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楔子 “为什么?”手执长枪的女子一身红色戎装,站在碎肉横飞的战场上,纤长的手指骨节撰的发白,被风微微吹起的碎发背后是如血一般的夕阳。 马上的男子银白的盔甲上没有沾上一丝血污,头盔下那张年轻刚毅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点弧度,表情轻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为什么。” “方黎!”女子猛然将长枪对准了他,泥泞的血迹早就将她本来好看的面容染得狰狞,她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却是没有勇气刺下去,眼角发红,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颤抖,“你为什不发兵,为什么,为什么?你可知,五千将士,他们,他们全死了啊!” “所以呢?”男子还是没有忍住,放声大笑了出来,“沈云夏啊沈云夏,他们五千人换了你这一条命回来,放心,我会好好感激他们的。他们是英雄,会被载入史册,而你,也是。” 沈云夏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方黎的笑不带一点温度,甚至乎能把人给冻结。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人,他的话意思不能再明显,现在这个充满着血腥味的战场,只有他们两人,事实怎样也仅有他们知道。 “我会带着你的尸首回去,你同那五千人的先锋军一同中了敌人埋伏,为国捐躯,至少我还算心善全了你的名声。”方黎冷冷的看着沈云夏,从马背上抽出了银晃晃的陌刀,毫不犹豫的捅进了她的心脏。 “你不该活着。”沈云夏的耳边响起方黎最后的一句话。已经记不清是多么熟悉的刀具穿过铠甲刺进皮肉的声音,暗红的鲜血如同花火一般从她的身体绽放出来,终于将对面那人银白的仿佛不染一点尘埃的铠甲变的跟夕阳一个颜色。 沈云夏至死都是那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早就想过自己可能会马革裹尸,只是没有想到会死在这个人的手上,曾经可以相托命运的,爱人啊。 大庆九年,临初第一女将沈云夏带兵出征大历,率五千精兵从右侧避开敌军主力潜入王城,缴服大历王室数百余人。次日,大历出逃王三子联合周围狄羌,明蕃两大草原部落,自立为王,率三万大军反攻王城。 临初二十五万大军在前线与其主力厮杀无暇分顾,沈云夏等人寡不敌众,无一生还。 主将方黎一路势如破竹将三王子等叛军包抄当场歼灭,只寻回沈云夏等人尸身。同年秋,临初大军班师回朝。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重生庶女 “阿姐,阿姐你在哪!”天还是灰蒙蒙的,好像随时会下着一场暴风雨。 坟地里瘦弱少年不顾熏人的恶臭,手指甚至已经血迹斑斑,脸上布满着泪痕和泥土混杂的污迹,不知疲倦的在死人堆刨挖着,还带着奶音的男孩甚至不知什么是绝望,嘴里大声喊着“阿姐”两字。 “少爷,还是回去吧!若是赶不上大小姐的丧事……”旁边站着的小厮模样的人也是差不多的狼狈模样,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压抑的哭声。 “呵呵,呵呵呵。”沈云洛一刻不停,却发出了骇人的冷笑,“她沈云夏死了,就有金棺玉椁,凭什么我阿姐死了,就被扔在乱葬岗!” 天空一个炸雷响过,然后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打的人生疼。 沈云洛的动作慢了下来,跪在地上,呜呜的哭了出来。 这时,死人堆里突然传出了咔咔的声响,一只纤细惨白的手猛的伸了出来,好像是有什么要挣脱出去,在黑幕一般的天空下看上去格外恐怖。 “鬼啊!”小厮被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强忍着恐惧就拉着沈云洛要走。 沈云洛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力的推开那只手臂上面压着的尸体,然后怔怔的看着那个原本应该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 沈云涟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窒息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雨水打在身上还有些发寒,是真真切切的感觉活着的凉意。在眼神刚刚有焦距的时候,怀里就扑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阿姐,阿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沈云洛紧紧的搂着那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子,这些天的委屈随着眼泪一起抹在她身上。 沈云涟呆呆的看着这个孩子,适应着在自己身上各种的不习惯,开口的一瞬间更是头疼的无法自拔:“你,你是谁?” 不,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这里是哪里?自己不是死在战场了吗,以他的手段不可能留下活口。这不是阳城,这是哪里?这双手?不,这不是我的手,发生了什么。 “阿姐……”沈云洛惊讶的看着她,喃喃中只有这两个字。 沈云涟抬脚迈出一步,却是重心不稳差点直直摔了下去,幸好被沈云洛扶住了,身边的小厮强忍住内心的惊恐,也走上前来帮着扶好她。 不,不对。这不是自己的身体。沈云涟大力向前走了几步,借着凹地的水洼,看清了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一张脸,有点眼熟。 “少爷!大小姐的丧仪就要开始了,虎子听他们说今天很多大人物都会过来,您若是因为这个被抓了把柄,以后的日子会更……”小厮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向一脸倔强的沈云洛。 “你,你说的大小姐是……沈云夏?”沈云涟头疼欲裂,飞快的整理着凌乱的思绪,脑中突然蹦出来那三个字,震的全身都有些疼。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曾经的自己,沈云夏。思绪仿佛一下变得清晰,瞬间想起这张脸的主人,她叫沈云涟,沈家的四小姐,过的连体面点的丫鬟都不如的庶女。 沈云夏自小丧母,被养在世代为将的外祖家,从小就跟着秦老将军学兵法武艺,再大些更是驰骋沙场,成了临初开国至今为数不多赫赫有名的女将之一。 可是这样一位传奇一般的巾帼,仍旧是逃不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命运。当主将方黎带着攻打大历大获全胜的消息和她的尸身回来后,这一悲一喜的消息震彻临初。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再回沈家 沈家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素缟。陛下亲临城外迎接沈小将军的英魂,更是让百姓们的茶余饭后多了一份谈资。 “阿洛,现在距离丧仪还有些时间,我们先回院里去换件衣裳再过去。”沈云涟飞快的扫视了一下自己和沈云洛的模样。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的看不见原本的颜色,云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全身上下被雨水和泥土打的也是不成样子。 沈云涟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云洛的手指上。那为了将自己挖出来布满伤痕的手指。 沈云洛顺从的点了点头,倒是一旁的虎子却焦急了起来:“这可不行啊,两位主子,现在所有的主子们都在灵堂,若是你们因为这个耽搁了时间,夫人还指不定给你们什么小鞋穿呢。” 云涟顿住了脚步,冷冰冰的看着虎子:“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云洛这个样子到长姐的灵堂上去,众目睽睽之下让宾客诟病?”虎子所说的夫人并不是沈云夏的生母,而是其父沈杰由妾扶正的继室。 云夏亲母乃是嫡妻,在去世后外祖担心云夏会被这个新的嫡母所欺负,于是不顾众人意见将沈云夏带去将军府抚养长大。云夏少有的回沈家同这位夫人所打的交流,就算表面是客客气气的,可是仍旧可以看见她眼底对自己的那份厌恶。 “不不,虎子不是这个意思。”虎子一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虎子只是觉得两位主子已经日子过得艰难了,这个不好又被人抓住把柄……” 沈云涟冷笑一声,将视线从虎子身上挪开。虎子一阵心惊胆战,何时这个唯唯诺诺的四小姐也有那般可怖的眼神了,刚才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几乎要感觉窒息一般的恐惧。 “既然是长姐的丧仪,自然长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总得要衣冠整洁的去送她一程。”沈云涟脚步不停,凭着自己少而又少的记忆找到以前那个沈云涟所居住的屋子,啪的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内和比院外还要荒凉许多,院子里的杂草看上去只是一副随意打理的模样,倒是隐约能够看见屋后边好几个丫鬟的影子。那动作,正像是在玩叶子牌,竟没人发现从门口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沈云涟。 沈云涟本就是庶女,虽说是同嫡女不同,但好歹也是主子,按照临初的规矩,沈家这种大户人家给她配备的应该是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一个乳母或者是教养嬷嬷,再带上几个管事的婆子。 很显然这里面并没有那么多人。也不知是被刻意克扣了还是根本沈家就没打算那么多下人来伺候她这个不受宠的四小姐。 云涟眼里冷意更甚,不过她也没有马上去呵斥那群人。既然现在自己已经回来了,这些人倒是可以留着慢慢收拾。 推开主卧的门,还未来得及看清这极为简陋的房间,就听得一声极为尖锐的女声:“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就连我的房间你也敢闯?” 云涟眯起了眼,眯起的眼中放射着寒光,直直的看向那个坐在梳妆台前的丫鬟。这沈云涟好歹也是个小姐,怎么看起来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呢?“哦?”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逼问丫鬟 丫鬟手中还拿着一只银钗,在听见云涟的声音后吓得掉在了地上也不敢去捡,从侧面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色变得煞白,极度恐惧般的咽下了一口唾沫。 看来她是知道沈云涟死的事情了?云涟垂下了眼眸,将自己思绪隐藏在心底,心头一转忽然缓缓的说了出来,语气也带了几分彷徨:“雨打在我身上,好冷啊,我全身都疼,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那丫鬟战战兢兢回过身来,看见云涟的脸又是吓了一跳,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瘫坐在了地上,不受控制的尖叫了一声,然后大声念的却是佛咒:“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各路菩萨佛祖保佑啊,小女子桃叶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往后日子愿吃斋念佛帮我家小姐超度。青天白日,小姐你不要来找我啊,早些去投胎,奴婢给你念往生咒……” 云涟冷笑一声,样子更加森然,语气也是玄而又玄继续说道:“那里好黑啊,他们觉得我好孤独,便让我带一个走。我们平时关系最好了,你看我连我的房间都让给你啊。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不不不!小姐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好,我仗着小姐无依无靠,处处欺凌小姐。小姐你不要带我走啊。”桃叶哭出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奴婢有罪,不该逼小姐把主院让给我一个下等人住,小姐你放过奴婢吧!” 云涟听着桃叶的话,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以前的沈云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不仅受下人欺凌,就连住的房间也被恶奴强占,这口气必须得讨回来。 “这些事,我都不在乎啊。我当你是好姐妹,你陪我一起走吧。”云涟咧开嘴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在污痕遍布的脸上看上去那般突兀。 “小姐饶命啊!”桃叶突然爬了过来,在云涟的脚边不住的跪着磕头,“冤有头债有主,奴婢害死你也是有苦衷的啊,是夫人让奴婢这么做的,还同意了给奴婢开了脸放在云池少爷的院子里。这一切的主谋都是夫人啊,您去找夫人吧。小姐饶过奴婢吧!” 原来这件事还跟我那好继母有关啊。云涟飞快的整理着眼前的信息,一切都已经清楚不过了,是夫人王氏不知是何原因一直容不下这个庶女,于是给了丫鬟好处,让这个蠢笨的丫鬟甘心就当了替罪羊,害死了真正的沈云涟。 “你胡说,母亲对我恩重如山,平时也是极好的,怎么会对我这么做!”云涟的语气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可是眼眸却极为冷静的观察着桃叶的表情。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可以断定她是不会说谎的,倒是可以多挖点东西出来。 桃叶更加的惶恐,头磕的更快更响:“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啊小姐!的确是夫人指使奴婢这么干的,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小姐啊!是夫人身边的宋妈妈给了奴婢一些毒药,叫奴婢每天在小姐的饮食里放一点,小姐的身子就越来越差,大夫来看过了也就是一些风寒。小姐这才殒命的啊。”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再见方黎 “那,我为什么又被扔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坟地里呢。为什么连副棺木都不给我,凭什么你还这么心安理得?”云涟的声音更加冰冷,弯下腰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同自己对视。 前世在军营学过很多种逼供的方式,这种眼对眼是对心防不够之人最好的逼供,以自身凌厉的气势逼迫犯人说实话。这时候用在这里却是无比的合适。 “不不不,不是奴婢!”桃叶想尽办法想要把脏水都泼到夫人的身上,看着沈云涟的双眼,不也敢再在她面前大声哭,哽咽的样子更加难看,“是夫人说了,现在正是大小姐的丧期,小姐死了有些……有些晦气,于是拿草席随意一裹,对外就说是死了个丫鬟,叫了外院的两个小厮给扔了出去,小姐饶命啊!” 偌大的沈府,死个把个丫鬟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难怪她们现在这般有恃无恐。 “你说的对,沈府,死个丫鬟根本就不算事。”云涟在桃叶的耳边轻声说道,后者全身不可遏制的抖动了起来,但是下一刻就瞳孔放大,再没有了任何动静,“云涟是真的,在等着你去陪她呢。” 云涟冷冷的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沈云涟的仇,不过是讨回了一点利息罢了。自己前世在战场上不知斩落了多少敌人的头颅,没想到到现在,竟然也能对内宅的妇人毫不留情的出手了。下一次,应该要不脏自己的手才对,夫人。 灵堂里的梵音在不停的响着,丫鬟仆人忙忙碌碌走来走去,前来上香拜谒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衬着这素色,沈云涟的脸色更加惨白。 灵位的右侧挺拔的站着那个面若冠玉的男子,一身白衣素服却被他穿出了凌厉的杀伐味道,并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显得轻浮,而是格外的沉稳。 沈云涟一眼就看见了这个男人。在他的身边,曾经的自己只要看见他,眼里便再没有了别人。她冷哼一声,突然觉得那是对那个过去的沈云夏的嘲弄。 方黎。 云洛早以整理好衣装,跪在自己的位置上惊讶的看着沈云涟,她,真的是姐姐吗? “呵。”云涟一声冷笑。看着上好的梨花木做的灵牌上面用烫金的字体标了一排大字“沈氏女云夏之牌位”。 夫人王氏呆呆的看着沈云涟,脸色有些不自然,直到她身边的嬷嬷轻扯了下王氏的衣袖,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僵硬的可怕。终究还是轻咳了两声,缓缓说道:“云涟,这是你长姐的丧仪,又跑哪胡闹去了,这都能来迟。还不快过来!” 沈云洛脸色气的涨红,刚要开口替云涟辩驳两句,那只纤细的手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只听见沈云涟不急不缓,声音如水般清冽:“母亲教训的是,云涟之前一直卧病在床,好不容易才好些了,没想到长姐的丧仪还是迟了些时辰,还请母亲恕罪。” 王氏的脸上变了几变,最后看上去像是几分恼怒的说道:“罢了你的事先记在这儿,等云夏丧事结束了再一起算。秦老将军和信王马上来了,快些过来。” 云涟面无表情的在自己的席位跪坐了下来,目光顺势又停留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信王驾到 方黎站在沈云夏的棺材旁,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眉宇间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哀伤让人扼腕,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别人里面睡着的是他的挚爱。 “真恶心。”沈云涟强忍住自己翻涌的内心,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沈云涟低低的三个字是对着棺木里面无表情的沈云夏说的。当自己还是她的时候,或许这样会很甜蜜吧,现在想起以前的事,竟是麻木和浑身颤抖的冰凉。 “云夏啊,我的云夏。”还未进门来,这个熟悉的声音就传进了灵堂。云涟强忍住心头的颤抖,已经到了眼眶的泪水被生生的逼了回去。她自是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曾经最疼她的那个人,外祖秦飞鹏老将军。 若是自己还是躺在那里的那个人,真想扑进老人的怀里好好的哭一场。可是现在的她却更加清醒,也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没有人信。 没人信那个对沈云夏一往情深的方小将军会亲手用陌刀刺死了沈云夏,没人信战场上有勇有谋的方小将军会牺牲五千将士血淋淋的生命只为了将那个女人送下黄泉,没人信那个立下赫赫战功的男子有着不为人知的深沉心思。 她已经不是沈云夏了。 秦老将军很快就走了进来,原本硬朗的身体看上去因为悲伤显得有些疲惫,鬓间的白发又花白了几分。尽管这样,他还是背挺得笔直,不怒自威。 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 一个一身黑衣的侍从稳稳当当的推着轮椅与秦老将军并肩走着。轮椅上的男子束着价值不菲的玉冠,一身出尘的月白色长衫不染凡俗,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天人之姿”。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为首这个男子分明只是坐在轮椅上,可是看上去就像在云端一般,遥不可及。 他亮如星子的眼神在灵堂简单的扫了一遍之后,轻轻的落在了被压制的无法动弹的沈云涟的身上。 信王牧野临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让人惊讶。但是,又足够让人惊讶。 他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天人之姿,才冠群雄,少年成名胸有沟壑,先皇后唯一的儿子。 可是皇上永远不会立他这个嫡子为太子,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腿脚不方便。换句话说,临初的皇帝不能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瘸子。 沈云夏的丧礼,能够劳动这位主子亲自前来,也算是沈尚书家蓬荜生辉了。 云涟曾经见过他几次,在朝堂上,在秦家。最后一次出征,也是他奉了皇命城外远送。他虽羸弱,坐在轮椅上的背脊也不曾弯过。那日他举起手中的海碗,一口饮尽唇舌发烫的烈酒,用力将碗掷在地上裂成碎片,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本王在此,坐看我临初将士大胜归来!” 又陷入了回忆。耳边响起的全是那时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云夏啊。”秦老将军快步走到沈云夏的棺材身边,轻抚着棕红的棺木,仿佛看着里面紧闭双眼面容依旧的女子,声音多了几分颤抖,浑浊的眼眶里一圈泛红,“你可,你可真是不孝呢。”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针锋相对 声如蚊蚋的几个字,恰恰好让周围的几个人听见,沈云涟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一般,已经没有了刚才听见秦老将军声音时的那种想哭的冲动,只是觉得浑身发寒,动弹不得。 若是她没有醒过来多好,躺在那里面什么都听不见多好。 “将军!”方黎恭敬退后一步,行了个军礼。若是论军衔来说,方黎虽然现在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可是严格论起来,地位仍旧是不及在军中多年地位的秦老将军。 “老将军节哀。”轮椅上的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抬起,示意身后的黑衣侍从走过去,恭敬的取来三炷香,在灵牌前点上,并肃穆的低了低头。 牧野临的声音宛如一泓清泉,不温不火,带着皇家特有的涵养和贵气。 随即他又示意着背后人推着,直接就走到了方黎的面前。 “信王何事指教?”方黎不卑不亢,总觉得牧野临对他的态度来者不善。 牧野临依旧笑的温润,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无事,只是觉得,方小将军站在这个位置,有点碍眼而已。” 方黎挑了挑眉,秦老将军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 方黎所站的位置,算是主人区,并且这些天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未亡人身份守在沈云夏灵前。若不是她突然出事,恐怕好事也不远,沈家众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突然就被牧野临提了出来,倒是意外的很。 “有何不妥?”方黎反问轻笑,“不论她是生是死,我方黎都认定她是我的妻子。” “那日方小将军在城门,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面说要放弃爵位军功,只求换得与沈云夏一纸婚书。陛下感动至深,仍忍痛拒绝方小将军。本王私以为,方小将军就这样放弃了呢。”牧野临轻描淡写的说道,“毕竟抗旨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方小将军。”秦老将军轻咳一声,透着无比的疲惫,“信王殿下说的有理,小将军军功赫赫,人中龙凤。是我家云夏没有福气,莫要因为这个耽误了小将军的前程。云夏已经走了,还请小将军让她清白的走。” 方黎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秦老将军的话他不敢反驳,尽管事实也是如此。 皇上虽然驳回他的请求,但是这些天他的作为不可能皇上一点都不清楚,既然没有干预,就意味着默认,没想到这个时候信王又过来横插一脚。 方黎在信王的注视下,险些咬碎自己一口白牙,不甘情愿忘前方挪了几步,生生变成了普通的访客。“信王殿下,您这下,可是满意了?” 牧野临优雅的笑,温和的点了点头,说的认真,“我这是为了方小将军好。等过阵子方小将军悲伤过去了,少不得要谢谢本王。” 方黎气结,仍要装着受教的样子,瞪着牧野临那张无害的脸,分明看见了他用无声的唇语轻声说出三个字:“真恶心。”心里总有哪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沈云涟极力的控制着自己想要冲出去找方黎对峙的本能,身体微微的颤抖在灵堂这个地点看上去则是悲伤过度的表现,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样。相比而言,信王的行为倒是有些奇怪。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强逼送灵 自己印象中和信王并没有什么交集,说到底也就是个见过几面的交情而已。可是现在信王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而方黎交恶呢?方黎打了个胜仗回来,正是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看现在都不应该现在就和方黎撕破脸皮。 往生咒继续响着,夹杂着哭声,沈云涟身边的几个女眷也都不约而同的拿起雪白的帕子梨花带雨的的抹起了眼泪,看上去一个两个楚楚动人,娇俏无比。而她们的眼神也是不约而同的往方黎和信王的那边瞄去。 沈云涟自是哭不出来的。云洛也在她身旁坐着,不安的扭动着身躯,但也坚强的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有了动静。 沈尚书一身朝服,扶着同样是正装的老夫人走了进来,也不顾王氏带着家人急急的起来给他见礼,直接就走到了信王和秦老将军的身边,无比歉意的拱了拱手:“下官同家母刚从宫中回来,招待不周,请信王殿下和老将军勿怪。” 牧野临端坐着,微笑点了点头:“问老夫人安。本王明日送灵,今日还要在贵府叨扰一夜,还请沈大人行个方便。”虽然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但是也隐隐带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味道。 这话一出,灵堂又是一瞬间的寂静。然后就是抑制不住的窃窃私语。 临初的确有亲人去世,生前家人好友送灵下葬的习俗。先帝在世时,就算是功高震主的宣武侯爷过世,也不过是皇上的亲信太监总管来做了个样子。从未有过亲王为臣子送灵的先例……这殊荣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送灵?沈云涟也被这两个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飞快的脑海中将自己前世过了一遍,虽说是死在战场上勉强算是为国捐躯,也不至于英烈成这个模样。难不成是皇上想要表彰临初少有的女将军,鼓励闺中女子都来个效仿不成? “这,云夏福薄,怎能担得起信王殿下这般厚待。”老夫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婉拒道。沈家虽是钟鸣鼎食之家,但也过得如履薄冰,万万是行不得一点差错。 “信王殿下,这,于礼不合吧。”方黎刚才才被信王那般抢白了一回,现在找到了理由也是毫不留情的开口回击道,“你这样,不也是折煞了她么。” 牧野临嘴角一弯,笑道:“沈小将军是我故友,这临初哪有历法说过不许故友前来送灵的?身份虽然有差,但是也没说不许皇亲国戚交朋友的不是么?” 沈云涟的嘴角抽了抽,自己何时同信王是朋友关系了……看样子信王这个灵是送定了。 “我同云夏相知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她和信王殿下是朋友,看来信王殿下这事藏得隐蔽啊。”方黎顿了顿,张口继续讽刺道。 “沈小将军又何必事事都告诉方将军呢,我同沈小将军本就是君子相交,方将军也未免太小人之心了些吧。”牧野临的语气并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平淡的叙述一件事。 旁人已将这事看的明白,从刚才信王在位置上就同方黎相争那时开始,这两人似乎就互相暗潮汹涌了,只是这里面,实在让别人插不进嘴去。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替病之说 沈云涟暗暗垂下眼眸。事实上,之前的自己确实是个心里藏不住的话的人,更遑论方黎是自己心头所爱,于是乎更加巴不得掏心掏肺,几乎没有对方黎有任何的隐瞒。 “这个……”老夫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为难,信王又得罪不起,一边又于理不合。偏偏信王还说的那般信誓旦旦,一下子陷入两难的局面。 “老夫人放心,父皇那边本王会亲自去解释。”信王似乎现在才看出他们的顾虑,微微一点头,原本三分的诚意也被生生扩成了十分。 “那,王爷请自便吧。”沈尚书也实在不好再说些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在圣上面前也是自己占理的。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一个正二品的尚书,哪能真的跟王爷对上。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丧礼的活动,高僧喃喃的念咒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到了傍晚时分,王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安排各路宾客留宿吃饭的问题,本来是想趁现在这般混乱之时好好找沈云涟训斥几句,顺便套套前因后果。可是就在宋妈妈在自己耳边低语几句后,脸色阴沉的看向了云涟,然后是极为恼怒的挥挥手让她下去。 云涟自然是微笑着答应了,看上去就是那副低眉顺眼的庶女模样。 “诶等等。”夫人却还是沉不住气的喊住了即将要离开的云涟的脚步,脸上的不满直接就显露了出来,“你好歹是我们沈家的小姐,怎么出门连个丫鬟都不带,莫不是成心让别人笑话!” 云洛在一旁紧张的看着这边的情景,着急的手心都是冷汗。每次夫人将她姐弟二人留下,多半是训斥。果然姐姐的刚才的迟到又成了夫人刁难她的把柄。 云涟在心里冷笑,更加坚定了夫人指使下毒这一事实,这下可算是不打自招了。 “回禀母亲,云涟之前重病,多亏了桃叶衣不解带的照料,女儿这才好了些。只是可怜这丫鬟倒是被我给连累了,过了病气去,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只是一个丫鬟,到底不太好请大夫,若是她有什么事,那云涟可就良心不安了。” 云涟的样子有些楚楚可怜,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色看上去的确像是大病初愈,更加上她现在惶恐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谎。临初一直有“替病”的说法,说是身患重病之人所亲近的身边人若是能够一起生病,那病气就会渡过给她,自身的病就会好转。 可是沈云涟根本就不是生病啊。夫人的眉头紧皱起来。 “若是母亲没有什么事,那云涟就先回去了。”沈云涟看见好几个妈妈等在一旁,似乎都是要和王氏汇报宅子里的事情,于是‘识趣’的结束了王氏的这番审问。 王氏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秦老将军和信王也都是怠慢不得的人物。一咬牙,目光似乎在云涟的身上狠狠剜了个洞,这才一甩衣袖带着身边的丫鬟嬷嬷走开了。 云涟冷冷的看着王氏的背影,却忽然侧过头去,对云洛轻轻笑了出来。云洛脸上的表情蓦然放松了下来,稚嫩的小脸也绽放出来了一个无比灿然的笑容。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厨房偷食 阿姐似乎变了多呢,总感觉像以前那种一味的被责罚打骂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快些回去吧,我饿的很。也到饭点了。”云涟随意的整了整自己刚才因为跪坐而有些褶皱的衣襟,对云洛说道。刚醒来时看见云洛的那个样子,估计他这几日也没好好吃东西。 云洛却惊讶的看着云涟,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阿姐果然大半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们的院子在家里都算是很偏远的,所以晚饭……他们一般是不送的。” 沈家只有少数几个主子院子里有小厨房,其他人均得吃大厨房所做的饭菜。他们每到饭点就给各个院子送去自己份例的饭食,若是其他时候想吃东西就得他们一点‘好处’。 不过云涟姐弟一直在沈家不受宠是众所周知,所以大厨房给他们院子里送饭食也是多半轻视的态度,想起就随意送些冰冷便宜的吃食过去,嫌麻烦就干脆晚上那餐直接不送了。 也一直没有人提过这件事,所以这便又成了惯例。 “哪来这惯例,这帮奴大欺主的狗东西!”云涟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们去大厨房……”刚想说去大厨房找管事婆子理论,在说出口那瞬间蓦然顿住了。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冲动。 若是现在去大厨房大闹一场,纵使目的达到了,可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信王和一帮宾客都在,他们大可以推脱说是为了招待贵客一时忙昏了才少了主子的份例,反倒是给了夫人一个整治自己的机会。 现在的沈云涟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和她斗。云洛还小,大户人家要废一个孩子的未来更是轻而易举,不能连累云洛。云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阿姐?”云洛反问,眼里有着隐隐的期待。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被欺负的久了,若是也能大闹一场也是开心的,可是这样做的后果,自己也是清楚的。 “没事。云洛你先回院里去,我去大厨房拿点吃的回来。”云涟故作轻松的一笑。这具身体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自己前世的那些功夫多少还能凑合着摆摆样子,只能去大厨房偷点吃的出来了。 “我也去!”云洛兴奋的看着云涟,跃跃欲试。 云涟再次看了看他瘦弱的小身板,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行。” 夜晚来临。 一席白衣毓雅的坐在轮椅上,柔和的月光均匀的铺洒在他的侧脸。水面漾起的波纹打碎了宁静的倒影。沈云涟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是应该在宴席上吗?为什么信王会在这里。 沈云涟手上还拿着刚从厨房偷来的那只烧鸡,虽然已经冷了个彻底,但胜在份量够大,她和云洛填饱肚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刚穿过花园,正准备回院子的时候就看见池子边一人孤寂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云涟第一反应就是找了个粗壮的大树背后躲了起来。也许,信王只是随便看看风景就走呢?沈府这个池子倒真是挺好看,不仅大并且中间种了许多芙蓉花。当然了每年在这池子里给芙蓉花做肥料的也不少……莫名其妙的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