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楔子,赐婚 楔子—— “呼呜——呼呜——” 寒冷刺骨的风席卷着小女孩白色的斗篷,她缩了缩脖子,回头长长望了一眼身后耸立的宫宇。 “小小姐,快上车吧!”一旁的奶娘依依不舍地抱了抱小女孩,哽咽,“记住,不要回来!好好和师父学武功,不要回来了!” 女孩眨了眨大眼,软糯的声音唤了一声,“奶娘……” “郡主,走吧,再不启程要下雪了。”马车夫的声音响起,奶娘狠了狠心,摸了摸女孩柔嫩的脸蛋,眼眸含泪,手停留在她脖子上的红绳处,不舍地摸索了一瞬,狠了狠心直接将女孩抱上马车。 “走!” “驾!”车夫扬起马鞭,马车便驶离了宫门,女孩掀开车帘,回头望,只看到奶娘模糊的身影,很快隐没成一个小圆点。 她平静又无奈地叹了一声,不哭不闹,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平静。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南安郡主姜琳琅,系忠义之后,姿容绝佳,性情淑婉,敏慧贞贤,年芳十六,正值婚龄。今朕感念其父为我北国立下赫赫军功,特将其许给丞相容珏,今尔天赐良缘,男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朕感念丞相为北国之鞠躬尽瘁,又怜郡主孤苦伶仃,特赐二人结白头之约,一月后大婚。钦此!” 静,寂静。 宣旨的大监自上而下地瞟了一眼垂首跪拜听旨的少女,目光落在对方那被羽睫遮掩窥见不得其内里的眼睛处,唇角似讥又嘲地勾了下,尖着声儿轻慢地催了一句,“南安郡主,还不接旨?” 这话一落,院子里稀稀落落的几个仆人皆是惊恐万分地看向跪在最前的少女,她身后的丫鬟小桥面色复杂,似想哭又忍着强自镇定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南安郡主姜琳琅,如神归体,立即双手微举,声音清脆平静,“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是后面这“万岁”喊的,怎么都令人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自然,除了小桥,其余人都没发现。 送走了趾高气扬,阴阳怪气的大监,姜琳琅虚脱般地往后一靠,也不起身,就这么靠着自己的婢女小桥身上,怀里还抱着那热乎乎的圣旨,面上一片死灰—— “小桥——你家小姐,好日子还没开始,就到头了!” 想必隔天,这圣上将一月前才回京城的南安郡主,赐婚给当今权倾朝野——却令泰半男子恨之入骨,女子闻之惊惧的第一奸臣丞相容珏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临安。 姜琳琅捂着脸,哀嚎了几声。 周围的仆人一个个却是面色白了又白,丞相,那是什么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嗜血杀伐,手段残忍的大奸臣!且不说他喜怒无常之下,郡主小命保不保得住,就是郡主跟着飞黄腾达……那一个树敌无数的奸臣,寻仇的要是赶上郡主府,他们这群奴才,还不得遭殃? 有一个小厮率先跪下,对正抱着自家婢女哀嚎的姜琳琅磕头道,“郡主!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妻子待产,还有几头老母猪无人照料,请郡主发发善心,将小人遣送出去吧!” 随着这小厮卖惨一流的哭求后,本来也不多的下人们,纷纷效仿,一个个或真或假地哭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不是赐婚的喜事,而是丧事呢! 呸,姜琳琅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说什么呢! 不过转念一想,嫁给容珏那样的大魔头,她好像,离办丧事也不远了。 看看院子里这一群生怕留下来第二天就跟着她倒霉赴死的仆人们,姜琳琅面无表情地起身,面色淡淡地道,“好吧,都去账房领银子走人。” 心里却是唾骂:容珏的名声是有多恶劣,看看这一个个的,放着南安郡主府这么好的待遇不要,要死要活地求滚? “咳,郡主,账房先生和管家……在圣旨宣读之前,就卷了包袱……跑了。”打小跟着姜琳琅的婢女小桥有几分气恼又有几分无奈地附耳对姜琳琅说了一句。 姜琳琅:…… 默默抬头望了眼黑沉沉一片的天,什么良辰吉日,什么狗屁天赐良缘,皇帝皇后你们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容珏,那个杀人如麻,长着一张妲己一样颠倒众生却比妲己还要血腥几分的男人,姜琳琅光是想到他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便已经如坠冰窖。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抗旨或收拾行李跑路的时候,外面通传,说是皇后跟前的嬷嬷拜访。 姜琳琅瞬间起了戒备进入战斗模式,让小桥将嬷嬷接到偏厅。 “郡主,皇后娘娘让老奴转告你,若是想拿到解药,就乖乖安心待嫁,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嬷嬷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奴才,坐在那眼角上翘,阴阳怪气地对姜琳琅低声警告道。 只这一句,姜琳琅面色变化了下,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但很快便换上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来,对嬷嬷温声答道,“嬷嬷放心回禀娘娘,南安,感谢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莫不敢忘娘娘的教诲!” 嬷嬷瞥了眼笑得灿烂的姜琳琅,不置可否地哼了声,便起身朝外走去,“郡主识时务便好。好好完成娘娘交代的任务,解药,自会给你。” 半晌。 姜琳琅瞪着已经走远的嬷嬷的背影,清脆地“呸”了一声,气呼呼地坐下。 小桥在一旁面色变了又变,眼睛微红,“郡主,这可怎么办?不嫁,帝后不会放过郡主,可若是郡主听从皇后的吩咐,嫁过去……也是死路一条啊!” 听了小桥的话,姜琳琅不怒反笑,辦了下手指,发出咯吱清脆的声音,抬头,那张精致秀丽的面上满是神采飞扬,那双漂亮的眼里却燃着火花,她一字一句地道—— “谁跟你说,我要听皇后的吩咐了?” 在小桥不明所以的面色下,姜琳琅起身,唇角勾起笑弧,“她既逼我至此,那就要做好,我反扑的准备!” 与此同时,精致奢华的丞相府中,一人身着乌红血袍,在水榭凉亭中,悠闲地饮酒。一道暗影落至他身前,低低说了什么。 红纱微起,男子的面容在月光烛火下,显得昳丽绝美,带着动人心魄的妖冶,却又透着心悸的寒意。 “哦?她这么说的。” 声音似酒酿,沁人心脾的阴柔与魅惑,以及凉。 暗影垂首不敢直视其人面貌风华,恭敬地应了声是。 “有趣了。” 男子挥了挥手,暗影退下,随后他一对含情又夹冷肃的桃花眼中,点点萤辉簇亮,低低地笑了一声。 姜琳琅,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正文 002断肠,求医 婚礼前一晚,姜琳琅正用着晚膳,忽而面色骤变,只觉疼痛如绞,捂着腹部,身子一委顿,狼狈地倒下,蜷缩着身子,剧痛袭来,额角开始沁出细密的冷汗。 疼,太疼了! 咬着牙,她眼睛赤红,眼泪顺着眼眶流下,苍白着脸色低低呻、吟着,“好痛……” 她暗道,距离皇后给她下毒,今天刚好是一月之期! 毒发了! “郡主,你怎么了?来人啊!去请大夫来!” 扶着姜琳琅进屋,小桥对着外头便喊道。 只是,无人应答。 小桥脸色难看极了,才想起来,这郡主府里的下人们,都自请离去……如今,除了几个年迈的老奴,哪还有听候差遣的奴才? 不免心中苦涩悲凉,小桥擦了擦眼角,抬步,却听身后姜琳琅细若蚊蝇的声音传来—— “不用请大夫了。” 耳尖动了动,姜琳琅却是抬起手指掩在唇边,无声地朝小桥摇摇头,而后又隐晦地指了指屋顶的方向。 只诧异一瞬,小桥便明白姜琳琅的意思,忙噤声。 未几,就在姜琳琅疼到快晕厥之际,一名黑衣人从屋顶落下,手里拿了一个盒子,掷到床上,冷冷道,“这是这个月皇后娘娘给郡主的解药。下个月十五,郡主带着有用的消息,再进宫求娘娘赐解药。” 小桥忙将盒子打开,解药倒出喂给姜琳琅吃下。 “知道了。”姜琳琅手指揪着被子一角,垂着长睫,声音很轻,带着温顺恭敬。 掩在长睫下的眸子里,却满是火光—— 老妖婆,走着瞧! 后半夜,姜琳琅便高烧起来,浑浑噩噩中一直呓语,小桥急坏了,可放眼望去,整个临安,竟是连一个可信赖倚靠之人都无。 她让两个婆子守着姜琳琅,拿了油纸伞,便冒雨出去寻大夫。 “大夫,大夫!”她挨家挨户地敲门,好不容易有家医馆的大夫肯开门,小桥喊哑了的嗓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喜悦之音,只是不待她这份喜色维持,便见开门的大夫瞥了眼外面巨大的雨幕,地面又都是积水,想也不想便摇头—— “不去不去,这么大的雨!” 小桥不敢置信,咬咬牙,忽而想到什么,她拿了自己的牌子,“你!我是南安郡主的婢女,我命令你快去郡主府医治我家郡主!” 哪知,那大夫一听说是南安郡主,面色古怪了几分,而后鄙夷地嗤了声,“南安郡主?不去!” “你!” 门被重重关上,小桥手里的伞因惊诧而落下,浑身湿漉漉的,一个小小医馆的大夫,都敢这样轻贱她家郡主…… 小桥心底愤怒,但也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大夫回去给姜琳琅看病,是以,她也不管外头泼盆的大雨,在无人的街道上奔跑,一家一家地敲门。 然而,但凡听说是南安郡主要看病,这些大夫皆如看瘟疫一般,将小桥轰出去,拒绝就诊。 “医者父母心,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小桥拍打着那扇门,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她声音嘶哑,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凄厉地喊着,“开门啊,我是郡主的贴身婢女,开门啊你们……” 没有一个人肯给她开门。雨还在下,小桥颓然地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她忽而抬头,看了眼前方,眼中晦暗不明闪烁了几下—— 还有一个人! “拍拍拍——” “我是南安郡主身边的侍女,求见丞相大人!”朱红的大门开了,小桥生怕对方关门,往前一步,半个身子都进了门,对小厮快速说道。 小厮皱了皱眉,“什么郡主?我们大人不见客。”丞相喜怒无常,这个时辰了,若是扰了大人的清净,他怕自己小命不保。 见他就要合上门,小桥手死死地抵着门,咬牙,喉头咕哝着,鼓起勇气忽而冲着门里大喊—— “丞相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家郡主吧!大人,求你看在郡主是你未婚妻子的份上,救救她吧!” 女子嘶哑吧悲戚的声音在雨幕中,在灯火通明的丞相府中回绕。 小厮瞳孔一缩,斥道,“大胆!你不要命了,快滚!” “慢着。” 就在小厮蛮力地将小桥推倒,要合上门之际,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声音。 小桥忙抬头,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打着伞,步履缓慢而来。 “管家。”小厮忙收敛地垂首微弯腰站好。 “管家伯伯,求你让我见见丞相大人吧,救救我家郡主!” 管家不语。 “滚吧,别搅了我们大人的好眠!”小厮见状冷哼了一声,便要轰走面如死灰的小桥。 管家却冷睨了眼小厮,“谁许你自作主张了?” 说罢,他复杂地打量了下小桥,最后讳莫如深地道,“去请府医,让他去郡主府。” 小厮一愣,小桥却大喜过望,眼中含着泪,忙欲磕头谢道,“谢谢管家!” 管家伸手制止其磕头的动作,“别谢我,是大人的吩咐。还不快去?”不满地望了眼小厮,后者立即点头,转头去找府医。 小桥抽噎着,高声道,“谢丞相大人!” …… 丞相府,寒月亭。 红衣飒飒,墨发微凌,一只白皙修长如羊脂玉的手朝池塘扔了几块点心,便有鱼儿争先抢食。 暗卫回禀,“主子,南安郡主已无大碍。” 男子平淡地“恩”了声,“让大夫留在郡主府,别叫她死了。” 暗卫拱手,“是!”随后离去。 身后的黑衣人见他兴致不错,一边举着伞,一边欲言又止地开口,“主子为何要出手救南安郡主……” 黑衣人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主子明知有人敲打了临安的大夫不许给南安郡主看病,有意折磨姜琳琅。却似是等着那丫鬟上门求救般,合衣坐在屋内与自己对弈到半夜。 容珏轻呵了一声,拿了纯白的锦帕拭了拭手指上的碎屑,“有趣,便救了。” 语气轻慢不带起伏温度。 黑衣人一怔,不解,“主子,可……” 容珏绝美的面容在被灯笼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忽明忽暗,一半明媚,一半妖惑。 他朝亭内走去,声音阴冷,“我的命令,你只需执行,没有可是和疑问。退下。” 黑衣人闻言一怵,忙请罪,随后恭敬垂首退下。 待无人后,容珏目光冰冷,眼底却氤氲起一层浅浅的讥诮—— 这般有趣,可别死得太快啊。 我很期待,你如何绝处逢生。 正文 003大婚,夜乱 003大婚,夜乱 “礼成,送入洞房!” 当喜婆嘹亮地宣布婚礼结束时,姜琳琅才恍惚回神,垂眸呆呆看了眼自己手里那根红绸,顺着红绸,可见另一头白皙骨玉般的大手,微微牵着另一端红绸。 很奇怪。 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塞上花轿,到了丞相府,又稀里糊涂地和身边这个浑身都散发着阴冷之气的第一奸臣,成了婚。 被搀扶着进了喜房,容珏在前厅与宾客喝酒——虽说,没几个敢真的灌醉他,但形式上还是要在宴席上应酬下的。 坐在软软的床上,姜琳琅饥肠辘辘,抬手就要掀盖头,被喜婆瞧见了不禁叫道,“哎哎哎夫人使不得!” 丞相府没有婢女,是以,此时屋里除了喜婆便只有小桥,后者也温声提醒着,“郡主,盖头是要留给大人挑开的……” 姜琳琅:……可是我饿啊。 江湖儿女,率性而为。 几乎没有犹豫的,姜琳琅便掀了碍事的盖头,一张被涂涂抹抹后显得异常惨白艳丽的脸上浮起几分急不可耐,起身便走到铺着大红绸的桌前,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 形象……全无。 喜婆瞪着眼,颇为吃惊,“这,这……” “婆婆,您先出去看看大人什么时候回吧,这儿有我就够了。”小桥见了,忙支走喜婆。 待喜婆一走,她便关上门,有些无奈地叹气,“郡主,你赶紧趁大人还没回吃上几口,一会可要乖乖盖上盖头,别惹着大人不悦才是。” 如今郡主已然嫁过来,自是要事事顺着丞相大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谨慎。 姜琳琅用了几块点心,勉强缓解了饥饿,闻言,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看到他那张冰块脸,也没胃口的……” 小桥:……瞧着您并不像是知晓利害的样子。 没多久,容珏推开门,眼风微扫,立在一侧的小桥便觉后颈一凉,恍惚间便已经跪下,面色微白。 容珏对小桥抬了下手,“出去。” 声线冷而阴柔,带着凉薄与不容置喙。 小桥侧眸看了眼端坐在床上的姜琳琅,眼底微划过担忧,但不敢忤逆容珏,垂首恭顺地退出去。 丞相的眼神……太冷,她回头看了眼明亮的新房,咬了咬唇,小步离去。 容珏步履轻缓,姜琳琅垂着眼,喜帕下出现一双黑色的锦靴,站定。 她紧张地攥紧指尖,心跳加快——有些害怕,又很,刺激! 忽而眼前一亮,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轻持着喜秤将盖头挑落,绣着鸳鸯的喜帕悠悠落地,喜床两侧喜烛闪耀,室内静到呼吸可闻。 姜琳琅有些呆滞地抬着头,望着面前这可与天地日月媲美姿容的男子,他面容昳丽妖艳,眼神却似雪山玄冰寒冷清幽,肤色近乎透明的白,唇却红似泣血。 本就昳侬艳丽,再一身大红的新郎服,更是颠倒众生。 “呵,真丑。” 在她呆滞之际,容珏却忽而冷嗤一声,唇角勾起的弧度分外魅人,眼底却是明晃晃的嘲弄。 姜琳琅忽而就醒了—— 新婚夜,新郎比新娘子还要美就算了,居然这么毒舌地嘲讽新娘的容貌? 她脸一红,被气的,张嘴便怼回去,“我怎么丑了?!” 容珏眼角微眯,只扫了眼姜琳琅一脸脂粉堆砌的脸,以及那殷红的唇角……星星点点的点心末,唇角扯了下,冷淡地睨着她。 半晌,看得姜琳琅头皮都发麻了,才凉凉地道一句,“将脸洗干净!” “我就……洗!”姜琳琅本能地要犟嘴,但对上容珏的冷眼,就气短,喉头哽了哽,到嘴边的“不”字吞回去,认怂地去了耳房洗漱。 她也受不了脸上厚重的妆容,洗漱的时候顺带将头上繁重的头饰取下扔妆台上。 待她收拾妥当回来时,容珏已经宽好衣,在床上靠坐着,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默默看了眼独占一张床的某位大佬,姜琳琅干巴巴地问了句,“那个,我,我睡哪啊?” 音落,某人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地哼了声,“你说呢?” “那个……主卧自是丞相大人来享用了……我,咳,还是去偏房……”姜琳琅头皮又开始发麻,妖孽这冷哼的声音都好听的要命,但冷飕飕的,很是吃不消。 容珏手指微顿,黑瞳静静朝她看来,眼角微微翘起,“我准了么?” 然后手指轻移,状若施恩般,指了指床前的地面,“睡地上。” “什么?”姜琳琅一噎,便不大乐意,“容珏,我好歹是郡主——再说,我大病初愈,睡地上怎么行?反正你也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的,分房不正好……” 话音未落,便被容珏一记凌厉的冷眼摄住。 “如果你不想被帝后的人知晓,尽管去偏房。” “……” 若是帝后知晓,尤其是老妖婆,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面色僵了僵,姜琳琅本想唤小桥进来,但某人闲闲地开口一句“我不喜欢女人近身”,大有你叫人进来我就杀了的意思,便作罢。 只得一边心里唾骂着,一边老老实实去抱了被子,打地铺。 嘁,死变态,有本事你将我也踹出去啊!还不是畏惧皇帝老儿? 容珏将手上的玉扳指戴好,眼角余光却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蹲在那打地铺的姜琳琅,她穿着红色的中衣,长发披散,背影绰约。 微勾了下唇角,“你在心里骂我。” 果然,女子背脊一僵,“哪有!” 他阴鸷的眉眼忽而舒展了不少,语气依旧冰冷,“最好这样。” 姜琳琅扯了扯唇角,微不可闻地拍了拍小心脏:这人莫非成精了,背对着也能猜出她所想? 躺下,洞房花烛夜……只有花烛,和床上的新郎,地上的新娘。 累了一天,姜琳琅倒是心大,闭上眼就入睡。 反观容珏,他侧躺着,眼睛泠泠地盯着姜琳琅的后脑勺,晦暗不明。 “咻——” 不知过了多久,容珏倏地睁开眼,屋内只有床边的红烛还在燃烧,窗前一片昏暗,他的一双眼,却亮若白昼。 “什么人?” 几乎是同时,姜琳琅也警觉地醒了,一瞬眼睛清明,起身,忽而从腿上抽出匕首,望着窗外,压低嗓音问容珏。 容珏见她手里的匕首,想到她贴身藏着这利器,不禁眯了眯眼角。 声音阴柔含着一丝冷笑,“杀我的人。” “……” 敢情您老得罪的人还真上到帝后下到贩夫走卒,上至八十老者下到八岁稚子——新婚夜都不肯放弃刺杀的机会! 默默收了匕首,姜琳琅本能地要继续躺下睡,却被身后悉索似穿衣声之后的阴冷男声吓得止了动作—— “想置身事外?不巧,如今,你也是刺杀的对象。” “那还真是——荣、幸、呐!”咬牙切齿之后,认命地穿上衣裳。 正文 004杀人,坦白 “什么人,出来!” 姜琳琅只拿了防身用的短匕,目光一扫,飞快抬眸看向一排排高树上。 一群蒙面的杀手自树上落下,手中拿着剑,直冲门口而立的容珏与姜琳琅袭来。 姜琳琅见状,漂亮的杏眼一眯,便如一道闪电射出,直直冲上去,与黑衣人缠斗。 但见她大红的喜服猎猎而舞,身形若游龙,一脚抵上正对她的黑衣人的剑身,身子凌空,微后仰,脚尖抵着剑往上借力几下轻点后,长发一甩,手里的匕首一横,便划伤身后杀手的手腕,血迸射而出,只听那杀手痛呼之后便失手扔了手里的剑。 而身前死死想要摆脱姜琳琅脚上力道的杀手,直直后退,姜琳琅身子一个旋转,将人踢飞出去的同时,另一只手抓出去,便徒手将两名杀手的剑夺来,扔远。 杀手见了不禁凛然—— 好俊的身手! 就连暗处,容珏的暗卫都感到赞叹,不想南安郡主小小年纪,身手却如此厉害。 容珏自始至终都站在台阶之上,屋檐下,似笑非笑地欣赏着这场打斗——仿佛,在看姜琳琅与人比武般。 姜琳琅甩了下碍事的长发,一脚踹飞一名杀手的同时,身子借力往后退回到容珏身侧。 她咬牙瞪着身侧负手而立的男子,“你倒是出手啊!” 眼角冷淡地瞥了下愤愤不平的姜琳琅,容珏冷峭地笑了下,唇微启,半阖的眼里冷若实质地扫过院内虎视眈眈的杀手,“对敌人都这般心慈手软,呵。” 这话一出,姜琳琅面色僵了一瞬,抿了抿唇,她出手时,要么夺了武器要么只划伤别人的手致使其无法拿剑再打。说到底,她不喜欢杀人,也……不曾杀过人。 但身侧这人,却是血腥残忍,手段有多凌厉阴狠,她早有耳闻。 是以,她手里匕首一个一个点着院中的杀手,下巴微抬,目光坚然,“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说出谁指使的你们,我便放你们走。” “休想!今天,我们一定要取了这狗贼的人头!既然你是他新娶的夫人,那便将你一并杀了!” 容珏听了,原本唇角的讥嘲便更显而易见了,“呵?好狂的口气!”他微微上前一步,那些杀手却本能地后退。 他伸手,掌心微凝了力,便见姜琳琅手里的匕首一颤,悬挂半空。 姜琳琅眼眸微睁,好深的内力! “你们弄脏了我的院子。” 身前的男子却唇角微沉,身上散发出逼人的寒气,话音一止,手往前一挥,袖风微拂过姜琳琅的面门,有凉寒的香气袭过。 下一瞬,她便惊呼出声来! 匕首飞过,脖子上一道锋利血痕现,便有人倒下。 顷刻间,杀手,尽数死去。 姜琳琅怔怔地望着一院的尸体,不禁身子颤了下,心底一寒,呆呆地抬眸看向收回手,颀长而立的男子,眼神划过一丝复杂。 如传闻那般,杀人不眨眼,身上都不曾沾上血,便一个不留地杀了。 这就是,容珏。 “为,为什么都杀了……不留个活口审问幕后主使吗?”她声音有些涩,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杀人的场面,血腥味叫她几欲作呕。她忍着不适,问。 容珏转身,凉薄地望向面色微白的姜琳琅,目光直直射进她那双染了几分害怕的眸子,一直阴冷的面上,忽而绽开一抹笑,凉薄至斯,嗜血残忍的。 “这天下,谁不想杀我?” 审问?呵,不需要。 他容珏,与天下为敌,仇家遍布,幕后之人是谁,不重要。 说罢,进了屋。 姜琳琅却被他狂妄的,冷血的话一时冲击,她微抱住自己的胳膊,自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很快,暗处便有训练有素的暗卫出来,无声娴熟地将尸体拖走,还有小厮木然地拿了湿布开始清理地上的鲜血。 她恍惚地目睹这诡异却又和谐的一幕,这丞相府的血,真的擦得干净吗? 她才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丞相府的守卫很森严,看暗处的暗卫便可知。容珏的心思更是深不可测,那么,今夜的刺客,他早就知道了? 方才旁观她与杀手交手,他……到底什么意思? 与这样的人同一屋檐下,姜琳琅很怀疑,她这点武功和这点脑子,能不能活到毒解的那天。 不行! 想明白了什么,姜琳琅一咬牙,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门关上,一步一步朝已经褪下外衫准备躺下休息的容珏走去。 她在床前几米处停下,深呼吸,正色道,“容珏,我们谈谈。” 漫不经心地睁开眼,容珏挑了下细长的眉,似笑非笑,冷然又阴柔,“哦?” 那摄人心魄的眼睛,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般,令人胆寒生畏。 姜琳琅却生生压下这股子畏惧寒意,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眼睛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容珏不言,靠着床,单手撑着额,侧过身静静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我想,神通广大如你,肯定已经知道,我是皇上和皇后派来监视你的。”姜琳琅谨慎地瞄了眼他的脸色,果然,听她说了这话,纹丝不动,不禁心里松口气之余又紧张地掐了下手心,强自镇定地继续道,“我并不想掺和进皇室朝野的纷争中,我一介孤女,无依无傍,被皇上召回京,被迫卷入阴谋中。皇后心狠手辣,皇上虚伪不仁,为了对付你,给我下了断肠丹,赐婚你我。他们的用意你这么聪明想必都知晓。既如此,我也不想当他们的棋子白白牺牲,还不如这样,我坦白,替你掩人耳目……” “啧,还不算太蠢。”容珏捻起一缕青丝,闻言唇角轻勾,眼底泠泠的冷芒闪闪,有几分轻慢地道,“敢与我做交易,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不怕死呢?” 说着,眼角一眯,忽而身形一动,他白得没有瑕疵的手袭来,一把掐住姜琳琅的脖子,手指一收,红唇启合,微阖的眸子里迸射出寒凉的杀机——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正文 005庇佑,警告 “你……不会……”姜琳琅小脸通红,渐渐泛紫,她抬手死死扣住容珏的手,触及一片温凉的细滑,她眼角泪水盈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她完全相信,容珏这厮再用点力,她脖子就会落地!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容珏眼微垂,落在姜琳琅扣着他手背的手上,有什么一闪而逝,身子微紧绷,拿了一方帕子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手,眼也不抬一下。 “咳咳咳——”姜琳琅虚脱地靠进椅中,微抚着脖子咳嗽,好不狼狈。 “你的提议很诱人。”容珏将帕子扔了,见姜琳琅这奄奄的模样,手微顿,语气平淡,“不过,我从不与人合作。先说说你的条件。” 这意思就是不信她了。 姜琳琅心里暗骂这人奸诈多疑,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这么尴尬的身份确实……不太作好。 “我发誓,字字属实,我并不敢在你面前耍花样,如今我嫁进丞相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出事,帝后也不会放过我。与其当他们的踏脚石,我更愿赌一把,寻求你的庇佑。” 竖起三根手指,姜琳琅杏眼睁得大大的,眼里带着真挚。 和反派为伍,她下场肯定凄惨。但是皇后老妖婆明显想利用完她后除之,她是傻了才会帮着皇后来对付容珏—— 不说她不愿意,就是容珏这智多近妖的妖孽,也会第一时间结果了她。 和容珏作对,死得更快好吧! 半晌,室内寂静无声,红烛发出“噗嗤”的火苗声后,才见红衣妖冶,魅惑阴冷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姜琳琅的眼睛,却是问了一句,“你倒是投诚得快,和你那个宁死不屈的父亲一点也不像。” 姜琳琅嘴角抽了下,手指落下,皮笑肉不笑地干巴巴接了句,“小命要紧,小命要紧。” 她又不效忠当今的帝后,为何要宁死不屈,做替死鬼? 对她这反应很是满意,容珏微颔首,眼角微翘,有流光乍现,“寻求我的庇佑么?我从不庇佑无用之人,是死是活,看你表现了。” 说完,收回视线。 姜琳琅却一喜,心道这妖孽能这么说,第一步便成功了,于是咧嘴一笑,“是,小的会好好表现的!” 心里却腹诽:啧,傲娇的男人。 容珏:…… …… 次日,姜琳琅是被人毫不温柔地踢醒的。 是的,踢醒。 不耐烦地揉了下眼睛,下意识要发火,却在朦胧怔忪间,看清居高临下,一脸不虞的妖孽的脸厚,一下弹跳起来。 “起来,进宫,面圣。” 男人冷幽幽地扔下六个字后,便抬脚,在姜琳琅的被子一端,轻轻蹭了下方才踢中她胳膊的靴面,随后又像是嫌弃这被子也沾染过她气息似的,蹙了下眉梢,脸色阴沉地走了出去。 “我勒个——” 目送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姜琳琅险些爆粗口,但某人走到门口似有所觉地朝她递来一个眼神,冷嗖嗖。 她忙缩了下脖子,不用思考就露出一个晒晒讨好的笑,“呵哈,哈哈哈,您先请,我马上洗漱好跟过来!” 容珏鼻息轻不可闻地哼了下,扬长而去。 因是圣上赐的婚,两人又是尊贵的身份,是以新婚第二日便要进宫谢恩。 小桥替姜琳琅梳了妇人的发髻,描了眉,抹了胭脂,望着铜镜中清灵动人的女子,她不禁笑道,“郡主真美。” 打了个呵欠,姜琳琅懒洋洋地“恩”了声,不感兴趣。 “郡主,你日后可要注意言行,别得罪了丞相……宫中更是要谨言慎行,莫要惹怒帝后,招致祸端。”小桥苦口婆心。 姜琳琅觉得头上重的很,心思早就不在这了,闻言点头敷衍,“嗯嗯嗯。” 见状,小桥无奈叹气,心里再是担心也没辙。 待姜琳琅拾掇好,那厢,容珏已经坐在奢华绮丽的马车中了,小厮见姜琳琅出来,一板一眼地搬了马车凳,让她上去。 弯身进了马车,姜琳琅不禁感慨,容珏真会享受生活,这马车也太大了吧! 下意识要坐到榻子处,从书本上移回视线,容珏尾音上扬地“恩”了下,眼风一扫,“你坐那去。” 眼睛指向的,俨然是奴仆坐的小凳子。 姜琳琅:…… 默默忍了忍,老实地坐了过去,难怪马车这么大,敢情是生怕她挨近了。嗤,她才不屑呢! 车内熏香浓郁,加之昨夜没睡好,姜琳琅慢慢打起盹来,头点啊点,“碰”地磕上面前的木桌上。 结结实实地撞红了额头。 “嘶——” 她吃痛,却听耳边响起一道鄙夷之音—— “愚不可及。” “……” 我忍! “进去吧,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清楚。一会完了在门口等我。”皇上让容珏去御书房,皇后单独见姜琳琅。容珏压低声音,不耐地吩咐着。 姜琳琅点头如捣蒜,眼珠子转了转,“那你快点。” 她可不想被老妖婆刁难! 容珏没有应,直接转身朝御书房去。 姜琳琅不禁咬牙,恨恨地瞪了眼乌红的身影,一转头,却直直撞上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哟,还活着呢!” 来人前呼后拥,盛装明艳,姿容无双。十六七的年纪,却如怒放的花朵,娇艳明媚,艳光四射。 雪肤花貌,气质高贵骄傲,只是那眉眼的娇蛮与唇边的讽刺,十分刺眼。 姜琳琅抿了下唇,眼底划过一丝阴霾—— 顾明珠,护国公之女,皇后的亲侄女,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 也是她在临安,第一个死对头。 “劳顾小姐挂心,还死不了。”姜琳琅不想在宫里与顾明珠纠缠,“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先告辞。” “慢着!”顾明珠凤眼一挑,倨傲冷艳地扬了声,“谁准你走的?” “你想怎样?” 顾明珠笑,艳丽的面容上浮起一层不怀好意的笑,“本来想让你早点解脱的,没想到容珏会出手救你——啧,不过嫁给容珏,你的日子只怕也好不到哪去。咯咯咯——” 闻言,姜琳琅眼底划过一丝火光,“是你!” 她醒来后,小桥提及过,说是临安城的大夫们皆讳莫如深,拒绝医治。当时她只道是自己身份尴尬,这些人踩低捧高的缘故。原来,是顾明珠,是这个女人在背后搞的鬼! “是我,又如何?”顾明珠华服迤逦,她颐指气使地扬着高傲的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告诉你,姜琳琅,表哥就要回来了,你最好给我本本分分地做你的丞相夫人,若叫我发现你贼心不死,纠缠于他,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姜琳琅呆愣一瞬,瞳孔微缩,这模样落在顾明珠眼里,却是怕了她的表现,不禁得意地哼笑一声,越过她,“识相点。”高傲地离去。 而姜琳琅却是面色忽白忽青。 他…… 要回来了? 正文 006归来,相公? “昨夜,你与容珏同房可曾行夫妻礼?” 上座,皇后手里捧着一盏茶,面容被氤氲的雾气晕染出几分莫测来。 姜琳琅微垂的眼睫颤了下,故作不好意思地道,“丞相他……同房是同房了,但并未与……臣妇圆房。” 这声“臣妇”令她心里打了个寒颤,面上不显。 “哦?”皇后似意外又像在意料之中般地挑了下眼梢,“虽外头传容珏不好女色,身有隐疾——但本宫选中你,你便要有点作用。尽快替皇上和本宫收集齐他的证据。” 见姜琳琅只垂头不语,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恼色,声音也沉了几分,“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你父是我北国的忠臣,你必要继承你父的风范,替北国除去这奸佞。知道了吗?” 呵呵哒! 姜琳琅心里对冠冕堂皇的皇后竖了个中指,面上恭顺地行礼,嗫喏道,“喏。” “回去吧,别叫容珏发现异样。”挥了挥手,皇后见敲打得够了,便让姜琳琅退下。 待姜琳琅离去,皇后才眯了眯眼,问自己的亲信道,“红姑,你觉得此女如何?” 红姑敛声道,“不好驯服。” 皇后闻言,轻缓地笑了声,手指点着茶盏杯盖,“是啊,不好驯服——不过,解药在本宫这,容珏又嗜血残忍,她若是聪明,合该知道只有效忠于本宫,才有一线生机。” “娘娘英明。” 走出仁寿宫,直到身后没有眼睛了,姜琳琅才重重吁出一口气来,老妖婆换来换去也就威胁利诱这一招,好生没趣。 “这么快出来了。”一道阴冷沉寂的声音自后头响起,姜琳琅吓一跳,回身便见一袭乌红华服,眉眼阴鸷,神态倨冷的容珏长身如玉地站在身后那株夹竹桃下。 她摸了摸鼻子,心道还好没有吐槽这妖孽,猝不及防对上那盛世美颜,心头还是避免不了地激荡了下,片刻才恢复镇定。 “额,是啊。” “回府吧。” 似乎有些嫌恶地瞥了眼对着自己的脸犯傻的姜琳琅,容珏抬脚,长摆微迤,便错开她先一步,声音寡淡。 姜琳琅也不磨蹭,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直到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宫,姜琳琅都不见容珏询问一句有关仁寿宫里皇后与她说了什么。她眼珠子转了转,见他靠着软榻,坐姿笔直端正,闭目养神。心思转了下还是开口—— “那个,老妖……皇后问我有没有与你圆房,顺便敲打了下,希望我早日,咳,抓住你的心,得到你信任,然后搜集你的罪证……” 呵—— 容珏半睁开眼眸,唇角微不可闻地翘起,微阖的眼底流光溢彩,似璀璨夺目的琉璃灯盏。只听他唇微阖微启间,吐出一个字,“恩。” “就没了?”姜琳琅古怪地拧了拧秀气的眉梢,狐疑地盯着那白玉无瑕的脸,端详着,问。 容珏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难道,你想我回你,假戏真做,将房给圆了?” “……” 姜琳琅一噎,自讨没趣地缩回凳子上,撇开脸,暗戳戳地在心底呸了声—— “你在骂我?” “没有!是皇后——她说,她还说了,那啥……你身患隐疾,不好女色……唔!”姜琳琅条件反射地将本来打算隐瞒的话给脱口供了出来。 马车内,氛围一度凝滞,姜琳琅甚至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 一只凉凉的大手,锁住了她的脖颈。 真滑嫩…… 呸! 这厮又掐她脖子! 容珏身子微倾,离姜琳琅很近,意外地没有闻到刺鼻的脂粉气,但他明明见她脸上涂抹了那碍眼的脂粉,鼻翼轻翕,闻见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他骨节分明的指骨没有用力,只那么虚虚圈着她纤细的脖颈,似把玩般地摩挲了下。 便觉面前的女人浑身都僵了僵,闭着眼一脸大难临头的模样。 他不禁好笑,分明是同一个人,却能有两面,说她胆小,偏偏从见到他起,不断地挑战他的底线;说她胆大,她又怕死得很。 生平第一次,他见到别人害怕的神情,感到的不是厌恶与快感,而是,说不出的情绪。 敛了心思,容珏狭长的眉微蹙,不太喜欢自己这无法掌控的情绪,松开手,坐了回去。重新闭上眼眸,周身气息一度阴鸷到压抑。 姜琳琅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闭着眼冷着脸一身低气压的男人,乖巧地不再出声。 微掀开了车帘一角,她探了探身子,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被外面叫卖的小贩吸引住目光。 “得得得——” 一阵马蹄声传来,姜琳琅不禁好奇望去,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瞳孔一缩,捏着车帘的指尖都跟着泛白。 是他…… 回来了。 清朗如月,和煦似风,北国最温朗尊贵的萧王齐睿。 那个她在临安城,唯一真心相交,也唯一对她好的人。 他好像瘦了些,风尘仆仆—— 在丞相府的马车前,缰绳一收,停下。 与此同时,容珏双目刷地一睁,里头清寒点点。 “大人……是,是萧王殿下,他,他拦在前头。” 车夫小心翼翼地对着车帘,低声传话。 姜琳琅喉头滚动,眼睛从齐睿身上收回,一回头就对上容珏似笑非笑,又清寒阴鸷的眼神。 心里一咯噔。 “看来,是找你的。”容珏抬手,捻了捻自己如墨的须发,阴冷地笑着,眼底泛着几分不悦。“我可不管你们之前如何,现在,你是容夫人。该断的,都给我断个干净。” 心头微震,面色微白一瞬,姜琳琅知道,容珏不喜齐睿,就如她知道……齐睿不喜容珏一般。 她收起所有表情,眉眼微拢,语气轻柔,“我……和他说。” 容珏不搭,算是默许。 “萧王殿下。”姜琳琅微掀起面前车帘一角,只露出白皙的一截手,以及若隐若现的下巴,红唇微启,扬了声,语气没有起伏地道,“许久不见,殿下别来无恙。殿下巡视江南归来,不巧就错过了臣妇与……相公的婚礼。改日,定要补上……这喜酒。” 一段话,姜琳琅用了她两世为人最好的演技,才波澜不惊地说完。 许久,许久,她可以感受到前方炙热温柔的眼神,但更无法忽视的是—— 身后那清寒淬冰的阴冷眼神。 “琳……好,小王定当备择日薄礼拜访。父皇还在等本王回宫复命,丞相与郡主,先告辞!” 相公? 容珏挑眉—— 真是乖巧聪颖得……让人想要圈养的小姑娘啊。 正文 007骑马,杀手 “大人,夫人,丞相府到了。” 车夫稳妥地将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前,容珏弯身,跃下马车。 本欲径自进府的,但他脑海中还回荡着那声“相公”,唇角欲勾又抑制落下,仍是转了身,抬起修长的手。 姜琳琅出了马车,正等小厮去拿凳子来,她今日穿的是繁复的华服裙装,不能如她往常那般直接跳下去。 只是没等来小厮,便先惊悚地看到伸到她面前的大手。 “大,大人?” 她脚步微往后挪,吞了吞口水,不知所措地唤道。 容珏面容微寒,对这个称呼反感地眯了下眼角,袖风一扬,红影过,人便大步扬长进了府。 被小桥扶着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的姜琳琅,目送那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禁低语,莫名其妙。 接下来连着几日,姜琳琅都没有见过容珏,一面都没有。 丞相府的日子,嘛,说无趣也无趣,但容珏似乎觉得她构不成威胁,并没管束她。尽管,她屋顶屋外那些敛了气息的暗卫和探子依旧存在。 左右她也懒,连绵的雨又下了起来,她索性在自己的屋子里每日吃吃睡睡,顺道练剑。 “郡主,累了吧,歇会儿。”这日,姜琳琅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见小桥端着茶点走来,便手一甩,将剑直直飞插进竖靠着石凳的剑鞘中。 大步走到石桌前,接过帕子,拭了拭汗,净了手,她便拿起点心往嘴里塞。 她自幼跟着师兄师姐妹们习武,行动颇有几分江湖洒脱之气,但又因为小桥这个典型的教养嬷嬷一样存在的丫鬟的管制,哪怕吃相不似临安贵女们优雅缓慢,但也不难看。 “如何,管家可说了我能出府吗?” 将点心瓣开,从豆沙的内馅儿那端开始咬,姜琳琅一边吃,一边大眸闪亮地问小桥。 对上她兴致勃勃的眸子,小桥面带几分为难,摇摇头,“管家说……郡主若想出府,需得丞相的准许。” 这丞相府中规矩森严,丝毫不比皇宫轻巧。每个人都冷着脸,严肃刻板,不讲人情。别看管家面善,但他的气势也令人胆怯。 得到这个回复,姜琳琅不意外,但还是兴致不高,扔了手里剩下半块点心,不满地嘟囔—— “说得倒好听,丞相的准许?我连他人都看不到,府中护卫又说这里不能去,那里是禁地不能去,我上哪找他去!” 抱着漆红的柱子,姜琳琅抬眸望着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分外明媚忧伤地叹气,“再这么下去,没毒发身亡,也憋死了!” “你怨念挺深啊。” 像鬼一样,在身后响起的熟悉的男声,叫姜琳琅背脊一寒,回眸,入目的果然是一身玄衣,接近血又暗沉的颜色的男人,她不禁耷拉着脑袋,抱紧柱子,自暴自弃地回话,“是啊……大人您日理万机,自是不觉这府中沉闷无趣,可小女子我,回到这繁花似锦的临安城不过两月,还未熟悉临安的风土人情,就成了足不出户的妇人了……” 出乎意料的,容珏没有冷笑也没嘲讽,似认真地想了下这个问题,“沉闷无趣么……今日我有空,带你去郊外骑马。嗯?” 骑马? 姜琳琅眼睛一亮,回过头,美目闪了闪,但很快又微眯了些,声音带着讨好,“该不会……” “跟上。” 转过身,容珏不用猜也知她在担心什么,唇角扯了下,语气不容置喙。 “是……” 换上便服,容珏命小厮牵了两匹良驹,拍了下他的爱骑——猎风,翻身利落上马。 姜琳琅星星眼地盯着猎风,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啊,高大威猛,多威风啊! 再看她身边,温顺的小母马,她抽了抽唇角,这落差。 “怎么,还不走?”猎风马蹄在地上扒拉了几下,鸣了几声,似是不耐,容珏微弯身,抬手拍了下马脖子,前一瞬还威风凛凛的良驹,立即乖觉下来。 瞧,连马都怕他。 姜琳琅忙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快速骑上马,不敢耽搁。 “驾!” 于是,语调微扬的一声“驾”落后,红影如飞驰的闪电射出去,姜琳琅见状,不甘落后,忙扬了缰绳,踢了下马肚子,娇呵一声。 “驾!” 新晴后的临安,如水洗般,空气也是清新怡人。 这是姜琳琅回京城后,第一次骑马,感受在马上驰骋飞扬的速度,才觉自己有了活力。 只是—— 容珏这大的奸臣,不是仇家遍布天下么?怎地出门也不带护卫了,就暗处那几个忽隐忽现的暗卫…… 别半路他们两个被追杀吧。 有句话叫—— 乌鸦嘴。 姜琳琅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都很想自打嘴巴。 行至郊外,人烟罕至,树密林深,姜琳琅忽闻耳畔上空一道破空之音。 眼眸一瞪,便勒紧了缰绳,“容珏!” 身子往后一弯,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矢堪堪从她门面上拂飞而过。 直直朝前方似沉浸在骑马中的容珏而去。 只是,那闻声连头都没回一下,马速都未减缓的人,却依旧我行我素,只在那箭矢离他分毫间时,他手一扬,一股气流直应上飞速而过的箭矢,“噼呲”一声,箭矢被气流击碎,在他身后化作一团碎屑如烟落下。 姜琳琅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道祸害遗千年不死,仍是松口气,但很快,她便发现,情况不妙了。 她,被包围了。 周围清一色的与翠竹木林一般颜色衣饰的杀手,他们手中不是长剑便是弯刀,围成一个圆圈,将她困住。 而容珏,则是勒了缰绳,猎风兴奋地甩了下马尾,转过身。 他一双含情的狭长黑眸幽幽地望来,面色如常,甚至可以说,唇角含笑。 讽刺的,不屑的,笑。 “容珏,束手投降吧,你的女人在我们手里!” 为首的一名杀手将长剑唰地往前一倾,剑尖便直指姜琳琅的咽喉,后者眸子缩了缩,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抿着唇,看向前方的容珏。 “拿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要挟本官,你们,倒不是一般的——愚蠢。” 果然,容珏口吐的字句,叫姜琳琅咬牙。 她有种预感,这厮就是报复她吐槽丞相府沉闷无趣的! 腹黑黑心肝的家伙。 正文 008残忍,崩溃 杀手见容珏高深莫测地笑着,对他们的威胁不为所动,不禁面面相觑。 交换了一个眼神,为首之人回头看了眼姜琳琅,不禁啐了声,“既然是个没用的女人,那便杀——呃!” 只是他手里的剑还没近一分,话也未曾说完,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头,只见胸前血色晕开,殷红一片。 那自背后贯穿他胸膛的武器,不是别的,正是容珏的马鞭。 容珏手往后一抬,那马鞭再度回到他手上,血顺着绳子滴落,他捏着没沾到血的另一端,眉眼轻蔑地扬起一抹冷笑。 “过来。” 下一瞬,对着傻愣愣的姜琳琅蹙眉启唇,语气一沉。 那人倒下,鲜血喷涌,姜琳琅喉头哽了下,低头,便见她手背上点点血珠,还带着温热。 来不及尖叫恐惧,容珏的声音令她下意识抿紧唇线,忙趁杀手们怔忪间,猛地一踹马肚子,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朝着容珏的方向奔去。 驾着马,马蹄子踹倒一名挡路的杀手,姜琳琅稳住心神,未几,便来到了容珏身侧。 瞥了眼姜琳琅惨白如纸的脸色,唇角微扯,目光稍垂,落在她那染了血的手背,眉梢凝了凝,嫌恶地掏了帕子扔给她,“脏死了。” 姜琳琅:…… 无言地将手上沾到的血擦干净,她垂了眼睫。 虽然很想骂人,但她知道,有容珏在,自己死不了。方才…… 她以为,他不会管她的死活。 这个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出手救了她? “在这等着。” 容珏眼尾微红,眼眸中有红光闪瞬,他勾唇,微舔了下殷红的唇,妖冶的眸子锁定了面前虎视眈眈的杀手们。 她一怔,侧眸望去,便见他侧脸线条优美,红唇勾起的弧度,有种动魄惊心的……魅惑和嗜血。 不等她反应,玄色的身影便自马上凌空而起,手持前端染血殷红的马鞭,如疾风射向杀手们。 刀光剑影间,她只看到那抹身影如入无人之境,手起落下,便见血,殒命。 一鞭挥向身后欲偷袭的杀手,直击心脏的位置! “呕!” 姜琳琅惊恐地目睹—— 容珏手里的马鞭取出之时,那鲜血淋漓的心脏也随着杀手的倒下,覆在马鞭上。 空气中血腥气令她胃中酸气上涌,俯身就着那擦过手背的帕子,便捂着唇干呕。 身子止不住地战栗—— 原来传言不假,他杀人的手段,是如此的血腥残忍! 顷刻间,那些杀手,不是被断了筋骨,便是被戳瞎双眼,最狠的就是挖心…… 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又偃旗息鼓。 她别过脸,不用看,也知胜负已分,这是容珏一人的屠戮场。 难怪,他见到杀手和刺客,从来都是漫不经心又讽刺轻慢的样子。他简直就是疯子!一个享受杀戮、毁灭的疯子! “怎么,你同情他们?” 容珏扔了马鞭,低眸见自己的袖子染了一滴血,但因玄衣遮掩作用下,很难发现。 他一步一步走向姜琳琅,抬头,却像是那个居高临下望着她的那个。 语气里是丝丝缕缕凉丝丝的寒。 姜琳琅指甲嵌入手心,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栗,大婚夜见识过他的狠辣,她以为就这样了,但现在亲眼目睹他虐杀这些人的时候,才恍惚发现,他的狠辣,远不止如此。 “你,你别过来!” 姜琳琅别过脸,眸光复杂地望着站在她身前的男子,明明生了一张那样可与日月争辉的好容貌,骨子里却是阴狠毒辣得令人胆寒。 她白了脸,这一抬眸便不小心看到那满地的残骸尸体,捂了双眼,她崩溃地尖叫着,情绪有几分不稳定。 杀人魔…… 疯子! 容珏面色一凛,冷了双眸,忽而一抬手,便将姜琳琅整个人从马上拽了下来。 他寒气森森的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箍着她的手腕,将其拉到那堆尸体前,强制她直视满地的血腥。 “啊——我不看,我不要看!”姜琳琅崩溃地大哭,白着脸,浑身发抖,两世加起来,她只见过两次杀人,还都是拜他所赐。 她被逼着与那死不瞑目,眼珠子都瞪出来的尸体对视,眼眸惊悚,指甲不慎划拉一下,将容珏白皙无暇的手背划了一道血痕。 容珏蹙眉,眉心一股黑气凝结,手一松,姜琳琅便要与那尸体作伴。 只是下一瞬,姜琳琅便不管不顾地抱紧了他的腰,闭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打着嗝一边骂道,“容珏,你混蛋!你混蛋!你这个混蛋!” 耳边是她哭啼啼的骂声,容珏却来不及生气,只有他知道,他浑身一僵,眼眸垂下,瞥见腰间那紧紧扣住的小手上,眼底愕然。温热的体温,温软的触感,还有淡淡的茉莉香气…… “哭够了吗。” 他抿唇,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还死死抓住他,他实在不懂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姜琳琅闭着眼摇头,她哽咽着,“不够,不,够……吓死我了……呜呜呜……” 说完,身子一委顿,便要栽倒下去。 容珏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她,微弯身,手不经意触到她胸前的绵软,顿时僵住,忙将手落在她腰侧。蹙眉瞪着姜琳琅惨白的,泪痕满布的脸,嫌恶却还是强忍着不适,将其打横抱起。 手紧紧拽着她腰侧的衣裳,尽量避开过分亲密的接触。 眼底晦暗不明。 暗处,暗卫面面相觑,一向面不崩色的他们,眼底都惊讶难掩。 ——主子,居然肯让夫人这般近身? 还,还抱了夫人! “主子,不如将夫人交给属下……”一名暗卫从树上落下,见容珏动作僵硬地,臭着脸抱着姜琳琅上马,不由出声询问。 容珏闻言,阴森森地看了那人一眼,“滚。” 暗卫一怵,忙退开。 “驾。” 本欲快马回去,但垂下目光瞥了眼惨兮兮的某人,容珏心里忽而升起一股烦躁—— 他这一招,是不是错了? 生平第一次,丞相大人对自己的手段感到怀疑。 一定是这个女人哭得太难看,声音太难听。 都说虎父无犬女,她父亲是那般威风凛凛的人物,到了她这,居然连杀人都不敢。 可惜。 你既与我连在一起,杀人,便是你不可避免的一步。 正文 009梦魇,处境 “别过来,别过来——啊!” 小桥望着床上不断梦魇尖叫的姜琳琅,不禁愁眉紧锁,无奈地一遍一遍拧干热毛巾替她擦汗。 一道人影行至身后,小桥不经意低眸瞧见地上的影子,吓了一跳,回过头便见容珏立在门前,屋外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却远不及他那双清寒的眸子来得冷萧。 颤了下,小桥忙行礼,“大人。” “还没醒?”容珏目光只轻扫过小桥,便又落在梦里还皱着眉摇头呓语的姜琳琅,眉心不由微蹙。 小桥见他蹙眉就心生恐惧,艰难地咽了咽,恭敬地回话,“郡……夫人期间惊醒了一回,随后又昏睡,一直呓语,冒冷汗……” 其实她很是不解,郡主随丞相出去一趟,居然是昏迷着被丞相抱回来的。 一肚子好奇,但她知道,在丞相府,就是再多大的好奇心,也不能多问。 听完小桥说的,容珏微颔首,而后走进来,小桥自觉避得远些,侯在一侧。 容珏对这个举动心里满意,走到床边,唇角翕了翕,还是坐下。 伸手,迟疑片刻才落在姜琳琅紧蹙的眉心,微凉的指腹轻推了推,将那褶皱抚平。 “药呢。” 小桥一愣,“啊?啊,奴婢这就去端来。”她不放心地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姜琳琅,又看了眼坐在床边,高深莫测的容珏,快步出门端药。 自袖中拿了一枚雕刻了兰花的小白玉瓶子,他根根分明的五指却比瓶子还要白皙细腻几分,他慢条斯理地将瓶子打开,一手捏了袖子,另一只手将瓶子置于她鼻下。 有清冽又怡人的香气弥漫帐内,但见原先惨白着脸色,面带梦魇痕迹的姜琳琅,面容微微舒缓,原偶尔启启合合的唇也安然地闭上。 止了呓语。 “呵。”他收回瓶子,却没收回另一只手,眼眸染了点点好奇,指尖轻轻划过姜琳琅秀气的柳眉,长如蝶翼的羽睫,挺俏漂亮的驼峰鼻,最后落在那饱满如樱的唇上,微顿。 居然,没有反感。 伸出的那只手,手背上还留着一道血痕,那是姜琳琅白日指甲划的,已经上了药,但留在白玉无瑕的手背上,显得分外刺眼。 他记得,曾经养过一只鹦鹉,羽毛的颜色极为鲜艳漂亮,很得他喜爱。 然后,鹦鹉划伤了他的手指,他向来珍爱自己的肌肤,当他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红痕时,毫不犹豫地,活生生将鹦鹉掐死了。 “我不杀你,你便不能轻易死。” 眸子混沌了半瞬便清明,眼眸深沉晦暗,他起身,深深望了眼熟睡的女子,薄唇轻启。 姜琳琅再醒来时,只觉睡得头晕脑胀,但又没有很难受。 被容珏杀人的场景折磨得噩梦连连,醒来却又恢复如常。她果然,不是柔弱的千金小姐。 “小桥,小桥!” 对着屋外唤了几声,小桥闻声进来。 “怎么了夫人?” 姜琳琅被这声“夫人”弄得浑身颤了颤,抚了抚胳膊,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一晚上加一上午而已。”小桥走上前,扶着她的手臂,伺候她穿衣穿鞋,一边道,“夫人,大人说了,昨日,你受累了,准许夫人出府呢!” 穿鞋的动作一顿,姜琳琅瞪眼,“他这么说的?” 她可没忘,昨天他逼着她与那些杀手的尸体对视的场景,就他那恶劣的性格,会慰劳她才怪! 事实上,她也没料错。 “说是准我出府,瞧瞧,这一群人跟着,还怎么玩啊!”姜琳琅手里的扇子使劲地敲着自己的手心,两道弯弯柳眉高高挑着,红唇不满地翘起,回头不满地瞪着丞相府清一色似木头的护卫,怨声载道。 护卫们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直叫周围商贩都唯恐避之不及地将摊子往后挪,看姜琳琅的目光也变了。 “那就是丞相夫人!” “天啊!那个大奸臣的夫人!” “嘘!小声点,要是叫她听见了,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唔唔,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嫁了丞相那样一个奸臣……” 这位大爷,您这话说得真好!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余光扫向角落里卖菜的一对老夫妻,姜琳琅唇角一扬—— “啧,若说容貌,这姑娘还真不亏,倒是丞相有点可惜了——那么好的容貌……” 大婶却当头一盆冷水,姜琳琅嘴角抽了抽,脚步加快。 “活得不耐烦了!”护卫其中一人,却拔出刀,走向那对年迈的老人,眼神凶狠。 “饶命啊!饶命啊,小人不敢了——” 姜琳琅不悦地上前制止,“住手。不许欺负老人家!” 那护卫闻言,抱拳恭敬应,“是,夫人。”一板一眼地退居她后头。 上前,姜琳琅和颜悦色地伸手要去扶老夫妻,一名孩童却忽然拿了一根菜叶子扔到她裙衫上,怒目指着她脆生脆气地骂—— “你这个坏女人!你是大恶人的娘子,你也是大坏人!” 姜琳琅手僵在那,唇角的笑也僵住。 孩子纯净的眼睛里,浓浓的厌恶和愤怒,她扫视一圈,发现其他人的眼里,虽满是惧色,但那眼底深处的厌恶却难以遮掩。 原来…… 他们眼中,她也是恶人。 “那本官让你见识下,什么是坏人。” 不知何时,容珏出现了,他一手将小孩提起来,手掐着孩子的脖颈,高举于头顶,唇角维持着冷笑。 “孩子,我的孩子!”一名妇人惊惧地喊着,见到容珏的面容后,吓得扑通跪下,忙磕头求饶,“丞相大人,求求您,童言无忌,求求您饶了他吧!他还小,他不懂事,民妇向您赔罪了!” 容珏冷冷一扬眉,“他还小不懂事?你也知童言无忌,却不好生管住他的嘴?” 他周身的寒气,叫原先还敢用厌恶眼神看姜琳琅的百姓,只剩下畏惧,抵达骨子里的畏惧。 “算了。”这个时候,姜琳琅却声音轻轻地响起,伸手扯了扯容珏的袖子,唇微抿,眼眸无精打采,“只是个孩子。我们回家吧。” 回家? 很好,看来你已经知道,谁才是可以庇佑你的人。 正文 010融洽,碰上 “哎!” 第五次叹气后,某人不耐地伸出筷子,敲了下某个垂头丧气的小女人面前的碟子。 “吃菜。” 容珏似心情不错,没有立即带姜琳琅回去,反而找了家酒楼,包下雅间一道用膳。 将姜琳琅的心思引回到她面前的饭菜上,他又安静地用膳。 姜琳琅无精打采地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许是被杀手追杀过,被百姓们厌恶后,她对于自己现如今的尴尬处境有了认知。 眼前这人,十恶不赦,性格恶劣,手段残忍,但是…… 却不得不承认,跟着他,危险;但离了他,会死。 端详着面前这人倾城绝世的容貌,姜琳琅撑着下巴,语气低迷地开口问了句,“你昨天是故意的吧!” “恩。” 容珏吃相很好,瞧着不像是她探听来的,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本以为他不会理睬她,但是这人今天却脾气难得好一回,应了声。 恩?恩什么恩! 手松开,姜琳琅站起,声音都拔高几分,“你,你你,你利用我!” “恩。” 依旧是一个字。 满肚子气焰,感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瘪了。 气恼地坐下,姜琳琅追问,“所以,拿我做诱饵,引出杀手,再然后呢?查出杀手是谁派来的了吗?” 容珏放下筷子,手捏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有些诧异地看了面前一脸好奇的女人。 挑眉,“吏部周贤的夫人,母家里有人与江湖上某个杀手组织来往密切,数月前私下里蠢蠢欲动,先是在大婚夜安排刺客,一次不成后,仍不死心。比起瓮中捉鳖,我更喜欢——引蛇出洞,一举杀光。” 单手撑着额头,端起一盏清茶,容珏啜饮了一口,冲了冲口中的油腻。 姜琳琅啧啧称奇,拍手叫了一声,“真绝!” 活口都不留一个,也能给您逮着人大本营。 “不怕了?”容珏就着茶盏,掩了唇边一抹浅笑,眼眸还是冷的,却少了阴鸷诡谲,眼底氤氲着似笑非笑之色。 姜琳琅笑容僵了下,皮笑肉不笑,“怕。” 能把“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面不改色的,真没几个了。 “无事。久了,总要习惯的。” 然而,容珏也面不改色地掷下这么一句。 “……” “那……刚刚,也是你刻意为之?”姜琳琅对了对手指,扯了下落在脖子处的一缕头发,小声试探地问了声。 容珏面无表情,“不是。” 才怪。 不让她带着丞相府的人出来一趟,她永远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身份。 既声名狼藉,那便一起。 但不知道容珏肚子里的黑水这么多的姜琳琅,却信了。她想得很简单,容珏这么目空一切的人,没必要骗她。 姑娘,还真……料错了啊。 “萧王殿下,顾小姐,这间我们大人已经包了,请二位移步别的雅间吧。” 难得与容珏“融洽”地谈了回,外头却响起护卫不高不低的声音。 齐睿? 姜琳琅下意识看向容珏,恰好后者也看向她,脑子里窜过一行字—— 丞相绿了? 呸,摇摇头,姜琳琅老老实实地对容珏道,“我很守妇德的,至少在我是丞相夫人的时候。” 也就是说,不是了就不守了…… 容珏才勾起的唇角又生生垮了下来。 直接黑脸。 姜琳琅:…… 一不小心好像嘴瓢说错了啥QAQ “正好,昨日拜访,丞相说夫人抱恙卧病在床,本王很是挂心,现如今,相请不如偶遇——想必,容大人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对么?” 齐睿清朗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音量拔高了几分,显然是对着雅间内的容珏说的。 容珏轻嘲地笑了一声,放下杯盏,语气寡淡地扬声说,“放他们进来。” 放…… 这口气,还真是,不小。 姜琳琅缩了缩脖子,指了指里侧,“不如,我避一避?” 一个眼神横过来,容珏轻蔑地睨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她,想都不要想。 未几,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琳琅,你还好吗?” 齐睿一进来,满心满眼便都只有姜琳琅,他紧张地上下打量。 “就是呀,容夫人听说你病了,表哥和我都很担心呢!” 一道女声自齐睿身后传来,只见容光四射的顾明珠双手抱着齐睿的胳膊,娇蛮又明媚地姜琳琅“问好”。 姜琳琅目光在顾明珠昭示主权的手上停留片刻,不待她反应,齐睿便先拂开顾明珠的手,显然对于顾明珠那声“容夫人”心里不舒服。 “琳琅,明珠在府里闷得慌,我只是陪她出来买个首饰……” 顾明珠眼眸划过一丝阴霾,恨恨地揪着手里的帕子,面上却努力扬起笑颜来。 “表哥,容大人还在呢,你唤容夫人名字,怕是不合规矩。是不是啊,容大人?”顾明珠微偏着头,笑容明媚大方。 容珏很不给面子地冷睨了试图拉自己下水的顾明珠一眼,阴冷地道,“你很吵。” 噗—— 被顾明珠膈应得不行的姜琳琅,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就冲这句,她都想对容珏黑转路人粉了! 顾明珠俏脸一僵,咬了咬唇,一向不可一世的顾大小姐,对上容珏,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倒是齐睿,见姜琳琅一直不搭理自己,却因为容珏一句话而展露笑颜,面容微黯,心里涩然。他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苦涩,“琳琅,你……是不是在怪我?” “萧王殿下。”姜琳琅忽然扬声唤了齐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沉了几分晦涩,但很快就被冷静取代,“朋友一场,很感谢殿下对琳琅的厚待。琳琅现在已为人妇,过得很好,不牢殿下费心了。顾小姐见了,也会不高兴的,对吧?” 她冲面色忽青忽白的顾明珠举了举茶盏,眼里含着恶劣的挑衅—— 顾明珠,你以为是宝的男人,对不起,我早就放弃了。 至于齐睿,她对他没有恶意。所以她并不希望与他过多纠缠,以免他招来不必要的闲话与麻烦。 只是,他对皇后孝顺盲从,对表妹顾明珠纵容相信。日后,只怕是朋友也做不成了。 心里微涩,姜琳琅垂眸慌忙掩饰了这一丝异样。 顾明珠咬牙,语气依旧明媚,声音也温婉大方,“怎么会呢。容夫人真是爱说笑,难怪姑母经常念叨你呢!” 眼里一闪而逝的狠厉—— 姜琳琅,别得意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