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大婚之夜 夜晚的东都本是分外宁静,可是今晚,却是注定不平静的。 黑丝绒般的天空低的似乎伸手可及,没有一颗星星,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压抑与沉闷。 今日,是东宸国的公主白清幽与凤秦国的左贤王凤绝成婚之日。 礼成过后,不想到了晚上竟是风云骤变,北风凛冽,下起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寒风夹着雨点哗哗而下,抽在地上溅起层层白雾,整座王府顷刻间被迷蒙的雨雾所笼罩。 艳红艳红的喜字,在西北风中吹得瑟瑟直摇。“嘎”地一声,手臂粗的红烛,本是用来晚宴照明,此时却被狂风扫落,横在地上,断成两截。 设在园中的婚宴,被这么一场突然而至的疾风暴雨给打乱了,宾客们纷纷躲入前厅之中避雨。这场意外之雨,来的十分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弄得整个王府之中婢女小厮是手忙脚乱。 宾客们都淋了一身的雨,谁也无心再闹洞房,早早都散了。 大婚之夜,遭此变故,当是不祥之兆! 小厮、婢女们私下里纷纷议论着,这王爷与王妃想要天长地久,恐怕连老天都不帮衬。 白清幽独自坐在了喜房之中,轻扯唇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旁人的议论,她不是没有听到。 不闹洞房最好,她本就是喜清净之人,最烦这些冗长繁琐的礼节。更何况,美其名曰联姻,她不过是个人质罢了。是凤秦国想通过这样一场和亲钳制东宸国。 卸下了头上沉重的凤冠,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折腾了一天,也够累的。 屋外的雨,似是越下越大,击打在窗前檐下,劈里啪啦直响。铺天盖地的雨声,听久了,更让人觉得昏昏欲睡。渐渐,她打起盹来。 突然,“碰”的一声,精致的雕花木门被人大力撞开。 冷绝的身影连同漫天漫地的冷意湿气一同扑入房中。 白清幽倏然惊醒,眉头微皱,面无表情地看着突兀闯入之人,是她的夫君凤绝。 他身量高俊修长,一袭枣红色金线密织锦袍,墨黑的头发用狐貂层层盘起,别有一番草原异域风情。生的极是英俊,面庞极富棱角,剑眉飞逸,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如宝石般璀璨明亮,犹惹人注目。 夜风突胜,伴着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清幽似被酒气呛着,微微咳喘,不悦道:“王爷喝多了!” 凤绝松了松领口,寥落的月光洒在脖颈那处,仍可见微醉的潮红。长眸微眯,略见迷蒙之色,他将衣襟拉得更松,露出性感迷人的喉结,依着门口,他邪肆笑道:“惜惜……本王才没有喝多,清醒的很。” 惜惜!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清幽蹙眉,看来她的夫君今晚确实喝得太多了,竟然连她是谁都没瞧清楚。她冷声道:“王爷还是先去醒醒酒罢!” 传言似乎有误。都言凤秦国的男人,生于燕祁山脚下,风餐露宿,以酒为水,以马背为床,个个皆是英雄豪杰。现在入主中原繁华之地,反倒几杯酒就醉了。 凤绝头脑昏沉,但见眼前女子一袭鲜艳的红色嫁衣,如同一道闪电般照彻了整间屋子。喜庆的红色,唯一不协调的是,她清冷的面容中似夹杂着淡淡的苍白。 他强自凝住心神,望着清幽如白玉般清丽的面容,面庞上嫣红的双唇,乌黑的瞳仁,透着一分纯净。 纯净!凤绝唇角一勾,英俊的眉目间怒意渐起,勾唇冷笑,长臂一揽,将她往塌上一拉。 “轰”的一声,清幽只觉浑身气血往上冲涌,她又气又羞,奋力推开他,便想往门口冲去。想不到这凤绝竟是如此放肆之人。传闻似乎有些偏颇,来之前她听说凤绝为人冷厉狠绝,只知争战沙场,不近女色,无妻无妾。可如今她所见到的,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清幽刚跑出几步,只觉膝间一软,单膝跪地,原是凤绝手中掷出的茶杯击中了她。腰间似被人猛力一拽,天旋地转间已是被他压在身下。 浓烈的酒气,几乎要将她一同熏醉。“放开!”清幽大喊道,双手不停地挥舞着。 “啊”她腕间一痛,双手已是被他反扣在了头顶,动弹不得。喘息间,他炙烫的唇已是覆下,至香至浓的醇酒冲入鼻尖,他果然是喝醉了。 她挣扎,换来的却是他攻城掠地般的掠夺。她反抗,只换来他狂风骤雨般的粗暴与愤怒。 清幽望着他一双黑眸,暗暗沉沉,充满情欲的暗哑,她心中极是恼怒,照着他肆虐不已的薄唇便是狠狠咬下。 凤绝痛呼一声,手指拂过流血的下唇,点点红色,染上了洁白的锦衾,宛若新开的红梅。他眯眸,怒火更甚,“撕拉”一声,已是将她喜袍扯裂,露出洁白曼妙的身姿,玲珑诱人,他低吼一声,迅速解开自己的衣襟,覆身而下。 清幽全身颤抖,无助的捶打着他,却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轻薄自己,感受着他放肆的手在她全身游移,强烈的屈辱感直冲脑门。她不要,她才不要被一个喝醉的人毁了清白,即便这个人是她的夫君。更何况,也许此时他将她当做了别人。 屋内,流动着暧昧难言的气息。 凤绝早已是神智尽失,体内膨胀的欲望几乎要将他覆没。他有多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一年?还是两年?久到他都快忘了那是何等销魂的滋味。脑中渐渐迷乱,长腿抵入她修长莹白的双腿之间,他口中反复呢喃道:“惜惜,惜惜,别反抗……” “惜惜,乖,别动,让本王好好疼你……” 清幽脑中一片混沌,听得真真切切,惜惜,他始终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她羞愤难当,只觉毕生从未受过这等耻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用力咬上他的肩头。深深的牙印,形如弯月,留在了他宽阔的肩上。 凤绝一时吃痛,不得不松开了手。 清幽趁机奋力一推,已是将他推离三尺远。见凤绝星眸迷醉,犹未醒透,忙扯了衣衫裹了自己,一把拿起桌上茶壶,将那冰凉的茶水泼了他满面。 寒意侵袭,湿冷难当。凤绝倏然回神,眸中渐渐回复清明,见自己被她泼了一身茶渍,不由沉下脸色…… 正文 第二章 不是处女 看清楚了喜房中的白清幽,但见她,头上凤冠已是自行取下,披泄垂落一袭乌黑亮丽的长发。衣衫不整,露出白玉般的肩头,樱唇肿胀一片。 冷风簌簌,牵动着她的发丝层层盈动若飞。 “是谁让你自行摘下凤冠的?”凤绝神情很是不悦,寒声问道。 呼呼的风声在屋中来回穿梭,窗纱上树影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似一丛丛诡异的枝丫无限蔓延着,森冷恐怖。 烛火黯了又黯,朦胧的颜色,将他同样大红色的喜服勾勒得如梦如幻。 清幽抬头凝视着凤绝,他英俊的面庞,被这样艳丽的红色衬得极是好看。 良久,她方启口道:“王爷介意么?本公主戴回去便是了。”人在屋檐下,今晚她不想与他多计较。 凤绝轻哼一声,突然上前一步,长指勾起她的下巴,冷嘲道:“姿容一般,东宸国的公主,不过尔尔。”略显粗糙的长指摩挲过她倔强的眉眼。 清幽望入他的黑眸,悠悠回道:“王爷娶的是我公主的身份。若想要美色,红楼艳坊、花街柳巷个个都是人间绝色,想必更能入你的眼。王爷只管移步便是,本公主今晚亦是累了,正想着早点休息。” 凤绝听罢,脸色渐青,冷如寒霜的声音如利刃般割上她白瓷般的肌肤,“你以为本王想来么?本王今晚来,不过是想确定一件事。” 清幽不解,见他眸中透着暴戾冷绝,心中一滞,不觉向后退了一步,方想疑问开口。 龙凤红烛中,噼啪一声,但见火花一爆,点点星落。 她只觉身子一轻,已是被他大力提起,按至塌上。“撕拉”一声,是上好的锦帛开裂之声,尖锐刺耳。感受到他正在扯去她的底裤,她脑中密密匝匝涌入惊恐,颤声呼道:“凤绝,你想做什么?!” 凤绝勾唇冷笑,“做什么?!自然是验身!”说着已是右手用力。 清幽只觉身下一冷,最后的遮挡已是被他尽数扯落…… “轰”地一声,清幽脑中似有什么炸裂开来,乌眸圆睁,几乎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他要验身?如此羞辱她? 寒冷的夜风,自双腿的缝隙间直钻入她的心底。他的手,亦是冷如冰,如可怖的蛇游移在她细腻的肌肤之上。瞬间令她全身瑟瑟发抖。 出于本能,清幽奋力推上凤绝的前胸,双足急蹬,反抗着。 “别乱动!笨女人!”凤绝皱眉,大吼道。感受着身下人儿的颤抖,他突然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她的发丝散落在枕间,分外妖娆,她的双腿莹白如玉,修长匀称,光是瞧着这一双玉腿,几乎都令他克制不住自己,想立即要了她。 清幽气的全身颤抖,却再也挣扎不得,只得任他凌虐。 她感觉到他修长的指尖已是探入自己最私密之处。干涩而又稚嫩的秘地,被旁物硬生生地入侵。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心中那如刀绞般的疼痛,那样强烈的羞辱感,令她再也承受不住。那一刻,她的情绪彻底崩溃。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出眼角,微微侧头,沁湿了塌上的锦被。 这泪水令凤绝有一瞬间的恍惚。屋外,寒风吹得雕花木门扑簌摇晃,他凝望着身下那饱含倔强、愤怒与痛楚的面庞,心中微微闪过不忍,有一刹那的犹豫。却也仅仅是一刹那。 终,他抿紧薄唇,沉下脸色,长指更深地探入。 没有碰触到那层薄薄的障碍,他脸色更黑,冷笑道:“本王就知,你不是处女。轩辕无邪果然送了只破鞋给本王。”说罢,他一脸轻蔑地抽回长指,解开了她的穴道,不再看她。 身体获得自由,清幽旋即起身,扯过破损的喜服寥寥遮挡着自己裸露在外的修长双腿。极度的震惊早已取代了方才的愤怒与屈辱感。 她不是处女,怎么会呢? 十几日前,她在沙漠边陲小镇醒来时,发觉自己失忆了,对之前的事没有丝毫印象。是东宸国的庄王轩辕无邪救了自己,并且告诉她,自己是东宸国的公主。 虽然失忆,但她确定自己洁身自好,怎可能尚未成婚已非完璧。这怎么可能呢?可是凤绝方才确实验过了,应该不会有假,那她的初次,究竟给了谁? “怎么会呢,这不可能的……”她面色微微发白,喃喃自语,似是不可置信。 凤绝冷哼一声,突然转身,眸底血红,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颚,寒声道:“怎么不可能?你敢说自己和轩辕无邪没有过?自己做过些什么,还会不知道么?装什么贞洁?!” 风阵阵,屋内的烛火随着人心的急促而剧烈跳动,在长窗之上投映下两道交错纠缠的影子。 他的指节咯咯作响,下颌有将被捏碎的裂痛,她仿佛能听到自己骨骼裂开的声音。 怒视着他,她低吼道:“凤绝,我们是兄妹,你在胡说些什么!” “兄妹?!”凤绝似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狠狠一掌击落在床榻,讥讽道:“谁不知你是异姓公主,姓白不姓轩辕。你的母亲生下你后才嫁给当时东宸国的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如何不能行苟且之事?况且,你已非处子之身。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清幽一时语塞,水波般的双眸中隐透着冰凉,好似冬日素雪。愣了半响才道:“王爷,前段时间,我不知缘何失去了记忆,从前的事无法想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绝不可能……” 凤绝陡然松开了她,眼底的厌恶清晰可见,他扯过一方绢帕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仿佛曾经碰过多脏的东西似的,不屑道:“失忆?!挺新鲜的说辞。白清幽,你还有什么谎话,尽管编排。可惜,本王没有兴趣知晓你从前的事。你记着,本王娶你,不过是因为政治联姻。你不要妄想自己不应得的东西。” 顿一顿,他突然大力将她自塌上提起,凑至她的耳边,字字道:“对了,本王后日要纳妾,就劳烦王妃着手准备。”说罢,他陡然松开了手。 清幽只觉自己身子一轻,身下一凉,冰冷入骨,整个人已是被他无情地丢掷于地。身下的白玉石冰冷而坚硬,她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努力维持着镇定,她扬声道:“王爷请放心,我白清幽,永远也不会爱上你,也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所以,不管王爷娶多少女人回来,本公主都不会介意,甚至是乐见其成。” 我白清幽,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你!如此决绝的话语,出自她的口中,异常刺耳。 凤绝高俊的身形微微一僵,望着她眼中无底的冷漠,咬牙道:“本王不知轩辕无邪送你来有什么目的,但你最好给本王记着。若是你背叛本王,或是企图对凤秦国不利,本王定教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甩袖起身,大红色身影消失在了门前,只余两扇木门在风中“砰砰”撞击着彼此,空荡荡的喜房,寒冷更胜方才,又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清幽勉力自地上爬起,一手撑住床榻,手势那样轻,好像棉絮般无力。下身的不适感,微微的刺痛,隐隐还在,提醒着她方才所受的羞辱。 事情,越来越复杂。 她竟然不是处子之身,那她失忆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又是如何失忆的? 眼前,突然浮现出轩辕无邪那一张阴鸷邪魅的脸,他与她?清幽奋力甩了甩头,脑中回忆起昔日遇见轩辕无邪的一幕幕…… 正文 第三章 她是妖女 记忆若尘埃烟起…… 犹记得那一日,夜黑风凉,星星缀在身边,如露水般清凉。 似有无数人在耳边喧哗高喊,“烧死她,烧死妖女!烧死妖女!”鼎沸的人声,震耳欲聋。 她的心中浮起了深深的恐惧。强烈的真实感令她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些人的的确确要烧死她。 理由,简单而又可笑,只因她的头发是诡异的棕红色,只因他们认定了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 两日前她在陌生的沙漠小镇幽幽醒转,脑中却一片空白,忘了一切,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本打算着先休养一阵子,日后再慢慢想法子回忆过去的事。不想那日午后,村长带领着村中全数男丁,将她擒了去,绑在了高高的木架之上。 她起初费劲地想同他们解释,却发现自己只是对牛弹琴。 呆呆望着连绵的金色沙丘延伸向远方,她看着太阳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反手用一直带在身边的半块残玉割挫着粗壮的绳索。她可不想真的被他们烧死。她努力地挫着,直至双手被绳索磨出了道道青紫的血痕,渐渐痛得麻木。 不能,不能放弃。 她不想死! 太阳终于不见了,被最远处的沙丘挡住了,再看不见。 密密匝匝的人群中,潮潮攒动着如海潮翻滚,也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句,“托雅真神来啦。” 紧接着是齐齐的拜倒,他们,虔诚而又激昂。 她心中“咯噔”一声,预感不好。手中一抖,那半块救命的玉阙竟是不慎坠落黄沙。意识与理智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恐惧令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点火!”只听见“轰”的一声。木架底下搁着的枯柴瞬间便被蹿起的火苗一一吞噬。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烈,风助火势,很快她脚下便燃成火海一片。 热…… 热极了! 热浪,似流水般滚滚而来,一浪接着一浪扑向她,沙石灰末,漫天狂舞,不停地落在她的身上,面上。 烈焰,似能将她整个灵魂尽数吞没。 绝望比恐惧能更快地吞噬一个人,她早已是被涔涔汗水浸透,眼前一片模糊,喘息间都带着浓烈的焦味。 就在此时,白烟蒙蒙的前方,突然一骑黑马绝尘而来,身后似是滔天的阵仗,黄沙掩盖,不辨究竟有多少人马。 惊惶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大喊一声,“是东宸国的军队。” 霎时浓烟滚滚之中,只见马上一金袍男子足尖一跃,飞身而起,带着摧裂山河般的杀气,如风卷残云。手中宝剑寒光一闪,如水银泻地,破空一撩,瞬间便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剑网。 漫天黄沙在他的挥剑下如金龙般,条条纵横交错,顷刻间便筑成一道几丈高的沙墙,朝着熊熊火焰奔驰而去,只听得“轰”的一声,沙墙瞬息间坍塌,将那熊熊烈火尽数扑灭,不留一丝火星。 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息,半空中腾起了茫茫白雾。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惊诧不已,庆幸劫后余生的同时,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免被焦烟呛着了,连连咳嗽不已。 冷风嗖嗖,寒光一点,那名金袍男子飞快地掷出手中的宝剑,宛如白龙在空中盘旋,两下便割断了正系着她的绳索。 “啊”,突然的下坠令她猝不及防,惊呼出声,同时却被那金袍男子飞身接住,衣厥飘摆间,他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似在沙漠中狂舞的冰雪。 她瞧见,他的眼梢,极美极媚。 飞离数丈远,他们平稳落地。 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呼一声,“是庄王!” 接着,是排山倒海的跪拜,与高声山呼千岁。 自九死一生中回神,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名人称庄王的男子。修眉凤目,鼻挺秀峰,目若朗星,所不协调的是,他整个人似散发着一种嗜血的残酷与冷戾,以及一丝欲摧毁万物一切的暴虐。如鬼蜮中走来的修罗,看上一眼,便令人心生畏惧。 她上前致谢:“多谢庄王相救。” 他陡然凝滞,似不可置信,道:“你竟然叫我庄王?你不认识……我了么?” 她愣住,说不出话来。 他探寻的目光自她身上来回扫视着,良久才试探着问道:“你,失忆了?”说话间,已是将方才的宝剑收入鞘中,寒光收敛,一时整个人杀气顿减。 她轻轻点头,表示默认。 “哈哈……”他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望着她,邪唇一勾,掌风一震,掀起袍摆飞阙,寒声道:“失忆的好!金羽卫,宣读先皇遗诏!白清幽接旨!” 一名金羽卫侍卫,拱手出列,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诏书。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恭贤皇后嫁入皇家前,曾育有一女,随母姓白,名清幽,遗落民间多年不曾寻得。秉承皇后仁孝之名,特封其女白清幽为宁和公主,保留其原姓名不变,钦此!” 从那时起,她知晓了自己的名字——白清幽。 也是从那时起,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宁和公主。 “白清幽,你跟我回宫!”扫了她一眼,他一马当先,率先启程,身姿卓然凌厉,威势十足。尽显指挥千军万马,从容自若的气度。 她又愣了一下,拽住缰绳,身形一轻,便纵身上马,紧随其后。 天悬冷月,地铺寒霜。军队纷纷上马启程,黑压压的一片,如潮水般汹涌褪去。 黄沙漫天舞,凝成滔天白雾。 策马奔驰,天色晦暗,星月渐隐,她突然侧首,不经意的一瞥,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两抹黑影,乌纱罩体,不辨容貌,唯有那幽冷森然的气息,凝绕不散。 身处这荒漠之中,会是谁呢? 突然,只听得“轰隆”一声,一道蓝紫色的电光劈开沉沉夜色,照得眼前瞬间一亮。接着,滚滚雷声便在头顶响起。 沙漠的雨,出奇的猛烈,顷刻间便倒灌下来。雨水,冲成一片水帘,回眸再看时,那黑衣男子身影已是被雨雾淹没。 无暇多想,她纵马跟上前面的金袍男子。 事后,她才知晓,庄王,名唤——轩辕无邪。 而她的母亲,名唤白若月。听闻为人亲厚,宫中女婢们多有受之恩惠,且生的极是柔婉貌美,虽是嫁作人妇,育有一女,先皇仍是执意娶其为皇后。 先皇有三子一女,东宸国立嫡不立长,先皇驾崩后,如今即位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轩辕若离。只是这轩辕若离年仅十岁,近来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直昏迷卧床不醒,所有政务皆由庄王全权打理。除了庄王轩辕无邪,还有先皇长子,静王轩辕无尘。 只可惜,静王轩辕无尘已是在两年前的东都惨烈之战中牺牲了…… 不知缘何,她在听到轩辕无尘这个名字时,心中有着莫名撕裂般的疼痛。 庄王轩辕无邪,在百姓们的心中,近乎神话。是他们东宸国收复疆土唯一的希望。 她深深感慨,难怪那日那些村民对他如此尊敬。 …… 夜凉风大,霍然吹开房中两扇长窗,寒风暴雨侵袭入来,她倏然自回忆中清醒。 但见,屋外,已是落了一地的霜红,如残阳泣血。 轩辕无邪清凉的话语,似仍在耳边缭绕。他的手,抚上她的发梢,略过她的肌肤,那种战栗感似乎仍存在。 “清幽,和亲关系到东宸国的前途,这重任只能落于你的肩上。如今本王正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你此去凤秦国,凡事切记忍耐,定要稳住他们。明白么?” “你这诡异的头发,恐怕要染黑。就要早朝了,我先走一步,等会儿我派人去替你染,只是这染发你自己也要学会才行。日后免生事端。” “清幽,你的身子骨底子薄,这粒药丸可以助你提起固本。” 撩起一缕长发,她已是用黑豆与醋浆染黑。 摊开手掌,她的右手掌心之中,一道红痕颜色似更深了一分,诡异妖艳。 梳妆台上铜镜中,烛火倒映出一张清丽的容颜,发髻松乱,眉画新月,秋波流动,只是掩不去那,一丝苍白。 她不得不怀疑,轩辕无邪给她吃下的那粒药丸,有问题。 因为,自从服下那药丸后,她的掌心便出现了这样一道诡异的红痕,随着日子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红。 太多太多的疑问,无法解答…… 轩辕无邪送她来凤秦国和亲,难道真的没有别的目的么?如果有,又会是什么样的目的呢? 清幽的思绪渐渐飘渺起来,眉间凝滞如玉,如晓风过后,晨雾轻起。 …… 正文 第四章 蓝衫公子的调戏 次日,清幽令府中准备马车。 她准备携陪嫁宫女金玲和银月去东都街上走走。 早就听闻东都,乃繁华之地,富贵之都。 中原万里河山,过了九江便是东都,过了东都便是落云山。山系与水系之间,是大片的沃野平原,这东都便位于平原之上,九江河畔,握水陆交通之枢纽,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 彼时正值入秋时分,王府门前遍植银杏,扇形的枝叶在朝阳晨辉的映照下,一片金黄。 凤绝这左贤王果然是家大业大。连马车,都是珍珠玉帘,朱漆银棱,里面金丝锦垫。金玲见清幽缓步走来,素手撩起玉帘,恭声道:“公主,请上马车。”两名陪同她出嫁的宫女之中,金玲稍长,且会武功。银月细心,考虑周到。这点,轩辕无邪在临走之前曾嘱咐过她。 清幽颔首,正待抬步。忽闻背后一阵清脆声音响起。 转首一瞧,原是王府不远处,一群半大的孩子,拥簇着一名书生走过,口中正朗朗念道:“秋雨霏霏江草齐,三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东都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秋雨霏霏江草齐,三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东都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孩童们朗朗上口的念着,兴奋的蹦着、跳着,渐行渐远。天真纯洁,完全不谙世事之苦。小儿只知诗句朗朗上口,恐怕并不知其个中之意。 清幽伫立片刻,幽幽开口问道:“金玲,这诗中的三朝如梦,何解?” 金玲垂眉敛眼,喟叹一声答道:“这东都,曾经是东宸国的都城。凤秦,以铁骑冠绝天下,犹以左贤王凤绝最是善战,他精通兵法,用兵如神。二年前一战,跨过落云山,攻下东都。半年后,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知缘何,东都又在他手上失守。我东宸国收复东都。此后的一年多中,两国陷入了苦热的对峙,直到两个月前惨烈的一战,我东宸国节节败退,退守南都。凤秦国至此牢牢占据了东都,而我凤秦,却再无还击之力。” “而后,才有了两国签订休战盟约,再后来,他们提出了和亲,以后这些公主都知道了。”银月探出马车,补充一句道。 原来,这看起来平静祥和的东都,竟已是三易其主。 清幽脑中有着片刻空白,脸上缓缓浮起无奈的笑容。那首诗做的真好,“最是无情东都柳,依旧烟笼十里堤。”是呵,柳枝乃是死物,何曾懂得世间困苦。 她低叹一声,上了马车。 随着车轮辘辘碾上了老旧的青石板路,“嘎嗒嘎嗒”的声音交织着马蹄声凝成单调的一曲。 方才还是朝霞初现,不知何时起,帘外竟是下起了绵绵细雨。清幽疑惑地撩起车帘,轻蒙的细雨落于她的脸上,如同冰凉的泪。 身后,白蒙蒙的雨雾之中,只见巍峨的高墙,幽深的院落,比肩的屋舍都渐渐远去。 突然她注意到王府那朱漆红门之上,一块金匾高悬,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分外醒目。 只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写着“左贤王府”四字,而是“惜园”二字。昨日嫁入王府,她蒙着红巾,并没有看到。 “惜园……” 清幽默默念着,眉心闪动着一丝困惑。 金玲近至清幽身侧,小声道:“东都原本是东宸国的国都。这里从前便是静王府。现在被左贤王凤绝占着。” 什么?!清幽怵然一震,这里从前竟是静王府,是那个在两年前战死沙场的静王轩辕无尘的府邸。那个她只是听名字,便觉得心像是被人用强劲的手生生拽至胸口,扯出层层痛楚。竟是他! 她惊问道:“既然以前是静王府,那为何如今改成了‘惜园’?” 金玲茫然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晓了,也许是左贤王自己的喜好吧。” 凤绝……惜园…… 惜字,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她想了想,又甩了甩头,没有头绪。 清幽缓缓放下车帘,微叹一声。 “公主,和亲,庄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金玲以为清幽不习惯王府,心中尚恋着皇城,开口劝道。 清幽向后徐徐依去,一手拨弄起自己的耳坠来,并不语。与轩辕无邪相处了十数日,她觉得此人聪明绝顶,行事狠辣,颇有手腕。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名天生的猎人,对狩猎权势狂热无比。勾心斗角,朝政风云对他来说,也许正是如鱼得水,是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乐趣。 轩辕无邪,也会迫不得已? 清幽自嘲地笑一笑,犹记得和亲临走之前,轩辕无邪曾带她去探望过正昏迷中的小皇帝轩辕若离。 不知缘何,她对轩辕若离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 那是一张纯净无暇的面容,她记忆深刻。双眸紧闭,沉静入睡,仿佛天山的雪莲,不沾染一丝一毫的烟尘。宫女们私下都说,轩辕若离这出尘脱俗的容貌便是承袭昔日的恭贤皇后白若月。而她,自然是不像白若月那般貌美的,也许是像她那个不知名的父亲罢。 轩辕无邪带她去看自己的同母弟弟,用意或许带着一丝警告与威胁。毕竟,她唯一的亲人生死如今握在他的手中。 只是,他究竟担忧什么呢? 轩辕若离继承皇位,又为何会得此昏迷不醒的怪病?这一切,和他有关么?他既然摄政,独揽大权,又为何不自立为帝呢? 为什么她甫一受封公主,便有和亲之事,前后间隔不过几日,难道是过于巧合? 还有那谜一般,战死沙场的轩辕无尘。静王…… 正思量着,银月突然开口问道:“公主,左贤王他明日真的要纳妾么?” 清幽颔首。 “哎,奴婢听说左贤王是年少有为。最重要的是,他无妻无妾,公主嫁过去便是唯一的正妃。断断不会受苦的。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来之前,她和其他几名宫女已是四下打听过了,这左贤王凤绝骁勇善战,铁马金戈,且素来不近女色,府中无妻无妾,甚至连随侍丫鬟都没有。怎会突然纳妾? 金玲的声音绵绵软软,如黄莺歌唱,听入清幽的耳中极是舒畅。只是清幽的眸中波澜未起,口中只凉凉重复那四字,“无妻无妾……”。 事情,怎可能这么简单? 银月感慨道:“才新婚又纳妾,这分明是对我们东宸国的侮辱。” 可是,明知是侮辱,又能如何呢?如今放眼四国,凤秦国最强,占据了东宸国昔日半数以上的疆土,更是占据着东宸国昔日的都城--东都。国弱被人欺,若不是庄王苦苦撑着,保着东宸国苟延残喘,只怕早就被凤秦铁骑踏平…… 哎,也不知公主要遭多少罪。心中长长叹一口气,银月一脸担忧的望向清幽。 清幽敛眼,神色渐冷,如同漫山冰雪延绵开来。 凤秦国的左贤王--凤绝。果然是人如其名,做事出其不意,手段狠绝。给她一个下马威。那她,又该怎么回报他呢? 金玲面色不佳,问道:“公主,眼下我们如何打算?” 清幽淡淡一笑,“打算?!他纳妾,我们自然要送上一份大礼!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们东宸国小家子气?” 既来之,则安之,她才不会轻易退缩。 而且,谁给谁下马威,还不一定! * 随着马车“嘎”地一声停下,她们来到了东都街市之上。 这东都果然是百朝名城,城内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道不尽的千古风流。 漫步在清爽干净的青石板路之上,清幽细细打量这陌生的帝都,说是陌生,可她却又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里街道宽广,酒铺食店,林立两旁,朱梁画栋,琉璃作瓦,紫脂粉墙,别有风致。一场秋雨刚过,空气如泉水般清新。 走着,瞧着。 天色渐暗,已近黄昏,大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鳞次栉比燃起来,仿若暗夜中缀起星子。 突然,一匹骏马由大街尽头疾驰而来,马上一人身着蓝衫。路上人们纷纷躲闪。 那马疾驰至一处客栈门口,忽然立起前蹄,马上之人低呼一声,向旁甩落,重重撞上清幽。 清幽猝不及防,被坠马之人撞倒在地,按住左腿痛呼出声。蓝衣人站起,连忙道:“姑娘,真对不住,我这马突然发狂,害你受惊了。” 清幽左腿剧痛,却也知对方无心,不便责怪,她抬头刚想说话,却愣在当场。 眼前之人,生的极美,皮肤白皙,长眉桃花眼,唇若丹朱。若不是之前先闻其声是男子,她一定要错以为面前之人是名女子。怔了片刻,她道:“不碍事。”说着便欲转身。 那蓝衫公子却一把拽住她,笑道:“姑娘,是在下害得姑娘受伤。若是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适逢不才便是游医。不如让在下替姑娘治腿伤罢。”说罢,他已是蹲下身来,欲撩开清幽的裙摆,检查她的双腿。 如此行为,岂非在大街之上当众轻薄。他不要脸,她可还要颜面呢!清幽气急恼急,这人撞了她还欲占她便宜,可恶至极! 伸脚欲踹,不想却被他抓住细细脚踝,他笑道:“好美的莲足。” 清幽更气,奋力欲挣脱,哪知一个站立不稳,竟是直直跌入他的怀中。 一股淡淡的药香入鼻,闻之令人心神俱宁。清幽蹙眉,突然她全身一僵,几乎凝滞,原是这蓝衫公子的手竟然轻轻自她胸前划过,沿着她的手臂而下,最终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她的脸,瞬间红透,烫的骇人。 那蓝衫公子见她满面通红,面容比海棠花还要娇艳几分,愣了一愣,突然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一袭青色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黄昏夜色之中。 只余幽远的音调萦绕耳畔,久久不散,“后会有期!” 清幽站立片刻,适逢金玲与银月买了布帛出来,见她呆立不动,疑问道:“公主,怎么了?” 她摇一摇头,秀眉紧蹙,咬牙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轻薄了她,却又逃了,算什么男人! 转身的一刻,心中闪过重重疑惑,方才那人明明会轻功,又如何能从马上摔下呢? 岂不是,极不合理? …… 正文 第五章 请你喝杯苦酒 晚秋入夜风寒露重,天空中数点孤星,却显冷寂。 纳妾之日,王府之中果然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门口停着两辆大红软轿,缀满珠花银链,极是炫目。 雅致风然的惜园,是雕梁文砖,画角飞檐,曲廊朱栏,流水垒石。 这里处处红毯铺陈,宫灯高悬,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纳妾的晚宴设在一汪碧波之中,灯光洒在那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小岛。 清幽提起裙摆,自桥上缓步行走,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熏熏袅袅,往来敬酒,划拳行令,好不热闹。 比起她成婚那日的暴雨来袭,满席的凌乱狼狈,今日真是热闹多了。看来,老天都很给脸面。 明明是纳妾,她又是王妃,府中之人却当她不存在。既没有要她共同主持纳妾之礼,也没有人唤她出席晚宴。 凤绝,他用这种冷落与忽略,来羞辱她,羞辱东宸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幽神色淡定,步步上前,身侧宾客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又碍于她周身冷意迸射,一时惊诧,倒也让出一条道来。 王府管家甫一瞧见,连忙上前道:“王妃……” 语未毕,清幽已是硬生生打断他,秀眉一扬,冷冷一笑,眼底漫上秋露寒霜,提高声音道:“东宸国宁和公主,祝贺王爷纳妾之喜!”她加重了“纳妾之喜”四字,语意森冷。 霍霍的风,吹散了她话语的尾音,只余一抹冰冷。 管事的被清幽冷凝的眼神瞧得背脊发凉,愣在当场,半响不能回神。 凤绝正被一群人围酒,突见一粉衣女子,容貌清绝,步履沉定,向他走来,心中了然,却也不动声色。宁和公主,想不到她会来参加宴席,看来胆识不小。若是换了普通女子,此等羞辱,只怕正躲在何处暗自哭泣呢。 清幽在凤绝面前约五步的距离停住脚步。 今日的凤绝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她轻轻深吸一口凉气,只觉得那股凉气如寒冰利锥般惊骇了她。若说轩辕无邪为人阴沉,那面前之人则是千年寒冰。 凤绝双眸直视着清幽,面上无一丝表情,寒声吩咐道:“既然本王的王妃前来参加宴席,本王自是不能怠慢。来人!添一副碗筷便是!” 清幽微微欠身,容色平静无波,“王爷今日大喜。本公主自当给妹妹备上厚礼才是。自然,清幽应当先敬上王爷一杯。” 凤绝意味深长的觑了她一眼,冷声吩咐道:“斟酒!” 清幽拒绝道:“且慢!”言罢,盈然回身,吩咐银月道:“将此次进献王爷的蓝田玉酒盏取出。”复转身朝凤绝笑道:“前日匆忙,忘了将礼物赠与王爷,是清幽的不是。等下自罚三杯便是,以示歉意。” 银月会意,立即自锦盒中取出两只晶莹剔透的美玉酒杯,精致绝伦,夜色蒙蒙,那酒杯竟在暗夜中莹莹闪光,众人皆称为奇。 清幽接过酒盏,分别斟满,取过其一,举袖饮尽,连饮四杯。云袖拂落,依旧是含笑之态,落落大方。巧笑道:“清幽先饮此杯,在此恭贺王爷纳妾之喜,愿王爷与爱妾比翼,共效于飞。” 众人见宁和公主如此大度,礼仪周全,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清幽语气和顺,纤手奉上酒盏,道:“此美玉酒盏是我东宸国一片心意,还请王爷饮了这杯酒。” 凤绝接过那酒,白玉微凉,弦月映入杯中,轻轻晃动。他凤眸微眯,心知这酒定有问题,无奈众人在侧,无法推辞。 清幽见他犹豫,故意挑衅道:“酒是王爷的,难不成王爷还不放心?!” 凤绝轻哼一声,心知今日已被她占去上风。眸色森冷,他举杯凑至唇边,方触及舌尖,顿觉极苦难言,他生平从未饮过如此苦物,比那最苦的药都要苦上数百倍,未及腹中,已是觉得胃中如江海翻腾。 心中暗怒,好一个白清幽,好一个宁和公主,竟然给他一杯苦酒,还有苦说不出。 他咬唇饮尽,亮一亮见底的酒杯,强压下腹中那强烈的呕吐之意,眸色冷若九天玄冰,恨恨道:“给王妃赐座!”语罢,他已是再也忍受不住,挥臂推开众人,未奔几步远,已是吐了出来,样子极为狼狈。 众人愣一愣神,旋即哄笑一片,道:“王爷喝多了。王妃喝了四杯,王爷才喝了一杯而已。如今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凤绝已是吐得肠胃绞至一处,苦不堪言,顿觉颜面扫地。 这时,有人高喊道:“新人来了。” 旋即,众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不远处。 轻盈的足音由远及近,一双丽人从屏风后转出。白清幽有着片刻的震惊,其实她只知左贤王凤绝今日纳妾,却不知竟是纳一双,坐享其人之福。 清幽微微蹙眉,但见眼前新妾,身着绛红罗地金绣裙,乌发高挽。一个身姿艳丽,容色妖娆美丽,风韵百媚;一个是清丽淡雅,温婉柔顺。一个是花中牡丹,一个是清爽秋菊。倒是各有风韵。 金玲一时有些无措,轻轻拉一拉清幽的衣摆。公主只准备了一份礼,眼下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清幽明眸如宝珠熠熠,突然,精光流转,计上心来…… …… 正文 第六章 挑起嫌隙 自有惜园府中丫鬟上前为两名新妾点引道:“雪夫人,兰夫人,这位是王妃。亦是东宸国的宁和公主。” 月色寥寥洒落,头顶苍穹漆黑如墨,湖面上隐隐有雾气缭绕,如梦如幻。 雪魅看向身侧的兰元淇,复又看向身前的白清幽,见她不过清丽姿色,并无出尘之处,心知所谓王妃不过是人质。自是不将她放在眼中,唇边略过一丝嘲讽,伫立着不动。倒是兰元淇垂首敛眼,上前一步福身恭声道:“妾身兰元淇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昏黑的夜色落在雪魅艳丽的面庞上,她变了变脸色,无奈之下,亦是上前行礼。 白清幽眸中光芒一转,略一整衣衫,只作未见雪魅,亲热拉起兰元淇的手,笑道:“妹妹温婉可人,本公主一见便很是很喜欢。这横竖日后都是姐妹,都是王爷的人,今日本公主带来了见面礼,金玲!”她大声吩咐道。心中已是清楚,原来这凤绝所纳的一双妾室,容貌艳丽的那个名唤雪魅,而温婉柔顺的那个则叫兰元淇。 金玲是资历颇深的宫女,见公主吩咐,她忙从准备好的锦盒之中取出一串九连环雕凤玉阙,九凤环环相扣,玉色温润光泽,在暗夜中有着莹然光泽,一瞧便是价值连城之物,众宾客皆是达官贵人,也未曾见过如此不凡之物,一时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白清幽笑不及眼底,接过金玲手中的九凤玉阙,放入兰元淇手中,柔声道:“妹妹很得本公主的眼,这九凤玉阙便送于妹妹做见面礼了。”长睫微颤,她略略低下头,恰到好处的遮掩了唇边一缕快意的冷笑。 兰元淇一愣,诚惶诚恐,如此大礼,她收也不是,退也不是。身旁的雪魅走近一步,见那九凤玉阙价值连城,心中难免有些妒羡,口中已是讪讪道:“兰妹妹还不快快谢过王妃,愣着做什么。” 兰元淇无奈,只得收下玉阙,福身谢过清幽。 清幽装作此时才注意到雪魅的存在,明眸陡然一亮,若宝石熠熠生辉,问向身侧的金玲道:“咦,这位是谁?生的如此艳丽绝美,穿的又花哨,可是今日请来的戏子?本公主最爱听戏,今日可有耳福了。” 银月一听,假装脸色陡变,慌忙抢先答道:“公主方才没听清楚,这位是王爷今日新纳的雪魅雪夫人,方才已经向你行过礼了。” 清幽干笑一声,故作歉然道:“啊呀,我光顾着看兰妹妹,倒是没注意你。这个,要怪也得怪王爷艳福太好,纳一双娇妾,也不告诉本公主。本公主还以为只有一个呢。”说到这,她面露难色,又道:“哎,本公主新嫁王府中,很多事还不熟悉,又不知王爷今日纳了两名妾室,这礼只准备了一份。雪妹妹,真是对不住你了。不如改日再补上吧。” 雪魅听着,脸色已是由粉红慢慢转青,渐渐转黑,她确实出身戏子,曾经也登台唱过曲,现在好不容易攀了高枝,平日里最是忌讳别人说她是戏子了。这公主无视她便罢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是误打误撞戳了她的软肋。无奈面上又不好发作,对方是王妃,又是金枝玉叶,她只得忍气吞声赔笑道:“没关系的,王妃肯叫妾身一声妹妹,已是妾身无上的荣幸了。” 清幽便是故意,看也不看她一眼,复又拉起兰元淇纤柔的手,正欲开口。 但见凤绝已是回身过来,一步上前,将她与兰元淇隔开,并一把将她拽至身侧,在她耳畔沉声警告道:“ 你给本王离元淇远点!”说罢,陡然放开了她。 此时弦月慢慢爬出云层,亮的有些骇人,凤绝长身凝立在秋风中,一任寒冷的露水染上眉梢,方才白清幽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中。她倒是真有本事,一来便将他新纳的两名妾室,拉拢了一个,打压了一个,无端端地挑起她们之间的嫌隙。长眉一挑,他眸中略过一丝异色,看来这日后他府上不会太平,也不会寂寞。 清幽见他如此护着自己的小妾兰元淇,生怕自己吃了她一般,心中不觉好笑,面上却依旧森冷。复又见凤绝身前微湿,似是方才呕吐的狼狈,语出嘲讽道:“呦,都说凤秦的男人,生于燕祁山脚下,风餐露宿,以酒为水,以马背为床,个个皆是英雄豪杰。怎的现在入了东都繁华之地,日日笙歌,温香软玉在怀,到没了当日的豪情,这几杯酒就耐不住了。”她掩唇一笑,上前轻轻拍了拍兰元淇的肩膀,道:“如今,再添上妹妹这样的如花美妾,只怕不消时日,王爷可要连床都爬不起来了,呵呵……” 众人本是酒过三巡,带了几分醉意,再者今日本就是宽纵畅饮之日,如今又听得公主一番戏谑之词,大家更是哄笑一片,有些人甚至笑的直不起腰。 凤绝好看的薄唇边冷意瞬间僵住,暖暖宫灯,衬着湖水,粼粼波光将他的脸映得分外清晰。口中极苦的滋味,留在喉中,尚未散去。如今又被她寻着借口抢白一番,心中极是恼怒,却又寻不到由头,只得咬牙忍了。 白清幽,这笔账,本王记下! 清幽抬首,理一理衣衫,忽然作势撑一撑额头,露出一副疲倦状,歉然道:“本公主水土不服,有些累了。便不打搅王爷雅兴了。”抬步,她自他身边跨过,又畅快笑道:“王爷还是少喝几杯,别耽误了等下的洞房花烛。” 比肩相近之时,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清幽望了望他微眯闪亮的眸子,湛黑湛黑,似有说不清的魔力。 凤绝望了望她眉眼间的伶仃清冷,淡漠疏离。 相视片刻,二人不再说话,错身而过。 今日,到此结束。 他们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正文 第七章 请安风波 次日,秋阳普照。金色的晨曦,透过湘妃帘子的缝隙照在了清幽的身上。微风拂过,荡漾起她被染黑的长发之上,她恍若未觉,仍是低眉凝眸,静静沉思。手中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篦着头发。 银月缓步上前,轻声道:“公主,两位夫人来向您请安了。” 请安…… 清幽漠然片刻,方回神。摆摆手道:“繁文缛节,免了罢。让她们各自回去便是了。”她搁下手中的梳子,端正摆在了妆台之上。 “可是公主,她们已经在前厅等候了。恐怕……打发不了。”银月面露难色。 清幽起身,面上划过一丝不耐,道:“嗯,我知道了。你先去罢。” 稍待片刻后,她已是换过一袭月白色及地长裙,步入前厅。走动间,风悠悠带起裙摆,宛如梨花绽雪。 人未踏入,已是先闻雪魅略高尖刺的嗓音,“王妃姐姐,你终于来啦。” 清幽微微蹙眉,偏头望去,只见雪魅今日一袭大红锦缎宽袍,眉彩飞舞,腰肢婀娜,妖媚横生的丹凤眼中是笑意盈盈,脉脉生波。 清幽冷眼瞧着,心中顿生提防。这雪魅今日这般殷勤,煞是怪异。她淡淡一笑,道:“妹妹无需多礼,日后请安便免去了。” “那怎么能行,规矩便是规矩。”雪魅呵呵一笑,身侧已是有丫鬟端上新泡的茶水,她忙取过倒了一杯,恭敬上前奉茶,媚声道:“王妃,请用茶。”恭敬的动作,雪魅的身子微微仰起,如缎锦袍自肩头微微滑下,露出一抹白玉般的光华,炫得人直头晕。 清幽伸手接过,碰触到雪魅葱白般的指尖时,只觉微凉如叶尖的露水。她微微低头,清逸香气沁入肺中。雪魅奉上的茶水是用杭白菊泡的,微黄的花朵,朵朵在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 轻轻饮啜一口,只觉唇齿留香,清幽浅笑道:“妹妹真是有心了。”抬眸间,她已是注意到了一直凝立在雪魅身后的兰元淇。 今日细瞧,这兰元淇长的其实并不十分美艳,眉眼间清秀恬静,说不出的温柔婉约,恰如写得最有情致的一阙宋词。 清幽复又低头,继续饮啜着杯中茶水,心中暗衬,想起昨晚凤绝厉声警告她离兰元淇远点,这般的维护,又想起他对自己的羞辱,顿觉心口一阵窒闷,难以呼吸。面上却不动声色。 兰元淇见雪魅已是奉上茶水,亦是侧身端过另一盏,莲步轻碎,盈盈上前。她姿态优雅,风卷起她淡青色裙摆飘飘欲飞,身姿翩翩像是云中仙子。 清幽一时只觉目光迷离,神思都落在面前这名如冬日绽放的新雪般素净的女子身上,洁白晶莹,风骨清新。这样婉约的女子,才是凤绝所喜欢的罢。 神思缥缈起来,正想着,忽觉眼前青光一摇,茶香袅袅,已是掀动满室芳香的云。 但听见“哐啷”一声,伴随着耳中一阵娇唤,“啊呀!”声音绵绵软软,直能酥入骨髓之中。 再定睛一看,只见兰元淇已是软倒在地。好好的一盏茶水,尽数洒落在她的身上,手上,滚烫的水,泼在肌肤之上,有如被熊熊烈火肆虐而过。 兰元淇不耐疼痛,已是低吟出声,长长的睫毛如羽蝶般轻颤,顷刻间已是坠上两滴晶莹的露珠。 清幽方想起身去看,究竟为何兰元淇无缘无故摔倒。耳边已是传来一声暴喝,“怎么回事!” 凤绝正抬步踏入清幽的院子,听到了兰元淇一阵痛呼,匆忙赶入前厅之中。进入之时,只见面前佳人两颗泪珠滚落,清丽的面容如带雨荷花缓缓绽开,惹人怜惜。 他英俊的面容覆上一层阴色,剑眉纠结,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白玉茶杯,忍着怒气,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凌厉的目光扫向清幽,冰凉寒沁,似要渗入肌肤里头,渗入筋络之中。 清幽强自压下心中怒火,却终难以压制,雪般白皙的肌肤上憋出一抹郁红,更衬得她乌发胜墨,眸如琉璃。她咬唇,方想说话。 兰元淇已是上前一把拽住凤绝的衣摆,眼中含泪,低低道:“王爷,不关王妃姐姐的事。是妾身自己不小心,妾身愚笨,连奉个茶都不会,还打翻了茶水。”说罢,她一脸惶恐,低头便要去捡那白瓷碎片。 心急愈急,随着“啊”的一声惊呼,兰元淇白皙的手不慎被那锋利的瓷片割裂,一股殷红涌了出来,顺着她纤柔的手腕向下,点点落于地,凝成妖艳的红梅。她的手如羊脂玉般白皙,而那血鲜红鲜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凤绝一步上前,执起她的手腕,不看便罢,一看更是气急。兰元淇的手方才已是被滚烫的茶水灼伤,红红肿肿,许多地方甚至鼓起了血泡。 他眼中寒意更甚,握住她的手,看向清幽,质问道:“白清幽,看来你是不将本王的话放在心中!” 清幽一愣,心中旋即明了,感情这凤绝以为是自己故意刁难兰元淇 ,冷哼一声,她垂眸并不说话,复又轻轻饮啜着茶水,神态悠闲淡然。 凤绝见她如此,更是气恼,方想发作。 雪魅已是凑身上来,盈盈作态,面容比海棠花还要娇艳几分,媚声道:“王爷,妾身与兰夫人一早便来向王妃请安,妾身已是按礼奉上茶水。本来轮到了兰妹妹,谁知她走着好好的,突然便是摔倒了,按说也不应该啊……” “王妃……请安……”凤绝眸中火星若隐若现,突然一把抓住兰元淇的肩膀,恼火道:“元淇,本王不希望有人在本王的府中兴风作浪,你最好将实情说出来。” 见兰元淇眸露恐惧,他突然软下语气,柔声宽慰道:“你不要害怕,本王替你做主。”冷眸微挑,他有意无意的眼神向清幽瞟去。 清幽更觉好笑,眼前一群人,像是在演戏,演的十分好看。只可惜,她亦是戏中之人,无法置身其外。看来今日,此事定要落个分明。 兰元淇觑一眼凤绝,欲言又止,垂下头,复又仰起,终是咬唇道:“王爷……王爷,妾身好像觉得膝间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脚下一软,才摔倒的。”她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妥,复又摇头,拽了拽凤绝的衣摆,道:“王爷,也许是妾身的错觉,都怪妾身不好。王爷千万不要为难王妃。”她的话,温温婉婉,情真意切。 此时正值清晨,屋外是鸟啼婉转、呖呖如珠落叮咚。金色的阳光洒入屋中,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明灭交错。 一张张脸,却是各异的心思。 正文 第八章 她不配做王妃 凤绝直起身,剑眉微挑,一双如宝石的眸子幽暗深邃,不知所想。 良久,他才冷冷道:“王妃?!她也配?!”语调渐高,他转头吩咐着身边的丫鬟,嘲讽道:“去告知管家,王妃不贞,新婚之夜并非完璧。从今日起,她不再是本王的王妃!” 清幽握住白玉茶盏的手微微一颤,却很快恢复平静,正一正衣襟。他的黑眸若九天冰潭,她毫不畏惧,望入其中,字字道:“本公主,是皇上圣旨赐婚。只要一日圣上没有废本公主王妃之位,本公主一日便是这惜园的女主人!” 站起身,她搁下手中茶盏,“哐啷”的清脆碰撞之声,在空若的前厅之中响起,白玉石地面,华丽而又冰冷,却冷不过她的心。 她并不贪恋什么王妃之位,可是,她有责任,东宸国受凤秦国欺压数年,她一日即为公主,便要维护东宸国的国威尊严。相信她的娘亲,定不希望她备受屈辱。 凤绝一怔,负手而立,眸中掠过狂风骤雨似的恼怒,最终化作了讥讽,淡淡道:“女主人?即便皇上不下旨废你正妃之位。在本王的府中,也没有人会将你当做王妃。雪魅,元淇,你们不用来给她请安,她不配。” 清幽双拳微握,胸口精致的缠枝纹随着她气息的躁动而上下起伏着,如风如雷自眉间掠过,最终化为了隐忍,她平静道:“即便没有王妃的头衔,我还是东宸国的公主!” 凤绝听罢,不齿道:“公主?异姓公主。况且你东宸国已是风雨飘摇,苟延残喘。国之将破,你也算得上是公主?!” 清幽笑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凤秦国若是真有实力一统天下,又怎会不慎丢了东都?而你又怎会,被迫与本公主联姻?” 她的话,如浮云般清淡,可听在凤绝的耳中,却是无比尖锐。顿时,凤绝英俊的脸庞沉了又沉,一种难言的隐痛渐渐浮起。 清幽心中冷意连连,是的,她便是故意揭凤绝的短处痛处。她大略了解过这两年的天下之争。这凤绝,虽是能征善战,却也是疏忽大意。本来东宸国已近亡国,凤秦国即将占据中原全部,无奈东都又失守在他的手中。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看着凤绝陡变的脸色。她知道,那一仗,是那样孤傲冷清,那样骄傲自负的凤绝,毕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果然,凤绝身姿一颤,退后一步,眸中溢满难言的痛楚。那样强烈的哀伤,似是悲悯,似是哀泣。清幽似能感受到他的心中正在发出强大的幽鸣,而那样的伤痛,似乎能将她一同拉入无底的深渊之中,直至万劫不复。 晨光,若一缕青烟,在他的眉间轻轻荡漾。是的,若不是他的失误,凤秦国早就灭了东宸国,又岂容轩辕无邪东山再起。 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因为他错信了不该信的人。他不该爱上…… 剧痛碾过他的神经,凌迟着他的呼吸,像是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人扯开又洒上盐巴。踉跄几步,他一言不发,拉起兰元淇便要向门外走去。 “慢着!”却清幽突然出声,喊住了他们。 凤绝愤然转首,望着她,面无表情,冷道:“白清幽,你还想做什么?” 清幽见他有些失魂落魄,心中不忍,却依旧寒声道:“你的爱妾兰元淇,无端受人陷害,烫了手。此事尚未分明!即便你们不想追究,本公主尚不愿蒙此不白之冤。金玲!”她大声唤道,眉宇间英气勃勃,如烈日朝阳。 金玲旋即上前,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清幽眼波微微一闪,复又坐下,白玉茶盏握在手中,水温尚在,她复又饮啜起来。片刻,她不急不缓道:“金玲,既然兰夫人觉着自己的膝盖被人击中后,方才软倒在地。那定是有物什击中了她,你且在前厅中仔细找找。” 花茶清香,清幽缓缓吸一口气,将那清香吸入满腹,顿觉神清气爽。但愿,人生,也如这茶水般澄净,清新。 金玲仔细翻找着前厅之中的每一处,不多时,她果然在茶几之下找出了一枚银针。仔细看了看,递至凤绝面前,道:“这应该是害兰夫人摔倒之物,还请王爷过目。” 凤绝侧目瞧了一眼,只道:“这并不能证明你家公主的清白,她亦有可能是射针之人。” 清幽环视室内,但见雪魅眼神闪躲,神情不自然,细看之下,指尖竟在极细微地颤抖,心中早是了然。她缓缓道:“金玲,搜身!”长指一晃,冷然指向了雪魅。 雪魅起先愣了一愣,美艳的脸上闪过惊惶,忙向凤绝哭诉道:“王爷,这可使不得啊。这教妾身日后的颜面往哪搁啊。” 清幽抢先开口道:“王爷,本公主是御封的王妃。只要圣上一日不废,本公主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即是王妃,府中妾室便归本公主管束。这点小小权限还是有的,金玲,还不动手!”清绝的面容之下,她寒星般的双眸渐转幽深。 金玲本就会武功,擒住雪魅还是易如反掌。纵是雪魅再是不愿,无奈之下,只得被金玲搜遍了全身。 当一个置了几枚银针的荷包被金玲自雪魅腰间翻出,丢掷于地之时。兰元淇最先惊呼出声,颤声道:“雪姐姐,你……”她突然“啊!”的一声,娇弱的身子已是躲入凤绝身后,神情惶恐。 雪魅自知事情败露,美艳的脸,如同盛极开过的牡丹,透着几分萧瑟的颓败。 此时,清幽缓缓自楠木交椅之上站起,踱步至荷包前,神情不屑,伸脚踢了踢那荷包,她冷笑连连道:“王爷,如此,本公主可以分明了?” 凤绝眯眸,轻轻颔首。 清幽淡淡又道:“那王爷,不送!”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正待转身,忽觉喉头一甜,遍体生寒,她眼前漆黑一片,再无知觉。 凤绝脸色不佳,方想甩袖离去之时。却见清幽直直向他倒去,他一怔,慌忙将她抱住,狭长的凤眸瞥见一缕鲜红自她苍白的唇边缓缓溢出。顿时心慌意乱,大声喊道:“太医!快去找太医!” …… 正文 第九章 毒发 一 桌上红酒香醇,茶香袅袅,食物飘香,小提琴音乐和缓悠扬,精致的琉璃花瓶中,丁香清芳怡人。 那是一个舒适而又惬意的夏日傍晚。 她半倚在露台的躺椅中,沁凉的海风轻拂着她的肌肤,带来丝丝清爽,不温不火的温度,该是近黄昏了。 “小姐,宾客们差不多都到齐了。请小姐到正厅开宴吧。”职业性的语调,程管家是这栋海边别墅的主管,为轩辕家族尽心尽职已有二十多年了。 “人,全都到齐了么?”她轻轻勾起唇角,往躺椅深深靠去,一脸迷茫与淡漠。都说这世界上流逝的最快的便是——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在这海边别墅举行盛大隆重的PARTY。 “呃,老爷还在巴黎的集团总部开会。至于夫人和小少爷,刚才夫人打了电话来,正在朝这边赶过来。天快黑了,盘山公路不好走,让小姐先开宴,别耽误时间,她随后就赶到。”程管家一口气说完,始终面无表情。 她轻轻点了点,站起身,向屋中走去。 身后,夕阳已是落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的世界,而她就这样,被黑暗拥抱着。空气中,突如其来的窒闷,令她心中烦躁不已,一种莫名的不安不断地加剧。 她的爸爸,不,只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而已,没有血缘关系。她六岁那年,她的妈妈带着她嫁入轩辕家族。 这么些年来,外表看来,她是轩辕家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可谁知,她其实从未真正踏入过轩辕家,她从来都只是外人而已。所以,她的父亲,没有时间来参加她的成人生日宴,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从小学起她就开始寄宿学校,读书,然后周末回家,再读书,再回家,周而复始。 生活对她来说,简单而又刻板。 她的妈妈,自从生下弟弟后,所有心思都扑在了那令人皆大欢喜的新生命之上。 而她,从来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一个人…… 不过,无所谓,她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这样重复没有波澜的日子,习惯了寂寞的时候独自数着天上的星星,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 她的生日宴,妈妈和弟弟能赶来参加,她已是心满意足了。 闪耀着万道光芒的水晶灯,精致的晚餐,名贵的红酒,还有那少不了的钢琴曲,如丝如扣,在大厅中徐徐奏起。她的生日宴,奢华而又完美。一袭法国专订的纯白色小礼服,修身的剪裁,配以今年最新款的蕾丝花边。她,高贵优雅,像公主一般。 端起酒杯,一一敬着酒,祝福之声不绝于耳。谁又分得清,是真心,还是敷衍?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大家都陶醉在欢快的宴席中,喧闹、提琴、还有华尔兹,掩盖了屋外的狂风、惊雷,以及哗哗如注的雨声。 如果不是那个电话…… 谁都不会发现,一切,都变了……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声在别墅的二楼响起,一遍又一遍,显然被人忽略了很久很久,终于被人拿起。 “喂,谁是白若月和轩辕若离的亲属?这里的圣玛丽医院,他们在半山途中出了车祸,生命垂危!你们快点到医院来一趟!”电话的那一头,是冰冷刻板的语调。公式化的通知,没有一丝焦急的意味。除了平淡,还是平淡。 当她匆忙赶到圣玛丽医院的时候,全身已是湿透,小礼服浸了水之后,连带她晶莹的肌肤都呈现出几分透明,苍白的透明。 全然顾不上自己狼狈。她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的场面,连一点点血都没有。满目医院特有的雪白,纯净的令人心中更是惧怕。 她开始茫然,开始恐惧起来,巨大的压迫感,令她无法喘息。 抢救室的红灯鄹然亮起,随着两扇自动门沉沉打开,一身雪白的医生跑了出来,带着口罩,白的森冷,白的恐怖,他的一双手,是淋漓的鲜血,他的一双眼,冷漠无比。 他的手,突然指向了她,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手上的血花飞溅到了她的脸上。轻轻碰触,竟是温热的。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你是白若月和轩辕若离的什么人?” “白若月是我妈妈,轩辕若离是我的弟弟。”她的声音,绵软,心头的慌乱令她的身躯颤抖如筛,无法平息。抢救中途,医生出来询问,一定是有不好的情况。 “他们出了车祸,伤的很重,目前正在抢救中。麻烦的是,他们竟是罕见的LUTHERAN血型,我们这里的血库之中根本就没有这种血浆。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国家稀有血库中也仅有这样的血浆3000CC,可今晚台风登陆,里面的病人血压已经降到最低,即便送来了,也等不到。”医生表情僵硬,一口气说完。也许,看多了生死,看惯了离合,便是这样的冷漠。 “医生,我也是LUTHERAN血型的,你抽我的血罢。”听完之后,她突然说道。 “可是……”医生想了想。 “可是,即便是抽你的血,也不能超过1000CC,超过这个量,你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只能救一个人。我们也只有这个能力。” “救你的母亲,还是救你的弟弟?”他问。 “……” “你有十八周岁吗?” “今天刚满十八。” “你家还有其他人吗?你的爸爸呢?” “……”她的爸爸,也许此刻正在巴黎新欢的枕畔吧,电话,手机,无论怎样都联系不上。她的爸爸,一个女人接着一个女人的换,她不知道,她的妈妈嫁入轩辕家,究竟得到了什么。 “只能救一个,必须放弃一个。救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弟弟?你自己想好了,这是手术同意书,请你签字。” 她接过笔,看着手中厚厚一叠的手术同意书,密密麻麻的字,如万千蚁虫般啃噬着她的神经。她想努力去看,视线却渐渐模糊。今天,她刚刚成人,却要面对这样残忍的抉择…… 都是她的亲人…… “医生,能不能多抽些我的血,救活他们两个,我死了无所谓的……”反正,她从来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天堂亦或是人间,没有什么区别罢。 “对不起,医院不是侩子手。” 伫立良久…… 抢救室中,冲出一名年轻的助手,焦急道:“医生,那孩子的心跳越来越弱了。” 她突然悲怆喊出声:“医生,快抽我的血,救我的弟弟罢。我决定了,救我的弟弟。”话至尾音,已是凝成哀泣。她的妈妈,相信也会赞同她的选择吧。 那一夜,她的妈妈,离开了她。 那一夜,她放弃了,她的妈妈。 这么大,这么冷的世界中,她的亲人,今后,只有若离,轩辕若离…… 正文 第十章 毒发 二 天上一弯弦月泠泠然,寒风轻吹,万籁寂无声。 马蹄声踏破霜夜宁静,一匹骏马披星戴月,疾驰至惜园,马上之人丢下披风,睡眼朦胧、疲惫之极的丫鬟连忙为他打开了房门。 凤绝早已是等得焦心不耐,一见来人,顿时松了口气,道:“萧楚,你终于来了。” 箫楚已是在官道上疾行半夜,寒雾令他的眉间略显银白,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只见素颜白衣,一弯柳眉,说不上来有多美,却有一种山风过处,晓雾初起的清新朦胧之意,令人过目不忘。白皙的肌肤,宛若梨花绽雪。他挑眉问道:“你的王妃?” 凤绝点点头,道:“恩,昏迷了已有两日。有些水平的太医都来看过了,都说是中毒,却也都素手无策。所以,只能劳烦你跑一趟了。” 有丫鬟赶忙端来了皮蛋圆凳。萧楚撩袍坐下,轻轻挽起清幽的衣袖,捞至手肘之上,露出里边薄如蝉翼的一层鲛纱里衬,隐隐可见赛雪柔滑的肌肤凝如羊脂玉。 三指覆上脉息,感受着那一沉一浮,他凝神听起来。 茜窗下翠色枫影沉沉,有夜风肆意穿行而过,满园枫树被风携过,轻触声如雨点落下。 渐渐屋中静寂,只余沙漏声,隐隐若若。凤绝亦是屏住呼吸,英挺的剑眉凝成结,薄唇紧抿。 少刻,萧楚抽回手,望向凤绝一脸僵硬,突然“扑哧”一笑,又瞟了一眼清幽,打趣道:“你很紧张她么?” 凤绝脸色一沉,冷哼道:“紧张她?我是害怕她不明不白的死在我的府中,又是中毒。届时东宸国那边不好交代,凤翔那小子难免要呱噪。” 箫楚愣了一下,复又泛起一抹微笑,道:“看来,我辛苦跑这一趟,竟是为了两国的和平。这责任重于泰山呵。” 凤绝见他竟还是有心思说笑,想必清幽的毒有救,不觉松了一口气。蹙眉更深,他微恼道:“你治病便治病,哪那么多废话!快给她把这毒给解了。” 箫楚缓缓起身,将袖子抚平整,摇了摇头道:“她的毒,我解不了。” “解不了?!”凤绝一听,几乎瞠目结舌,惊道:“还有神医解不了的毒么?那你还这么一副悠闲状” 萧楚哼了一声,寒声道:“是病,就能医治。如果是蛊毒,便只有下蛊之人才能解开了。果然我没有猜错的话,她中的应当是三月蛊。每隔三个月必须服一次解药。否然,将会痛如烈焰焚身,整整持续七日,然后头发会慢慢变白,肌肤起皱,再全身一点点的萎缩,直至呼吸衰竭,窒息而死。这种蛊毒非常厉害。只是,令我觉得奇怪的是,她的体内似乎不止一种毒素,这蛊毒本不应当这么快发作,可能是几种毒交错,令它提早发作。” 三月蛊,如此邪毒…… 凤绝倒吸一口凉气,望了望躺在床上清丽惨白的人儿,脸上渐渐透出一股森寒之意,宝石般的眼眸似燃起幽幽火焰。下手之人,手段当真是残忍之极。 萧楚自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白玉瓷瓶,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塞入清幽口中,背身吩咐道:“绝,这枚药丸可以暂时控制住她的毒发,延缓下次发作。但是治表不治本,你必须尽快找到下蛊之人。”说罢,他正准备将瓷瓶收回袖中,却突然大声叫起来,“喂……你做什么!” 箫楚眼睁睁地看着凤绝将他的瓷瓶抢走,还大刺刺地放入怀中,惊诧道:“你这是做什么?!” 凤绝面无表情,“你是神医,要药有何用?放我这备用便是了。” 箫楚哭丧着脸,嘴角微微抽搐,抱怨道:“这可是凝香丸,十年才能制得此一瓶……” 凤绝也不理他,复又坐回床边,望着那仍是昏迷中的清幽,皱眉问道:“那,她什么时候才能醒?” 箫楚垂头丧气,不满的哼着,“快了。”突然,他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赶忙凑至凤绝耳边,压低声音道:“绝,方才我探得她武功内力深厚。恐怕天下武功能出其上者,不超过五人。如此绝世武功,也不知轩辕无邪打的是什么主意。” 凤绝一双睿眸炯炯有神地盯着清幽,将她鬓边一绺长发慢慢缠于修长的手指间,渐渐眸光冰冷如剑,夹杂着莫名的情愫,“我知道,不过,她还不是我的对手。” 箫楚微微蹙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绝,你还是小心些。别忘了你曾经吃过的亏。” 凤绝不语,修长的手已是慢慢游移至她纤弱的颈间,她睡着的样子,少了平日的那分冷意淡漠,没有那浑身的尖刺,真是好看。若丁香凝露,宝石流霞,他从未发现,她竟也能美到如此这般地步。 纤细的喉咙,深深皱眉,他的手,正逐渐的加大力量,收紧。他的眸中夹杂着一分狂躁,只要再用力,便能拧断她的喉咙,睡着时候的她,如此脆弱…… 陡然松开了手,他的神色恢复平静。 睡梦中的她,一直皱紧了眉头。他想伸手去抚平,却发觉她已是愈蹙愈紧。 “若离……”突然,清幽叮咛出声,神情益发痛苦起来,又是反复呢喃道:“若离……” 凤绝听得真真切切,心头微微一震。 轩辕若离,是她的亲弟弟,如今东宸国的傀儡皇帝,听说重病无治,正陷入昏迷之中。看来,她很是惦念着自己的弟弟。 伸出一手,他轻轻拂过她苍白的红唇,美好的弧度,柔软的触感,令人想一亲芳泽。看着她此时的表情,益发纠结,似是沉浸入无边的苦痛之中。 那一刻,他很好奇。 白清幽,你究竟,梦见什么了呢? 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她的眉心,冰冷而又坚硬。是谁的笑容如此邪恶冰冷?是谁的声音,仿若来自地狱的召唤? “清幽,我不想你死。我听过一种方法,据说将子弹从前额至后脑斜射过去,人不会死,可是会变成痴呆,我突然很想在你身上试试。” “我只要你这张脸,还有这具身体,供我享用就够了!” 邪恶的手指,正在扣向扳机…… “啊!”随着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划破惜园宁静的上空。 白清幽倏地坐直起身,惊出一身冷汗。 她错愕片刻。眼前一张楠木刻金丝琉璃屏风,秋水色的帐幔几乎垂落至地。海棠春水花纹的被褥,绣工精湛。如此熟悉,是她的房间。 身边的人,似牢牢握着她的手,侧目望去,竟是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