿然不动。 他倒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你知道,我奶娘走的时候,我也很伤心。她那时候得了重病,很想听曲子,我便唱给她听,一遍又一遍,后来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没想到她再也没睁开眼。” “像你这样的,应该请班唱戏的表演给她看,这样子才不失排场。” “她是个瞎子。”慕云祁淡淡地说道。 第一次地,闫九卿抬起了头,认认真真地看向了慕云祁。诚然,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认真说话的样子好像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可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何要跟她讲这些。 “对不起。” 慕云祁轻笑了一声,“跟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奶娘也好,你的父亲也好,他们都是不留遗憾地走的,所以你不必那么伤怀。” 真的不留遗憾吗? 都说她的父亲给她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可她还将它变得越来越乱了。 “那不一样,三皇子如今光鲜亮丽,你的奶娘必然为你感到欣慰。而我,是真的到了绝境了。” 闫九卿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对这个男人敞开心扉。 “九卿贤弟,本皇子可是记得曾给你指过一条明路的。” 她记得这条明路,就是她当初以为的荒诞交易。 当初的她,自恃有贵妃撑腰,还有尚存的江湖地位,对此嗤之以鼻。可没想到,这一切竟在一日之内消失殆尽、毫无征兆,让她措手不及。 此时此刻,慕云祁再度提起,她突然觉得,这个利诱好大。 “我有一个条件,”闫九卿看向慕云祁,淡淡开口,“这只是闫家与你的交易,你绝不能利用陆曲两家。”借着昏暗的落日,她的胆气似乎足了一些。 “本皇子答应你的条件。” 他一直以为闫九卿并不如传闻那么简单,她刚刚那三针拿人的手段也证实了这一点。这样的身手,能为他所用,对他大有裨益,也证明他确实没有看走眼。所以,他答应得很干脆。 从今日起,慕云祁若成,闫家便生;慕云祁若败,闫家便死。 只希望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