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偶获奇书 第一章 偶获奇书 第1章 任义太爱北京这座城市了。 老舍先生在茶馆里面写道:是条狗都要托生在北京,享福啊! 而任少爷在北京的行当,却是个祥子车导游。和北京的新新人类不一样,年纪轻轻的任义喜欢穿着对襟算盘扣的小褂,穿着青色的确良的宽松的裤子,大白袜子外面,是一双内联升的千层底。脖子上挂着一串小叶紫檀的珠子,手里面还盘着两枚核桃,十足的闲散北京爷的做派。 清晨起来,坐在胡同口和半身不遂的廖三爷杀两盘,中午吃一碗菜码齐整的炸酱面,歇了个晌觉,才在院子里推出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出什刹海,绕过烟斗斜街,去北海北地铁站趴活。 有两个南方来的游客,上了任义的三轮车。这是任义今天第一笔买卖。 前面蹬车的任义滔滔不绝,道:“两位客官,前面就是大运河北边的头儿,别小看这什刹海,可是连着长江呢!您瞧见没,这条石,这栏杆,要说这大运河是一条龙,咱北京什刹海就是龙头。您瞧,那两头叫做望海兽,前明时候留下的,整块石头雕的,就趴在岸边看着运河,不让水鬼进北京。” 任义兀自说的口若悬河,可是两个游客像是丝毫没有在意他在讲什么,又是搂又是亲,然后还不停地合影,最后好像是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任义的话问道:“这里距离后海酒吧一条街,还有多远?” “转过这胡同就是。” “那就直接带我们去酒吧一条街吧,这里又没有什么意思。” 嘎吱一声,任义踩住了祥子车,转过身子,用手巾把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道:“怎么茬?二位?” 似乎是看见任义面色不善,这个游客也不敢轻易的招惹,在钱包里面掏出来一张红票子,道:“这位师傅,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感兴趣,龙头龙尾的,跟我也没啥关系。干脆您省省力气,直接把我们拉到后海就行。” 任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下了脸,道:“下车下车!”说着,用大拇指指了指车上的标志,道:“爷是导游,你当爷是拉黄包车的苦力了?既这么着,劳您下地腿儿着过去。”说罢,看都不看游客手上的钞票,坐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个游客也都讪讪的下车,还坚持道:“师傅,也不能让你白辛苦。” “赶紧给我走路,爷还不差这点钱。” 两个游客走了,任义讪讪的推着祥子车掉头,这时候,也是胡同祥子车导游的周老三,紧蹬了几步,跟了上来,丢过了一根香烟,笑道:“你也老大不小的,怎么还这么生(莽撞)?你是家里有钱,西城的宅子一拆,顿时万两银子入账,这么好的生意你不做,也别给坏了。下次有这好主顾,你让给你周三叔,如何?” 任义笑了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为了钱,这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这么在这里躺着,来回的人都不认识,不是可惜了。” 晚上收车回家,走过昏暗的胡同,跟纳凉的熟悉的街坊打着招呼,正看见老态龙钟的黄四爷正往外面走,便停下了车,道:“四爷,您这是去哪啊?” “王玥波的大隋唐,说到四平山了,咱得去听听,有瘾头啊!” “别啊别啊!说刘基刘伯温找沈万三建哪吒城,您老这么给我栓扣子(留悬念),可是不仗义!”任义一脸的赔笑。 黄四爷笑着道:“小猴崽子,你去我屋里,有一本明朝的书,乾隆爷修四库全书没毁,破四旧也没毁,你看看就都知道了,可有一点,不准脱裤露给别人看,不然四爷骟了你。”说着,便朝着崇文书馆去了。 任义来到了黄四爷的四合院,一盏昏暗的灯,照的院子里面不甚明了。这院子本来是四贝勒府,整个东边的厢房是黄四爷住,打开门之后,里面确实琳琅满目的都是老东西,上至青花瓷器,下到建国后的国宴瓷,应有尽有,最后废了好大的劲,才在一个紫檀的百宝阁上面,找到了那本明本的线装书,书名上写的却是:诚意伯密言。看意思竟然是刘基的秘密笔记? 任义觉得自己呼吸加重,纸是明初的纸,字是刘基的字,若是真的,那就是价值连城了。 任义想都没想,就开始翻阅了起来。 这的确是刘基的日记,上面相近的记载了如何在北京城堪舆规划,如何筹措银子,如何修建了九门八典一口钟的八臂哪吒城。任义更是对刘基佩服的五体投地。 年轻的任义,总是做一些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兴奋之余,便将这本书平平整整的摆在书案上,退后一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刘道长,您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可惜了,我落草(出生)的时候,北京城就拆的剩不下啥了,你若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就让我回到您那个时候,看看北京城是个什么样子,晚辈这里给您磕头了。” 这本来是任义的率性之举,可是老天真的要跟任义开个大玩笑了,房屋之中,忽然灯光变得暗淡了下来,在众多的古瓷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的诡异,只有那本刘基的笔记,却是兀自的哗哗翻着页,一丝一缕的光芒正在书页之中传出来。最后停在了一页上,上面画的竟然是一个八卦图,右边的是乾坤地理图。光芒陡然变得更大,光芒汇聚之中,还在微微的旋转着,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任义被眼前这样的异像惊呆了,片刻之后,竟然变成了隐隐的激动,还没等他说什么,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任义卷了进去,任义就感觉像是踩空了一般,仿佛一片树叶一般,在空中回旋飘舞着,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任义再次幽幽醒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睁开眼,看见了漏了光的茅草屋,还有土墙上面挂着的破蓑衣。还有外面的黄狗一直在叫,仔细感觉了一下,也不是自家床垫舒适的感觉,豁然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周围的陈设,却是十分的陌生。 这屋子里简直就是破败不堪,锅台和炕之间的火墙都已经坍圮了,漏出了被火烧的通红的土坯,窗户上的纸也是千疮百孔,房门也歪歪斜斜的,除了东墙的神龛里面供着财神,房子里面竟然别无一物。 正在任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口传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武六七!还他娘的这么懒,该去上工了!一会儿柳总管发起脾气来,够你受的!赶紧!” 任义扫视了一下房间内,并没有别的人,想来这个武六七是叫的自己?我靠,看起来是刘道长显灵了,自己还真的穿越了! 在之前,网上充斥着穿越的神文,任义都不会去看,打个喷嚏都能穿越,都是瞎扯,可是自己穿越就比较可信了,刘道长亲自做法,把自己送到了这个地方。 任义下了炕,穿鞋的时候,却发现一双布鞋已经打板儿(掉底)了,不由的苦笑,自嘲道:“人家穿越,都从困难群众变成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妻妾成群,昏天灭地的,自己怎么这么命苦,从一个吃穿不愁的拆二代,变成了穷光蛋一个。” “你小子怎么还不快点?要老子打你的脊杖么?”外面接着传来了咳嗽声。 任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道:“来都来了,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便推门而出,只见一个老爷子正在院子里面打太极拳,这老爷子虽然看上去精瘦精瘦的,但是精神还尚好,任义笑着道:“大爷,打拳呢!好!这招黄蜂入洞好!” 老爷子似乎是惊怔住了,招式也停住了,道:“你昏头了!过来!” 任义便走到了老爷子的面前,还没等继续套近乎,就挨了重重的一记闷头凿,老人家瞪着眼睛道:“你是饿昏了头了?我是你老子!不是你大爷!看起来你是饿着了,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你今天去上工,顺回来一点米面,省的再饿昏了头!” 这个世界太有趣了,不但自己穿越了,安排给自己的老爹,也是个有趣的人物。 任义便笑嘻嘻的上工去了,走到了胡同里面,任义便呆住了,因为他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上工,老爹嘴里的柳府在什么地方,任义却是不知道。 正在任义扎耳挠腮的时候,一个挑着菜的小厮模样的人拍了一下任义的肩膀,道:“任老弟,还没睡醒呢?站在这里晒太阳?赶紧走吧!要是再误了上工,柳得财不知道怎么整治你呢!上个月的例银还扣了咱们的,快点走,快点!” 说着,不由分说,将任义拉着,朝着远处的胡同走去。 任义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胡同,就感觉一阵的舒服。 没有招牌,没有玻璃橱窗,没有花里胡哨的霓虹灯,没有胡同里面乱停的车,一切都是安逸的样子。还没等任义好好的欣赏着原汁原味的胡同,这小厮就将任义拉到了一个角门的边上,亮明了身份,就从角门走进了柳府。 正文 第二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第二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柳府不愧是深宅大院,任义跟着小厮走了一箭多地,一路经过了浣衣处、煤库、粮库之后,才到了后厨,这里仅仅是个后厨,却也是雕梁画栋,飞起来三层的斗拱,比一般的宅子的正厅都要豪华。 任义仔细的看窗棂,虽然没有奢华到用楠木这样的程度,但也都是用硬松木雕刻而成的,上面的雕花都是五福捧寿。 厨房里面砧板剁得山响,转过了大门之后,里面确是水汽氤氲,靠着墙五六口大锅都翻滚着水花,里面的肉煮的香气扑鼻,让任义肚子里面的馋虫都不安分起来。 那小厮将菜篮子放下,便去忙着打水了,任义像是总管一样,在后厨之中来来回回的闲逛着,走到了几个切墩的案板前,笑嘻嘻的捏过了一片火腿,放在嘴里嚼着,竖起了大拇指道:“火腿还说是金华的火腿,真他妈香!古法的手工火腿,比我们那边机器上攒出来的好多了!” 切墩的小厮不情愿的丢掉菜刀,掐着腰道:“小子,你不好好的烧你的火,来我这里裹乱!小心菜刀切了你的爪子!” 任义讪讪的点了点头,走到了灶台旁边,却看着一个厨师正在用鸡胸肉撕成的鸡丝,正在清理鸡汤里面的肉渣,任义笑嘻嘻的道:“山东菜,开水白菜,好!好!” “去!去!烧你的火去!” 任义白了他一眼,蹲下来,将一块劈柴丢进了灶膛,用火钳子拨弄着,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都是死人啊!再过半个时辰,整府三百多口就要用早膳了,你们这么笨手笨脚的,要是坏了老子的差事,老子活劈了你们!” 任义悄悄的拉了一下刚刚带自己进来的小厮,道:“这老兄谁啊?这么拽?” “柳得财呗。最好别惹他,在厨房这一亩三分地,这位是大拿,说辞退谁,就辞退谁。”说罢,便去闷头切菜了。 这时候,一个叫孙有福的人,用围裙擦着手,迎了上去,道:“姐夫,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柳得财长叹了一声,道:“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老爷最近性头怪得很,今天大早上的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是饭菜不可口,咱们府里这么多年了,也是伺候的老爷舒舒服服的,这几天不是饭菜不合口,就是那个丫鬟没有眼色,咱们老爷那脾气,不是人脾气,以后咱们可得小心点。” 孙有福是个十分机灵的性子,道:“放心吧姐夫,我这不是来了么?我保证让老爷吃了我的菜,就不会在发火了,还能赏你一些银子。” 柳得财笑道:“那就全看你的了。”说罢,见伙计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往这边看着,刚刚两个人说的话,都被听了过去。觉得有一些不合适,就虎着脸骂道:“都干完活了是不是?磨蹭什么呢?后院太太的乌鸡白凤汤做好了没?老三,去把刚刚来的芫荽摘了洗洗,五狗子,去把水缸挑满!武六七,去把泔水倒了!” 任义还没有适应武六七这个名字,还仔细的看着开水白菜的汤锅,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差事了。 “武六七,你他娘的耳朵里面塞驴毛了?老子跟你说话,没有听见么?”柳得财手里面捏着一根枣木的擀面杖,朝着武六七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朝着武六七的肩膀就砸了下去。 北京爷们,丢命不跌份,这一下子,着实将武六七给砸疼了,武六七瞪着牛眼睛,转过了身,盯着柳得财道:“你这孙子,你打谁呢?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呦呵,今天脾气见长了啊!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跟我这么讲话?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柳得财的脸上,露出了凶狠的光。 厨房之中,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这时候,那个小厮走了上来,一把拉着武六七便往外面走去,一边赔笑道:“这小子今天又犯病了,总管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说着,便催促武六七去到泔水了。 任义苦笑了一声,武六七就武六七吧,这名字好记,不就是到泔水么,有什么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说罢,便愤愤的走到了外面,挑起了两个大木桶便往外面走去。 这泔水是隔夜的,中午的温度又这么高,早就已经发酵了,味道又酸又臭,强忍着恶心,交给了叫门外面收泔水的人,才回来,这时候,所有帮厨的一起开动,将早餐都装了打托盘,由各房的丫头和常随小厮端了回去。 而送到老爷房中的早餐,便是重中之重,只能是柳得财自己亲自动手,只见一面红漆的托盘上面,摆放着官窑的四个碟子,上面装的是什锦咸菜,其余的便是一晚糙米粥,就差最后的开水白菜了。 在帮厨的小厮努力下,将一锅鸡汤里的肉末都扫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是白开水一般,在盏里面,只有一颗翠绿的小白菜,还有几颗枸杞和香菜,看上去虽然清淡,但是一定是十分爽口。 柳得财小心翼翼的将精致的盖碗放在了托盘上,端起来,小心翼翼的朝着老爷的屋子里走去。 厨房这才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都坐在了门墩上歇着,一溜的蓝边海碗,都是糙米白粥。 这柳府,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看后厨这里的伙食等级如此的森严,就可见一斑,像武六七这样的帮厨,吃的是糙米白粥,而孙有福这样厨师,吃的却是肉粥。 不一会,就见柳得财一脸的兴高采烈,跑到了厨房,大声的道:“今儿老爷高兴,早膳也进的可口,说咱们厨房差事办得好,赏大家酒吃,” 众人便是一阵的欢闹,老爷赏赐下人的时候不多,赏酒更是难能可贵的。 柳得财笑着走到了孙有福的身边,拍了拍肩膀道:“你好好的干,要是管好了老爷的胃口,你便是这后厨的主厨了!” 这一日,武六七过得浑浑噩噩,除了柳府之中的杯盘让武六七很感兴趣,其他的便是乏味至极。 人家穿越,都是王爷贝勒,再不就是皇子皇孙,怎么到自己这里,却变成了到泔水的帮厨? 不就是做菜么,作为吃货的武六七,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口,虽不能说是晋鲁川粤淮阳本帮各菜系都精通,但是手艺可是一流的,只要是武六七的锅盖一掀,半条胡同的馋鬼都能给勾过来。 帮厨就帮厨吧!老子就不信了,还能一辈子就是帮厨?让你们看看啥叫中华美食博大精深! 可是想归想,但是做起来却又是另外一件事了,后厨的等级十分的森严,这是前面提到过的,像武六七这样的人,别说是掌勺了,就连菜刀都没有资格拿。 终于熬到了晚上,下了工,从小门出去,顺着来时候的路,回到了自己家里,这里姑且算是武六七的家吧,推开柴门,里面却是一阵的行酒令的声音,走进了屋里,却见唯一的一张破八仙上,摆着几个简单的菜,两个人正在吃酒,正面喝的面红耳赤的是自己这个世界的父亲,而陪坐的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家伙。 武六七在怀里掏出了两个馒头,丢在桌子上,道:“你让我顺点吃的出来,我还以为你晚上没有吃的,没想到却在这里吃起了酒。” 武六七的老爷子,有一个威风八面的名字,叫做武当。却沉了脸,道:“什么时候这么没有规矩了,还不拜见你沈叔!” 武六七毕竟是胡同长大的孩子,讲礼节,便拱手道:“沈叔好!” 沈叔只是笑了笑,道:“你家武六七可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来来,跟沈叔喝两杯!” 武六七便搬过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和沈叔碰了杯,沈叔道:“你小子平日见我,不是很热情么,怎么今天跟不认识一样?” 武当咽了一口酒,道:“这小子今天像是撞了邪,早上还不认识我的呢。”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而武六七却是仔细的听着,他必须要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朝代,直到沈叔一直念叨着洪武爷,洪武爷的,武六七这才明白,敢情这是他娘的大明朝。 两个酒友都吃的熏熏然,才各自散去,站在门口送别的时候,沈叔已经熏熏然了,搀扶着半醉的武当往里走的时候,武六七问道:“爹,您给提个醒,我这沈叔的大号是什么?” “长洲沈富,字仲荣,是我一个老伙计了。” 起初武六七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仔细的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不由的怔住了,结结巴巴的问道:“你说谁?他是谁?是不是江苏周庄的那位?” 武当打着酒嗝,道:“你沈叔和我几十年的交情,你会忘了?就是周庄的沈万三啊!” 果不其然!还真的是那位土豪啊!武六七开心的笑道:“咱们有这么硬的交情,你怎么不早说!还用住在这么个破房子里吗?” “切,他啊,最是扣了,刚刚那顿酒,还是三年前打赌输给我的,简直就是一个铁公鸡么!”武当不屑的说道。 正文 第三章 牛刀小试 第三章 牛刀小试 武六七在胡同的时候,经常照顾廖三爷的起居生活,对于这样的老爷子,还是颇有耐心的,便伺候着武当睡觉。 谁知道,家里除了一铺仅容一人的火炕之外,竟然再没有睡觉的地方,穷到这个份上,也是够可以的了。 武六七就安置武当在炕上休息,可是武当却不肯,虽然是吃了很多的酒,但是脑子却很明白,摆了摆手对武六七说道:“这炕上,我睡不习惯,早些年爬冰卧雪的,睡热炕准上火,我还是去老地方睡。” 说罢,趔趄着走道了院子旁边的草屋,推开了门,接着微弱的灯光,看的不甚明显,待仔细的看时,里面竟然停放着一副寿材。 武六七就是满心的不痛快,即便是不愿意在炕上睡,也不能躺棺材上吧,刚要解劝,谁知道这武当却堂而皇之的推开了棺材天,身子一纵,竟然跳了进去,看他矫健的身手,怎么也不像是年近七十的样子。 “我说,爹,咱能不在这棺材里睡觉么?怪不吉利的,这么着,以后您睡里屋,我就在八仙桌上面忍一宿就成。” 武当目光有一些散,片刻之后就恢复如常,骂道:“哪那么多废话,咱们家最值钱的,就是这口寿材,我要是不守着,半夜再叫人给顺手牵羊了去。滚回去睡觉,明天你小子还要上工,别忘了顺点米面回来!” 躺在炕上的武六七,久久不能入睡。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这个光景,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胡同口昏黄的路灯下面,几个穿着背心裤衩子,摇着芭蕉扇的北京爷,开始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上至元明清,下至半个小时前,从紫禁城海子里,到隔壁胡同马寡妇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听这些故事。 想到了这里,武六七便穿衣下炕,想着去外面转几圈,这个时候,天色已然是黑了,外面的胡同漆黑一片,别说是纳凉的人了,连条狗影子都没有。 武六七叹了一口气,回到了房子里,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拳头道:“老子是个爷们,总不能在异世之中饿死吧!之前蹬三轮能赚钱,现在掌勺也能挣钱,说什么也不能让外面的老爷子再睡棺材了。” 第二天,武六七起的很早,梳洗完毕,换上了柳府常随的衣服,便来到了柳府的后厨,这个时候,前面的老爷太太应该是没有起床,几个伙计陆续的来了,有的打水,有的刷锅,已经开始忙碌了。 和昨日不同的是,今天的后厨之中,来了一个穿着耦合色衣裤的丫头,正一脸焦急的站在院子里面,一会踮脚看看门口的方向,小脸急的通红,还不时的跺脚,憨态可掬。 左右现在武六七没什么事情,见没人搭理这个妹子,就上前问道:“怎么了小妹妹,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 写小妹子显然是认识武六七的,急的干跺脚,道:“武哥,瞧见柳管家没有,老爷昨晚上又生气了,今早上的早膳可要好好的伺候着。我来传老爷的话,要是今早上的早膳还不成,就罚你们伙房的人一个月的例银。” “老爷是怎么了?大白天的抽风。”武六七咕哝道。 这个小丫头叫福娃,是老爷书房伺候茶水的丫头,也是聪明伶俐的,只是看上去还未成年,颇有一些孩子气。见武六七这么说,却也吓得花容失色,道:“武哥可不能这么说,要是让老爷听见了,一定会责罚你的!” 看了看时辰,已经过了半刻的功夫,福娃在这里也不敢耽搁,便将事情托付给了武六七,便匆匆的去了。 福娃刚走,柳得财便到了,显然这老小子没有睡好,眼睛都是肿着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见武六七送走了福娃,便大声的吆喝道:“武六七!过来!” 武六七顶看不上这个狐假虎威的管家,但是现在自己只是个帮厨,没有办法,便来到了柳得财的面前。 “刚才福娃来这里做什么?” “福娃说,今天早上老爷发火了,说是早膳要是再不用心做,就免了你这个柳家总管。” 听了这句话,柳得财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就是一颤,怔了半晌,忙大声的叫到:“孙有福!给我过来!” 孙有福正在灶上蒸着一只肘子,见柳得财叫,忙不迭的跑了出来,还没等孙有福说话,柳得财就问道:“今天的早膳,你准备的是什么?” 孙有福赔笑道:“回总管,是水晶肘子。” 还没等孙有福自卖自夸,柳得财便是一记大耳帖子掴在了孙有福的脸上,气的浑身发抖,道:“大早上的就吃的这么油腻,我要是老爷,我也受不了!我昨晚上就说过,你那道菜不灵,你偏偏不信邪。怎么样?砸了自己的脚了吧!” 孙有福捂着脸,委屈的说道:“这九转大肠,是我看家菜,废了不小的功夫,老爷吃了应该赏我才是,连筷子都没有动,就发火。他老人家至少也要尝一尝吧。” “你小子还敢发牢骚,赶紧去准备早膳,告诉你,老爷要是抽我的篾条,我就在你身上抽两倍!”柳得财气喘吁吁的,像是一个红了眼睛的疯狗一般。 站在一旁的武六七反倒是轻松的抱着肩膀,看着这两个人斗嘴,却忘了自己的差事。柳得财恶狠狠的盯着一脸得意的武六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在你身上,抽三倍!” 武六七的火气可是有一点压不住了,这可是有些不讲道理了。正欲发作的时候,和自己要好的那个小厮,又过来打圆场,事情才没有闹起来。 武六七用柴刀,将一截木头狠狠的劈成两半,扔进了灶膛之中,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骑在老子头上拉屎了,我说小刘,要不咱不在这里当差了,咱们扯呼?” 一旁烧火的小刘,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说武老弟,你还是安安生生的在这里当差吧,你出不去的,一纸卖身契,把你我卖到这里,就是柳府的奴才,主家有生杀大权,要是做了逃奴,那更是罪加一等啊!” 武六七无奈的苦笑,道:“这也是规矩。没辙啊!”说着,便打量着一脸冷汗,手忙脚乱的孙有福,便不由的好笑,道:“你也是,想瞎了心了,你也不想想老爷是什么身份,是威风八面的将军,在战场上见得最多的就是青花花的肠子,你还敢给他吃这个?” 孙有福早就没有了主见,道:“在鲁菜里面,这九转大肠,是最见功夫的,你说,这早膳应该怎么办。” 武六七对这个孙有福,还是没有那么多的恶意,只是觉得此人过于谄媚而已,见此人有难,也觉得应该仗义一点,便指了指旁边的水盆里面养着的蛤喇,道:“这蛤喇是昨日采办的,清水里泡了一天,泥沙已经吐干净了,你就用这个熬白菜,清爽利口,倒不如试试。” 这是一道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菜了,寻常江南人家都能做,可是的确难倒了孙有福。对于文武火,高地汤了如指掌的鲁菜高手孙有福,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见柳得财不在,武六七撸起了袖子,道:“你要是信着哥哥,哥哥给你露一手?” 眼看着距离早膳还有半个时辰,孙有福一筹莫展,此刻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于是将围裙交给了武六七,自己就站在旁边观摩着。 武六七想来不是能亏待自己的主,在胡同里住着的时候,可是菜市场的常客,练就了一身的好厨艺。 他厨艺好,也是有原因的,一来呢,他自己就是个馋鬼,为了满足自己的胃口,只能是自己动手了。二来,他在原来的世界,还单身呢,为了能捉住一个女孩子的心,就一定要捉住她的胃。 武六七手里的动作十分的麻利,摔油,爆葱花,下蛤喇,浓浓的一碗白酒下去,厨房里已经是香味四溢了。最后将小白菜填进去,翻炒出锅后装盘,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都让人几乎要掉了舌头。 孙有福尝了一口,顿时竖起了大拇指,身为鲁菜名家的他,也是赞不绝口。 柳得财将这道菜送进了老爷的书房,武六七用小碗盛了些,准备留给今天见到的那个丫头福娃。 这丫头实在是太讨喜了,要是放在武六七之前的那个世界,这丫头就是一个娇憨的萝莉。怎么表现对萝莉的喜欢?就是用好吃的喂饱她。 果不其然,今日老爷很是高兴,赏了主厨五两银子,孙有福做事情还是比较上路的,想着将这些银子都给武六七。 见孙有福做事情这般的上路,武六七只是在里面取了一个银角子,说道:“说白了,我也只是个帮厨,这些足够。” 这些都被柳得财看在了眼里,悄悄的拉着孙有福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之中,一脸奸佞之色,道:“你傻啊,你怎么把钱给他?这要是传出去,你鲁菜名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孙有福叹了口气,道:“姐夫,我终究是学艺不精,这主厨,我看还是算了罢。” “我就顶看不上你这样没出息的样子,这件事你就甭管了,菜还是让武六七做,赏钱你自己拿着,将来你还是这柳府中的堂堂主厨!”柳得财叹了一口气,说罢,眼神之中传出了一丝狡诈和阴狠。 正文 第四章 我欠张三丰一顿酒 第四章 我欠张三丰一顿酒 老爷中午和晚上并不在家里用膳,听福娃说,老爷好像是去兵部议事了,要很晚才回来,厨房除了正常安排全家三百余口的饭,老爷的就不用准备了。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是大王,酒足饭饱的柳得财背着手,在厨房四下里走着,满眼的挑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武六七的身上。 武六七是老爷小灶烧火的帮厨,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在院子里面的一块大石头上躺着,哼着西皮流水,悠然自得。 “好你小子!”竟然在这里偷闲,你是不是肉皮又开始紧了?”说着,踢了武六七一脚。 “怎么着?会好好说话吗?找茬是不?”武六七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已经压抑了好几天的火气,就快要压不住了。 柳得财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般泼皮的小厮,瞪着牛眼,大声的道:“你要造反么?我是这柳府的管家,你们都归我节制,即便是老爷不说话,我也有权利动家法。” 武六七别的没有见过,胡同里面茬架的见得多了,一看柳得财的样子,就知道此人是在虚张声势,存心想着气气这个老小子,便又躺了下去。大模大样的道:“今天老爷不在家,小灶都封火了,我做什么?” “你就不怕我请家法吗?” “随你,老子要是眨眨眼睛,就算是老子输了。怎么样?”武六七一脸的无所谓。 柳得财气的满脸涨红,要不是留着此人有用,早就扫地出门了,只是愤愤的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子,气哼哼的去了。 柳得财气的走了,后厨之中顿时围在了武六七的身边,说道:“你胆子真大啊,里三院外三院的家丁,都怕这个家伙,你怎么不怕他?” “我为啥要怕他?这小子又不是三头六臂,难不成吃了我?弟兄们,听你们武哥的,这老小子一时半刻的还回不来,一会我下厨,中午咱们算是改善!” 众人一阵的惊呼,便簇拥着武六七去了。 老爷不在家,书房里的福娃也是轻松了一点,索性闲来无事,就来到后厨找武六七。 武六七见是福娃来了,也是满心的欢喜,就在笼屉之中取出了早上留下的蛤喇熬白菜,给了福娃吃,见福娃吃的狼吞虎咽,憨态可掬,自己也觉得十分舒坦。 福娃将碗里的汤汁喝的干干净净,才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武哥,我听说你今天给了柳管家难堪?你怎么这样草率啊。” 武六七笑着看着福娃,笑道:“他算是哪个台面上的大葱,跟我拔横,还嫩了点?” 福娃却是一脸的担忧,喃喃的道:“那你也要小心一点,整个府里,除了老爷夫人,还有三位少爷以及西院的奶妈子,他不敢招惹,还有就是各房的大丫头他不敢惹,剩下的谁都怕他,上次账房的贵喜只是丢了三两银子,就被他活活的打死了。” 武六七却是一脸的不屑,笑道:“我当是什么人物呢,不过是狗仗人势的家伙罢了,你放心,没人敢惹你武哥的。” 福娃眨吧眨眼睛,盯着武六七,笑道:“就是的,武哥是谁,能被他欺负了?以后福娃还要经常到武哥这里偷嘴吃呢。”说罢,便捂着嘴吃吃的笑了。 武六七心情大好,送走了福娃之后,便又躺在了石板上晒太阳。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真的是明朝的北京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要想办法脱离这个困死人的柳府,然后好好的仔细端详一下北京城的全貌。”武六七想着。 这一天没有什么事,便早早的散工回家了,回到了家里,却又听见里面碰杯划拳的声音,武六七推开了柴门,只见又是那张破八仙上,还是几道简单的小菜,而坐在客位上的,却不是沈万三了,是一个穿着破败的八卦水火袍子的道士,头上挽着发髻,佛尘就在脖领子上插着,却是蹲在椅子上,正在推杯把盏。 武六七便是一阵的气闷,在袖子里掏出来今天赚的赏钱,足足三钱银子,丢在了桌子上,道:“爹,您不说让我顺点吃的回来吗?我今儿带回来的是银子,本想着弄几个酒菜咱爷俩喝点,你却已经喝上了。” 说着,看了一眼不修边幅的老道,问道:“这又是哪位大爷?” 武当依旧是那副模样,喝的醉眼朦胧,舌头打着节,道:“这位就张君宝张道长。我的老友啦!” 武六七听到了这句话,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结结巴巴的道:“敢问就是张三丰么?” 没想到,老道却是眼睛一亮,道:“你小子还有点见识,这是我刚刚想好的别号,以后打算就自称张三丰,咱们爷俩想到一块去了,怎么?你也觉得这个名号合适?哈哈哈哈!” 武六七忍不住咋舌啊,自己的老爷子到底是什么背景?前面认识一个沈万三,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这张三丰,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啊。 这关系,可不是一般的硬,那是相当的硬。 可是怎么听这位老道话里话外的意思,张三丰的名字还没有开始使用,意思就是,眼前的这个张三丰还没有得道成仙吧? 再看老道的容貌,的确是鹤发童颜,脸上的褶子都很少,眼神之中露出的精芒让人心折,只是这一身道装却是让人感觉寒酸。袍子上满都是补丁,远处看还真的以为是卦象呢。脚上的芒鞋也打板了,却是没有一丝仙风道骨的模样,蹲在凳子上大口的吃菜。 这个世界还真的让人震惊,武六七往回揉了揉舌头,才坐在了旁边陪着,众人酒酣耳热,才依依惜别。 武六七一脸的幽怨,看着自己的爹,道:“爹,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有这么硬的关系,你怎么还混的这么差呢?” 武当摆了摆手,笑道:“你说这老道?算了罢,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一桌酒席,是我把你的被褥当了,换的一桌酒席,还是我三年之前输给他的。嘿嘿嘿嘿。” 武六七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了,几乎是扯着嗓子说道:“你说啥?把我的被褥都给当了?” 武当似乎很过意不去,道:“有朋自远方来么,咱怎么也不能失了礼。” “算了,当了就当了吧,我的祖宗,你就好好的歇着吧,趁着天还没有黑,我出去走走啊。” 武六七将老头子安顿进了寿材里面睡了,才趁着黄昏走出了胡同。 一边走着,心里一边想着:“这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去家里串门,见老爷子在寿材里面跳出来,非要吓死几个不成。” 信马由缰的,武六七便走出了胡同口,站在了大街上,望着大街上越来越稀少的行人。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远远的望去,在炊烟笼罩下的大地上,房舍森严,街衢整洁,显得刻板而又单调,四下望去,什么地标建筑都没有,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过老爷似乎是什么将军,这柳府实际上是将军府,那么距离紫禁城估计应该也不远。 刚想着走过这条街去看一看,谁知道迎面过来了一队巡防营的军士,手里拿着梭镖和火枪,身上盔甲鲜亮,见只有武六七傻呆呆的站在原地,便瞬间将其围拢了,道:“你是什么人,现在已经是宵禁了,还在大街上逡巡,定不是什么善类,给我拿下,详加审问!” 武六七忙拱手道:“这位官爷,您怕是误会了,我只是迷路了,还望军爷行个方便,请问柳府怎么走。” 一听说柳府,几个军兵就不敢怠慢了,上下的打量了武六七的装扮,确是柳府下人的衣着,才客气的道:“感情是将军的家奴,怠慢,不过现在是宵禁,你最好还是回去,” 民不与官争,这是老北京传下来的规矩,武六七便赔笑称谢,悄悄的沿着原路回到了家里。 自己想要瞻仰一下北京城全貌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了。 第二日上工,武六七便是一脸的疲倦,用一顿炸酱面轻松的应付了饮食挑剔的老爷,有开始在院子之中无所事事起来。 前厅之中,柳老爷坐在书案后面吃茶读书。 书房看上去很是气派,上面挑着一块匾,写着海碗大小颜体的 “竹友斋”三个大字。 里面的檀香百宝阁上,都是满满的存书,只是咋书架旁边的衣服挑子上面,一副黄金铠甲熠熠生光,在铠甲旁边,却是一柄长枪,表明着主家的身份。 福娃捧上了一盏茶,老爷心满意足的品着,缓缓的道:‘福娃,你去告诉管家,今日伙房的厨师,赏五两银子,告诉他们,好好伺候着,以后还有重赏。’ 福娃情知道,这次又要孙有福毛领武六七的功劳了,但也能说什么,便噘着嘴出去了,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见将军夫人,领着丫头赛赛,穿过二院的仪门,朝着书房过来,福娃赶紧回来禀道:“老爷,夫人来了。” 正文 第五章 老爷要吃肉 第五章 老爷要吃肉 一听说夫人来了,柳升刚刚霾过天晴起来的心情,分分钟又灰暗了起来。 将兵书扔在桌案上,轻轻咳嗽了一声。一名小厮马上知趣地跑了进来。用制壶名匠供春(1)手制的树瘤造型紫砂壶中,给柳升倒了一碗用旧年间存下的雪水,泡制的蒙山茶。 在过去,柳升也跟明朝初年其他达官显宦们一样,保留着前代陆羽茶经中那种,将茶叶磨成粉末,然后煮水点茶喝的习惯。 但是自从上次被当今天子永乐大帝请喝了一次茶后,他便主动开始按照永乐大帝的习惯大开始直接用开水泡散茶喝。然后在自己友人和心腹问起的时候,再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少见多怪,自打我们大明开国之君洪武爷开始,宫里面都是怎么喝茶的——”(2) 啐了一口喝到嘴里的茶叶末,柳升语带不悦道:“夫人不在后宅歇息,这大晌午的,不怕中了暑气?” 夫人由塞塞搀扶着,来到了老爷的面前,将双手指指相扣,道了个“万福”,然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才叹了口气,道:“老爷,我前几日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还记得?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挂怀着,所以就迫不及待的来问问老爷。” 一听说这事儿,柳升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沉声说道:“夫人不必多言了,这件事,我自有料理。” 夫人似乎又要碰钉子,平日里也怕这个带兵的老爷,但是此时,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试探的说道:“大儿子和二儿子已经是统领衔了,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是三儿子已经是十八岁了,怎么说也要老爷想办法,取个功名,也不能总在外面游手好闲吧。” 柳升一听就感觉十分的腻味,自己三个儿子,长子次子都是很有出息的,年纪轻轻的,带兵很有章法,可唯独这个幼子却是让柳升头疼至极,整日里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模样,不学无术,说起来早几年已经行了冠礼(3)。可依旧读书不成,习武不成,终日里吊里郎当 而自己的夫人却十分偏疼这个孩子,这才来找老爷想办法,给三儿子讨功名。 柳升沉吟了片刻,道:“办法总是有的,可是你叫我怎么安置这个冤家?你看他整日里游手好闲,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即使是当了一个大头兵,都是个不成,岂不是丢了老夫我的脸?” 柳夫人一脸的愁容,道:“那怎么办啊!不如去捐一个六品同知,在你哪个门生手下当副,也算是有个出身。” “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情,你且容我慢慢的思量。”老爷的面色不善。 夫人便不敢再提这件事了,却依旧坐着不肯走,半晌之后,才嗫嚅的说道:“要不就给老三结一门亲事,即便现在无法立业,那就先成家吧,说不定就转性了。” “这是你们内院的事情,你做主就好了,”老爷摆了摆手,重新在书桌上拿起了兵书,开始研读。老妇人便由塞塞搀扶着出去了。 在老爷和妇人说话的时候,福娃一直在旁边侍立着。见柳夫人走后,柳升仍兀自生着闷气。福娃心善走过去,又给他续上了一杯茶道:“老爷,处暑过了,眼见着就要立秋了,人容易躁动,你多喝点水——” 没想到柳升此时的心绪差到了极点,也不知福娃的话让搭错了那根神经。 “啪”的一声,柳升把手中的《李卫公问答》摔到桌上,气哼哼的说道:“你去厨房,告诉柳得财,就说老爷今天中午要吃肉!要吃羊肉!让他们用点心,不和老爷我的脾胃,当心家法!” 福娃吓得赶紧往后面跑去,也不敢提醒老爷,刚刚还说要赏赐后厨的事情。 到了厨房,柳得财不在,一群人正在围着伙房院子的长条桌子,正在掰腕子,武六七技压群雄,正在耀武扬威的道:“我说你们不成,也不打听打听,在胡同里面掰手腕子,爷们儿我是头一份。” 场面乱哄哄的,福娃上前狠狠的拍了武六七的后背,道:“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混闹,柳管家呢?” 这时候,一个小厮满脸的促狭,道:“一般来说,这个时辰,柳管家应该是在后三院张妈那里交代事情呢。”说罢,便引来了众小厮的一阵哄笑。 福娃着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道:“你们还有这个心思?老爷说了,今天中午要吃羊肉,你们小心点伺候吧,老爷今天的脾气可是不好呢。” 刚刚还欢闹的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站在原地手脚无措。 孙有福吓得,双手都在哆嗦,一把拉过了武六七,道:“我是个鲁菜厨子,鲁菜里面的羊肉都是烂了大街的菜码。老爷定会责罚咱们不用心的!” 看孙有福的样子,就快急的哭出来了,武六七道:“先甭着急,容我好好想想。” 孙有福见状,更是没有了主心骨一般,道:“要是柳管家在,去和老爷好好的央告一番,或许老爷可以开恩。” “别做梦了,不可能的。”福娃说道:“刚才夫人去见老爷,看样子是把老爷给惹生气了,依着老爷的性子,这就是找茬想要责罚下人了。你们还是想办法怎么做菜是真的!” 众人一筹莫展,特别是听见了福娃这样说,都感觉自己的后背泛起了丝丝凉气。 就在这个时候,武六七大声的道:“有了!这事,哥们办了,准保老爷还会赏咱们的。” 只要是能逃了老爷一顿板子,这些家人自然是欢喜异常,纷纷的围在了武六七的身边,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武六七。 武六七站在了桌子上,手里拿着铲子,像是统帅一样,指挥着手下的“火头军” “三愣子,蜡头,狗子,去把羊杀了,你你还有你,去吧青菜洗干净,你们几个,去门房哪找个铁盔。有福,你去柴碳库,看看有没有剩的精碳,点着了备着。” “六哥,咱们就是些做饭的厨子,又不时上阵杀敌的战士,您没事找铁盔干嘛?” “让你找就找!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去找,找不到头盔,小心本将将你军法伺候——” 在这一瞬间,武六七表现出了一种领袖的气质。 虽然只是指挥着这十几名伙头军,但是那种发号施令的感觉,还是让武六七感觉十分的爽。不过现在人手虽然够用,材料么,也是应有尽有,可是唯独没有味精。 味精这东西是好东西,作为厨艺相当好的武六七是离不开的,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味精啊。 这个时候,孙有福唯唯诺诺的走到了武六七的身边,道:“武哥,我做什么?” 武六七仔细的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去外面的大运河边上的南货店里找找,务必买几样东西回来。” “有什么事你就交代吧。” “紫菜、海白菜、蘑菇山珍这些东西,样式越多越好,快去!” “要是对方跟你装孙子,不行,你就摆出你柳家大厨的身份——” “懂。” 孙有福想都没有想,便一溜烟去了,看着四下里忙开的厨房,福娃十分的好奇,问道:“武哥你要做什么菜?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武六七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一脸怀念的道:“先算是一个秘密,你就等着吃好吃的吧!” 很快,所有人各司其责,距离午膳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了,所有人都是忙而不乱,各项准备工作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直到现在,柳得财才出现在了后厨,见所有人都在忙碌,觉得满意,却看见武六七正系着围裙,在一口大锅里面调着汤,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扯过武六七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来灶上撒野?没有规矩了吗?” 武六七却是不生气,只是用勺子尝了一下大锅里面的汤,道:“我是在救你小舅子的命,怎么?不让我掌灶?那好,给你!” 说着,满脸不在乎的将勺子塞进了孙有福的手里,朝着厨房外面就走。 孙有福哪里肯,忙一把拉住武六七的袖子,一边央求道:“好武哥,这件事您一定要帮忙,帮人帮到底吧!”说着,连连的给嗟夫柳得财打眼色,好说好劝的拉住了武六七,才和柳得财简略的将刚才的经过说了。 柳得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孙有福,又上下打量着武六七,道:“是我今日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这里就有这么大的乱子,今天暂且这样,以后,武六七去外院劈柴,不准进伙房一步!”说罢,甩甩袖子走了。 孙有福脸色都变了,赔笑对武六七说道:“我姐夫就是这么个人,你放心,我一定会跟我姐夫说,让他收回成命。” 武六七却热情的拍了拍孙有福的肩膀,道:“没事儿,论人论事,都逃不过个理字儿,去把锅里的蘑菇和骨头清清,咱们这就给老爷上菜了。” 福娃说的不错,今天老爷真的是心绪不安。 靖难之役,皇上大获全胜,自己追随皇上战争北站,甚至不惜一枪挑死了自己的老上司,想着怎么也得在金陵皇城做官,却没想到,连一个月都不到,竟然奉命带着大军回到了老家北平,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 方孝孺被诛,朝野震动,皇上的下了密旨,意图要迁都北平,可是终究没有明文昭告天下。柳升依旧是有一些举棋不定。 再加上这几日府里太太总是来找自己泡蘑菇,要他安置三公子。使得行伍出身的柳升脾气急躁,今日的确是想着捉几个倒霉的奴才责罚一下,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待到午膳的时候,却听书房外面脚步杂沓,好像还有什么人在嘁嘁喳喳的说话,柳升狠狠的一拍桌子,对福娃道:“你去看看,外面谁这么大的胆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回禀老爷,是厨房给您送午膳来了。”福娃小心翼翼的道。 “送进来!”说罢,取过了桌上的清水,漱口,朝着中央一个圆桌走去。 外面果然就是柳得财和孙有福以及几位家丁,手里都端着各色的盘子和食盒,正在外面等候,听见了老爷的号令,柳得财便带着众人进去,将一个烧的通红的炭火炉子放在了桌子中央。 “你们什么意思?”柳升面色不悦,道:“你们当我什刹海旁火神庙中的火德真君不成?午膳就是生吞红炭么? 正文 第六章 没有紫禁城的北京城 第六章 没有紫禁城的北京城 柳得财赶紧解释道:“老爷先别发怒,还有呢。”说罢,朝着外面招了招手。 孙有福小心翼翼地端上一个明朝军士常带的兜鍪。 阵阵香气此时正不断地从兜鍪里面弥漫而出。 汤是武六七实现特意熬制出的鱼骨高汤,色泽雪白,醇香四溢。 鱼骨高汤上面飘着从大运河旁南货店中买来的沧州金丝小枣、山东章丘大葱的葱段、龙泉香菇,以及他连哄带吓唬好不容淘换来的几枚被南货店视为镇店之宝的福建兴化龙眼。 熬制高汤的鱼骨是武六七之前吩咐后厨其他人,去高碑店附近“二闸”——也就是庆丰闸——找祖祖辈辈负责看守维修大运河沿岸水闸的闸户现买的。 结果买来的鱼,给了武六七一个大惊喜。也不知闸户怎么会这么神通广大,竟然卖给了武功一条三斤多的鲥鱼! 鲥鱼本身是与河豚、鱽鱼一起位列赫赫有名“长江三鲜”的珍贵食材! 在武六七在穿越之前,作为资深吃货,他对自己没能搓上一顿野生鲥鱼这事始终耿耿于怀。不过说起来,也正常,野生鲥鱼由于过于珍贵,在当时一斤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5000块钱,而且还长期有价无货! 先用猛火热锅、热油、爆香葱姜炝锅。然后再将事先剔出来鲥鱼骨,放入锅中,煎到两面金黄微焦。(至于鲥鱼肉去哪了?你觉得武六七这路吃货,难道能放过这种珍馐美味?) 在此时,陆续加入热水、蛤蜊、用金华两头乌制成的南风肉(1),再适当加入花雕酒,然后熬制一个多时辰,这份武六七前世今生熬制过最贵的一份高汤、就算大功告成了。 当然也有美中不足。由于当时顺天府中的厨子大部分都是山东人。所以甭管是大户人家的私厨还是外面的饭铺馆子用得都是即墨花雕。虽然即墨花雕味道也挺醇厚,但是这让做菜用惯了绍兴花雕的武六七,在调味时多少会觉得有点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待孙有福将锅小心翼翼的放在火炉上,汤汁马上沸腾翻滚起来,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瞬间充满了书房的水雾气。 不知道是自己眼睛花了,孙有锅在把兜鍪在炭火上反稳妥后,无意间看见隔着水雾气站在不远处的柳升大将,眼睛中也是一片朦胧。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他从未见过的情绪之中。 “羊肉来喽!”只听见一声吆喝,武六七便像是跑堂的一般,用一只手托着一盏剔红石榴花圆漆盘小跑走了进来。 漆盘上满是他事先用刀片好羊肉。只见他施施然走到圆桌旁边,然后像是唱出来一样,喊道:“羊肉一盘来喽,您老慢转身~~”这菜名报的有腔有调,余音袅袅。 柳得财知道武六七是不怕闯祸的性子,也似乎是要故意打压一下武六七,便站在老爷的身后,沉下了脸道:“大呼小叫的,什么规矩,下去!” 满心惦记自己后厨蒸锅中鲥鱼肉的武六七,懒得搭理柳得财。将一大盘子羊肉往桌子上一放,立刻转身就脚底抹油向门外走。鲥鱼的肉嫩,万一蒸的时间长了,可就太暴殄天物了! 此时,桌子上番薯,青菜,粉丝,腐竹等等一应俱全,琳琅满目。旁边一只景德镇白底青花瓷碗的中,也满盛着武六七事先用芝麻酱、酱豆腐、韭菜花、香醋等调制,也加入了葱花和香菜的蘸料。 柳得财赶紧给孙有福使眼色,孙有福赔笑着说道:“老爷,这是涮羊肉,您瞧着。”说罢,便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捏着袖口,将漆盘中一片肉放进了翻滚的汤里,过了片刻,复夹出来,那片肉已经熟了,在瓷碗中沾好蘸料后,将这片肉恭恭敬敬地的放在了老爷面前骨碟之中。 柳升随手从桌上拿起自己多年来用惯的象牙筷子,将肉夹起来,迎着光看了看,然后才最终丢入了自己的嘴里。 “高汤和蘸料的确不错。不过切羊肉这人的刀工不行,这样的羊肉稍微刷几片后,这锅子里便会都是血沫子,白白糟蹋了这锅好汤—” 听完柳升这番话,柳得财和孙德福不由彼此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柳升对武六七今天中午安排他吃火锅这事满意还是不满意。 就在此时,柳升猛地一拍桌子,道:“来人,把本帅的佩刀拿来——” 送午膳的回到了厨房,除了武六七以外,都是惴惴不安,武六七见状,大声的道:“怕啥!我保证一会就有赏银,咱们也别等着了,吃吧!” 于是众人一阵的欢呼,锅里还剩下不少的汤料,几个伙计索性就围在大锅旁边,将羊肉蔬菜统统倒进了锅里,开始大快朵颐。 武功也把蒸好的鲥鱼肉从锅里端上来跟在场的哥几个一起分享。鲥鱼虽然珍贵,但珍贵不过咱们北京爷们的道义!吃独食拉黑屎这种事向来不是武六七办的—— 要说武六七最爱的北京菜,除了烤肉季便宜坊以及全聚德,剩下的就是这涮肉了,熟悉的味道传来,武六七幸福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见福娃也跟着一起狼吞虎咽,便笑着拍了拍福娃的肩膀,道:“怎么样,跟着武哥混,是不是有肉吃?” 福娃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腮帮鼓鼓的,看着武六七吃吃的笑着。 这时候,一个小厮说道:“武哥,咱们吃完了也该收拾了,要是被柳管家看见了,还了得?” 武六七却是大声的道:“怕他做什么?今天咱们大家都有功劳,保住的是他孙有福和柳得财的屁股,甭管他,放开了吃!” 而此时的柳得财和孙有福,正领完了赏钱,正朝着厨房走过来。 柳得财欣喜若狂,道:“我在柳府当差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老爷这样多的赏赐,瞧瞧,足足五十两银子,怎么样?在柳府做主厨的滋味好不好?” 而孙有福的脸色却不是很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才嗫嚅道:“姐夫,这用兜鍪涮羊肉,本来就是武六七想出来了。老爷也是因为这道菜,才想起自己当年追随洪武爷和当今南征北战时,经常用兜鍪倒过来当过做饭的往事,才赏下这么多银子。咱们就这样冒领了武六七他的功劳,是不是很不地道?” “有什么的,这柳家里面,我是管家,我说这道菜是谁做的,那便是谁做的。以后武六七做饭,你我领赏,岂不是一举两得?何况,兜鍪涮火锅又不是他武六七发明的。 你刚才也听见老爷说了,这种用战士兜鍪倒过来做饭的法子,最早是什么什么,对秦始皇的发明,所以如今陕西哪边还有一种吃食叫做锅盔,甚至赫赫有名的羊肉泡馍也可能最早也是秦军将自己瞬身携带的干粮放入涮完羊肉的汤中——”柳得财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可是一点赏钱都不给,我终究是过意不去。” “怕什么的,有我在呢,这么着,今天参与的,每人都有一吊铜子的赏钱,也就是了。” 孙有福不由得咋舌,每人一吊钱,加在一起还不足五两银子,这贪心不足的柳得财,还真的是心黑。但又不能明说,只能是在后面跟着走。 转过了巷子,走到尽头就是厨房,离了将近有一箭之地,就能听见里面喧闹的声音,柳得财沉下了脸,快步的朝着厨房走去。 转过厨房的大门,却见武六七酒足饭饱之后,正站在长条桌案上,正唱着京戏,嘴里还不时的唱着文武场锣鼓点儿,正好一句:我把你这狗才交与圣上,千刀万剐!怎么那么巧,柳得财正巧出现在了武六七的手指前面。 在场的人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都知道柳得财此人的厉害,又忍不住笑,纷纷散了,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只有方桌之上的武六七,还一手捏着大褂,一手掐诀指着柳得财,分明是刚才台步的样子。 见柳得财气的满脸通红,便跳了下来,拱手道:“管家,老爷可曾说什么?有什么赏赐没有?兄弟们都等着呢。” 柳得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听管束的下人,气哼哼的说道:“老爷非但没有赏赐,还臭骂了你们帮厨的一番,要不是我在他老人家面前说好话,你们就都挨板子了!老爷下令,你们也是辛苦,所以除了武六七以外,每人一吊铜钱,一会到主厨师傅那里去领取。”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主厨师傅。 柳得财将身后的孙有福拉了过来,大声的道:“老爷有令,擢升孙有福为柳府主厨,伺候老爷夫人一日三餐,例银依三等!” 在场的人,都或明或暗的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猫腻,只是不敢说。 柳得财拍了拍孙有福的肩膀,道:“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头儿,掌管着几个人,有不听话的,就给我按照家法处置,我掌管整个柳府,有我给你在这儿戳着,你就放开手脚大胆地干!” 说罢,也不看一脸不自然的孙有福,朝着众位帮厨大喝一声道:“都听见了吗!” 大家这才整齐不一的回答了。 柳得财又走到了满脸不在乎的武六七面前,下死眼盯了一阵武六七,恶狠狠的道:“你小子最好给我消停一点。”说罢,扬长而去。 孙有福忽然成了这里的管事,还颇为不自在,站在众人面前面红耳赤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武六七带头起哄道:“我说主厨,咱们兄弟们什么时候领赏啊!” 有了武六七的带头,众小厮也都起哄了起来,孙有福像是喝醉了一般,脸上一阵的绯红,片刻之后,才勉强的拿出了主厨的做派,道:“你们这些家伙!都去给我干活!”说罢,拉着武六七到了僻静所在,拱手道:“我有今天,都是武哥的功劳,”说着,便在怀里掏出了一锭五两的银子,道:“以后只要是柳管家在,我便是主厨,要是柳管家不在,你便是我大哥,如何?” 孙有福这么做,大大的符合了武六七的胃口,反正做的菜就是让别人吃的,至于多少工钱,多少赏钱,武六七还真的不很在乎。 就这样,孙有福渐渐的名声在外了,拿出手的菜品也都是千奇百怪,即便是寻常的土豆丝炒鸡蛋,也做的鲜美无比。 在厨房帮厨的小厮,都知道,武六七有一个神秘的口袋,这口袋之中,有一种神奇的粉末,每次炒菜的时候,只消打开口袋,加一点粉末,即便是最最寻常的菜肴,也能变得鲜美无比。 大家都好奇,便纷纷向武六七请教,可是武六七却是始终不肯透露,只是说:“这是六爷我现在安身立命的本钱,岂能轻易示人呢?” 这神奇的袋子,柳得财垂涎三尺,他知道,只要是有这个东西,自己的内弟便是主厨,就不用再分银子给武六七了。 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是至少隔三差五的还有一些额外的银子入手,带回家去,就能跟自己爹好好的吃上一顿,时间长了,还能把破败的茅草屋收拾一下。 可是往往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外一件事。 自己现在还算是柳府的奴才,有卖身契限制着,生杀大权都在主家手里,虽然武六七原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件事虽然憋屈,但是却左右不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自己家里那个不着调的老爹。 每日自己上工,老爹都会可怜兮兮的说上一句:顺点东西回来,晚上好好的吃一顿。 可是这几次的赏钱都给了老头儿,这家伙却每日喝酒花一底掉。 说来也奇怪,这一天有一两银子,那便喝一两银子的酒。 有三两银子,那就喝三两银子的酒。 而且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酒友,道士、和尚、叫花子、算命的、脚夫、老秀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且到了晚上,依旧是睡在那口寿材之中。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在武六七的心里,总是有一个愿望,就是好好的看一看北京城,看一看北京城全盛的时候,是如何的雄伟壮观。 可是却一直没有这个机会,白天就是上工,忙碌一整天,晚上的时候,城里就会戒严宵禁。 这一天忙完了所有的活计,武六七怔怔的望着厨房院子里面的一株老槐树,忽然就有了想法。 既然出不去,那么我就爬高,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城墙也是好的。 武六七便当机立断的爬了上去,一直爬了七八丈高,按说这个高度,应该是比城墙要高了,可是眼前的场景,却让武六七有一些怀疑。 只见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柳府尽收眼底,却是是一个深宅大院,远处都是一溜低矮的民房,再往远处看去,却是低矮的一截城墙,掩映在树木之中,怎么也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老城墙。而且自己应该处于内城,却不见高耸的前门楼子和巍峨的紫禁城。 难道刘伯温做法,出了差错,把自己送到了别的地方? 正文 第七章 初窥四九城 第七章 初窥四九城 刘道胡同里的散爷侃大山,日子也算是过的安逸。 可是现在么,本来的愿望没有达成,反而还落得卖身为奴,连自由都没有了。 骑坐在树杈上面的武六七便是一阵的苦闷。 可是苦闷归苦闷,这样晴透的天气,即便是在古代,也是难得的,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坐在这么高的地方散散心。 于是武六七沉稳了一下心神,便开始极目远眺。 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正是北京城,西山清晰可见,是武六七再熟悉不过的了。南边的海子,看形状应该是后来的北海,或者是什刹海。只是还没有整修,水草葱茏。 原本正阳门的位置,却看不见箭楼,但是一条大街由南向北,已经是繁华异常了。 武六七顺着这条大街朝着北边看去,没有紫禁城,没有景山。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外面一骑快马飞奔而过,马上坐的是个差役的打扮,带着大沿的帽子,手里举着一个竹筒,看样子是军报,一边奔跑一边喊道:“传上喻,北平更名为北京!传上喻,北平更名为北京!” 坐在树杈上的武六七这才恍然大悟。 这是刚刚过了靖难之役,永乐皇帝朱棣还在南京,北京城,还没有正式开始修建! 我的乖乖! 武六七兴奋的手舞足蹈,差点没有在树上栽下来,兴奋的大呼小叫。 比起“看一看”北京城的样子,武六七更想见的是北京城修建的过程。如何让人不兴奋。 武六七大呼小叫的,吸引了院子里面小厮的注意,武六七专心远眺的时候,还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此刻看来,却是乱作一团。 只见柳得财手里头擎着一根枣木棒,正凶神恶煞一般的满院子里寻找武六七。 听到了树上的动静,大家才抬头看,只见在六七丈高的地方,武六七正悠闲的坐在枝丫上,一脸笑嘻嘻的朝着下面看。 “你给我下来!”柳得财大声的道:“今天非要你吃吃家法!柳府的规矩,不准登高爬低,你触犯家法了,必须得打!” 武六七见这个样子,丝毫没有惧色,只是在树上悠闲的晃着退,道:“就凭你,敢打我?打伤了我,老爷要是吃饭不顺口,你觉得你们能兜得住么?” 柳得财却是丝毫不受武六七的威胁,正想着借这个办法痛打武六七三百杀威棒。便狞笑道:“老爷今早上赴京,去面见万岁了,估摸着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的,你觉得我会不舍得打你么?” 武六七一怔,自己最大的一个护身符没有了,忙将求证的目光投向福娃。福娃微微的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件事。 柳得财声色俱厉的道:“给老子下来!” “嘿嘿,老子偏不下去,你怎么着吧,要不你砍树啊?你要是把这树给砍倒了,要杀要发悉听尊便了。”武六七调侃说道。 所有后三院的家人和下人都围过来看,都伸长了脖子,往树上看。 这相当于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折了柳管家的面子,柳得财如何咽下这口气。 此时要是让这个猢狲给压制了,以后还怎么管理上上下下三百多人? “武六七,告诉你,要么你现在给我滚下来,要么就饿死在上面吧。”柳得财已经不管什么得体不得体了。 自打武六七头一日被划拉到他手下开始,这柳得财就怎么看他就看都不顺眼。这孙贼完全就是一个没上没下的滚刀肉! 不服管教,还曾经好几次在众人面前顶撞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这口气已经压抑了很久很久了,只是碍着他一手好厨艺,不能扫地出门。 现在老爷不在家,就更加用不着投鼠忌器了。今天非要出这口恶气不可。 而武六七抬头一看,看见了树冠之上有一个喜鹊窝,便嬉笑着,道:“放心吧,我一时半刻还饿不死,你瞧见没,这有个喜鹊窝,里面有鸟蛋,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抻一天就一天呗。” “好!左右我没有什么事情,那就跟你耗着。”说罢,便搬过了一个长条凳子,气哼哼的坐在了树下。 僵持了半个时辰,武六七倒是不感觉什么,柳得财终究还是逊了一筹。在气焰上,还是武六七占据了上风。结果是大喝了一声,道:“来人,给我拿粘杆!” 粘杆,是一种长竹篙,是盛夏时节,粘树上的蝉鬼儿用的。有三四丈长,柳得财握着粘杆在手,便不由分说的朝着武六七捅去。 这着实的危险,武六七几乎是被掀翻下来,若是脚下不稳,摔在地上就是一命呜呼。 “姓柳的!你他娘的不要命了!干什么这样死乞白赖的!”武六七双手死死的抱着树干,骂道。 柳得财绝对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已经被气的迷糊了,一边捅着武六七,一边兀自骂骂咧咧。 饶是武六七性子温和,但大小也是一条汉子,这叫跌份。 更何况福娃在一旁看着,满脸的愁容,武六七更不愿意在福娃面前丢了人。 “别捅了!老子下来!”武六七说了一句。 于是柳得财将竹篙丢在了一旁,气吼吼的又拿过了枣木棍子,一脸的凶神恶煞。 说句实话,武六七下数的动作并不很好看,都说上树容易下树难,武六七艰难的抱着树干,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还没等他滑下来,就听到后面一阵惊呼,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后背上就是挨了重重的一击。几乎疼的背过气去,手上的劲头一松,便摔了下来。 这一下子,武六七被打的七荤八素,又被打的七荤八素。等武六七艰难的爬起来,却看见柳得财挥着枣木棍,又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你他娘的!玩阴的啊!”武六七内心之中的怒火,终于被引了上来。 奶奶个腿,老子在四九城跟人或码架或单挑的时候,你个老帮菜已经烂成骨头渣子了。还真的下这么黑的手,真他娘的不自量力。 想着,顺手一抓,便在树坑边缘上拾起了一块青砖。 这东西,学名叫板砖,是武六七用着最最趁手的家伙了。 正文 第八章 给他一板砖 第八章 给他一板砖 板砖一在手,世界跟我走! 武六七抄着板砖二话不说猛地从地上窜到柳得财面前。 “武六七,我不信你敢!哎呦,你可真敢啊——” 就听见一声惨叫,柳得财猝不及防,脑门被武六七砸中,青砖也碎成了两块,顿时鲜血直流。 那个时候的青砖,比起后来的红砖,可是要脆不少,可是在分量上,可是普通的红砖的两倍。 围观众人一时间都吓傻了。 要说柳得财打武六七,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可是若是反过来,却是谁也不敢想的,森严的等级和绝对的权利,让这些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柳得财从来没有想过,府里的下等杂碎会给自己一板砖。若是放在外面,不知道他柳大管家何许人也,兴许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现在是柳府,他柳得财可是能动用家法惩戒下人的。顿时觉得更加光火。 气急败坏的柳得财舌头都不利索地了,他手指颤抖着质问武六七道:“武六七,你小子,你小子,竟然敢,竟然敢拿板砖拍我,你—— 哎呦,你竟然敢又拿板砖拍我——“ 武六七懒得跟柳得财废话,用实际行动进行了回答。他一向觉得“能动手解决的时,咱就不瞎哔哔。”这句话在理。 连续在众人面前被武六七拍了两板砖。柳得财的面子这次算彻底落到地上了。 急怒攻心的他,也索性不去想高明的词汇去骂武六七了,干脆红着眼睛扑了上去,和武六七扭打在了一起。 场面顿时不受控制了。 两个人,互不相让。柳得财也不是吃干饭的,早些年干过柳升将军亲随的他,跟着南征北战时可没少见死人,下手颇为心狠手辣。 而武六七也不是省油的灯,早些年茬架,整个胡同都知道这是个混不吝的家伙。 众位小厮都围城了一个圈,也不上前拉架,只是一个劲的劝着:别打了,别打了之类的。 当然,也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架秧子。高声的道:“打!打!” 院子里可算是遭了殃,武六七不管那么许多,随手抄起什么,便一股脑的朝着柳得财丢过去。外面架案上酱菜坛子,也都被丢了出去。整个院子里面人声嘈杂,鸡飞狗跳,也吸引了浣衣处的几十个侍女过来围观,一时间厨房院子水泄不通。 福娃急的,眼泪都快留下来了,兀自的劝着,可是却没有人听,灵机一动,便朝着厨房院子的门口跑去,一直跑到了夫人的院子,去找塞塞。 不知道为什么,赛赛心绪颇为不好,现在夫人正在午睡,赛赛本来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是却坐在水榭的飞来椅上吃吃的出神。 “赛赛姐姐!赛赛姐姐!”福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差点摔倒、 赛赛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见福娃这个模样,便问道:“福娃妹妹,这是怎么了?” “赛赛姐姐,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吧,后院都快出人命啦!” “怎么了?慢慢说。”赛赛是个极其细心的性子,一边整理着福娃跑飞的发髻,一边问道。 “是武哥,和柳管家厮打起来了,后边所有人都在围观,我想着,能让他们停下来的,也就只有你了,你快去吧!”福娃着急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走,快带我去看看!”说着,便提起了衣裙,朝着后面跑去。 这个时候,后院已经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赛赛和福娃往前面挤着,只是挤不进去,福娃情急之下,大声的道:“你们都没有差事了吗?夫人有令!” 这一声尖亮的童音划过众人的耳朵,便忙不迭的散去了,赛赛和福娃这才来到了里面,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的怔了。 只见武六七正骑在柳得财的身上,两个人僵持着。衣服也满灰尘,狼狈至极。 赛赛清了清嗓子,大声的喝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给我停下来!这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还不剥了你们的皮!” 柳得财见是赛赛,便收了手,可是武六七却不饶人,趁着这个档口,一个头槌撞在柳得财的下巴上。柳得财的嘴角瞬间便渗出了丝丝的鲜血。 福娃忙跑上前去,拉开了武六七,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武六七,索性没有受什么伤,才放下了心。 柳得财这回算是栽了,在地上爬了起来,道:“你!你好大的狗胆!等着!老子一定会弄死你!一定!” 赛赛却满脸的冰霜,大声的道:“柳管家,你这是疯了么?瞧瞧你的样子,哪里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分明就像是泼皮无赖!” 柳得财对夫人房里的大丫头还算是恭敬,拱了拱手,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了,我今天一定要处理这个恶奴!” 武六七揉了揉酸疼的手,不屑的道:“处理!最好处理,我也不在此为奴了,干脆将我赶出去的好!” “岂不是便宜了你!我定要禀告老爷,将你的腿打断!然后充军!” “你敢!信不信我让你等不到老爷回来的那一天!”武六七瞪圆了眼睛,满身的杀气。 赛赛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个人。 这几天,赛赛的心绪就十分的差,今日也算是借题发挥,走到了柳得财的面前,冷笑一声,道:“你最好放明白一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我会将你的事情,如实的告诉夫人,你信不信?” 柳得财怔怔的望着赛赛,喉结上下的动了动,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你,我有什么事情,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赛赛冷笑了一声,道:“做了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清楚,恐怕老爷是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的吧!” 这柳得财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顿时没有了刚才的气焰。刚要说几句好话,赛赛却走到了武六七的面前,扬起了下巴,打量着道:“你便是福娃经常说的那个武六七。” 武六七也打量着赛赛。 赛赛穿着一身葱绿的长裙,绒黄绣鞋上的流速露在裙摆外面,上身穿了一件天青石的坎肩,却不像是寻常丫头的打扮,足见这位赛赛在柳府之中的位置。 “没错,我就是武六七,不过这男人之间的事情,不是你能管的了的,不过还是谢谢你出手。我和他的恩怨,我们慢慢的算。” “你这人,好不知趣,要不是福娃前来报信,我才懒得管,就让柳管家把你打发出府罢了。看在福娃妹妹的面子上,今日的事情,暂且就不追究了,你以后收收性子,切不可胡来了。”赛赛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十分的能说服人。 正文 第九章 夜半更深私情话 第九章 夜半更深私情话 这根本不是和稀泥!这完全就是明目张胆地拉偏架,向着武功打压柳得财!在场所有能喘气的,瞬间都看明白了这一点—— 作为直接当事人的柳得财,焉能听不出来赛赛话里的意思。不过他也明白身为太太身边大丫头的赛赛自己不好得罪。 虽然被揶揄的脸色通红,柳得财依旧选择了装傻,只见上前一步,故意混淆视听道:“大家都听到了啊,赛赛的意思是,将这个恶仆赶出去!来人!” 见柳得财要发作,福娃赶紧挡在了武六七的面前。 赛赛转过了身,眼睛死死的盯着柳得财,冷笑了一声,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么?” 柳得财只好赔笑道:“既然赛赛不愿意让此人出府,那么久暂且留下吧,我也是宽容大度,不再追究他的冒犯,以观后效,赛赛看,可成啊?” 武六七却是满心的看不上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柳得财,也深深的知道,这是一个小人,只是说道:“赛赛姐出面,我自然是从命了。”说着,便走到了柳得财的面前,伸出了手,道:“我说得才兄,咱们哪说那了啊,就到这儿就成了,以后您还是管家,我还是帮厨,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如何?”武六七大度的道。 柳得财恨不得一脚踢死眼前这个让自己威风扫地的家伙,但是却不敢冒犯赛赛,倘若她真的知道自己的事情,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吃罪不起,老爷说不定真的会吊死自己的。 想到了这里,便咬着后槽牙,上前击掌道:“不会,不会。” 事情算是完全平息了下来,武六七便隐隐的成了这厨房之中的老大,也不管孙有福是不是大厨,从今日开始,切菜没有了,倒泔水没有了,烧火没有了,众位小厮也是对武六七十分的信服。 夜晚,城里总是显得十分的无趣乏味。武六七回到了家里,见武当又喝的醉醺醺,便叹了一口气,将武当扶到炕上,才在八仙上蜷缩着睡了。 与此同时,柳府之中,奶妈王氏正坐在油灯下绣着花样,外面已经二更鼓响,和府都已经差不多都在梦乡之中。而王氏却丝毫没有困意,好像是在等什么。 果然,过了片刻,传来了三生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王氏猛地抬起头,朝着房门方向看去,等了片刻,又听见了同样的敲门声,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花样,前去开门。 一个猥琐的人影闯了进来,横着将王氏抱了起来。 王氏却是一脸的紧张,用力锤了一下这个人的肩膀,道:“门还没有关呢,你这是要找死么?” 在灯光之下,才看清楚进来的这个人,却正是柳得财。 柳得财今天憋了一肚子气,见到了王氏,就觉得小腹之中怒火中烧,刚关好了门,便猴急一般的将王氏按倒。 王氏见今日柳得财似乎是有一些不对劲,便小声的斥道:‘你要疯啊!这是吃什么东西不对了?’ “老子今天有气!你给我闭嘴,要是触了老子的霉头,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一阵剧烈的床板响动之后,王氏坐在了床沿上,扣着衣服的纽子,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嗳,赶紧起来穿衣服,要是一会有人闯进来,不好解释。” 柳得财却是一脑门的官司,挥了挥手道:“管他球的,老爷没在家,管他谁闯进来,老子第二天就将他送进乱葬岗子!”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今日过来,我是想跟你说一个事情,你准备一下东西,我明日在账房卷些细软,咱们就跑路。” 烛光下,柳得财的眼神之中,闪烁着凶狠的光,十分的阴森可怖。这眼神将王氏吓了一跳,随即狠狠的掐了一把柳得财道:“到底怎么了?我看着柳府之中就不错,我不想走,再说也不能走啊!” “为什么?”柳得财问道。 王氏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好像是实在羞于启齿,便又掐了一下柳得财道:“你就别管了,我是不能走的,老爷也不肯。” “你一个奶妈子,大少奶奶还没有生育,不需要奶妈,为什么不肯?”柳得财满眼的审视。 王氏却是更加语无伦次,道:“哎呀,说了不能就是不能,老爷需要我的。” “什么!”柳得财大声的叫道,却忘记了这是私会,忙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老爷和你?你们两个有……” 王氏却是发火了,朝着柳得财的脸便掐了过去,道:“你个死王八,说什么呢!老爷那么正派的一个人,怎么会。”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唉!老爷严令不让外传的,”王氏为难得很,但是吞了一口气,道:“你不准传扬出去,否则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你说!” “老爷之所以离不开我,是因为他每天都用仙人酒!我的…我的仙人酒。老爷当年在战场上中了毒建,多亏正好周癫活神仙也在军中才救了他一命。事后,周神仙给了他一个仙家的方子,说只有喝仙人酒,才能慢慢化去他身体里的残毒——” 本草上有记载:人奶者化之信,故字从孚也。?方家隐其名,谓之仙人酒、生人血、白朱砂,种种名色。(1) 虽然柳得财大概没有读过唐本草,但是仙人酒的是什么,自然是知道的,竟然就是人的奶! 这可谓是骇人听闻。柳得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没有读过程朱理学的著作,但也知道这是极其私隐的事情。 于是柳得财怔怔的望着王氏,竟然将王氏看的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这都是他娘的什么事情啊!”柳得财哭丧着脸,捂着脸,一脸的痛苦。 王氏这才恢复了泼辣的性子,道:“所以说,咱们不能走。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太太房里面的赛赛,可能是知道咱们的事儿了。”柳得财压低了声音道。 王氏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呆若木鸡,片刻之后,才喃喃的道:“当真…当真么?” “赛赛倒是没有明说,但是万中有一,万一露了馅,你我还不得扒了衣服游街?弄不好你还要骑木驴呢!”柳得财的声音飘忽不定。 王氏竟然打了几个哆嗦,下意识的紧紧的捉定了柳得财的肩膀。 “那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个赛赛,是不能留着了,还有就是后厨的武六七,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的羞辱一下这人!让他见到我就吓得尿裤子!” 正文 第十章 庭院深处逢惊变 第十章 庭院深处逢惊变 翌日,赛赛自打昨日当着众人落了柳得财的面子后。心绪平和了不少。武六七的事对她来说随是闲事,但却让她有了一此仿佛这栋宅子中主人般颐指气使的机会。人嘛,可不是都这样吗?自从跟这宅子中的主人之一偷偷好上后,赛赛内心深处就不再可能安于仆人的本分了。 看看滴漏中的浮标(1)已经指向了辰时,估摸着柳夫人已经该诵完佛经了。便在更衣之后,摇曳着腰肢款款朝着佛堂走去。 柳家是靠着柳升他老爷子追随着洪武爷在战阵中一次次杀成个血葫芦模样,立下赫赫战功逐渐发得迹。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柳家发迹的过程也难逃这个规律。柳夫人家里自幼信佛,自打她嫁入柳家之后,便立誓茹素供僧,并且天天早晚诵经希望超度柳家往上爬这些年来害死的冤亲债主。 柳升对此柳夫人礼佛这件事,一开始是不置可否。毕竟他自打十几岁就跟着他父亲上阵杀敌,早就见惯生死场面,素来只信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死我活才是硬道理。 后来还曾经因为朝廷特别推崇朱熹的理学,朱老夫子本人还是崇儒排佛的,激烈地反对过一阵。(2) 因不想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对柳夫人礼佛这件事由坚决反对,变成了无限支持。 洪武十一年,这年正好是洪武爷的五十大寿。八月初八,万寿节(3),他和当时还健在的柳老爷子跟当时还是燕王的永乐大帝朱棣一起去了趟位于应天府的京师(4)。 赐宴结束,朱棣龙行虎步地穿过众人径自走到了柳升面前。他亲昵地大力拍了一下柳升他爹的肩膀,道:“行啊!老柳,你们家今天帮本王我在父皇面前露脸了!” “露脸?”柳老爷子满脸狐疑。 朱棣豪笑道:“父皇他老人家,今天又喝美了。照惯例又说起了,当年他跟陈蛮子(5)之间的鄱阳湖大战。说着说着,又说起了将率领兵之道,说好将帅要有慈悲之心。” 说他自己本人早年曾经当过僧人,所以懂得大慈悲,所以才能统帅天下各路豪杰、指挥千军万马。” 然后还说,燕王麾下的燕山护卫百户老柳家之所以名将辈出,也是因为他们平日里练兵之外,始终还在家里念经礼佛——” 听完燕王这番话,柳氏父子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除了当时双膝一软,不断地磕头,山呼“吾皇圣明”之外岂能再有其他! 在此事之后,一向会做人做官的柳升,自然不会再反对柳夫人礼佛。只不过让柳夫人将她平素所常诵咏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换成了洪武爷号召天下僧人必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楞伽阿跋多罗宝经》。(6) 才外,只要柳夫人开口,甭管是要出门朝山拜佛,还是需要认捐香火钱,无不二话不说慨然应允。 不过,在靖难之役后燕王登基成为永乐大帝后,柳升在无意间知道了当今权倾天下的黑衣宰相道衍大师竟是柳夫人的记名师傅。于是便难免跟柳夫人生出了一种深刻到化不开的隔膜。 柳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事事都愿意效仿洪武爷。为了不让前朝外戚干政的惨剧,在本朝上演。所以洪武爷规定明朝的皇后只能出身民间,公主也只能嫁给平民。所以柳老爷子在世时,给包括柳升在内的几个儿子娶得的都是北京当地的小家碧玉。 奈何“居移气,养移体”这话是在论,虽然柳夫人并不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在嫁入柳府之后,她的生活起居很快就讲究了起来。 每天诵经之后,她先要重新用细盐漱一下口,然后再进一盏文火慢熬出来的银耳莲子羹。所用银耳,必须产自四川通江。莲子,则就近取材柳府外不远处的大运河中。 在进银耳莲子羹时,柳夫人会安排一个丫头给自己梳头。美其名月:“外通经络,内滋身心”。 由于赛赛人长得标致,干活又仔细麻利,给柳夫人梳头这事通常便都由她来伺候。 赛赛用萱草花纹螺钿漆盘端着银耳莲子羹,推门走进了柳夫人的房间。柳夫人此时已背对着她,坐在妆台前提前披散好了她如黑瀑般的头发。 出乎赛赛的意料,柳夫人背后竟然还站着福娃和另一个丫头。 “夫人,银耳莲子羹好了。” 不想一向对赛赛和颜悦色的柳夫人,这次却没有搭理她。仿佛是没有听见赛赛进来一般。没有得到夫人的许可,赛赛自然是不敢动的,只好双手端莲子银耳羹,径自在一旁侍立。 “累吗?”约莫一炷香后,柳夫人才忽然不咸不淡地开了腔。语气中带着几分讥嘲。 赛赛心下快速掂对。难道是自己昨日去后厨管了闲事,让柳夫人心生不满? 应该是不会,自己是个心热的人。素来总爱管个闲事。这事大家都知道。柳府下人门之间,若是有什么口角和争端,一般都会找赛赛出面劝解。所以她帮武六七解围这事,应不会惹得柳夫人不高兴。 赛赛只是微微一笑,轻声的道:“不累。” “既然不累,看起来你是站惯了的,自然也就不觉得累了,那好,你便给我跪下,双手举高了盘子,看看你几时会觉得累!”柳妇人的语气越发不善。 赛赛闻言一愣,然后只得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的举起了托盘。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盘子里的银耳羹此时已经渐渐凉透了,黏黏糊糊成了一团。 但是赛赛依旧是不知道自己因何触怒了柳夫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跪着么?” “赛赛不知。” “哼,我原来看你还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又是常年侍候在我身边,尽是细心的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下贱的种子!不学好!”柳妇人的话,似乎是带着刀子一般,割在了赛赛的心里。 赛赛便是鼻子一酸,垂下了眼泪,道:“赛赛不知道因何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明示。” “好!好!非要让我把事情说出来么?你就跟我说说,你在府里的,是不是私通相好,污秽柳府?”柳妇人气的脸色发青。 咣当一声,赛赛手里的托盘落地,上好的缠枝牡丹纹釉里红碗,一下子摔成了八瓣,瞬间里面的汤汤水水腌臜了一地。 又惊又气的赛赛,全身上下仿佛打摆子一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的脸色就像是月光下西山坳中的残雪,冷寒到全无半点的血色。 “哼哼,枉自我平日对你,如对亲生女儿一般,若不是这次我留了个心眼儿,这件事恐怕你们还要瞒着我。” 赛赛泪流满面,满腔的羞愤难以抒发,只是垂泪泣道:“夫人,我并没相好,也……从未做过私相授受的龌龊事。还请夫人明鉴!” “王氏!王氏!给我进来!”老夫人怒喝了一声,便听见外面一个声音说道:“奴婢来了。”门帘一开,奶妈王氏便走了进来。 老夫人怒不可遏的道:“好,你不招认?我就让你今天心服口服。” 王氏朝着老夫人蹲了个万福,贴着茶几站在了夫人的身后,只是偷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赛赛,一脸的得意。 “王氏你说,你都看见了什么?”老夫人气哼哼的道。 王氏这才欠了欠身,道:“回禀夫人,那日我在后花园水榭过,是去布库之中支取一些粗布,已经是定更天了,想着后花园也不会有人了,便抄近路过假山,谁想到,路过假山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还不时的格叽格叽的笑,说什么心肝,蜜糖之类的下流词儿。老奴都不堪入耳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都一脸鄙夷的看着赛赛。互相交头接耳。 福娃是个很伶俐的性子,早就看出来了事情的不妙,她总是感觉,似乎老爷去了金陵之后,府里的所有人都不安分了起来。 眼看着赛赛就要成了众矢之的,福娃趁众人不备,谎称要更衣慌张地朝着后院跑去。 王氏嘴里说着不酸不辣的话,却是十分的刺耳。好像是得逞了一般,眯着眼睛看着赛赛。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赛赛身上抽离了一般,赛赛竟然有一点跪不住,瘫坐了下去。嘴里还兀自喃喃的说道:“我没有,没有!” 这时候,柳夫人却是长叹了一声,道:“赛赛,你跪倒我身边来。” 赛赛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浑身一颤,麻木的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在地上膝行了几步,跪在了柳夫人面前,抬起了脸,一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满是委屈。 “赛赛,你知道咱们柳府的规矩,虽说是不禁止奴才们成婚,但是私自相配,却是毁了咱们柳府的名声。这可是万死莫赎的罪过,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丫头,我能不心疼你吗?” 老夫人竟忽然变得柔情了起来,一手抚着赛赛柔顺的秀发,一脸的沉痛。 赛赛竟然嚎啕大哭,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你告诉我,”老夫人似乎很是期待的样子。 赛赛沉默了许久,看着屋子里面的男男女女,有看了一眼站在后面一脸得逞的王氏,忽然大声的说道:“我没有!我没有!没有什么男的,奶娘那日在假山后面看到的人,定然不是我!” 赛赛的声音像是太监净街时响鞭击打空气时的脆烈,久久地在房间之中回荡着。柳夫人的脸色也忽然沉了下来,瞟了一眼王氏。 王氏却冷笑着,在腰里拿出来一个荷包,在赛赛眼前晃了两圈,道:“那一日被我撞破,那一对私相授受的下贱种子,就跑开了,我去看了一眼,地上就有这个荷包,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荷包就是你赛赛的吧!” “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说什么?我本想着念在你服侍我一场,很不容易的份上,也就高抬贵手,没想到你这样的不要脸!”柳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赛赛的脸上狠狠的掴了一掌,接过荷包仔细的看时,却像是大白日里见了鬼一般,进而浑身发抖。 “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倒是说说,究竟是和哪个房里的小厮相好上了!” 在看见这个荷包后,赛赛整个人立刻便像是受了潮的糖人一般,瘫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