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吴历二百六十年三月。 吴庄王单含四十一年。 此时已是吴朝开国君主单越第五代皇孙承继大统。 二百多年前,就是在这一片大陆上,吴族首领单越建立了强大的吴帝国,疆域跨越数万里,东至海,西达界思丛林,南与异族昊牦隔海连,北接镜师绵延十一万八千八百六十里的山脉,功著一时。 千万年后,当单越登基年被定为历史元年时,这一片吴朝土地被命名为"吴大陆"。 吴大陆以横连山脉为界,分为东西两块,吴人又称之为"连云山"。连云山高耸入云,白雪皑皑,又曲折蜿蜒,是仅次于镜师山脉的巨大山系。 山系以东称东陆,疆土辽阔,物产丰饶,中部以平原为主,北部地势渐高,为大面积的草原、沙漠,其南部穷山恶水,气候湿热,是处诸郡皆覆盖着大片雨林,难以形成镇邑。 连云山以西,土地面积仅为东陆二分之一强,且大部以山岳为主。其北是吴陆第一高原青原,北雁人生活于斯地;其南有称为西陆名胜的楚淄与大帝山,更有西陆最大平原"神水原"。界思丛林虽亦属吴朝版图,但猛兽蛇虫、毒障沼泽遍布,无法居住。 吴王单越远征白族之时,曾带兵攀越连云山。传说单越是女神拜度尊使矛焦的第三子,因贪恋凡尘,被贬下界,成为吴族头人。近过多年的厮杀拼战,他吞并了其他各族,统一了全陆,建立了奴隶制大帝国,成为吴朝的最高军、政首脑。 越称王后,分封诸子、亲族五十余人为侯。至单越死,其子单隆立,隆立十三年崩,子单鑫立,鑫立五十二年崩,子单酄立,酄立二十一年崩,子单含立。 此时的吴朝,治辖太广,不能再维持更多的军队,也无法建立起适应军事需要的运输、补给机制,以维系政权安危。边境地区离京畿数万里,来去几需至经年,郡王妄尊称霸,无法节制,表面上繁盛富庶的吴朝,潜在着巨大的危机。 其月丙子,享年八十有二的庄王单含驾崩,吴朝政治危机的导火线终于诱发。 三日后,大司徒东越王卫衡仗着外戚身份,弹压众议,欲立含幼孙单扈,时其年仅周岁,太后听政。群臣多有不服,衡乃秘召京畿各部,以谋反罪诛杀司空巨野侯周窦、大司农曹侯单令、骁骑将军炎昕、步兵校尉西门惠等,俱灭九族,凡连坐斩捕者四百余人,以至百官一夜间豁然空置,不得不连夜提拔,以实中府。 数月间,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就传遍东西大陆,一时天下沸腾。 自单越以来,君王的影响力越来越小,其子、其孙直至其重孙,愈来愈贪于安逸骄奢的生活,若不是单氏威名犹在,恐怕早数十年前吴朝便会陷入内乱之中。 庄王卒后半年,卫衡传诏天下,尽收诸侯王印玺封国。次年,含所立之太子魏郡王单猛(含第九子)举兵讨衡,大会天下诸侯。一时,共四十一位王、侯皆参预了叛乱,或服单猛,或臣单扈,纷纷为主,声势甚乱,史称"群王之变"。 二百六十三年,卫衡毒杀幼帝,自立为主,建号天焦,都邱城。是年秋,击败诸王联军,俘杀魏郡王单猛与其子、孙。至此,吴朝的历史结束。 此后,空前漫长残酷的战乱席卷大地。富庶的原野变成了嘶喊残杀的战场,饿殍遍野,田荒井陌,民不聊生。 自吴朝崩溃,群雄纷纷,风起云涌,一时间英杰倍出。数十年间,无数的功勋勇名亦铸就无数豪雄。诸侯相互杀伐,吴陆大地共出现大小国家三十余。其中有六国先后崛起,在吴陆历史上抹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 天焦国卫衡,谧"孝明皇帝",在位二十二年。此人文武兼备,狠勇好杀,只因扮演了奸臣角色,虽国土扩张数千里,然终不能成就吴王单越一般的功徳,隐恨而死。其人在位时,称"天焦明帝",隐隐乃六强之首。 茂国周犊,谧"敬武成皇帝",在位十七年。其先祖为吴朝大司徒后师侯周滟。卫衡药死幼帝前,杀其父周窦,因而被逼举兵茂地巨野。建号"昌徳",先后吞并鹄国、郑国、后师国,被尊为"昌徳成帝"。 天铭国比繇,庙"武宗",在位二十年。与天单国结盟扬地,共击天焦卫衡。吴历二百九十七年秋八月,遣军攻天焦国重镇大作,围城一年,天下震动。谧"敬徳武皇帝"。 土益国王睿,谧"大洪王"。其祖为吴朝将作大匠、侍中王选,选乃"土益七杰"之一。王睿有先祖遗风,开疆拓土,围海筑堤,数次抗击卫衡所率的天焦军,被国人奉为神祗。 伏氏国单义,谧"哀王",盛传为单越七世孙。其有远祖之风,虽近南方偏鄙,而不肯折节降暴,据其毕生之力为战。在位十年间,有役百二十次,负伤七十余处,又号"战帝"。 渊国鲁兖,谧"敬帝",诛杀吴朝渊郡王单魁自立,在位三十五年。其人生性豁达,爱贤好善,因此国内人才济济,乐为所用。其从前师人和卯之言,改革弊政,完备"井亩制",数年间成为北方大国,横征熊子、汤、洛、立子、曹、金等国,无可与敌,疆域一度和天焦相媲,以至明帝卫衡临死前曾告诫其子,"慎防渊鲁"。然而,鲁兖晚年骄狂自大,对数子疑心重重,几番反复太子之位,又大起杀戮、刑诛忠臣,最终引至渊国内乱。 吴历三百一十一年,渊军攻熊大败。次年,六强之末的渊国敬帝鲁兖病死都城太丘,四个儿子争夺皇位,纷纷起兵。至三百一十六年,渊国已四分五裂,不得不屈居于北方突族人所建的熊子国之下。 突族是北方镜师山附近的游牧民族。四十一王之变时,突族人杨干建立熊国,又称熊子国,地域原本十分狭窄:只在北雁国东,洛国以西的百里之地内。但数十年间,干励精图治,创设并训练出诸国中最强大的骑兵部队。 正文 第二章 其孙杨烈继位以来,更先后吞灭了汤、洛、金、刺模等国,疆域扩张三千余里,被称为"威王"。 并吞四国之后,熊国版图延伸至齐、土益与渊、立子国之间,遥遥与中土天焦接壤,一时成为疆域最广阔的诸侯,故三百三十五年后,齐、土益都先后与天焦卫氏歃血会盟,以期阻止熊国咄咄逼人之势。 吴陆七十余年的战乱,使得诸国捉襟见肘、力不能支,经济大幅衰退,军力开销日益增加,人民不堪负荷,爆发了多次奴隶与平民起义。 近十载的起义狂潮席卷吴陆,使王族与腐朽势力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涤荡,诸国忙于镇压与改革,战争消停。 至吴历三百五十五年,大陆经济又开始缓缓回升,而其东、西两端的国家--如土益和前师国--因为相对安定的关系,出现了欣欣向荣的局面。 冶铸业、制造业与农业的进一步发展,使城邦人口逐渐稠密,至吴历三百七十年,土益都城淄洮,前师都城襄泽等城市,已俨然成为东西经济文化要冲,理所当然地承继了先朝繁庶的盛况。而人口的分散迁徙,也渐渐使以天焦国为首的中原大国丧失了制霸天下的诸多便利,再无法实现先朝的风光。 天焦国在熊子国南,疆域次之。然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境中又有吴陆第二长河焦水横贯而过,平原面积为诸国之首,这对发展农业极为有利。故天焦国势称冠诸国,兵锋一出,四土震动,百多年间,除了与天铭、土益等少数国家交手偶有失利外,在东陆罕有对手。 天焦国南,地势渐渐不平,天单、伏氏、雨、昂四国内,更是以林密山高、险隘重重著称。天铭、和、微三国靠海,雨量丰沛,对农业的发展较为有利,但地势几无遮蔽,易攻难守。 连云山以西,地势跌宕起伏,变化重重。吴陆第一长河勺水,从西陆最北的镜师山脉神丘峰发源,经皑皑群山与北雁、茂、狄、噩、冯、后如、嗟狄、霸、前师诸国,折转反复,最后泻入前师西南香海。 勺水流经之处,沃野千里、粟谷丰足,灌溉种植业的发展,使得以茂、前师为首的西陆国家十分强大。 每年春夏之交,沿河的城镇市集无不热闹非凡,人们买卖着牲畜、农具、绢麻、盐谷,耕作田地,扩建房屋,享受着自然赐予的无穷财富。 勺水由北往南行近万里,流域广大;其下支流、旁道一百一十七条,故而被吴人称为"神水"。 茂国地处勺水上游,多山,富矿物。国都巨野附近有两大平原,称花叠原和虎眺原,供应着举国七成以上的粟米、谷物。其北与北雁国,南与车河、后如、冯、噩、狄等诸国接壤,横贯数千里,疆域为西陆最广。其国人勇敢惯战,擅长凶狠的独斗。 地处勺水下游的前师国则有很大差异。勺水由东北向西南穿行其国境,河面宽阔舒展,源源不断地送来给养,哺育生命。干流两旁,是数不清的田庄、集镇,前师国赖以为生的农业、造船正是以这条大河为基础的。 勺水劈开群山,耕筑起广袤的前师平原,被吴人称作"神水原",她幅原辽阔,跨三州二十城,乃西陆面积最大的平原。 富饶的土地与西北多山林的天府之处,使前师贸易量在列国中数一数二。其都城襄泽,更是物华天宝的灵杰所在,它座落在平原的东北面,遥与霸国相接。此地麦、粟、鱼、丹砂、丛竹、苑囿应有尽有,能制造载千人的战船,在江面上驰骋往来,宛如堡垒。襄泽在近年来愈发繁荣,有人口近四十万。 霸国在前师北,是与它唯一接壤的国家。自吴朝分崩以来,两国的对峙与争霸就从未停止过。霸国疆域、经济与军事力量皆无法与前师相较,然其国蜗居于西陆最恶劣的所在,强敌环伺,东西皆为绝路。其南,有前师虎视耽耽,北,与车河、嗟狄等国龇齟不断,故造成霸人不畏死亡、作战悍猛的特点。并且,霸人更擅于取长补短,将别国先进生产技术和军事制度引为己用。霸人聪慧、善谋,人才倍出,即使前师这样的无后顾之忧的大国,仍然觉得十分头疼。 吴王单越建立了吴陆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奴隶主专制的集权国家,推行了一整套与之相适应的政治制度。经"群王之变"后,史家皆云诸国秉承吴制,然而,历史总是在不断演化的,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各国为生存和发展,也会依据自身的情况加以调整,政治制度不可能停留在原先的起点上,必有因有革,有继承、有变化。 首先是吴陆中央机构的沿袭与变更。据《吴朝百官志》载,单越称帝,设置三公九卿,以三公为国相,位极尊崇。然群王之变后,唯天焦等少数国家尚行此制,而诸国如天铭单置丞相;伏氏、茂、土益、孛子等国加重尚书台的权力以抑制公卿,前师国干脆没有三公;东陆南端的少数国家如昂、雨、子绛,以三大夫五将军统理政、军事,还停留在简单的奴隶社会的制度中。 吴陆诸国的地方政权主干是郡、县两级制,少数国家不设郡,只以城为县号。各国的牧守名号不一,但皆可全权处理地方大事。除少数国家如天焦外,很多国家牧守还兼负典兵重任,亦仿将军府设置了官属僚佐,如长史、司马、东曹掾、诸校尉等,在性质上已是地方军政最高长官。 诸国军队依其职能大抵分为京师护卫军、中央直辖军和地方武装三种,名称各有不同。如天焦最著名的卫尉虎豹甲士营便属于中央直辖军,平日里除了执掌宫中很少次的巡逻之外,便完全是精心操练。 至于士卒的优劣,更分六等。最上为营士,指护卫军中装备最精良、士兵素质最强、经常参与作战的那部分,一般掌握三万人左右营士的国家即可称大国,如天焦国有营士五万四千名,在东陆罕有对手;次为甲士,指"戴甲武士",指京畿卫戍与中央诸部中装备优良,士兵常操常练的部队;再次为有檄,顾名思义,乃是见檄文后编组出征的士伍,亦为诸国常备军力。平日多进行农耕,闲时集训,一旦遇战,则与正规部队一样出征。其下还有郡士、散勇、民军三部。郡士是各国州郡所组战力,次于有檄;散勇是城、乡间有诏自募之士,次于郡士;民军则是各地非政府性质的自组部队,装备最差,战力最弱。 正文 第三章 将军统帅的军队组织大体沿袭吴朝,总称部曲。大将军(上将军)统五部,一般将军统二到三部。每部由比二千石的校尉和比千石的司马指挥。部下设曲,由比六百石的军侯和司马指挥。曲下设屯,由比二百石的屯长指挥。屯下为队,由比百石的队率和队史指挥。再往下便是什、伍,分别由什长和伍长指挥。 群王之变后,由于战争频繁,奴隶主阶级又兴盛起来。兴新富贾钻营投机,凭着手中强大财力左右政局。其中比较有名的称为"十豪",指天焦魏氏、文氏、余氏,熊子杨氏、土益李氏,前师和氏、巨氏,车河张氏、天铭单氏、齐国陈氏。如车河国张氏,祖先为吴朝司郡校尉、长滟侯张真,世吏二千石,其族人经营兵器、战甲、造船、金银翡玉、铜镜、丹砂,财富在西陆首屈一指。 吴陆人以祖宗为豪,多以"单"为姓。自吴历二百六十三年始,以单姓建疆立业者,占诸侯国几乎一半。吴陆人对字号十分看重,除特殊情况,非有祖上三世为二千石高官者不得私起字、号,因此,门庭家世观念深入人心,能在日常交往中提及字号者,往往也是诸侯争霸过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昂国地处大陆最东南面,地势高峻。其北接土益,西临伏氏、雨国,东、南临海。其国多山多沼,因而猛兽鳄类极多,境内只一条滁水,国人刀耕水耨,生产力低下,故而民风蛮化,仍维持着奴隶制的社会生活。 滁水发源于昂国西南黑山山脉,辗转北向千四百多里,从土益国霸口汇入焦水之中,其在昂国境内的一段,称为昂水。 昂国因东南临海,又窠海气候恶劣,故其国人人精于驭舟,所造舟舰矮小坚固,来去疾速,称为"狼舟"。 骑月城为吴陆三大石城之一,筑临海边,这里的地势便豁然空旷起来。海岸高绝,古称天尽崖,其连绵数百里的崖壁,曲折蜿蜒。惊涛拍岸,水花迸溅,发出雷鸣之声,故又有"雷声崖"之称。一伺春夏,沙鸥翔集,在海中觅食、崖间筑巢,远远望去,蔚为壮观,因此古人命名此海为"窠海"。 吴陆二面临海,以昊牦海峡为界,东面是"窠海",西面称"香海"。昊牦居地与伏氏、和、微等国隔海相望,海峡最窄处仅二百四十里。吴朝时多有商旅乘船往来,从昊牦地带来大量珍宝异器,交流两岸文化科学技术。然而自群王之变,昊牦族各代首领均拒绝再与通商,并在海岸屯驻重兵。 骑月城座落于百里崖壁之最险峻处,其下为天然良港,并有人工开凿的庞大海道,称"天生峡",通往海岸内的月湖。此处海浪较小,沟峡平坦,大型商队亦可不费气力地驶入月湖停泊。往来船舰,莫不惊叹天生峡鬼斧神工,几似神来之笔。 想当年吴朝将作大匠王选征发奴隶、蛮族二百万人在此动工筑城开峡,三十九年方成,死骸无数。正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骑月城、"天生峡",为南方的贸易经济发展,作出了无可估量的贡献。 月湖是西陆最壮丽的自然景观之一。其湖面距地面数十丈之深,四周尽是高峻嶙峋的巨大岩石。日上三竿,方能初窥湖貌,平日里便笼罩在荫蔽迷蒙之中。每当月上中天之时,月湖静谧肃然,明月倒映水中,仿佛在极深极深的湖面之下洞视着一切,引起昂人虔诚地顶礼膜拜。 骑月城分里居、商集两大部分,城中到处可见商人,货物买卖从马匹、丝麻到奴隶、艺妓,应有尽有。各国商贾在骑月城争夺地盘、利润,竞争尤为激烈。 从吴历三百年开始,骑月便是南方诸国贸易中心,这里的冶炼业和铸造业在吴朝便十分发达,加上沿海良港,地理位置优越,北可至土益、齐,南可达伏氏、和、微、昊牦地,于是很自然地成为商品萃聚、舟车四达的贸易要冲。对商品经营者所征之税,乃昂国的主要财政收入。 昂王以种姓为号,承继祖训而世代禅让。然国内昂人渐为诸国中富贾大族所同化,昂国三姓大族更是其中的特殊代表。三姓为沈、鲍、齐氏,祖上都是驱人为牲的大奴隶主阶级,因经商需要定居骑月,后站稳脚根,渐渐把持了政经权力。因极其富有,三姓族人生杀予夺、威凌逼人,丝毫也不把昂王放在眼里。 昂国是实行"三大夫五将军"制的典型之一。所谓三大夫,即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其中上大夫统领群臣,直接向昂王听命,行使丞相大权,中大夫掌财政,下大夫掌生产和外交。五将军,则前、后、左、右与楼船将军(中将军)的统称,其中以前将军为名义上的军事统帅,执掌诸部,楼船将军掌水师,其余则分是步旅各营最高将领。对于一般小国而言,实行这种并不繁琐的职官制度乃是最有效而实用的办法。 几年前,昂王菩托就因不满三姓专权的现状而提拔族人拔杰为上大夫,此后又陆续分封五将军中最重要之楼船将军、前将军职给新兴贵裔师氏族人,以扫清掌权障碍。不料,此举终激起三姓蓄谋已久的政变,其间拔杰突率叛军到达,昂军未曾集结便被驱散屠杀,菩托亦死于非命。 其年夏,拔杰假意为菩托行大敛礼,师旅万人送葬骑月北乡登龙山,并自封为假王,全力追讨师氏宗族。 五月,前将军吕澍率孤势之军,与拔杰军会战于月西,出人意料地重创诸贵联军,斩首千级,收编残师万余人。 其后,师夫人长子,楼船将军刘辛亦遣战船,由水路猛攻南境要塞泸城,取得完胜。拔杰势力大衰。 年终,篡位夺权的拔杰被围困于骑月,在一片詈骂声中绝望自杀,其亲族同遭族灭。此后,吕澍正式成为昂国权族代表,迎立菩托子柯奥为王,自封为上大夫、前将军,总揽政权。 正文 第四章 镜山侯前将军吕澍,澧阳师夫人养子,年少即聪颖过人,初从师微国人和征,旋拜于伏氏国有"吴四贤"之称的文德远处为入室弟子,于军学、政治方面极有造诣,曾有文氏"门生第一"的美誉。年十九,伏氏上公左丞相、近鹿侯徐栈举辟不就,名声大噪。返昂之后,为昂王菩托钦点为左军尉,一年后即征拜前将军。 昂国政变,激起了南邦诸国的极大骚动,而吕澍在其兄刘辛等悉力辅佐之下,剪除异己、稳定政局,变革吏治,释放仆隶,早引起了三姓的怀恨。吴历三百五十五年春,沈、鲍、齐遗族买通外邦,怂恿伏氏、雨、子绛三国以讨伐"不臣"之名侵攻昂国。伏王在右相单因劝说下,不顾朝野反对,发兵十二万,第一次伐昂之役开始。 四月,澍母师夫人派人秘密潜行淄洮,说服土益前往"谈和",令雨师滞留境中不出;而澍兄刘辛安守昂国北麓平乡,严防子绛,故而危胁只留下西面的大国伏氏。夏五月,吕澍指挥奇师,在佯败后于别邑重创伏氏左右都护二营,敌二将中领军建功侯梁哙、左将军使持节尚书仆射曹琬殒命,首俘万余;十日后,澍将单兴又在昂水偷袭敌军粮秣大获全功,一时令伏氏举国震动。至七月,伏氏大军连战败绩,进不可退亦不可,局面尴尬。乙丑日,在天焦斡旋下,伏氏闵王终于决定与昂军在西乡议和。 昂军斗争的成果,不但成功的保住了家园,更令吴陆政坛升起了一颗明亮耀目的新星,吕澍之名,一时街读巷议,有关于他的传闻和略有神奇意味的故事,遍传东西。 然而事实上,昂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不仅在吴陆,即使是在东陆最南端的数国之间,也是非常弱小的。昂人只在造船、航海方面略为占优,其他便无法与他国相较。譬如各国鉴定自身强弱的标准--营士的数量,昂国就是空白,此外大量外国商人的存在,也掠去了昂土实际不多的部分财政收入。昂人为富豪的凤毛麟角,触目可及者多是贫民与奴隶,吕澍即使暂时挽救得了昂国灭亡的命运,但若单凭一己之力,要想乍然改变这种面貌,困难重重。 在这种状况下,昂军别邑大胜后不久"国三姓"中之鲍氏又生事端,其族宗首鲍衡密谏柯奥,应在吕澍率军"抚边"之时重新掌权,避免臣下危及王上,本末倒置。于是在柯奥首肯下,三姓余党星夜敕令,撤换了大批官吏,其中包括师氏宗门二十三人,把诸将军大权重抓手中,并举兵秘密包围师氏府邸,严防出入。 九月辛丑,惊疑不定的吕澍勒兵懋乡,不奉诏命,以险隘自守。甲辰日,楼船将军刘辛令二营水师从"天生峡"偷袭骑月,以援其族,鲍衡接报后急命中尉带兵剿杀师氏族人,又火燃月湖栈道,防其从水路脱逃,刘辛仅救出其母师夫人等,余者尽遭灭顶之灾。 闻报后,吕澍举营挂孝,陈兵东向,作攻城姿态。 三百五十六年元月,伏氏国老,谏议大夫孟乔与澍师平德远极谏闵王单倍,趁此时机再次出兵伐昂,而平德远弟子九译令徐宏自请以兵马五万平定骑月,闵王喜,拜之左中郎将,又以少师单贺任参军,共同出兵。 伏氏国老孟乔,字叔荣,其祖为吴朝光禄大夫、牟乡侯孟宏,世居二千石。孟乔乃四朝元老,年八旬,极富威望;当年以三篇箴言令朝野称道,质王封为大司马,令治政事,又引贤纳才,吴四贤之一的平德远,便是受之礼聘从土益而来。总之,伏氏国能长居于南域首强的地位,他功不可没。 伏氏二度伐昂之始,此前因建议首次伐昂而名声扫地的王叔单因等,无不嗤笑孟、平不自量力。 三月,徐宏进兵别邑,出黄陂道猛攻昂国西南门户渭池,四月,又下射、珮二县,兵锋直逼骑月。昂王柯奥等惊慌失措,竟手诏大将军吕澍率兵抵御,还许诺功成之后加官进爵及对前事既往不咎等等。 吕澍毫无动静。 月末,平德远自伏氏国都奎城亲临懋乡说降,议定若吕澍归降,即治昂土为州牧,世代荣禄,决不食言;师氏灭族之仇,伏氏也必为之讨还公道。 与此同时,徐宏进军骑月。吕澍遂遣其兄刘辛从水路合进,败其死敌鲍衡。五月,昂王柯奥降,封竞侯,未发而卒。六月,吕澍只身前往奎城拜觐闵王,乃拜之为昂州牧领骑月太守,封浥乡侯。另徐宏灭昂功大,拜左将军,加邑千五百户。 重返骑月的吕澍更换顶戴,已由昂国上大夫、前将军成为伏氏国昂州牧之衔,不再有治军便宜,且伏氏更有军万余驻于斯地,名为操兵,实为监视。吕澍徒有抱负才干,又能何如?他将如何面对这种尴尬的处境呢? 吴历三百五十七年春。昂州骑月城。 师氏府。 师氏乃故昂国第一大族。其宗首师夫人,名玄,祖籍霸国澧阳。早年丧夫,托身于昂国左惠贤王儒备府下,为花镜使(制作铜镜兼买卖的府官),备卒,乃请自立户籍,不久即通过与昊牦通货而敛至巨资。师夫人为近十年诸国间最出色的商人之一,经营着以鱼盐、陶器、五金、竹木、绢丝、铜镜、丹砂等货物为主的庞大海运,贸易渗透数国之境。有三子四女,大儿刘辛,二女刘凡、三女刘敬、四子刘恐,养女张姬、李姬,养子吕澍。如今除刘辛、吕澍、刘敬、李姬之外,其余数子皆在动乱中死去。 师氏府邸却仍完好地巍然立于骑月城东临窠海的高地上。 师府全宅以石背负天尽崖逶逦筑成,气势恢宏,架构巧妙。从府中高处远眺城外海面,于晴空万里之时,万鸥齐翔,浮帆点点,那种浑阔壮丽的景象可使人心臆大放,而欲引颈长啸。宅中奇山怪石,更有远从北部运来的大量泥土,栽植花竹果树,如今已是翠色点点,花香鸟语,成为城中的又一胜景。 正文 第五章 骑月事件尽管使师族上下同遭巨变,但因吕澍理政有方,师夫人又亲督贸易、指挥调度,除宗门部族外,更大量提拔本州人才,终使两次伐昂之战于其国、其族之创伤迅速平复。此外,刘辛等又紧攥水师,终使这支举足轻重的力量未遭伏氏并吞。而闵王因缺少水军贤能,又不得不倚仗刘辛之才,故而表面上一直合作甚愉。 师府近海天阁殿栏,此时正有两人沉吟着欣赏窠海夕阳渐下的美景。一人阔眼浓眉,神色肃穆。着薄铠,赤足,左手按在镶赤色蛟龙的剑柄之上,右手轻抚着胸前一缕长长鬓发。他的青绦官绶从襟侧露出,扣住了系于腰间的鹿皮印囊。历经曝晒的肤色显得强壮有力,赤裸的臂膀上肌肉也条条绽出,令人望而生畏。 此人即有名于昂的楼船将军刘辛,今官拜伏氏楼船校尉,督掌原部。昂土舟舰有名天下,刘辛更是在海战中屡屡立功,故而在南麓诸国中卓有威望。 其身边一人打扮却十分朴素,草履麻衣,布带之上随便地佩戴着一枚小玉圭。望其相貌,则堂堂不凡、英武逼人。此人于个头上稍矮于刘辛,然从他那仰首沉吟的气度上看,主从立分。 不用说,此人便是昂州牧伯兼领骑月城守原昂国上大夫、前将军吕澍,自受拜斯任以来,击楫中流,努力推行"新政",使昂土面貌大改。计其所行,共有十余条事关于归奴还田、重经济发展、多生养等方面的重要规定,大致如下:其一,凡昂州士族蓄养奴隶,须报牧守请示朝廷批准,奴隶人数依财产和等级各有上限,多余的人口经州府核查后出钱赎买,还为佃民。这部分人参与开垦屯耕十年以上,或从军立功者,可还为平民,充实军镇。其二,凡邑县、各城邦中各司官员,屯耕、生产有成者,可上报朝廷优先升迁。其三,昂州户民凡年满二十岁未婚配者,髡钳流徙;州人生子一人,赐猪两口,绢五匹;生女一人,赐羊两只;生子女五人以上,赐牛一头,狼舟一艘。鉴于州郡临海,渔业珍珠所占经济比重巨大,故规定凡本州户民以船运、捕渔为业者,须于州衙申报,由郡中统辖调度。凡不在册私渔私运、私采珍珠者,罪至弃市等等。 这些政治方面的得力措施,使昂州在短短一年,迅速回复了战乱的创伤,经济力和军事力都有较大的提高。一年来,原昂土"三姓"等贵裔实力大大削减,而新兴地主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吕澍则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代表人物之一。 楼船校尉刘辛与吕澍虽非血亲,但一母所养,情谊自非他人可比。说话之间,也自少了许多顾忌与恭维。当然,吕澍于军政之上的极高素养和赫赫战绩,亦令作为兄长的他不敢稍显怠慢。 两人默然良久。刘辛忽叹了口气,沉声道:"伏王声色犬马是好,又体弱多疾,恐怕支捱不了多久。近闻朝野风传,他欲征召四弟回奎城,此事若真,怕又是单因那老家伙从中捣鬼的罢!" 王叔单因,伏氏闵王五年拜右丞相,邑十万户,属地囊括伏氏东南二县九城。闵王七年秋,又进爵"茂公",加武冠红帻玉带,赐车服乘舆仪比王,可谓伏氏朝中第一大权贵。此人当年曾受昂国"三姓"贿赂,秘密进言首次出兵伐昂之事,故而一直为刘辛等深恨。 吕澍缓缓点了点头,静默半晌才道:"右相因伐昂无功,是以迁怒,于此事上倒全无关系。依我看,大王当初授我权柄执掌昂州,乃迫于所誓,不得不为之。此际病重,自不愿再让吾坐断东南、称霸一隅了,召吾回朝,也是意料中事。" 刘辛急道:"四弟万不可受召!" 吕澍微微一笑,道:"大兄不必慌张,此时羽檄未至,不能即忖大王心意也。再者,我吕澍自领昂州,励精图治,所在气象大变、仕吏焕然;伍甲乐从,百姓乐效,他又怎有凭籍轻易招吾呢?" 刘辛皱眉道:"话虽如此,但那单因奸诡之辈,怎会眼看四弟坐大?必巧言令色,矫诏以征,吾最为忧虑之事还是徐宏甚或卓、莫之辈卷兵东来,逼得四弟就范,那样不但昂州全失,更令四弟霸业夭于半途,此事绝不可不防啊!" 吕澍神色渐渐凝重,沉吟着道:"当年吾师平公来招,大王亲许恩诺,永拜上卿以治昂州,后虽右相多次阻挠不从,可见其耳根非浅。然此番疾危,子尚年幼,忧心冲冲,故欲收吾等归京,便于监察。这也是常理罢了。" 注视着刘辛,神色间忽然有了些轻松般地,道:"吾原本归降,便是迫不得已之事。如今虽改弦易辙,却未必没有私心杂念。想我族生于斯长于斯,昂土诸豪孰有此煌煌大业乎?大王自当留意久矣!而此前柯奥与鲍衡二贼与吾结下深怨,令某空有大军却立身无地......大王何尝又不是看到这些,方敢许以州郡的呢?如今,吾羽翼渐丰,王军在昂虽众,吾视之却如粪土一般!他安敢再置虎于卧榻之旁呢?" 刘辛信服地点点头,道:"当初平德远定是深明此中之义,才一力谏王,许以昂州牧职。若非如此,四弟恐怕也不会轻易顺降吧?" 吕澍微微一笑,目光转而视远处海面,轻哼道:"吾手握昂军精锐,即便鱼死网破,伏氏也非付出惨重代价不可!可若不归降,除了拼殒己力,我吕澍更有何作为?呵呵,昂土虽阔,亦非鸿鹏展翅之处也!大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辛慎重地颔首称是,神情肃穆;吕澍与他双手相握,呵呵一笑,心中豪情激荡,不可遏抑,"此际山雨欲来,正该是展现身手之时。静观其变应是好计。呵呵,怎样也该不会令大兄失望才是!" 刘辛心中对这个四弟佩服以极,嘴边不敢多言,只知他已有定策,于是也跟随着哈哈大笑起来。远处几群惊起的鸟儿扑打着翅膀,从崖上飞起盘旋,鸣声不断;晚霞映处,浪花变得绚丽多彩,嘏地平线上,几乎都染成了粉红颜色,一时蔚为壮观。 正文 第六章 师府内宅。当日晚。 内宅分为三进,首进一主两从院落,东厅为宴会厅,后通花园,回廊曲折、景物幽深,有饮酒对月之资;西为客厢,竹篱隔开喧嚣,有池亭园囿之属,更有竹木种植窗下,引吭赋诗,颇为佳境。主厅面南而开,隔东西二院,隐含皇者气象,喑喑叱咤,做为师宅议事之所,当之无愧。后两进则是师府中人休憩所在,靠雷声崖前即为著名的"天阁殿"望海高台,台下兼做伫物之用,师族书画、异珍等,皆收藏于此。 如今府中府外,皆由吕澍手下亲将段授所属郡士担当护卫,宅邸南院城一带更有屯兵百人,往来出入,多有关卡。自年前宗族残遭屠戮以来,刘辛等小心翼翼,尤其是对其母,护卫唯恐不周。 此刻,师夫人在东厅举行会议,参加者十余,皆是至亲好友。 除吕澍、刘辛之外,澍姐刘敬、李姬,郡中功曹段授、单兴等皆有出席。 师夫人四十出头,姿容仍旧清瞿。不饰金佩玉,装着朴素。庄重肃穆,面目威严,厅间诸人在她环视的目光之下,更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坐于夫人左手边的,是其次女刘敬,着银缕衣甲,系双髻,脸庞如朝阳般灿烂,虽不显白晳,却仍是十分动人。此次能得母亲赐坐于身旁,她又是兴奋、又是不安,几次低着头笑,十分依恋般地望着夫人,大显儿女之态。 此次师氏行宴,主因恐怕也缘她而起:年初刘敬奉师夫人命,秘率船队横渡香窠海峡,历时数月到达昊牦居地,交换和购买了大批货物,算起来几逾半载。当然,此次刘敬之所以能独挑大梁,也因家中变乱之故,师夫人已不能不启用新的商船队指挥。 师夫人见到女儿的神情,淡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个慈祥的动作,顿时令刘敬双眸一红,倾身伏倒在母亲膝下,紧紧抱住她的腰身。 众人屏息良久。 师夫人长跪而起,神色肃然地道:"我族自逢丧乱,未有宁和,然几经折转,终不负有心啊:先是澍儿官拜州牧,从教化治民,政治得法。而吾敬儿更是独擎家舰,纵横海域,使昊耗再与通商,此真我之幸、宗族之幸矣!" 众人脸上皆有喜色,各自附掌庆祝。 吕澍笑道:"自'群王之变'百余年间,昊牦皆不与吾通商,更戍兵警备,敌意甚深。如今二姐不负众望,从昊牦王族手中取其通货之权,真令小弟佩服不已!" 刘辛颔首道:"小妹对于经营商旅,向来有所心得。当年与土益大豪李家争夺岩洲珍珠,商船四百余艘云集海上,又请调狼舟二十,担当护卫,一时竟逼得李家也奈何不了,最后只能悻悻收场......哈哈!" 众人一起欢笑起来。师府新任家令和国人宋钧小心翼翼地附和道:"是啊,二小姐聪明能干在州中是出了名的。这几天街读巷议,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夸奖小姐才群过人。小的还听说此次从昊牦居地带回了珍稀的鸡血石和香木呢......" 刘敬笑着垂下头去,师夫人颔首道:"事在人为,光有天份没有下过功夫怎成?"见众人无不颔首称是,接着又略显肃然地转口道:"不过昊牦珍货,价值连城,得者莫不以之相互攀比争斗。有所谓'怀璧其罪',怎能不慎。此次敬儿所易宝物,万镒不为过也,故深匿行藏,日夜航行,这才没有铸出大错......此中事端繁杂,当刻意小心,切忌图一时口快啊!" 宋钧适才刚为出言懊悔,此时得闻,赶快起身赔罪。师夫人摆摆手,微微一笑,以示无他。 刘敬忽笑道:"听说家令从前也是操持舟楫的熟手,颇有商略之能,不知是否当真?" 宋钧起身恭敬地道:"禀小姐,小的只是粗通舟船之法,怎能和小姐指挥商队相提并论呢?" 师夫人朝众人微笑道:"这孩子真是谦虚呢。想他宋家当年,在和国也是一方豪族,只是与天铭单氏不睦,被暗中算计,最后才弄得家道中落。算起来,我与他家也是表亲:我祖父曾纳宋族一女为妾,那可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众人方才恍然。刘敬道:"家令既有所长,母亲何不将他调任船尉呢?" 师夫人摇摇头道:"我师府两子俱是成大事者,如今里里外外一应事务,全赖着宋钧操持。敬儿手下不乏经营、海战的好手,怎么却又打起为娘的主意来了?" 刘敬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宋钧恭敬地道:"多谢小姐抬爱,只是,只是小的愚笨,怕已拾不起旧技,调任船尉徒招别人耻笑而已......再说夫人对小的一向......" 师夫人轻轻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宋钧见状忙垂手噤口,慢慢地退回位上。 师夫人环视厅中,道:"敬儿此回骑月,便是兆示我师族必将兴盛!好了,明晚我要举宴城中,邀请我族至亲好友、诸郡中官将及豪族商贾等等,此事还须家令多费心思了。" 宋钧喏喏,立即告退出厅。众人目送他远去之后,才听得师夫人重又开口道:"此次我招诸位来,并非单为此事。前些日子,我隐约得闻消息,主要是关于澍儿方面的。闻报伏王欲招我儿赴奎城转任京官,不知各位对此消息有何看法啊?" 吕澍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轻轻垂下头去。师夫人接着道:"大王欲招回澍儿,很显然是不放心他经营昂土的罢,如此便与当年所订盟约差之远矣......单兴,汝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单兴乃昂国旧属,前将军吕澍之副。吴历三百五十五年,随军征战并指挥奇袭伏氏军粮,大获全胜。性情勇猛好杀,果敢而有胆气,向为吕澍器重。师氏降归后,任昂州治中从事、功曹,品秩在郡中除吕澍外最高。 正文 第七章 师夫人既已问话,单兴慨然起身道:"伏氏背信弃义,当初若非大人手下留情,伐昂大军怎可剩下半个兵卒?他迫于压力,请动平老说降大人,相约以昂土为领,长治永褒,如今,却出尔反尔!依吾之见,索性集结兵马,与伏氏决战!凭吾昂州甲士与大人之军才,破杀伏王易如反掌!" 师夫人微笑不语。单兴更奋声道:"请大人拨给五千兵马,吾愿为先锋荡平伏氏,若不能取胜愿提头来见!" 吕澍与师夫人不禁对望一眼。师夫人淡然笑道:"单将军请坐。此次招诸位来主要是商议应对,非是决意出兵。将军勇气可嘉,但两军对垒我方并无把握,更何况伏氏国力、军力皆胜吾多矣,此事还须详斟......" 单兴欲抗辩解释,忽见吕澍不悦地递来一个眼色,赶忙告罪坐下。师夫人恍若未见,转头看了看右手边一员将领,颔首道:"段授呢,有何高见?" 被问者乃吕澍手下次将段授,官拜昂州功曹。其人乃故昂国三姓家隶,师氏扩张势力时,以货物向三姓交换奴隶得数千人,段授乃其中之一。吕澍因其武勇,又能深思熟虑、颇大将之才而还之为民、授为郡士,后更力罢众议提拔他为偏将。这些因素俱令段授甘为效死,一直对师族上下忠心不贰。 段授躬身施礼,露出沉吟的神色,一面缓缓道:"起初伏氏伐我,皆因茂公单因而起,之后主公拜为浥乡侯、昂州牧,不过是迫于无奈,实不愿也。而今主公励精图治,于盐铁、漕运、易货、甲器、军兵之上大有建树,伏氏朝野上下又岂会等闲视之?尤其单因此人与我有破师斩将之仇,自然极力怂恿朝廷大作文章,我想此事绝非偶然,必单党处心积虑的结果。" 众人颔首称是。师夫人露出关切的神色,道:"依汝之见呢?" 段授摇了摇头,眉宇间透出三分凝重,"自主公因德远公之故归服伏氏,昂州面貌一新。然我缺兵乏将,战备军力更受制约,乍然交恶,于我并无半分益处。而且,这两年来伏氏先后在昂州建立左右二营与昂州都尉,屯驻郡士计万一千四百十三人。昂州都尉单邈更是单因从弟之子,可见他们对主公的惧防......" 说到这里,段授不禁顿了顿,停下来环视众人。目光与吕澍眼神相遇,竟有些愧疚般地躲闪了几下。 吕澍笑了起来,眼眸中神采闪过,附掌道:"功曹所言不差,难得的是竟连伏氏驻扎骑月军人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呵呵,有将若斯,澍无忧矣!请将军接下去说。" 段授闻言慌忙起身谢道:"主公万勿以属下之言见怪!末将之意是,眼下春耕正忙,青黄不接,粮草支敷困难。而年前所缴贡品粮秣,刻下却都已养肥了伏氏大军!朝廷单挑此时欲招回主公,有恃无恐,故风声走漏亦无所惧。依末将之见,主公应隐忍为上,静待时机,此时奉诏回京,必令单因等辈大失所望,一方面也可缓解目下朝野紧张的气氛。" 吕澍笑着颔首,却不答言。师夫人见状,轻嗯一声道:"段将军请坐。诸位,如今虽暂无诏册到达,但谣言纷纷,亦是从奎城起。右相单因威福并专,有他作梗,澍儿果若从命,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澍姐刘敬一直凝神细听,此时不禁"啊"了一声,脱口道:"打也不是,去也不是,那该当如何是好呢?" 师夫人另一养女李姬闻言也花容色变,道:"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吕澍笑道:"母亲、二位姐姐不必心焦,吕澍自问非是易与,况且这数年来除在昂州磨砾之外,更与吾王身边近侍、大臣一力交好,朝廷上下,无处不有与吾善好之辈,他单因能耐再大,又岂能一意孤行呢?" 大兄刘辛附和道:"是啊。四弟从掌昂政,有功无过,伏王即使生出别的籍口,也断不致加害。" 单兴也不由点头道:"此言有理,朝廷里谁不道单因那老儿一手遮天,又与大人视若仇敌一般,但我昂人又岂会惧此鼠辈!大人,若有战时,吾当为先锋誓杀敌虏,请大人先行赐准!" 师夫人沉下脸来,道:"单兴!" 单兴咋了咋舌,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忙退向一旁。吕澍笑道:"母亲勿怪,其实依吾所见,倒是与单将军不谋而合,只是尚未成熟,只有大廓在胸罢了!" 见师夫人与众人一脸惊疑的表情,吕澍长起而起,成竹在胸般洒然地道:"此次伏王招吾回京若果有其事,原因不外有三:其一,大王染疾日益严重,王子年幼,故欲消弥隐忧,慑服臣下;其二,昂州政治清明、农商大比,再非昔日气象,故令上下侧目,而使大王视为心患不除不快;其三,单因等心胸狭窄之人,不肯捐弃前嫌,造谣生事惑乱纲纪,正欲除吾以扫清掌权之路......哼,他们以敌视吾,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罢?" 众人见吕澍语带嘲弄,一点不以敌人的强悍而心悸,反是一派闲和态度,不禁又惊又喜。师夫人眼神中掠过一丝迟疑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只听得他再道:"当初请降,吾只身前往奎城,便已料到今日之事。是时大兄趣兵西郡,情势一触即发,单因亲将却大都滞留在京,无所防备--他们除容我之外更计将安出?如今盟约已成、茅土已封,不遵前誓,是背信也;无过谪臣,是背理也。纵遣师出征,亦名不正言不顺,焉能不败?" 单兴等都连声赞同。段授见状忙躬身道:"主公三思!伏氏甲兵精锐,士伍众多,称雄南域非比等闲也。想当年'战帝'与天铭角力娄望,出兵援子绛击天焦,逼退明帝卫衡,又伐土益以责其入侵,数年间竟无对手。而我昂州草创,疆域不过临海百里不毛之地,兵甲未足三千。如今却欲与为敌,取祸良多,勿可为也!" 正文 第八章 师夫人微微颔首,转向吕澍道:"段将军说得是啊!澍儿,伏氏不但有大军屯驻昂州,且单因、李获等人俱虎视耽耽,你毫无准备,如何取胜?" 吕澍含笑道:"母亲容禀。单因一党朋比为奸,在朝中并非没有对头。孩儿这些年幸得母亲、二姐赐助,故结交新贵、收买民心,俱有所成。左相徐栈、卫尉玉况、太仆冯勤等,孩儿竭力交好,如今更借徐栈之名暗争,实则皆是对付单因的策略。" 顿了一顿,继续道:"想必诸位也都听说过伏氏两党争恃......" 单因以王叔身份进位茂公之后,揽权夺势,在朝中呼朋引类。太常李获、宗正单勇、廷尉鄚妍、城门校尉孙镇等,俱是为他所亲任之辈。而伏王单倍的岳父,近鹿侯左丞相徐栈,却因与之利益冲突剧烈,故一直钩心斗角、针锋相对。如今"单党"威横,"徐党"退避三舍,但两党于实力上却实难分出高下。太仆冯勤、尚书曹髦乃栈之故吏,卫尉玉况与伏氏卓羽、莫敌等重臣武将也皆属徐党。尤其卓莫二子,一官拜骁骑将军,一为冠军将军,皆是从十数年间与诸国拼杀厮战中脱颖而出的杰出将领代表。其中卓羽与天铭名将李弋齐名。曾在闵王十二年(吴历344年),以八百营士死守西麓澉阳,血战四十日,抵挡住天铭天单万余兵马。后联军稍退,羽与往援之莫敌合兵四千,追击千里,连取数将首级,俘数千,惊动吴陆。被并称为"伏氏双虎"。 沉吟半晌,吕澍起身道:"单因与吾有生死大仇,且吾更不屑与此辈结交。当初他们邀吾领城校被吾严拒,已激起恚怒,早晚必欲图吾等性命,此际更不能示之以软!伏氏大军虽众,吾却另有计策可破。母亲望安!" 师夫人征询的眼光又望向段授。 段授欲言又止,却不敢答言。吕澍笑道:"子有何言,但说无妨。吕澍非是度小量浅之人,且会议时博采众长择优而定,致胜之途矣!段兄还请不吝讳言。" 段授叹道:"主公明鉴,主公从治昂州后,二营与昂州都尉于月西、懋乡、平乡三地屯兵,扼要而守,不以州令行止,此诚戒备主公之用也。而昂国旧部大多为朝廷遣归乡里,伏氏更以民政为由,裁减郡士至三一。如今府中兵不满千,只刘将军手握水师,却无法逞威陆上......" 刘辛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段授恍若未闻,继续道:"故属将以为,此时实不宜与伏氏硬撼......" 吕澍微微一笑,道:"依子之见应何如?" 段授哑然片刻,忽地面红耳赤地道:"禀主公,恕属将才疏学浅,尚未能想出什么对策......" 厅中一片轻笑之声,独吕澍面容沉肃,颔首道:"段兄可请稍坐......诸位:目下情势明了,伏氏欲以众凌寡,又有卓莫二子掠阵在后,想起来吾等实无胜算。段将军所言,正切吾弊,诸位将军不可不慎啊!" "主公--" 吕澍挥手止住了段授的话头,眼睛里闪烁着不容抗拒的神色。包括师夫人在内,大家俱都知道吕澍这番话实际上并非腹心之言,他仍要照自己初定的思路去做,只是他必会解释情由罢了。 只见他轻松地起身,打开西厢边的木窗,挥手斥退了窗外廊前掌灯的侍婢们。厅中一时寂静得只剩下油灯灯芯的燃烧与众人的呼吸之声。 吕澍欠身道:"孩儿有件事一直没对母亲实禀,隐瞒之处,还请母亲多多谅解。" 师夫人眉头一皱,关询地看着他。吕澍从容道:"如今在座都是至亲,话便好说得多了。此前,归降后伏氏朝野侧目,吾不能不做出姿态,假作遣散兵卒,以免祸害,而今我等羽毛丰满,便不用再对单党有所顾忌了。" 单兴等皆颔首称是。吕澍再转身朝师夫人长揖道:"孩儿在昂统军三载,尝手握四营人马数万,与伏氏战后,尚余十八。而今,州中带甲不过千余,加上府院家兵亦无此数,何者?难道果如段将军所说,为昂州都尉遣散回乡了吗?" 师夫人闻言当然心领神会,刘敬、李姬二女更是毫不掩饰地喜上眉梢。李姬笑道:"好四弟!一定是你将他们偷偷地藏了起来。却不知藏在哪里了呢?" 刘敬接道:"是啊。单老贼防备得那么紧,平常骑月城中也常有都尉府的兵马逡巡来去,却都看不见昂州甲兵的踪影啊!到底你用什么法子把他们藏起来了呢?" 单兴却是大喜过望,哈哈笑道:"当然不是遣散,却是将军神机,早就想出法子躲过伏氏的侦察,将大军掩藏在单因老儿的眼皮底下了!" 众人齐皆失笑,师夫人追问道:"澍儿啊,那么多兵马到底藏在何处了?是否仍在昂州?" 吕澍道:"禀告母亲,兵权之重,孩儿不敢有半分轻疏,故而仍遗留在昂州境内。只不过大部俱在兄长处,暂由代统罢了。此事极为机密,故而连母亲、诸姐也未曾透露......" 刘辛起身,正迎上师夫人征询的目光,恭敬道:"当初平德远前来懋乡说降,四弟便与孩儿议定,昂国水军船甲暂缓编组,屯月湖并骑月城东岩洲、观象二岛,以备不测。其后伏王迫于盟誓,拜孩儿水军校尉,四弟更将精甲散编各船,一方面增加水军实力,另一方面避开都尉府的查验。去岁伏王以长史贾松为吾副贰,孩儿表面敬之,实则以只带他参加过一次水师操练,平常此人俱在城中花天酒地,四弟还特意为他建造一座府邸,早令他乐不思归哉!" 吕澍接口道:"是极,据说此人一上狼舟便头晕目眩,大兄只在海上操练半个多时辰,还未曾有什么大的风浪,他便软如稀泥一般......"众人闻言无不大笑。 正文 第九章 师夫人颔首道:"澍儿之才,为娘还是放心的。既是你不曾听命解散士伍,手中仍握有精锐之众,那么是战是和,我也就不多过问了。" 吕澍、刘辛起身喏喏称是。师夫人道:"只是伏氏经这数年,战力亦恢复较快,此次又有备而来,万万轻忽不得!澍儿你切切要牢记啊。" 吕澍神情一凛,道:"孩儿谨记。" 师夫人释然地道:"这就好--你们先退下吧,我与敬儿还有话要讲。" 奎城在骑月城西千四百里处,靠近雨国"云梦泽",全城以岩石筑建,与昂州骑月城、北雁青原城并为三大石城,考其缘由,则因南陆近海各国多风暴,而雨量又丰之故。然而,石城费工费币,建筑技术又十分落后,因此很难达到城池攻防目标,伏氏等三国以石筑城,乃不得已之法。 北雁国多山缺水,高原地表根本无法满足土城的建筑需要,何况是地气候干冷,风速强烈,以土筑城很快便会被侵蚀,故而弃之不用。南方伏氏、昂国,却是另外一个情况,其境内都有大片岩山、丛林,多暴风、骤雨,土壤稀缺,以石筑城的办法因地制宜,既抗风、御兽袭,更有效利用了资源。 奎城周围,点缀着十数乡邑,都是在山间平地、河流附近构建出的点点农庄。哀王时,便以方圆五十里为一屯,设屯侯一名,带领各乡民众建道路、整田地、兴水利,数年而大比。初,前师将作大匠宋熙、司农中郎将董宪出使伏氏,皆对此重山峻岭间如此卓越的农田、水利成就大加赞赏,称之"诸国未尝有也"。 奎城附近,有两条河流经过。其中,发源于西岭的滁水折转奎城,弯弯曲曲流向大海,从南方望海郡汇入香窠海峡。 另一条称迷水,不知所出,经奎城后东向流入云梦泽,便再寻不到。迷水水量较滁水小,不过亦是邻近各县水利所仰,故而仍有水伯祠供奉。 云梦泽占地数千顷,丛林覆盖,人畜难行;多虫蛇、处处沼泽凶鳄,令人见而生畏。伏氏、雨、昂三国皆多鳄,常噬人,官府不能治。民辄于河泽焚香祷拜,四季投猪羊以祀,然每年鳄咬致死者仍以百数。因地势地洼,云梦泽野有多条河流经过,于丛林遮掩之下,难分水土;林中气候湿热,雾气终年不断;虽在南麓境中,却罕有人迹。 伏氏人性刚强好战,武风极盛,而大教育家、政治家平德远在彼,一文一武,故令是国长踞南疆霸主之位。可惜如今在任的君王单倍,未喑祖宗家法,致令两党争乱,国力削弱;灭昂之后,更自以为功高盖天,旬月不朝,诸事不管不问,以致有"伏君"之称。[讥其不起身问事也] 伏王昏庸,朝臣秉权。王叔单因与王舅徐栈之争,由来以久,至今仍是朝野关注的话题。自伏氏兵法大家单农卒后,伏王一力徵用新人,以王叔单因"耿耿忠骨",乃拜上公,总揽权政。 吴历三百五十一年,伏氏闵王五年,单因增邑至二万户,伏氏东南境二县九城皆属其领;年秋,又进爵"茂公",加武冠红帻玉带,赐车服乘舆比王,受宠之至。 六年,册封因妻孔氏为镜山长公主,封国尊号,赐自置官属、家令,一时不但单因权势达到颠峰,且令朝廷之中两派对峙之势出现微妙的转机。 是时已至春末,万木复苏;细雨绵绵,经旬月未停。奎城如今笼罩在如雨雾般诡谲迷离的气氛当中,街巷入夜森禁,只有伏氏城尉一队队的甲士穿梭来去。 伏王病危,已手诏三台二相入宫的消息传开,奎城上下,更增几份对其国将来的忧虑与不安。闵王原有子四,其大儿名虎,中儿名芳,小儿名珲,少儿早夭,如今虎、芳十七,珲方九岁,而伏王尤喜之。此次诏中枢重臣十数人,正为商议身后如何令王子珲承继大统。在此之前,虽每年都有大臣章谏立太子事,伏王俱犹豫难决,此事亦直接影响到他死后伏氏国的政局变化。 黄昏。微雨。 伏氏内宫卫士令府邸。 蹄声急促,数十骑直往此冒雨赶策而来,为首者乃两名中年人。一者颏下有须,眼神精瞿异常,翻身下马拍开大门,率先抢进。 其身后一者无须,横肉满面,两臂黄金铠甲,点缀着几块珠玉,显示着身份的高贵;瞧着人时眼习惯眯缝着,却是杀机时现,令人不寒而颤。 内宫卫士令府下显然识得两人,见他们直趋而入也不敢挡,忙飞身进去通报。 两名中年人身后数十名甲士皆如狼似虎,不待号令便扑入府邸,执兵器先行将廊下院门控制,又有两批分左右迂回后院,看似更要牢牢地将府邸包围起来。 不多时,急急惶惶的内宫卫士令齐堃赤脚赶了出来,一见面便打恭作揖地道:"哎呀鄚大人,公孙大人,你们这是、这是......" 有须较瘦者乃伏氏廷尉鄚妍,为右相单因的得力助手;无须胖者为少府公孙述,位在九卿,也是平日在朝野中可以叱咤风云的人物。鄚妍阴阴笑道:"齐将军,请摒退左右。鄚某此来,是有要事与将军商议的。" 齐堃一副神魂不定的样子,只得依言照办。公孙述勉强绽开一丝微笑,负手道:"老弟不必担忧,某等来此,实是送老弟一个大大的美差。汝若尽力合作,明早便会官升三级,赐金万镒。不过若老弟不从,可是很叫某等为难喽。" 齐堃沮丧着脸道:"哎呦,两位大人有话好说,慢慢商议,何必如此舞刀弄枪,逼到下官府上呢?来来来,里面请!" 公孙述伸手阻之,容色渐渐严峻。鄚妍嘿嘿笑道:"将军莫再多费心思,此事刻不容缓,我等也不能在此耽搁过久。直说了吧,将军在内宫手握大权,一言可决人死生......" 正文 第十章 齐堃强笑道:"是是,不过多是过誉之词。下官唯圣意是从,对大王忠心耿耿,不敢三心二意。" 鄚妍似看穿了齐堃用意般,呵呵大笑,拈须道:"不必多说,我等此来正是要拥君戴王,非是想造反哪!" "造反"这两个字从鄚妍口中重重读来,意味深长。齐堃眼珠一转,道:"那......敢请鄚大人明示。" 鄚妍似是毫不在意地道:"我等奉右相茂公之命,来请齐将军出兵伐逆。" 齐堃脸色一变,重重道:"讨逆?!方今大王病重,正自召见二相、三台,宫内门禁森严,等闲连个虫子也飞不进去。此刻又有何逆可讨,难道还真有人想趁机谋反吗?" 公孙述冷哼一声,厉声道:"不是有人想谋反更待怎地!大王对百年之后早有明诏,公子珲该当继位为君;但此际却有人希图造乱,谋立单虎,杵违圣意。你说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斩首灭族?" 鄚妍接口冷冷地道:"此人便是近鹿侯、左相徐栈!除去此人,则朝野安定,我等俱可拥戴新王,依功论次。齐将军,此乃不世之功业,汝需立刻决定才好。" 齐堃脸色说不出的阴沉,眼角下微微抖动,半晌方道:"叫我出兵伐逆,原来是要对付左相......他手下精勇无数,更有卓羽、莫敌这样兵权在握的重臣武将,可谓势已极矣。吾自问不是他们对手,更别谈吾只有禁军数千而已。茂公想除左相,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公孙述大怒,道:"尔等胆小怕事之辈,留之何用,来人!" 顿时四面有甲士围拢过来,戟尖将齐堃抵住。鄚妍眉头一皱,叫道:"慢着!" 齐堃脸色愈发难看,却仍抬高了声音道:"茂公行事,难道就不想想后果?果若除去左相,光卓莫二子便必不肯善罢干休,更勿论其他欲借徐栈之名争权的臣子,必定不服。再则,徐单之间矛盾久矣,大王早有严令不得涉及二臣争斗,否则才真是要灭族的!" 公孙述连连冷笑,却不肯答言。鄚妍摆摆手令甲士退开,一面和声道:"齐将军对大王一片忠诚,谁人不知?不过此时御驾将崩,先勿论孰人登基,单说这内宫卫士令之职,又会落入谁人囊中?又或左相掌权,则我等不受重用必矣,然齐将军你也果会高枕无忧吗?平日里宫城卫军倚杖大王威势,飞扬跋扈,不要说卓羽莫敌之辈,连我等也看不入眼呢。将军不被徐栈趁机除去,已可算是万幸,这区区六百石的官职,又能保住多久呢?" 齐堃脸色腊黄,垂首不语。鄚妍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走上去拍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如今是将军立功讨赏的机会。想我茂公贵为王叔,权倾天下,又有众臣辅戴,必能在新王登基之事上赢回主动。大王的心思将军应该是清楚的,这伏氏国,还是公子珲的!" 鄚妍见齐堃仍自沉吟,加重语气道:"珲立,则茂公大业几定,四野咸服;那时将军便是辅国忠臣,手握重柄而执掌方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若迟疑,则奸人得逞,大好时机亦会付之东流!那时,便是静观其变也罢,投靠徐栈也罢,恐怕终究得不到今日般的地位了!" 齐堃摇首沉吟。公孙述焦燥起来,呛啷一声抽出剑来,"茂公一片好意拉拢这小子,没想到他无胆无识,算不得英雄。鄚兄莫再多言,此种鼠辈杀了便是。" 鄚妍嘿嘿冷笑道:"齐兄,你可考虑清楚了?" 齐堃额上见汗,颤声道:"此时内军入宫,需得两道符命,大王未传圣旨,恐难以借机觐王除逆。" 鄚妍以眼神示意公孙述收起长剑,阴笑道:"将军向在内宫执掌王军,权大势大,也没见要什么符命;此刻借此推唐,难道另有隐情不成?" 公孙述冷哼一声,齐堃吓得连忙道:"不不,大人误会了。小的虽奉令以镇宫闱,但权在宫中,非是王殿。此际大王卧病德阳殿,已属殿中军。殿中军向由卫尉玉况统代,非唯圣旨符令是不会放内宫卫士进去的。" 公孙述与鄚妍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神,哈哈大笑,"老弟尽管放心,茂公对此早有安排。卫尉玉大人重疾缠身,怕是活不过今天了。以老弟的威严,殿中军又群龙无首,那还不一一束手就擒吗?" 齐堃本以玉况是左相徐栈的人,心中不安。此时见两人得意之情,不禁心下稍放,暗道自己若不就范,势必死在当场,而跟从茂公拥戴公子珲,则前途无量,两相比较,优劣真是不言自明。 思忖半晌,乃狠声道:"公孙大人、鄚大人请放心,但使殿中军失其统率,任他精锐若何,便如同散沙一团,破之必矣。下官今后必将一心一意辅佐茂公,拥立公子珲为王,若背此誓,天诛地灭!" 鄚妍眼中喜色闪现,脱口道:"好!有老弟这番话,我等也算没白来请一趟,请老弟这就跟我们同赴宫中。时间紧迫,以老弟之符令传召众军便成了!" 与此同时。王宫德阳正殿。雨。 天空中轰隆隆低沉的滚雷声,几次打断了伏氏国主、闵王单倍的话语;见大王咳嗽加剧,左相徐栈紧皱双眉,欲传太医。 闵王低声道:"不用了......"费力地从高枕上微微倾抬起上身,"孤登基二十二年,如今尚有三事未了,心中实感焦虑。" 闵王话毕,众人便又跪倒在地。其卧榻身侧,茂公单因、左相徐栈、尚书令陈向、御史王贞、左将军徐宏等无不摒息凝神,细听分说。 只听闵王微弱地道:"第一件,孤立子珲为王太子,恐其兄不服,引致争乱。唉,薛妃死后,何独遗了那个不争气的小子,难堪言表也!" 众人都知闵王所说的是其长子单虎,其母王妃薛氏,难产薨,追赠王后。由于嫡出,单虎倍受娇宠,故而脾气火暴,稍有不顺意便大发雷霆,又喜逐花月,品行不检,故令人厌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