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节 第一章 三途渡船   三途河,又叫三途川,属于冥界,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   人死之后肉身留在人间,魂魄过了鬼门关,就变成了鬼,然后走完长长的黄泉路,最后或得道升仙,或堕入地狱,或再坠轮回,投胎重生。究竟结局如何,要看十殿阎王怎么判,而审判的标准,则是鬼生前在人世的所作所为。   三途河,是鬼进入黄泉路的唯一通道。而渡过三途河的办法也只有一个,就是坐三途河上唯一的渡船。   老蔡是三途渡船上的摆渡人,比我在人世间见过最老的老头还要老。   当我咳嗽着从昏迷中醒过来时,老蔡正坐在船头吧嗒吧嗒地抽烟袋锅子,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周围一片黑暗,河水纹丝不动,船身平稳仿佛定在了水中,白色的雾气笼罩在河面上,透着阴冷和诡异。   “这是哪儿?你……你是谁?”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后,咳嗽得更厉害,胸口剧烈地抽动起来。   老蔡没有理我,继续悠闲自得地抽着烟袋锅子。白色的烟圈不断向我飘来,我仔细嗅了嗅,老蔡也不知道吸的什么烟,烟味不但不呛人,反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烟圈越来越多,香味也越来越浓郁,我忍不住深吸一口,立即感觉神清气爽,喉咙舒畅,胸口也舒服了许多。我闭上眼睛,又享受地连吸了好几口。   记忆中,昨天女朋友嫌我没工作跟我提出分手,我心情不好就喝了几瓶酒,不想越喝越郁闷,后来喝醉了也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破天荒接到面试通知,一家酒店让我去面试他们的保安,糟糕的心情一扫而光,我捯饬一番,便胸有成竹地骑上自己的破自行车去酒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现在应该在酒店提供的宿舍里,怎么会在这么寒意森森的地方?   不对,路上我好像被车给撞飞了,之后便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叔,昏迷之前,我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被他扛到了肩膀上……   难道那大叔是个人贩子,他趁我昏倒了便把我卖给了抽烟的老头?   “秦平,想什么呢?你一个大小伙子,我买你干什么?”老蔡看出我的心思,挪开烟袋锅子问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像是从几千几万年前传来的。烟雾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巴里冒出来,看起来十分诡异。   我无心去想老蔡说的话是否有道理,只是为他能看透我的心思,并叫出我的名字感到十分惊讶。   老蔡不屑地吧嗒两下烟袋锅子,然后告诉我,送我来的“人贩子”名叫吴天宝,是个捉鬼师,有点儿本事。老蔡说自己老了,所以很早就让吴天宝帮他物色一个帮工。吴天宝之所以选中我,一是看我体格不错;二是那天撞我的司机刚好被一个恶鬼附身,而那个恶鬼早已被他捉住,不料他贪杯多喝了几杯,被恶鬼趁机溜走,我被车撞,是他追捕过程的一个意外;三是我阳寿未尽,只是肉身有损,即使死了也只能做一个徘徊于生死两界之间的孤魂野鬼,吴天宝说他心有不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我只是去面试而已,招谁惹谁了?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待在渡船上,我这就送你回去。”老蔡收起烟袋锅子作势要起身,“不过嘛……”   老蔡的“不过”像把铁钩子,将我还来不及高兴的心高高悬在半空。“不过什么?”我捂着胸口问。   “不过你一旦离开渡船,你的身体将撑不过明天。明天你要是再来,可就是个阳寿未尽的野鬼,我是不会让你上船的。”老蔡已经拿起了船桨,“你可想好喽。”   “那你的意思是,我留在这儿,就可以……不用死?”我捂着剧烈抽动的胸口问。语气里的不相信,又隐隐含着期待和希望。   老蔡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此时站起来,我才看到,原来他的背是佝偻着的。他点点头,隆起的背一起一伏的。   我才25岁,繁华世界才刚在我眼前揭开一角,再说了,我们秦家三代单传,家里还等着我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呢,我可不能现在就死了!   “好,我留下。”   就是这句“我留下”,让我成为了老蔡的帮工,也就是他的徒弟。   老蔡满意地笑了笑,放下船桨。   我又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很快,就又晕了过去。   那时的我,在生的诱惑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承诺。   那时的我也不知道,三途渡船的帮工,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   老蔡说,这一切不能完全怪吴天宝,这就是我的命。   我咳嗽两下,默然无语。   这句话,是老蔡一边撑船返程,一边讲给我听的。那时我刚刚从第二次昏迷中醒来,老蔡也刚把一船客人送到对岸。   说话间,船就到了生界的岸边。   我这人打小就没什么出息,做什么败什么,很是让人懊恼。但有一点,我向来很自豪,那就是我非常懂得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就像现在,我略一思考,就接受了帮工这个新身份,好歹也是份工作嘛!   船一靠岸,我就坐起来打算接客人上船。   阴森浓重的雾气里,一大波鬼正在岸边等着渡河,不断发出各种渗人的鬼叫——大哭大嚎的,呜呜咽咽的,哭天喊怨的,骂骂咧咧的,凄凄悲鸣的,什么声都有,无一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且那些鬼就像故意跟你作对似的,你越是害怕,他们叫得越欢越带劲。   说实在的,第一次见鬼,而且还是这阵势,我的确害怕了。两腿肚子发软,晃晃悠悠的,还不自觉咽了好几口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就想撒腿开溜。   可我能跑到哪儿去呢?后面是死界,前面是群鬼,周身是纹丝不动的三途河水,而我又偏偏不会水,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   我踉跄站稳,向老蔡求救。老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船桨,坐在船头悠闲地叼着烟袋锅子。   “怕了?”老蔡挪开烟袋锅子,笑着问我。   烟鬼!我心里暗想,同时僵硬地点点头。   老蔡笑了笑,又把烟袋锅子叼在嘴里不再理我。   我望望岸上,又望望老蔡,心里又怕又急,不知所措。   时间一点点儿地过去,岸上的鬼叫声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老蔡却依然气定神闲地抽着烟袋锅子,快活地朝我吐出一圈又一圈烟雾。   算了,老蔡是摆渡人,他都不急我瞎着急什么劲?   再说了,我也看明白了,别看那些鬼叫得一个比一个起劲,嘴里威胁连篇,可他们没有一个敢靠近三途河的,都只远远地站在岸边放狠话。   想到这儿,我也释然了,索性也坐下来。小船不大,老蔡本来就是面向我抽烟,现在我一坐下,我俩几乎就成了面对面了。   我可不相信什么相看两不厌的浪漫意境,再说了,就算有,我对面也应该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女,怎么着也不该是老蔡这个糟老头子!   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老蔡笑了笑,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锅子。   “老蔡头,你搞什么鬼呢?我们哥俩今天带的人可是阎罗王点名要的,要是去迟了,阎罗王责怪下来你担着呀?”渗人的鬼叫声中,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蛮横霸道的责问。   这里虽然暗无天日,光线昏暗,但待的时间一长,眼睛适应了,黑夜也跟人世间的白昼没什么区别,什么东西都能看得清楚。   我放眼望去,看到群鬼中走出一个黑面汉子,长得粗犷豪放,一张脸因为生气而扭曲得有点儿狰狞。   黑面汉子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白面书生却连忙拽住了他。黑面汉子哼一声不再说话,白面书生却笑着朝我们说道:“老蔡,你收徒弟了?嗯,不错,体格不凡,相貌英俊,而且还心地善良,您老的眼光真不错!”   白面书生明面上夸我,实则是在拍老蔡的马屁,这点我当然懂。不过,不管怎样都是好听的话,我自然要忍不住得意一下。   可老蔡却一点儿也不买账,他若无其事地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在船沿上认认真真地磕烟袋锅子。   说话的二鬼看起来来头不小,老蔡却是软硬不吃,我心里立即对他多了几分敬意,同时也觉得老蔡脾气古怪,以后跟他相处要小心为上。   不过,作为国人的典型代表,即将有热闹看,我自然是十分激动且期待的。    全部章节 第二章 三途河 “秦平,你记住了,咱这渡船有三不渡。”老蔡一边梆梆梆地磕烟袋锅子,一边缓缓地对我说,“一不渡阳寿未尽者,二不渡不付船费者,这三不渡嘛……”   老蔡说着竟收起烟袋锅子,半躺在船头。   人都变成鬼了,坐船还要收船费?天底下还真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啊!一想到自己要是变成鬼来到这儿连船费都掏不出来,我就不禁心凉一大截。   唉,不对,我现在可是收钱的!这么一想,我又立刻来了精神。   “三不渡什么?”老蔡故弄玄虚等着我问,那我就赶紧问问。   “这三不渡呀,心情不好了,老头我谁也不渡。”老蔡这话说得气定神闲,平淡无常,而且话未说完,他就眯起眼睛打起了瞌睡。   “老蔡头,你别欺人太甚!”黑面大汉的脸色更黑了,“阴司规定明明只有前两条,哪儿来的第三条!”   把阴司都搬出来了,这二鬼果然不一般,难道他们是鬼差?一想到这儿,我的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了“黑白无常”这几个字。   老蔡却依然闭着眼睛,好像没听到似的。   黑面大汉还要发作,白面书生却赶紧抢到他前面:“老蔡,你的规矩我们当然懂,这不,船费我们刚在路上就准备好了。”   白面书生手里多了好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老蔡,你看,我们确实是赶时间,麻烦你……”   “白鬼差,我这儿渡船的规矩,你刚刚可是听到的!”老蔡说话时连眼睛都没睁开。   我猜得没错,对面两位真的是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好言相求被驳回很没面子,脸上堆起的笑意被愠怒代替。   我心里暗暗叫苦。白无常这种不怎么生气的类型,一旦生气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我眼珠乱转,思量着该怎么劝劝老蔡这个怪脾气的老头。奇怪了,他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从我醒来到现在,好像没有发生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吧?难道他就只是想跟黑白无常过不去?   我瞅一眼岸上的黑白无常,心想他们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了,却突然看到白无常眼光一闪,脸上愠怒尽消,竟浮起了一丝笑意。他在黑无常耳边低语几句,黑无常立刻转身冲进了身后被浓雾笼罩的群鬼中。   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是求饶声,最后是渐去渐远的咒骂声。   “老蔡,今天雾太大,我们哥俩又心急赶回去,一时疏忽,让阳寿未尽的混了进来,您老别见怪啊。”白无常煞白的脸上又堆起了谄媚的笑。   呼,原来如此!   没有回答,老蔡好像睡着了。   黑无常已经来到岸边,无辜地看着白无常。白无常瞪他一眼,他咽了口唾沫,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老蔡,我……刚才是我冒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   “秦平!”老蔡醒来比睡着还快,不等黑无常说完,就大声地喊我名字。   我赶紧应一声。   “老头我心情好了,开工!”嘹亮苍老的嗓音像是从几千年前穿越而来,振聋发聩。   我心底对老蔡的敬意值蹭蹭往上蹿,直逼爆表。   老蔡把船再往岸边靠了靠,然后把船桨搭在船与岸之间,诸位鬼差、大鬼、小鬼就踩着船桨上了渡船。   渡船不大,我还在担心这么小的船如何装得下岸上的群鬼时,黑白无常已经带着十几个大鬼小鬼上了船,而且船上一点儿也不显得拥挤。   正疑惑间,老蔡手里的船桨已经向后划去,渡船平稳地行驶在水面上。与此同时,黑白无常带来的那些大鬼小鬼都齐齐发出不同程度的惨叫,就像遇到狂风暴雨的船客般,凄厉的惨叫让人胆战心惊。   好奇害死猫,我忍不住向群鬼看去,十几个大鬼小鬼,除了一两个面色平静的,其余的都面目狰狞扭曲,显得痛苦万分。一看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叫声便不再让人害怕,反而让人无端产生几分同情。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出现这么痛苦的表情,发出让听者都不寒而栗的叫声?   “年轻人,他们不是经历了什么,而是正在经历的事让他们痛苦。”   切,又是一个可以看透人心思的!   我循声望去,看到白无常正在似笑非笑地瞧着我,马上意识到他一直在观察我。我看一眼黑无常,他因为刚才的事,一上船就坐在船沿上生闷气。   正在经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问道:“你什么意思?”   要是搁平常,别说见到黑白无常,就是一般的大鬼小鬼,我估计早都吓得屁滚尿流了,可现在嘛,刚才的事我已经看出来,别看老蔡是个不起眼的摆渡人,但连黑白无常都忌惮他三分。我又是他的徒弟,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摆渡人,跟白无常说话也就多了几分底气。   “小伙子,看来你还不知道这儿为什么叫三途河吧?”白无常向我靠近一步,笑着说道。   他的笑让人很不舒服,我看着他不说话,心想要说赶紧说,不说我一会儿问老蔡。   “哦,没关系,”白无常顿了顿,继续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其实呀,也很简单,你瞧着这河水波平无浪,船也行驶得平稳无事,他们可不一样,河水会根据鬼生前的行为表现出不同的流速,生前为善的,看到的水就跟你看到的没什么区别,要是作恶多端的,他们眼下可就是在狂风暴雨里颠簸呢!因为水速一般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所以这河也就被称为‘三途’。明白了吧?”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怪不得群鬼中有的面色平静,有的又痛苦异常,而痛苦的那些,表现的程度又不一样。   我忍不住又仔细瞧了瞧,十几个大小鬼中竟然只有三个面色平静如常的。   哎,人性本善,可也终究敌不过社会这个大染缸呀!我暗自感叹,却突然被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吸引,循声望去,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浑身颤抖,恐惧地张大嘴巴,似乎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给吃下去。   他生前究竟做了什么,竟会在三途河上这么害怕?   “他呀,”白无常突然开口道,“有个朋友十年前借了他一万块钱一直不还,他携妻带子走投无路,便杀了对方全家七口,然后自杀了。”   哎,谈钱伤感情,都说朋友之间只要提起借钱这个话头,多深的友谊,都算玩完了。不过,八条人命却只是因为一万块钱,真是作孽!   咦,不知道他杀的人有没有跟他一起在船上呢?不晓得这场官司到了阎罗王那儿,会怎么判呢?   奇怪,中年男子左边的那位明明非常害怕,却倔强地紧闭双唇,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河水,像是要把吓唬自己的东西给吓回去。   即使面对恐惧,他的眉目之间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样的人,要是生在乱世,不是枭雄,也是一代名将。望着他恶狠狠的双目,我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哦,小伙子,你看,他右边那位,就是借他钱的朋友,后面那个是他朋友的老婆。”   我顺着白无常的话朝右边看去,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拼命地晃着脑袋,嘴里连连叫着“不要,不要”,他的后面,他那臃肿硕大的老婆也在杀猪一般地嚎叫着。看来都不是什么善类,死有余辜!   不知不觉间,船已经行至死界岸边。   白无常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和黑无常将群鬼带上岸,直奔秦广王殿。    全部章节 第三章 曼珠沙华   留在船上,我虽然没有死,但也不算是活着,充其量是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活不旺,死不掉。老蔡说我是半人半鬼。   老蔡这么说我,我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因为他跟我一样,也是半人半鬼。   三途河位于生界与死界之间,没有肉身的鬼不敢长期停留在生界岸边,有肉身的人又不敢接近死界岸边,所以摆渡人帮工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专门为我设的,除了我,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敢频繁来往于两界之间的!   嗯,这种非我莫属的感觉真好!   更何况,老蔡说了,帮工就是一份工作而已,没事的时候我照样可以回人间转悠,每个礼拜还有一天休假,不耽误娶妻生子。   我嘻嘻笑着问老蔡,我这帮工算不算公务员。老蔡不知道公务员是什么,经我多番解释诱导之后,老蔡猛吸一口烟,肯定地说,怎么说也是给官家当差的,算!   哈哈哈,真没想到咱也成了体制内的人,而且还刷新了历史,不用挨刀,只是被撞了一下就进来了。看来我真该感谢感谢吴天宝,哎,谢人要破费,还是算了吧。再说了,老蔡都说了,这都是我的命,谁让我命好呢?   冥界一天到晚暗无天日,除了萧索黑暗还是萧索黑暗,跟外面的花花世界比起来,简直单调得让人神经麻木,只差吐血而亡。但就在这千篇一律的萧索中,却存在着足以让万千世人惊艳的风景——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倾满三途河边,花红如血似黑,花香浓郁,能唤醒渡河之鬼的生前记忆,让鬼在受审判之前好好地回忆一下自己一生所做的事情,免得受审时乱七八糟地说不清楚。   曼珠沙华农历7月开花,只开在冥界,因为黄泉路被称为接引之路,所以曼珠沙华又被称为接引之花。   而我对它的喜爱,除了它独树一帜的美丽之外,还因为它是我的保命之花。曼珠沙华的花叶皆有剧毒,但只要用得好,便是罕见的疗伤圣药。老蔡烟袋锅子里的烟叶,就是用特殊方法烘烤的曼珠沙华的叶子。   曼珠沙华治疗体伤虽然有奇效,但其本身毕竟含有剧毒,再加上我体质虚弱,直接服用曼珠沙华制成的药物,除了让我挂得更快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结果。所以,在阴阳交界的三途河上,每天除了例行的工作外,我的另一项任务就是吸老蔡抽的二手烟。   吸别人的二手烟?这对于有着十年烟龄的我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折磨。可是谁让我怕死呢,为了长远的可持续发展,也只能咬紧牙关,忍了!   自从老蔡告诉我曼珠沙华是我的保命花之后,我对曼珠沙华就多了几分特别的关注。   老蔡说也是我运气好,我来的前不久,曼珠沙华刚刚开花,花瓣妖冶似血,红艳似火,像是把所有的力气和心血都倾注在了花瓣上,刺目而惨烈,远远看去,铺满河岸的曼珠沙华仿佛血染的地毯,让人不寒而栗,触目惊心。   不管怎样,鉴于曼珠沙华的强大功能,我心里对它还是有几分敬佩的。   “其实,曼珠沙华本身就是一个相生相克的矛盾体,它含有剧毒,但用得好,又是治伤的良药,它可以唤醒鬼一生的记忆,也能让鬼遗忘掉所有事情。”老蔡一边撑船,一边缓缓地说道。   哎,又被他看透了心思!我不禁有些懊恼,但同时又对老蔡的话很感兴趣。   凡天下之物,皆具有两极性,物最终发挥什么样的特性,关键在于使用者的用物方法上。曼珠沙华有毒又能治伤,这点我可以理解,但说到唤醒记忆和消除记忆,我就想不明白了。   老蔡也不等我开口问,就笑着说道:“这个呀,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我知道,就是十殿孟婆熬制的汤里面,不可或缺的就是这曼珠沙华的花瓣。”   “孟婆汤?就是喝了让鬼忘记前世今生一切欢乐痛苦的孟婆汤?”我不禁失声叫道。意识到自己不说出口老蔡也会知道我的问题,胸中就有一股恼意直冲大脑。   老蔡笑着点了点头:“秦平,你也别生闷气,在这儿,探听别人心里的想法是最基本的本事,你也可以学的。”   “真的?”我不可置信地反问,心里早已高兴地计划着等学会了先要把老蔡的心思摸个一清二楚,然后是白无常……   “臭小子!我还没教呢你就想着怎么捉弄师傅了!”老蔡嗔笑着骂道。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满脸求饶的笑。   “你别得意得太早,既然有探听别人心思的本事,自然也有隐藏自己心思的本事。所以,即使你学会了,以你刚入门的道行……”   “那岂不是学了也白学?”我立时垂头丧气起来,就像被雨水冲头浇湿的狗尾巴草。   “那可不一定,即使不探听别人的心思,至少你得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而且必须学会。”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顿时又打起精神来。老蔡说得没错,就算没办法探听别人的心思,但至少要隐藏好自己的心思,不然可真就成了别人菜刀下水汪汪的大萝卜,一刀刀切下来时只有哭的份儿。   再说了,动不动就被别人一眼看穿心思,这感觉,真像所有人都穿戴整齐道貌岸然,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裸奔。虽然勇气可嘉,却傻得透顶!更何况,那些穿戴整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根本就不是人!   哼,我憋着一口气要把老蔡说的这本事学到手,老蔡也不废话,三下五除二就教给了我。   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就是两套心法,一套探心诀,用以探听别人的心思;一套隐心诀,用以隐藏自己的心思,免得再当被刀砍的萝卜。探心诀主要在于延伸感官,用心去听平常听不到的声音,而隐心诀则主要在于掩饰,在自己的大脑和外界之间筑一道堡垒,隔绝其他人的探听。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蔡说得简单,我要真练起来,可就不好说了。   哎,慢慢来吧。   但为了尽快摆脱自己的尴尬处境,所以一有时间我就盘腿坐在船上,静心修炼老蔡传授给我的心法。但有心不一定有效果,世上天道不酬勤的事多海里去了。修炼的关键在于静心凝神,达到一种忘我的境界,这对于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我来说,绝对是个挑战。   每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翻江倒海地想外面的世界。谁谁欠我多少钱没有还,谁谁上次打牌时赢了我,我还没有赢回来,有时甚至还会想起弃我而去的女朋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想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定很精彩,或者是很滑稽。   每每此时,老蔡的烟袋锅子就会毫不客气地敲在我脑袋上!这老蔡,平常说话时一副慈祥和蔼可亲的样子,打起人来却绝不手软!更何况,老蔡是个大烟鬼,那烟袋锅子时常是烫的啊!   虽然每次老蔡打我时我都闭着眼睛,但我敢肯定,老蔡的烟袋锅子肯定跟孙悟空的金箍棒似的,长短可以自如收缩,因为他明明坐在船尾离我很远的地方,打我的时候也压根就没动,却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用烟袋锅子敲打我的脑门。   所以,与其让我相信老蔡的胳膊能伸缩自如,我宁愿相信是他的烟袋锅子有玄机。   这一日,趁着没有鬼渡河,老蔡便把船停在生界岸边,悠闲地拿出了烟袋锅子,我则抓紧时间盘腿修炼。   呼!我长舒一口气,好了,闭眼,万物皆空,心无杂念,安静,安静,试着用心去感觉。不远处有凄厉的鬼叫声,由远及近,声声入耳,无不让人战栗。面前烟雾缭绕,是从老蔡烟袋锅子里跑出来的。我把心神专注在老蔡身上,半天也只能听到他抽烟袋锅子的吧嗒吧嗒声。   哎,算了……   老蔡身后是河岸,岸边是开到荼蘼的曼珠沙华。花香浓郁,沁人心脾。等等,不远处的花丛里好像有窸窸窣窣声,难道是有风吹过?不对,萦绕在我面前的烟雾没有动,不是风!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花茎被硬生生地拽断的声音。   我立刻睁开了眼睛。   老蔡正赞赏地看着我:“听到了?”   “嗯,花丛里有鬼,我去看看!”我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向岸边跳去。   现在,曼珠沙华就是我的命,我能不着急吗?而且,曼珠沙华因为本身含有剧毒,一般的鬼是不敢靠近它的,直觉告诉我,花丛里的鬼肯定有蹊跷。   跳船之际,我听到老蔡淡淡地说道:“一个偷花贼而已,看看也无妨。”   我心下一动,便跳到了岸边。   只是,我和老蔡谁都没有想到,原本是去抓偷花贼的我,却差点丧命。 全部章节 第四章 强渡三途河   鬼门关跟三途河之间相隔十几里地,宽无止境,常年被厚厚的浓雾笼罩。三途渡船有三不渡,那些阳寿未尽的,以及付不起船费的鬼,就只能游离在这块浓雾笼罩的区域里。   因为浓雾会吞食鬼的心智,并一点点地腐蚀他们的身体,所以鬼在阴暗的浓雾里是身心煎熬,这一点,从浓雾里每天传出的鬼哭和惨叫就能看得出来。又因为这一点,这块没有被正式命名的浓雾区域又被大家称为魔雾区。   鬼由魂而来,所以是不死的,他们不会被魔雾再次杀掉,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魔雾侵蚀身心所带来的痛楚。时间一长,即使再单纯的鬼,也会逐渐变得怨念深重,丧心病狂,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将新来的鬼故意拖进浓雾里那都是小事,最疯狂的莫过于结伙强渡三途河。   鬼门关处有众鬼差把手,进来容易,出去难,那些游离在浓雾里的野鬼在没有退路的前提下,就会选择强渡三途河。   我上岸去抓偷花贼,就很不幸地目睹,并亲身经历了这一极其悲壮而惨烈的一幕。   那时我专心循声朝偷花贼奔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还特意放轻了脚步。偷花贼离渡船有一段距离,我慢慢靠近,花丛里的窸窸窣窣声就越来越大,那声音越大,我就越兴奋。   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将全身的感官、肌肉和血液都积极调动起来,只等着靠近之后将那偷花贼抓个现行。哼,竟然敢来偷花,看我不怎么收拾他!我自己还没有学会什么本事,到时我一定要好好诱导一下老蔡,让他好好教导折磨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偷花贼!   近了,近了,我已经能看到花丛里晃动的背影了。他虽然趴得低,隐藏得很好,但一袭白衣在殷红如血的花丛里还是格外刺眼的。   快了,快到他身后了……对方身份底细不详,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最好给他来个偷袭。   十步,九步,八步……   不好!花丛里的身影突然不动了,难道被发现了?   我小心地停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血红里的一片白。花丛里的窸窸窣窣声消失后,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似乎连空气都静止凝固了,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也已经清楚,浓雾里无时无刻都会传来或凄惨或愤怒的鬼叫,这种安静……绝对有问题!   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开始一点点地凝固,身体变得僵硬,连心脏的跳动都缓慢下来。我僵硬而迅速地转动脖子,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身体机能出现暂时的静止,接下来,血液就携带者深重的恐惧发疯似的在我的身体里奔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鬼,一大群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鬼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我面前。他们像服从命令的士兵一般齐刷刷地站着,形成了一睹密不透风的鬼墙,那数量,简直堪比国庆阅军。   我曾经无数次厚颜无耻地幻想自己可以站在威武整齐的队伍前,器宇轩昂地大放厥词,以一人之力对抗全军之威,那将是何等的英雄荣耀!即使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大帮流着鼻涕、提着裤子的小屁孩,我也多少有几分自豪感,可是,这一大波凶神恶煞的疯鬼算怎么回事啊!   哎,我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撒腿就跑,但求生的本能早已被恐惧制服,我试着迈动腿,腿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我想喊老蔡救命,嘴巴开开合合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挡道者,杀。”最前面那个体格巨大,看起来像头领的鬼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他身后的群鬼立刻附和。   头领鬼向身后扬了扬手,群鬼又立刻安静下来。接着,他便大摇大摆地慢慢朝我走来。我知道,他肯定是闻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恐惧的味道,所以看我的眼神里带着轻蔑和得意。   我完全丧失了移动的力气,僵硬地站在原地,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向里面紧缩。   他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体格虽然巨大却处处都带着伤,看来他在浓雾里受了不少苦。他慢慢靠近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眼里的轻蔑渐渐被凶狠和凌厉代替。我知道,等下一秒我成为他的牺牲品后,他的脸上一定会露出变态而快意的笑容。   希腊神话中,奥德赛的同伴被神女喀尔刻变成了猪。有人说,人被变成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变成猪后还保留着人的思维和记忆。记得当时看到这段话时我对神女喀尔刻的做法还大加赞赏了一下,并再次嘲笑了一番那些被变成猪的人。   而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比那些被变成猪的人还可怜。我的心智可以预知所有的危险,却无法指挥我的身体做出任何逃命的举动!   我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那一刻,我甚至想到,早知道自己要惨死在厉鬼的折磨下,我还不如早早就丧生于车轮下。哎,都怪那个吴天宝多事!   群鬼头领看着我,缓缓地向我走近。他就像个志在必得的猎人,在囊中之物的猎物面前,竟有了几分玩味的心思。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然后张大嘴活动一下嘴部肌肉,尖利的上下牙齿互相碰撞,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声响。   可恶!我越来越害怕,竟然连逃命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步之遥。   我知道,他只要再往前迈一步,或者伸出干枯的手,我就真的没有任何生的机会了。   我看到他的手在破烂的衣衫下握紧,又松开,然后慢慢抬起。   他放声大笑,刺耳的笑声让我浑身发抖。   我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但这是当时的我唯一能做出的举动。   那只看起来干枯的手会伸到哪儿呢?是先抓住我的肩膀呢,还是直接扼住我的脖子,要了我的小命?   我不知道。   当时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   当我感觉到那透着阴冷寒气的手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猎人突然发出一声声惨叫。我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上、身上洒满了鲜红似血的花瓣。他显然很害怕,大叫着胡乱地拍打身体,想让那可恶的花瓣远离自己。   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惊恐和愤怒。   那一刻,我的力气突然全都回来了。我来不及多想,撒开腿就跑。渡船,老蔡,我必须尽快赶到他们身边!   群鬼首领看到我跑了,立即命令手下向我进攻,鬼墙张牙舞爪地朝我涌来。我心下发狠,脚下生风,迅疾朝老蔡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哇哇大叫着喊老蔡。   可是,老蔡在哪儿呢?   “错了,这边!”老蔡焦急的吼声在我耳边响起,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循声望去,糟糕,情急之下乱跑一通,我竟然离老蔡和渡船越来越远!   没时间多想,我赶紧转身掉头,在浩瀚的群鬼里左突右冲。此时此刻,即使我身手矫捷身轻如燕矫若游龙,恐怕也难以躲开大小鬼们的群殴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身体有恙的伤员!   我宛若置身波涛汹涌的大海,群鬼就像细密的海水一样将我团团围住,让人窒息。他们有的拽我的胳膊,有的拉我的腿,有的扼住我的喉咙,有的甚至爬到我身上,作势要咬我的脖子。我拼命地挣扎,胡乱地扭动身体,挥动胳膊,乱踢双腿,却怎么也没办法让他们离开我的身体。   我费劲地拨开盖在眼睛上的一只干枯的手,看到老蔡正拼命划着船向我这边赶来。可是,估计不等老蔡赶到,我就要被多鬼分尸了。再说了,就算老蔡及时赶到了,他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疯鬼?   一丝绝望涌上我的心头。   如果说刚刚在面对群鬼头领时,我感到绝望的同时也感到几分不甘的话,那么现在,我心里就只有彻底而纯粹的绝望了。   我放弃了。我收起自己的力气,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由群鬼拽动我的身体。一阵阴寒彻骨的凉气袭进我的脖子,我知道,下一秒,一排尖利的牙齿就会嵌入我的血肉里,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咚”的一声,尖牙的主人突然痛苦地大叫着离开我的身体,滋啦啦的声响从他扭曲的脸上传来。我心下一喜,这样的攻击效果除了来自老蔡发烫的烟袋锅子,还能有什么?   老蔡的烟袋锅子果然有玄机,不仅烟袋杆能长短粗细自如变换,而且烟袋锅子的大小也可以随意变化,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烟袋锅子就足有平底锅那么大。   接连几声“咚”“咚”“咚”的闷响之后,挂在我身上的大小鬼们就都怯怯地放开我,手足无措地望着那神出鬼没、攻击力无穷的烟袋锅子。   我一时脱险,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得意忘形起来,想好好在这些大小鬼面前叫嚣一番。可我才刚刚伸出食指打了个手势,滚烫的烟袋锅子就钩住了我的腰。我来不及惨叫,身体便被钩到了空中,一眨眼间,我就被甩到了渡船上。   我咋咋呼呼地拍着腰部,再抬头看时,老蔡已经佝偻着背站在船头,嘴里叼着的烟袋锅子里冒出一圈圈白色的烟雾。   群鬼依然在岸边叫嚣威胁。此时站在船上我才看清楚,岸上群鬼的阵势之庞大,即使国庆阅兵也赶不上。刚才围剿我的那群鬼,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群鬼都站在岸边,像是想要接近三途河,但碍于曼珠沙华的剧毒又不敢贸然前进。看着面色凝重的老蔡,我感激地安慰道:“老蔡,我都上岸了,没事了,他们动不了我。”   老蔡苦笑着摇摇头:“秦平,你觉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来到岸边仅仅是因为你?”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样想好像确实有点儿自恋啊。   “老蔡,那你的意思是……”   “他们要强渡三途河。”老蔡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全部章节 第五章 陈帆   “强渡三途河?”我失声反问道。   “魔雾的折磨太痛苦,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鬼强渡三途河,只是阵势如此庞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老蔡说完又开始抽烟。   原本以为逃到船上就安全了,听老蔡这么一说,我又开始担心起来。刚刚被群鬼抓住的那种恶心、窒息的感觉又迅速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那,我们怎么办?”我着急地问老蔡,心想要不要飞奔去十殿阎王那里搬救兵。   老蔡却突然笑起来:“臭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小?你现在在船上呢,有什么好怕的!”   老蔡说着就把船桨扔到我手里,我不敢耽搁,连忙划着船朝死界岸边驶。   “朝哪儿划呢?”“咚”的一声,老蔡的烟袋锅子又敲到了我的脑门上,“去生界岸边!”   烟袋锅子已经变回原来大小,但攻击力依然不弱,我揉着吃痛的脑袋,犹豫着没有动。都什么时候了,还去生界岸边,难道老蔡要以一敌万?看岸边的阵势,老蔡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见得能搞定,他是不是也疯了?   我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老蔡的骂声又响了起来:“臭小子,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哎,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徒弟?还愣着干什么,把船划过去好好看着,你以为岸边的曼珠沙华是摆设啊!”   被老蔡七荤八素地骂了一通,我也不敢再犹豫,咬着牙把船向生界岸边靠了靠。   老蔡说得没错,岸边的曼珠沙华确实不是摆设。   看我们靠近,一直站在岸边犹豫的群鬼中突然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想来应该是这次强渡的一号头领。和其他鬼一样,他也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身体在魔雾的侵蚀下带着几分形销骨立的感觉,但面部的愤怒里分明透着阴冷和倔强,仅仅是远远望去就让人不寒而栗。   他凶恶地扫一眼我和老蔡,然后高高扬起右手,他身后喧闹的群鬼大军立刻就陷入了一片死寂。他竟然可以将魔雾中丧心病狂的疯鬼们纠集起来,并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命令!有如此本事,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我看到老蔡的脸上也露出了赞赏之意。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老蔡看到了,只是淡然一笑,这倒把对方激怒了。他立刻面露凶光,高高扬起的手像铡刀一样快速落下,牵绊着群鬼的无形锁链被铡断,群鬼们顿时像涨潮的潮水般,呐喊着涌向曼珠沙华。   我死死盯着涌来的群鬼,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老蔡却云淡风轻地给我讲起了那位领头鬼的来历。   “他叫陈帆,生前是军人,是个很善良的小伙子,因为常年在外,老婆在家里养了小白脸。他听说后请假回家想教训老婆和小白脸,不料对方先下手为强,他自己反而被那蛇蝎妇人给下毒毒死了。   “他死的时候才26岁,他的阳寿是76岁,还差整整50年,所以,即使我很同情他,但依然不能渡他过河。他没办法,就只能留在魔雾区。那魔雾本来就狠毒异常,再加上常年吸收孤魂怨鬼的戾气,就变得更加可怕。那小伙子进去没几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二十几岁的年龄看起来跟四十岁都差不多了。   “刚开始,他出来求过我几次,希望我能渡他过河。哎,可规定毕竟是规定,我只是个摆渡人,在规定面前,我老头的心情又能算个屁!后来,他看求我没有办法,就开始强渡。刚开始时是他一个,后来,他纠集的鬼越来越多。算算时间,到今天,他已经在魔雾区里呆了快三十年了,今天是他第几次强渡,我已经记不清了啊。”   “这么多年,他就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吗?”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了。但我无心尴尬,我突然想到,跟陈帆相比,我真是太幸运了。如果老蔡不留我在渡船上,我十有八九会跟他一样的下场,在魔雾区里饱受煎熬。陈帆是军人出身都被折磨成了那个样子,我这小身板……我不敢想下去。   “哎……”老蔡的叹息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倒是希望他能闯过去。阴司规定渡船不能渡阳寿未尽的,但只要他们能通过别的途径过去,也能和其他鬼一样正大光明地走完黄泉路。可是,这么多年,虽然强渡的鬼一次比一次多,他们却一次也没有闯过曼珠沙华的屏障。”   如果不是事实正在我眼前生动地展开,打死我也不会相信,那虽然身有剧毒,却看似弱不禁风的曼珠沙华竟然能抵挡住万千厉鬼的冲撞。   群鬼们手持木棍冲向岸边,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武器。就在他们要接近曼珠沙华的时候,纤如丝线的花瓣突然铺天盖地地舒展开去,如细密的蜘蛛网一样将意图靠近的厉鬼紧紧裹住,花网越裹越紧,惨绝人寰的哀嚎让我不禁寒战连连。   后面的鬼看到前面的鬼被裹住,停顿半晌后咬咬牙继续向前冲,却不知早有一张巨大无比的网墙在前面等着他们。网墙有如从高山上泻下的瀑布般,势不可挡地压下来,众鬼被冲头压倒在地,不论其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网墙的束缚。   我虽然不知道那魔雾区到底有多么可怕,但看到众鬼们在伤势惨重的情况下依然前赴后继地冲向曼珠沙华,那魔雾区的厉害,我也可以猜到一二分了。   他们虽然丧心病狂,但依然有决心离开魔雾区的心智,面对可怕的曼珠沙华毫不退缩,那只能说明他们身后的东西更可怕。   网墙之后,如丝般纤细的花瓣突然根根直竖,冲天而起,直扑前仆后继的袭击者。花瓣再落下时,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红色匹练,将大鬼小鬼包裹成了一个个血红的鬼茧。当鬼还在茧里面闷声大叫时,匹练便高高扬起,顺势将大小鬼又扔回了他们竭力想离开的魔雾区深处。   花网、网墙、匹练,曼珠沙华的攻击一阵比一阵强。   但众鬼们依然在前进。   有幸运的鬼躲过曼珠沙华的攻击,竟然已经接近了曼珠沙华。   在蛮横的战争面前,曼珠沙华的本体很脆弱,所以它的所有防御都体现在远攻上。陈帆他们显然已经从多次的交战中发现了这一点,所以,那些有幸接近曼珠沙华的鬼立刻举起手中的木棍,毫不犹豫地向曼珠沙华的根茎砸去。   曼珠沙华根茎受挫,攻击受损,一些被制服的鬼趁势摆脱攻击,朝岸边涌去。   陈帆这次好像有赢的希望。   我心里竟然莫名地高兴起来。   我看向老蔡,他的面色依然凝重。我有点儿疑惑,哎,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这时,老蔡突然转向我,我有点儿尴尬,慌张地想移开目光,他却扔给我一颗难看的药丸:“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吃下去!”   老蔡把后果说得这么严重,我也不敢犹豫,慌忙把药丸咽下去,随即把目光望向岸边,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岸边喊杀声震天,连空气都被震得波动起来。不过这波动越来越小,似乎有什么东西混入了空气,让空气突然也变得凝重起来,难以被声波撼动。   虽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眼睛上,但鼻子还是闻到了浓重得有些呛人的花香,我慌乱地捂住鼻子。   “是曼珠沙华的花香,你已经吃了解药,不会有事的。”老蔡看着我怕死的模样,不屑地解释道。   “花香怎么会这么浓郁?”我尴尬地咧咧嘴,问道。   “这是曼珠沙华的最后一道防御,也是最强的防御,散发在空气里的不是花香,而是花粉。曼珠沙华的花香虽然浓,但闻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要是花粉的话……”   老蔡不再说下去,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后果。   花粉的攻击力可谓排山倒海,如果说刚才的群鬼是一个甚至几个一起倒下去,那么现在,他们就是成片成片地倒下去,后面的众鬼见情况不妙,连忙掏出脏兮兮的布片捂住鼻子。   “哼,学聪明了嘛!”老蔡突然笑道。   “他们能过来吗?”我试探地问。   老蔡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陈帆不会过来?我暗暗猜测。   更多的花粉散入空气中,空气静止,渐渐变得沉重,战场也暂时陷入了平静。   他们在等,等曼珠沙华的花粉散去。   可是花粉越来越浓,到最后,似乎连空气都不堪重负了。   群鬼的眼中闪烁着惊惧,他们开始不自觉地后退。在那满场惊慌的目光中,一道怒不可遏的目光盯向渡船。   老蔡沉重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陈帆,回去吧。你所受的痛苦我知道,但好歹已经熬了快三十年了,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听我一次,先回去吧。”   “哈哈哈……”悲愤的笑声在岸边响起,陈帆怨毒地盯着渡船,“你知道?你知道个屁!老蔡,你看看我们一个个这样子。今天,不论如何我都必须过河,谁也阻止不了我!谁也不能!”   渡船上的老蔡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兄弟们!”岸上的陈帆开始鼓舞士气,“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眼看着曼珠沙华就要被我们打败,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大家跟我一起上!”   “对,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们不能半途而废!”   “是呀,已经到这一步了,不差最后一点儿力气!”   附和声后,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陈帆带着群鬼向曼珠沙华涌去,他们的身旁或身后,不断有同伴倒下,但他们没有退缩,毅然向前。   空气中的花粉依然浓烈,而陈帆他们,竟真的闯过了曼珠沙华的屏障,一只脚踏进了三途河。    全部章节 第六章 牛头马面   当陈帆的一只脚踏进三途河时,空气里的花粉便迅速退去。虽然拦截失败,但曼珠沙华似乎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所以便立即抽身而退,将花粉收回。   “老蔡,他们过来了!”我竟忍不住欣喜地喊道。   老蔡先是难以置信地点点头,接着便更加凝重地摇摇头。   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刚想询问,老蔡就一烟袋锅子敲到了我脑门上:“臭小子,他们都到河里了,你还不把船往死界划!不想活了!”   这么说,危险真的要来了!   我忍着痛,手忙脚乱地抓起船桨乱划一通,费了半天劲儿渡船却只在原地打转。我的脑袋再次吃痛,我揉着头痛处吱哇乱叫。老蔡无奈地叹息一声,接着便一掌向船尾轰去。当我终于在自我怜惜中回过神来时,船已经到了死界岸边。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船拖上岸!”老蔡急忙喊道。   我不敢耽搁,连忙跳下船,和老蔡一起把渡船拖上岸。虽然我手脚麻利,但心里却很不服气,哼,不就是一个陈帆嘛,我还不信他能翻江倒海了,老蔡竟然怕成这样子!   老蔡狠狠地剜我一眼,旋即将视线投向对岸的陈帆。   之后我才明白,老蔡害怕的并不是陈帆,而是三途河水下的东西。   三途河并不宽,所以我们站在死界岸边,也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对面发生的一切。   等我和老蔡把渡船拖上岸后,陈帆已经带着不下数百只大小厉鬼,趟进了三途河水里。往日平静的河水在他们的脚下荡起一圈圈波纹,无数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重叠,消失,最后出现在厉鬼们的脸上。   这一刻,他们等了很多年。   为了等这一刻,他们付出了很多。   就在他们身后,无数同伴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岸边。   他们踏过同伴的身体,才终于将脚踏进了三途河清澈见底的河水里。   他们并不知道在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他们只是想摆脱掉魔雾区那无时无刻的侵蚀和折磨,即使前方是十殿阎罗的审讯和极刑,他们也在所不惜!   突然,砰地一声,一圈巨大的波纹荡向岸边,掀起一阵强烈的风势。   老蔡佝偻的身躯坚定地立在风中,他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从烟袋锅子里散出的白色烟雾被风吹得四散逃逸。而我,则非常不争气地被风吹得倒退好几步,而且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仰面就要栽下去。就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手,像是要扶住我,不料却用力过猛,我又直挺挺地朝前倒去。我的尖叫声还卡在喉咙里,另一双手就在前面拦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哈哈,小伙子,小心点儿,这个时候要是不小心掉到河里了,你师傅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你喽!”是白无常。   背后传来不屑的哼声,不用转身我也知道,刚刚出现在我身后的手是黑无常的。   虽然心里不爽,我还是恭敬地向黑白无常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感谢。   “哦,不打紧,不打紧,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白无常笑着说道。   黑无常依然是一副臭脾气,看也没看我就径自走到白无常旁边站住,然后目不斜视地望向对岸的陈帆。   “哈哈哈,黑白兄真是什么事都不落于后呀!”   我还在心里暗自埋怨黑无常,身后就传来两道破风声,破风声之后,一声粗犷的大笑在我身后响起。   老蔡和黑无常直勾勾地盯着河对面,一动不动,我则好奇地跟白无常一起转身。   “二位真是说笑了,我们也是刚到而已。再说了,要比速度,我们可比不上二位。我们是近水楼台,二位可是大老远赶来的呀!”白无常一边转身,一边拱手笑道,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两道身影正并排站在我们面前,一道头上戴着牛角,一道头上有一个小型的马脸面具,不需多说,这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牛头马面了!   牛头和马面分别在“十大阴帅”的排行里位于第五和第六位,黑白无常共列第四位,一次就见到阴司十大阴帅里面的四位,而且刚出现的牛头马面还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小心脏异常激动,立时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咳,”白无常故意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小伙子,看来不用我介绍了,你猜的没错,这两位就是十大阴帅里面的牛头和马面。”   听了这话,牛头旋即哈哈大笑,粗犷的笑声竟有点儿振聋发聩的感觉。   “想必这位就是老蔡的徒弟吧?不知怎么称呼?”   “秦平。”想起这里的每一位都能探听到我心里的想法,我的脸立即憋得通红,简单地回答道。   “哈哈,原来是秦兄弟啊!嗯,不错,不错。没想到我被马面硬生生拽来,还能有幸遇到秦兄弟,看来这次真是来对了!”牛头的笑声已经出卖了他的性格,所以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不意外,“哎,我们最近天天呆在下面给那些恶鬼用刑,真是累死我了。哎,秦兄弟,你刚来对这里还不熟吧,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   马面的手突然搭在了牛头的肩膀上,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随即又转向我,淡淡地笑道:“秦兄弟,你刚来还不知道吧,这厉鬼强渡三途河的多,但能踏进河水里的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你今天可真是有眼福了。”   马面的脸上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透着阴冷和狠辣,让人很不舒服。听他这么说,我也就随便应两句,草草结束谈话。   我扫视一眼河岸,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大小鬼差。远处秦广王殿高大的阁楼里,也影影绰绰地站着几道身影。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河对面,我也不敢再“不务正业”,赶紧将目光望向对面的陈帆,好奇地等待着。   陈帆和他身后的群鬼似乎也被这边的阵势吓到了,在水中呆愣了半晌,旋即才大笑几声,继续前进。   “哈哈,好小子!不错!”牛头毫不吝惜地赞赏道。   “勇气可嘉,就是不知道再过一会儿还笑得出来吗?”白无常瞥一眼牛头,满脸笑意地说道。   牛头想回嘴,却被马面给拉住了。   他们的对话让我越来越好奇,一会儿还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老蔡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前面,佝偻的背影缩在宽大的蓑衣里,突然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我的心揪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陈帆。现在,十大阴帅有四位就站在我旁边,我不担心陈帆他们过河之后会对我不利,我真心诚意地希望他们能顺利地渡过三途河,至少他能!   可是,当我紧张地在心底希望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件事的不可能。如果真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渡过三途河,此刻也不会吸引这么多看客,三位阴帅先不说,光是那远处秦广王殿里的错落人影,就足以表明了陈帆他们行动成功的不可能。   奇迹,不是那么容易见证的。   而且,我生来就不是什么见证奇迹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看着胜券在握的陈帆,我的心立时就比面前透着寒气的河水还要冰凉。   三途河水常年冰冷彻骨,寒气逼人,连渡船的船底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群鬼们受不了河水的冰冷,但仍然咬牙坚持着。陈帆也不再笑,一边龇牙咧嘴地忍受着透骨的寒冷,一边给身后的群鬼们打气。   刚才巨大的波动之后,三途河水一直保持着平静。   我隐隐地等待着,那足以让万鬼空巷的盛况。   突然,水面再次微微颤动起来,波动的水纹摇摇晃晃地浮现在水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河底摇撼整个三途河。   要来了吗?   “快看,来了!”身后有声音惊喜地大喊。   我死盯着河对岸,除了陈帆和他的伙伴,什么都没有啊!   三途河不再颤动,却没有恢复平静。   “哎,来了,真的来了!”声音里透着欣喜,仿佛在深夜等待流星雨的少年,在昏昏欲睡之际,终于看到了绚烂了整个夜空的星雨。   可我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狠狠地在眼睛上抹一把,河面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难道因为我是人,所以才看不到吗?   “小伙子,别急,那东西在水下,你当然看不到,你只需要看水面上少了什么就行了。”白无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无暇感谢他,就惊讶地看到陈帆身后的一个厉鬼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河岸上响起了雀跃的欢呼声。   我吃惊地望向白无常,他淡淡一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一无所知的陈帆终于发觉了不对劲,他迅速转身,原本成群的伙伴现在只剩下零落的几个。而且他刚一转身,他身后仅剩的那几个厉鬼连惊恐声都来不及发出,就齐齐被强力拖到了水下,再也没有浮上来。   “谁,给老子滚出来!”陈帆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水面上回荡,岸上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紧紧锁住陈帆,他的结局会是什么?   所有的心都在期待,他会创造奇迹吗?还是……   接二连三的叹息声在岸边响起,叹息,只为眼前的景象没有预想的精彩。   陈帆跟他的同伴一样,瞬间没入了水底。   “哎,真是可惜呀!”白无常也摇头叹气道。他深深地望一眼老蔡被蓑衣包裹的背影,和其他鬼差一起转身欲走。   老蔡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前边,望着陈帆落水的地方。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突然,那里的水波好像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声剧烈的出水声响,平静的水面被撕开,一个面目狰狞的脑袋露出水面。   “他出来了!”我激动地大喊道。    全部章节 第七章 水鬼   喊声未落,我就看到老蔡的肩膀耸动了一下,看来他确实很关心这个叫陈帆的。   听到我的喊声,白无常和众鬼差立住身形,再次将目光投向三途河。   那里,陈帆艰难地把脑袋探出水面,身体在水下挣扎着想要出来。可是,他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了,不论他怎么挣扎晃动,就是无法摆脱。   “哎,你猜,那家伙能撑多久?”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不知道,反正呀,我看,悬!”另一个声音说道。   “哎哎哎,大家快来瞧啊,押注了押注了,一注一千,买那家伙赢得以一赔五啦!”一声粗犷的叫嚷突然传来,我不禁愣了一下,转过身,正看到牛头接过一个小鬼差的票子。   “我买那家伙赢!老子还就不信了!”   “好,王元,三注赢!”   “呸,你就等着赔光老底吧!牛大帅,我买那家伙输!”   “哎,好叻,李青,买输,十注!”   “牛大帅,我买赢!”   “哎,还有我……”   “还有我……”   一边是命悬一线的生死之博,一边是热闹的生财之道,虽然我自诩爱财如命,但看到堂堂阴司大帅竟然做这样的买卖,也忍不住眉头几道黑线。   牛头瞥见我正望着他,哈哈一笑走近我身边:“秦兄弟,你买吗?你要买,我给你优惠,一注算两注,怎么样?”   “哎,牛大帅,凭什么他就一注算两注呀?”身旁立即响起不满声。   “去去去,再有异议,小心我拳头伺候!老子乐意,怎么了,有意见?”牛头恶狠狠地吼道,随即又笑着看向我。   这一吼,他身旁的鬼差都向后退了几步。   “我,我……”我不禁咽了口唾沫,这牛大帅性格直爽得似乎有点儿过了吧?“啊,不好意思,牛大帅,我刚来,还没有这里的钱,所以……”   牛大帅眼里划过一丝失望,我胆怯地望着他直担心他发火,他却突然大笑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没事,没事,秦兄弟,等你有钱了,再买不迟!我这赌局可是随时都会开的,下次可不准再错过啊!”   明知道他在跟我开玩笑,我却依然当真话听了,慎重地回答道:“一定,一定!”   得到我如此肯定的答案,牛大帅哈哈大笑两声,随即转身去招揽自己的生意。   “怎么,吓着了?”我还没回过神来,白无常的声音又传到我耳朵里,“别放在心上,他就那样,无利不起早,这点,好想跟你有一拼啊。”   前面的话听着还好,可这最后一句话怎么就……   我想探究一下白无常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不等我回答就把目光转向河里的陈帆。我不甘心地叹口气,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陈帆上半身已经露出了水面,只是两腿还浸在水里,像是被固定在了水下。突然,陈帆咬咬牙,弯腰双手抱住右大腿,似乎是想把右腿提出来。他浑身紧绷,卯足了劲,可是那条腿却怎么也不动弹,只带着周围的水面上荡起圈圈水波。此时的陈帆,就像参赛的举重运动员在最后关头,要拼命举起重量超出自己体力极限的杠铃一般,起则胜,只是这胜败,谁也无法预知。   “哗啦”一声,陈帆终于将一条腿举出了水面。等等,不仅是一条腿,他的腿上还挂着其他东西——面色凶恶,头发湿滑,双手紧紧地箍着陈帆的腿,那是……   “水鬼?是水鬼!”   “那家伙竟然把水鬼给带出来了!”   “嘿,真没瞧出来啊,王元,看来你这次要发呀!”   “新局新局,押那家伙带出水鬼的数量,押中的一赔一百了啊!”不得不说,这牛大帅可真是个见缝就插针的天才!   “牛大帅,我押十注,三个!”   “李青你脑子进三途河水了,他一下就带出来三个,你还押三个?”   “老子喜欢,我就赌他下一秒沉水,怎么了?”   “好了好了,李青,押三,十注!”   “哼,我就不信,牛大帅,我也押十注,押十,就跟他李青对着干!”   “好好,没问题,陈实,押十,十注!还有要押的吗?”   “我,我押四,一注!”   “我押六,四注!”   ……   我一边在心里暗叹牛大帅的生财之道,一边死死盯着三途河。陈帆右腿出水,带出三个水鬼,他用手去拨那些水鬼,想把他们拽开,可是怎么也拽不掉。水鬼死死地箍着他的腿,甚至还用牙去咬他。   陈帆依然在挣扎,脸上是愤怒,还有些许无奈。他的胳膊胡乱挥动,不起任何作用。突然,一个水鬼竟然高高跃出水面,死死抱住了陈帆的胳膊。   “妈的,还真出来了第四个!”   不知谁在身后骂了一句,我无心辨认,只惊讶地看着那刚刚出来的水鬼——他分明就是之前在岸上要杀我的厉鬼小头领!   他跟着陈帆一起踏进了三途河,刚才被水鬼拖下了水就一直没出来,此时却突然跳出来,看样子,分明是要把陈帆也拖进去!   怎么会这样?   “哎……”一声轻轻的叹息传进我的耳畔,是白无常,“小伙子,看到了吧?这三途河水的毒性可不比魔雾区的魔雾弱呀!待在魔雾区里,在忍受多年的心智和身体折磨后,时间一到,那家伙还有可能踏上黄泉路,完成轮回转世。可是,一旦落入这三途河水,就会迅速被河水腐蚀掉灵魂,到时,他就只能待在这冰冷的水底,做永生永世的水鬼。水鬼们知道自己无法再转世,就会对有希望转世的鬼产生妒忌,一旦有鬼落水,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那些鬼一个不留地拖进水底!”   永生永世做水鬼?无法转世?一个不留?   听着白无常一字一字的解释,我的身体不禁一阵战栗。   怪不得,怪不得老蔡之前要劝陈帆回头!   他是忠言,却终究逆耳!   明白了陈帆此刻面临的巨大危险,我的心更加紧地揪起来,心里祈祷陈帆不管怎样也要挺过来。这辈子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太娘们,太矫情。可是,只要陈帆能顺利地从三途河里出来,我宁愿再矫情十次,一百次,一千次……   他已经到河中央了。他的上半身和一条腿露在水面上,有四个水鬼挂在他身上,拼命地把他往水里拖。重心不稳,胳膊受制,他只能无奈地将好不容易拉出来的腿再放回水里。   看到陈帆突然这么做,岸上的围观者一片哗然。   “切,不会吧,这么容易就不行了!”   “哎,本来以为还有好戏看呢,没想到这么没意思!”   “滚!你他娘的损失一场好戏算什么,老子可是押了十注他赢的呀!”   陈帆极力想甩掉挂在胳膊上的水鬼,可是他越甩,那水鬼就将他抱得越紧。他试图用另一只手拽开水鬼,可他刚伸出手,就又有一只水鬼从水里跳出来,将他最后一处还可以活动的肢体给箍住。   我情不自禁地叫出声,一口冷气趁机扑进我的喉咙里,刺痒得让人难受。   陈帆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望向老蔡。他脸上的无奈已经退去,顽固的阴冷和倔强再次爬上那饱受折磨的眼角眉梢。他死死盯着老蔡,盯着这个他一度抱有极大希望的人,眼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突然,他仰天大笑,沉重的笑声振聋发聩,连空气也微微颤动起来。半晌之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一片惊呼声和咒骂声中,他的胳膊无力地垂下,身体迅疾栽进了三途河里。   三途河水有剧毒,能腐蚀灵魂,落入其中的鬼只能永生永世做水鬼,再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水鬼心生妒忌,会将任何落入水中的鬼拖进水底,一个不留。   河水冰冷彻骨……   白无常的话一遍遍在我耳旁萦绕,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哎,真是可惜了,空有一身那么好的拳脚功夫,可惜呀……”白无常淡淡地感叹道。   他还想说什么,老蔡却终于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他。他随即收声,尴尬一笑,拉着黑无常一起离开了。   远处秦广王殿高大阁楼上的身影也消失了。   众鬼差渐渐离开岸边。   牛头算清账目后也喜滋滋地和马面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鬼差有狂喜大叫的,也有骂骂咧咧的。   赌局嘛,本来就有输有赢,但这场赌局,最大的赢家似乎只有牛头。   他们所期许的盛况已经结束,没有谁会再去关心三途河刚刚吞噬了一个叫陈帆的厉鬼,他在魔雾区呆了将近三十年,三十年间,他无数次强渡三途河。他勇敢,有魄力,有组织领导能力,比我优秀不止一百倍!这一天,他集结数目庞大的众厉鬼,终于攻克了曼珠沙华的屏障,却最终消失在他们第一次踏足的三途河水里。   他们吸引了几乎整个阴司的关注,但没有谁真正关心他们的成败。对阴司而言,他们的行动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次小打小闹。胜者王侯功记千秋,输了,转身之间,就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历史的残酷,终究还是其演绎者的残酷。   河水恢复了平静,清澈见底,河岸也逐渐恢复了安静。   老蔡没有立即拖船入水,他在岸边坐下,一锅接一锅地抽烟。天地死寂,唯有那一圈圈白色的烟雾在眼前缭绕。   死界岸边的曼珠沙华,迎风招展,殷红如血,触目惊心。   我沉默地坐在老蔡身边,吸着散发出淡淡清香的烟雾,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水鬼,陈帆。”我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这两个名字。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多年之后,我会跟今天的陈帆一样,义无反顾地将脚踏进三途河冰冷彻骨的河水里。    全部章节 第八章 假期准备   陈帆的事情之后,魔雾区里的厉鬼都在无形中受到了警戒,甚至连被魔雾折磨时的惨叫都刻意压低了,像是生怕这阴司里有谁盯上他们,把他们扔进三途河里似的。   日子平淡地过了一个礼拜,这段时间里,老蔡的话非常少,基本上我不问他,他就不开口。没事干的时候,他就不停地抽烟袋锅子。   自此之后,每次渡鬼时我心里也多了几分小心,随时提防,以防他们被水底的水鬼带走。对自己的安危,我则是更加谨慎。   不久之后,我也曾暗自庆幸自己不会水,要不然每次害怕时我都会想着往水里跳,那样一来,我估计早变成不死不灭的水鬼了。每次想到这儿,我都觉得脊背发凉,心有余悸。   转眼间,我来三途河已经一月有余了。   老蔡也终于抽出烟袋嘴,主动开口跟我说话了。   “秦平,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离开曼珠沙华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你来得仓促,要不你明天开始休假,回去看看父母?”   老蔡说这话时我正躺在渡船上半睡半醒,一听到他这话我立刻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真的?那你看我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能不能多给几天假?”   “按规定,你一个礼拜一天假,这一次你一待一个多月,就给你五天假吧,回去好好陪陪父母。”   “哎,没问题!”我满口答应,嘴里的口水已经在想念老妈做的红烧茄子了,还有麻婆豆腐,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注意到老蔡在看我,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迅速结束吃货模式,问了一个忍了很久的关键问题:“哦,对了,老蔡,你看我这个月的工资……”   老蔡难得地笑了:“臭小子!白无常说得没错,你还真跟牛头那个家伙有一拼呢!你要的工资,我没办法发给你,我手里的都是冥币,给你拿着也没用。你也别急眼,你呀,出了鬼门关,随便找家城隍庙,去那里就能领到自己的工资!”   “哈哈,你说怎样就怎样,我全依你!”   老蔡难得高兴起来,我便尽情地胡扯海说乱七八糟一大堆,逗老蔡开心。老蔡也很给面子,我编的任何无厘头笑话他都会笑,有好几次甚至还被烟雾呛到,导致我的成就感蹭蹭蹭直线上升,同时也越来越佩服老蔡接受新事物新知识的能力。   等到所有笑话都说完了,我终于陷入了沉默。   老蔡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吧嗒吧嗒地抽了一会儿烟袋锅子,然后歪着头说道:“秦平,想问什么就问吧!”   呼!我下了下决心,开口道:“老蔡,当初陈平来求你的时候,有没有提过让你收他为徒?”   老蔡抽一口烟,点了点头,白色的眼圈晃动着从他的嘴巴鼻子里冒出来,看起来很诡异。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收他?我是说,他那么优秀?难道仅仅因为他是鬼吗?”我追问道。我心里知道,自己更想知道的是,老蔡为什么放弃那么优秀的种子而选择我,可是我害怕答案,不敢问。   老蔡继续抽烟,半晌,才徐徐说道:“陈帆是很优秀,但是秦平,你记住,我的眼光不会错。”   老蔡说完又继续抽烟。   我不好意思再说他是烟鬼,也知道他不会再回答我任何问题。   他静静地坐在船头,我仿佛又看到了陈帆强渡三途河时那天的老蔡。那一天,他曾劝陈帆回头,他写在脸上的凝重以及没有写在脸上的担忧,全是因为关心陈帆。   他说自己知道对方的痛苦,陈帆以为那是他一时的劝阻之语,所以对他的话很不屑。   说心里话,我也那样以为。   只是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如果陈帆能有机会知道自己错了,在最后放声大笑之前,他的眼睛里是否会出现一丝悔意?   “对了,秦平,你明天出去的时候要过鬼门关,到时必然会经过魔雾区……”   “什么,经过魔雾区?”我害怕地喊道。因为来的时候完全是处于昏迷状态,被吴天宝给扛来的,所以我对要经过魔雾区的事情一无所知。   “老蔡,我可是阴司的公务员,难道就没有便捷一点儿的通道吗?我这么优秀的人才,要是迷失在魔雾区,那可是阴司的极大损失!”   “臭小子,瞧你那破胆子!”老蔡对我的胆量一直处于蔑视状态,“陈帆强渡三途河时我故意让你在岸边看着,就是想练练你的胆子,没想到竟然没有一点儿效果!”   什么?老蔡当时让我把船划到生界岸边是为了练胆子?我还以为他是想让我近距离观察曼珠沙华呢!他真是……   “臭小子,我可是你师傅,难道不行吗?还有,在你完全掌握隐心诀之前,你最后少点儿花花肠子!”   “哦,行,当然行!”我赶紧谄媚地笑道,“老蔡,你看哪,我一个伤员,您好歹体谅照顾一下,是吧?”   老蔡又开始吸烟了,我紧张地盯着他。半晌,他才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色的小牌子。还不等他递给我,我就欢喜地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老蔡,这是什么宝贝呀?”   “通关文牒。”老蔡语气平淡地说。   “通关文牒,什么意思?”   “就是通行证。”   “哎呦,我的老蔡,我跟你要得是保命诀窍,你给我通行证有什么用?”   “没用就还给我,到时到了关口要是被鬼差扣住了,可别说是我徒弟!”老蔡说着伸出手,作势要拿回通行证。   哼,我才没那么傻呢,赶紧将通行证揣到兜里,接着继续嬉皮笑脸地面对老蔡:“老蔡,您老就真没有什么保命诀窍要传给我?您可琢磨清楚喽,我要是被拖进魔雾区了,你上哪儿找我这么一优秀的苗子?”   平时跟哥们兄弟嬉皮笑脸厚颜无耻惯了,在老蔡面前我也忘了收敛一下,一时不注意就冒出了这么不要脸的话。   老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白色的烟雾呛在他喉咙里,致使他不停地咳嗽。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想说这是你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嘛!”我腆着脸皮,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老蔡停止咳嗽,赞赏地看着我。   我也突然意识到什么,随即脱口而出:“我竟然听到了你心里的话!等等,你别说话,我再听听!”   哎,认真听时却什么都没有听到,真伤心!   “好了,能无意中听到一句已经算是进步了。不错,值得表扬!喏,这个,是给你的奖赏!”   老蔡手一挥,我赶紧接住,是一个小香囊。   “这里面是曼珠沙华的花瓣。”   “花瓣,这,这有用吗?”   “臭小子,我会害你吗!这花瓣里有曼珠沙华的香味,带着它,一般的鬼闻到了都会绕道走的。而且,魔雾区没你想的那么恐怖,有专门的小路穿过魔雾区,别看那里面的鬼都丧心病狂,但他们也清楚,在小路上强行拉鬼进魔雾区是会遭到鬼差追捕的。被他们拉进魔雾区的,大多是对魔雾区一无所知又不知天高地厚,忍不住火气或者诱惑的!只要你有定力不离开小路,就不会有事!”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香囊塞进贴身口袋里,生怕丢了。   呼,万事俱备,只欠翌日了!   被吴天宝那个疯子从车祸现场带来这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大家找不到我,不会认为我死不见尸了吧?嗯,应该不会,被撞的人不见了,周围一大堆不认识的人,谁会在意我的失踪?   哎,一个多月没有跟家里联系,也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还有玲儿,她那天说分手只是一时气话,这么久没见,不知道这次回去了我还能不能再挽回她?嗯,到时候要不要告诉她我在阴司谋了份儿好差事呢?还是不要了,玲儿胆子比我还小,她要是知道我成天跟鬼打交道,铁定会吓得一溜烟跑到地球外去,让我一辈子也找不到。   想着老妈做的红烧茄子,再想想玲儿的温柔软语,我就不禁呵呵地傻笑。不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秦平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不是那么不仗义的人!   想到这儿,我就把目光转向老蔡:“老蔡,你应该也有假期吧?”   “嗯,一周两天。”   “什么,两天?那为什么我只有一天?”我顿时就咋呼开了,完全忘了自己问这个问题的本意。   “你现在只是帮工,阴司规定,帮工假期只有一天。”一说到规定,老蔡就一板一眼起来。   “好吧。”我无奈地叹口气,又立时想起了自己的最初目的,“老蔡,你放那么多假,怎么也不回家看看哪?”   老蔡瞅我一眼,吧嗒吧嗒地抽口烟,没有立即回答。   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了,八竿子打过去稍微能挨着点儿边的亲戚都死光了,他们大多数还是我渡过河的呢。”老蔡淡淡地说道。   笨呀,老蔡看起来那么老了,他的亲戚怎么还会在?难道是妖精不成?我在心里狠狠地责骂自己!   “秦平,我知道你是好意,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又常年在三途河上渡鬼,对生死早就看淡了,没关系的。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早点儿出发。今晚我一个人值班就行了。”   说罢,老蔡便划着船将我送到了位于死界岸边的小屋。这小屋还是我来之后他特意为我搭建的,老蔡习惯待在渡船上,除了吃饭,睡觉干活休息,他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渡船上渡过的。   我心里念着老蔡的好,渐渐进入梦乡,沉睡之际,还在耿耿于怀我那可怜的一天假期。    全部章节 第九章 险过鬼门关   虽然昨晚老蔡给我打了预防针,我心里也做足了准备,可真要出发,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发憷。   一大早,老蔡就把船靠到生界岸边让我下船,我却磨磨蹭蹭地就是不愿意上岸。   “老蔡,那魔雾区我要是过不去怎么办?你看现在也没有什么鬼要过河,要不你送我过去吧?”   虽然我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很没面子,可面子哪儿有小命重要呀!   老蔡无奈地叹口气,没有说话。   有戏!我心里大喜,继续煽风点火:“老蔡,万一我一不小心没把持住进了魔雾区,你可就没徒弟啦!你就送我一次吧,我保证,就这……啊……”   我嬉皮笑脸地说着,冷不防老蔡不耐烦地一抬腿,就把我硬生生踹下了船。   我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脸皮在地面上蹭得生疼。我心里窝火,龇牙咧嘴地喊着疼,刚想理直气壮地指责老蔡一番,不想老蔡的炮火就先轰过来了。   “臭小子,你烦不烦人,再不走这次休假老头我就取消了!还有,你要是回不来,那刚好,我再让吴天宝给我重新物色一个胆大的徒弟。瞧你那点儿出息!”   老蔡痛快地骂完,就头也不回地划着船走了。   被他这么一通数落,我受伤的心灵也不好意思再发火,顿时蔫了吧唧的像霜打的茄子看着都没劲。   “啊——啊——”   一声惨烈的鬼叫从我身后不远处的魔雾区里传来,我浑身一个激灵,心里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   哼,不就是个破魔雾区嘛,有什么好怕的!我还就不信了,老子作为三途河摆渡人的唯一传人,连这点儿小事都应付不了!   “老蔡,你听着,我秦平这辈子还就赖上你了,你别想甩掉我!五天后,我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回来的!”   宣誓般地喊完这么一段豪气冲天暧昧无限的话,也不等老蔡反应,我就转身踏上了通往鬼门关的小路。   小路名副其实,并不宽,最多仅够两人并排经过,除了小路正上方这块区域,小路左右两侧都被厚厚的浓雾笼罩。一眼望去,灰蒙蒙一大片,什么也看不到,很容易让行路者产生浓雾里什么也没有的错觉。只不过时不时传来的鬼叫声则让人不得不时刻警惕着。   我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刚开始还步履稳健,只是越往里面走,我的脚步就越快,嘴里的调子也越来越乱。   灰蒙蒙的浓雾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不断飘来的阴森寒气却告诉我,此刻正有无数厉鬼隐藏在浓雾后面死死地盯着我,随时等着向我出手。   我在明,无数厉鬼在暗,这也太恐怖了点儿吧!   一想到这儿,我就顿时脚下生风,呼呼地跑起来。嘴上一边咒骂着该死的魔雾,一边向鬼门关口狂奔,只想赶紧赶到。   “哟,小兄弟,这么着急去哪儿呀?我这儿可有个价值连城的宝贝,见者有份,不容错过,你进来看看?”浓雾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笑呵呵地对我说道。   呸,这鬼笑起来比哭难看就算了,智商也太低了点儿吧?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呀,这么低级的招式都好意思拿出来用?   我对那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脚下动作连停都没停,呼呼地朝前跑去,身后立时传来漫天的咒骂声。我无暇顾及,继续加速。我现在就是发了疯的斗牛,就是十匹马也别想让我慢下来。   哼,一个不小心可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好不容易捡回这条贱命,虽然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我还是十分爱惜的。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停下来。   哎,大话刚说完,我的脚步就突然刹住了,刹得太急太快,我甚至听到了脚底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声。   路边坐着一个小男孩,正没命地放声大哭呢。小男孩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一只手捂着小腿,另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把脸抹得白一道黑一道的,甚是滑稽。   “小朋友,你怎么了,你家大人呢?”我一向非常尊重我们伟大民族的传统美德,所以一见到这种事情就忍不住要发善心。   “呜呜呜——大哥哥,我的脚崴了,很疼,走不了路了,你帮我看看好不好?”小男孩一边抹眼泪,一边瞧着我说道。   我小时候也崴过脚,所以那滋味我非常明白。而且由于我经常不小心崴脚,所以久病成医,一般的崴伤我分分钟就可以对付。   “哦,小朋友,你先别哭啊,大哥哥帮你看看……”我安慰着小男孩,作势就要弯腰去检查他的脚。可我刚在他身边弯下腰,那小男孩就一蹦三尺高,慌忙向浓雾中退去。   “你,你身上有什么?”小男孩脸上的楚楚可怜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老练和阴毒。而且,从他脸上远看成岭侧成峰的皱纹来看,这小男孩的实际年龄绝对不低于五十岁。   小男孩,不,老男孩突然跳起来,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哈哈笑起来,故意问道:“你觉得呢?”   “曼珠沙华?”老男孩吐出这几个字时脸上竟掠过一丝恐惧。   “看来你还挺聪明的嘛!”我阴笑着说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本来一直担心那些鬼躲在浓雾里对付我,既然现在他们一个个现身,我也就不怎么害怕了。看来老蔡说得不错,他们确实不敢用强,所以只能费劲心思地耍花招。   “你也不笨嘛,竟然看出我是在假装!”听口气,这老男孩似乎还对我生出了英雄相惜的感觉。   唉,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我心里还是蛮激动的,眼中微光闪动就差感激涕零了。可是下一秒,我就毫不客气地大骂开来:“我呸!就你那小伎俩!你要假装崴脚,好歹也要把手放在脚踝上吧,难道你的脚长在小腿上呀?”   “你……好,既然你知道我在假装,为什么还要过来查看?”   “好玩呗,反正我身上有曼珠沙华……结果,你都看到了!怎么样,好玩吗?哈哈哈……”我哈哈大笑着转身赶路,丝毫不理会那老男孩比猪肝还难看的脸色。   哼,我弱小的心灵被这破魔雾以及躲在里面的厉鬼折磨了那么久,这次总算是让我找回本来了。哈哈,心情瞬间大好!而且,魔雾里的厉鬼看来也没我想得那么可怕嘛,只会用些雕虫小技,不足为惧。哼,你们要是还敢再来,看爷我不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废了!   “小哥哥,火气这么大,谁惹你不高兴了呀?”一声嗲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闯入我的耳朵。   “谁?”我慌忙停住脚,循声望去。   浓雾里,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身姿妖娆的女鬼,曲线玲珑,媚态含羞,一双迷离的眼睛若即若离地瞄着我,像是能勾魂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天陈帆强渡三途河时,看他带领的厉鬼一个个都面目狰狞惨不忍睹的,我今天遇到的这几个怎么一个比一个奇葩?   我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然后颇为自恋地叹了口气:“美鬼计吗?看来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呀!”   “哎呦,小哥哥说的哪里话,你要是喜欢妹妹的话,妹妹跟你走就是了。小哥哥,你身上好香啊,妹妹我最喜欢那香味了。”那女鬼一边说,一边扭动曼妙的身姿向我走来。   我浑身一阵酥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好色归好色,但我却看得清楚,那女鬼虽然在我眼前来回晃悠,毫不掩饰地展示她最妩媚动人性感撩人的一面,但始终不敢踏上小路。   而且,听她说话的意思,竟然不害怕曼珠沙华的香味。嗯,不可轻敌。   但我依然觉得自己的口水已经流出来了,脚也不自觉地向路边迈去。女鬼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一笑,我瞬间血气上涌,更没有自制力了,只想立刻狂奔到她面前……   “啪”的一声,一只纤纤玉手狠狠地打在我的脸颊上,整个侧脸立即火辣辣地疼。每次和玲儿出去,一旦发现我的眼睛在某位不知名的美女身上停留超过三秒,她就会毫不犹豫脆生生地给我一耳刮子。   不过现在这个耳刮子是我自己打的。打完之后我立刻清醒过来,低头一看,我的妈呀,右脚已经抬在半空,再迟一秒,我就半只脚踏进浓雾区了!我后怕地打了个寒战,赶紧退回小路中央。   我突然打自己一耳光,那女鬼也被吓得一愣,待看到我即将踏下去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她顿时怒不可遏,娇媚的脸庞上多了几分邪恶和狰狞。   “哼,你……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这罚酒是……”   我话未说完,就惊讶地看到对面那妩媚动人的面庞突然变成了一张平淡秀气的脸,这张脸说不上惊艳,我却分外熟悉,站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玲儿!   玲儿的面孔刚出现的那一刻,我心里清楚那只是幻觉,一定是因为自己刚才在脑海中想到了玲儿,所以才让那女鬼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下一秒,我就不自觉地朝对面熟悉的脸庞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喃喃地说道:“玲儿,你别生气,别离开我好不好?你看,我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你别走好不好?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   突然,玲儿的脸庞开始虚幻扭曲起来,虚虚实实之间,我看到了刚才女鬼那张妩媚动人的脸,脸上挂着得意放肆的笑。   可恶!心里明明知道是幻觉,我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糟糕!我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魔雾区。   这下真的完了!我在心里暗暗叫苦。   哎,刚才还跟老蔡夸海口说我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回来,这下倒好,我眼看着就要完完整整地把自己送进浓雾区了!   不行!我必须做点儿什么!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   不远处突然传来迅疾的破风声,一道身影从我身边一闪而过。等我再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撞倒在了魔雾区里!    全部章节 第十章 李璨   可恶!我心里恶狠狠地咒骂,旋即迅速支起身体,向小路爬去。   幸好幸好,刚才的女鬼不见了,不然这次可真就……   奇怪,不仅女鬼,躲在附近浓雾里的厉鬼好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难道是因为刚才那道身影?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竟然把老子推进了魔雾区里?看方向他也是去鬼门关,而且很有可能实力不凡,不然不可能仅凭一道身影就把魔雾区里的厉鬼给吓唬跑了。   这么一想,我又觉得自己是幸亏遇见了那个莽撞鬼,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对方无心,但我总归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哎,又欠情债,这心里呀,真不是滋味!不过,他撞我也撞得不轻,嗯,那就两相抵消吧,我们各不相欠。   我自说自话地算计完,也不敢再耽搁,一路心无旁骛地飞奔,终于赶到了鬼门关。   一座巨大的牌楼赫然耸立在我面前,抬头望去,牌楼上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大气磅礴,气势宏伟。因为跟阴司有关的原因,整个牌楼都透着阴森的寒意,给人强烈的压迫感。牌楼两侧各有两个精雕细刻的大圆盘,醒目华丽,看起来颇有几分转世轮回的意味。   我暗自感叹一番,然后按照老蔡叮嘱的,掏出通行证,一脸恭敬地打算递给严守鬼门关的鬼差。   咦,怎么一个鬼差都看不到呢?老蔡可是说了,鬼门关有不下二十个鬼差把守,而且个个脾气乖戾,极具威严。难道老蔡故意吓唬我不成,不然我怎么会一个也没看到呢?   “哎呦,臭小子,你往哪儿瞧呢?爷爷我在这儿呢!”   我循声低头望去,竟惊讶地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鬼差,个个龇牙咧嘴地嚎叫着。那个冲我喊的鬼差已经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一双眼睛怒气冲冲地打量着我。   听到那么冲的话,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刚要发作又想起老蔡的叮嘱,便连忙收敛,顺带将好奇也抹去,脸上露出谄媚的笑。   “鬼差大哥,小的秦平,是三途渡船摆渡人老蔡的帮工,因为休假所以回家看望父母,这是我的通行证。”我谦卑而又敬畏地将手里的通行证递过去。面前的这些鬼差明显刚吃了亏,肚子里憋着火,我要是一个不小心,他们估计就要把火气全撒我头上了。   “秦平?帮工?”那鬼差看一眼通行证,又质疑地打量着我,“没听说有这号人啊?”   “李璨大哥,上个月老蔡那儿确实来了个帮工,听说是他新收的徒弟。哎呀,我的腰!”一个鬼差突然插言道。   我一直面带笑容地望着李璨。李璨狐疑地看着我,旋即转过身去:“你确定?”   “没错,就是他,我还坐过他的船呢!”另一个鬼差又说道,同时捂着下巴喊疼。   众鬼差已经陆续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听着有旁证,李璨转身面向我,面色铁青地说道:“既然你是老蔡的徒弟,我也就不为难你了。说吧,你要去哪儿?”   我报了家里的地址,随即说道:“我想先去离家最近的城隍庙,老蔡让我去那里领上个月的工资。”既然老蔡的名字这么好用,我也就毫不吝惜地用了。   “麻烦!”李璨啐了一声,转身对一个小鬼喊道,“听到了吧,送这小子去离他家最近的城隍庙!”   接到命令的小鬼立刻跑到牌楼左侧的大圆盘那儿,转了几转。   “头,准备好了!”   “你,站到门中间去!”李璨不耐烦地指了指我。   我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礼貌地说道:“李璨大哥,我的通行证?”   我谨遵老蔡的叮嘱,一直保持着谦卑恭顺的笑容,即使自己已经恶心得不行也不敢在心里表现出来。   李璨又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将通行证递给我。我笑着道声谢,这才缓缓向石门中间走去。   “他娘的,刚过去一个二话不说就强闯的恶煞,老子憋一肚子火没处发,来了一个软柿子又捏不得,今天真是背到姥姥家去了!”   我刚站到石门中间,就听到李璨在后面骂道。   呼!看来刚才的谦卑是对的,否则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事呢?对了,李璨嘴里的恶煞应该就是那道撞倒我的黑影吧。强闯了鬼门关,众鬼差不追击,反而只能生闷气,看来那位在阴司绝对是个有名号的主儿。行迹如此匆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哎,就是天大的事也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还是切勿庸人自扰得好!   这样想着时,身体突然就被卷进了一阵狂暴的旋风中,晕晕乎乎地再次站立在坚实的土地上时,我眼前就出现了一间晃晃悠悠的房子。   我砸了砸脑袋,满天的繁星散去,眼前的房子也停止了晃动。身边人潮涌动,喧闹不停,正是我一个多月前出车祸的城市。我定睛细看,面前竟是一家干洗店。   我立时暗骂起来,亏得老子装了半天的乖,那可恶的李璨竟然把我送到了干洗店来!我看是他的脑袋进水了才需要甩干呢!   骂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当时老蔡说让我去城隍庙领工资时我咋就没反应上来,现在这年头,我在哪儿见过哪门子的城隍庙!哎,我这破脑子,一天到晚琢磨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愣是在关键时刻没想到呢?   得,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干洗店并不大,前台坐着一个毫无风韵的中年妇女,我进去时她正盯着笔记本屏幕傻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肯定看在满是帅哥美女的泡沫剧。哎,都不看什么年纪了,竟然还做白马王子的白日梦?   “有衣服要洗吗?”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地问。   我双手空空如也,只有身上穿着一套脏兮兮的衣服。面对她的问题,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想问这里是不是城隍庙吧,嘴张开又合上,一个字也没发出来。我要真这么问了,那女的还不笑疯了?那也太丢人了吧?我双拳紧握,犹豫着脸憋得通红,心里更加狠毒地咒骂李璨,连带着老蔡都被我损了几句。   我半天没吭声,中年妇女觉出不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一看到我,嘴角还未消失的笑意便停滞在了脸上。   “你,你是秦平?”她的语气里带着惊慌。   我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心里更加吃惊,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来错地方。   我平复心情,严肃地朝她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感觉对面的女人害怕我,所以我也就顺势摆起了架子。   中年妇女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谦恭的表情:“哦,你的工资我早就准备好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你渴了吧,进里面喝口水?”   “不用了,把工资给我,我还有事。”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好,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中年妇女拉开一扇小门快步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目测好像不少,我的心脏立刻激动地跳起来,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庄严的神情。   中年妇女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不时瞄我一眼。我接过信封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阴沉难看起来。中年妇女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全部吗?”我尽量压制怒火,沉声问她。信封里的钱大概四千多,撑死不过五千块。老子人不人鬼不鬼地干着见不得光的活儿,一个月就这么点儿工资?难不成是面前的妇人私吞了一部分?   “秦平,不,秦小哥,你先别发火,你的工资我是按规定发的,我可一分钱也没敢扣!你要是不信,回去问问老蔡就清楚了,我这店是铁打的营盘,我又跑不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中年妇女虽然害怕,说出口的话却有条不紊,不容反驳,看来我低估她的智商了。   我不好意思发火,硬邦邦地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干洗店。   他娘的,还真是挂羊头卖狗肉!出了干洗店的门,我心里恨恨地骂道。   按说四千多块钱也不算少,毕竟我去三途河之前还只是个无业游民,但怪就怪在我对这份工作的福利抱有了太高的期许,所以面对残酷的现实时,整个人就如同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上摔下来似的,关键是连个降落伞都没有,整颗心都碎成了无数片。   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阳光温暖地照耀在我身上,柔软,舒适。一个月没有见阳光,身体的肤色竟然都白了不少,想到现如今千方百计美白的众女们,我就不禁苦笑。还瞎涂什么乱七八糟的化学用品,在小黑屋里足不出户躲上一年,保证让你的皮肤似凝脂胜白雪,让其他女人妒忌到吐血!哎,万一以后这帮工干不下去了,这个想法倒是个不错的生财之道啊!   乱七八糟地瞎想时,裸露在阳光下的皮肤突然感到一股灼痛感,胸口也开始发闷,继而就忍不住咳嗽起来。我心下一惊,望一眼刺眼的阳光,连忙躲到一处阴凉地。   灼痛感渐渐消失,但胸口依然发闷,有些透不过气来。该死!看来老蔡和我都低估了我的伤势。   老蔡不在,我现在可怎么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