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心人(一)   我人生的一大半时光将注定在深宫中度过,自十二岁那一年,我便有了这样的认知。这一年,德顺二十五年八月,十七岁的二皇子文川被册封为太子。   恰是那个立储前的春天,那个明媚的午后,当文川绽开和煦笑容说出那句每次见面都会说的话时,我并没有如每次那般嬉笑闹过,而是红透了一张脸,鼓起勇气轻轻“嗯”了一声,很快带着环佩环铃两个丫头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愉儿妹妹,等你长大了,嫁给我做王妃可好?”   我是慕冠愉,是吏部侍郎慕方哲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无人能及。幸运的是,这样一个集无数溺爱在一身的官家小姐,并没有养成骄纵傲慢的性子,反而知礼好学,十岁便博得了“才溢颖慧”好名声。   爹爹十分欢喜,更加的事事依着我,我现在所在的别院,便是爹爹在我十二岁那年送与我的生辰礼物,这两进优雅的庭院和一大片郁郁的林子,都仅归我一人所用。   如今的我坐在林子里山坡上的小亭子中,回想着三年前的那一刻,依旧会兀自甜蜜。那时候的我,应该是尚不懂得情爱的,只是懵懂着,觉得川哥哥是最好的哥哥,能嫁给他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尽管我家中已有三位兄长,但文川并不如家中的哥哥们一般对我仅是无条件的宠溺保护,而是给我讲很多闺房外面的事,会偷偷带我出去玩,即使是成为太子之后亦是如此,私下说话还常常与我相争,他最常说的话便是“不讲道理的女孩子不可爱”,每每都能成功的使我闭嘴,扭过脸去不再理他,而他则会笑嘻嘻的再来哄我。   近两年来,与文川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每次相见,他也越来越多的谈论着国家大事、治国之道,让我根本插不进嘴。我也不恼,只是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头想着,川哥哥果然是最适合做太子、做皇帝的。   想及此处,我不禁微微的笑了。   “小姐,小姐!”一只手臂在我面前挥了几下,“又想到高兴的事了?不如跟奴婢分享一下!”   “不足为外人道也——”我微微抬了眉毛,看着环玲还未及多说,就见环佩领着两个小丫头端来了茶水点心和果品等吃食,一一摆在凉亭的石桌上。   见她如此隆重,我心下了然,并不开口问,果然很快环佩清了其他人,对我说:“小姐,刚才小喜叫人过来了。”   我轻轻点头,知道一会儿文川下了朝会过来这边,前阵子他随皇上南巡,回来又是在忙着议北方边防的纠纷,算算已有二月余未见,心中不免一阵期盼,然而抬头却见环佩有些失神,发觉我的关注又有些闪躲。   “环佩?”环铃在石凳上放了薄垫,我坐下来,“怎么了?”   环佩虚应着:“小姐,还是让太子殿下亲自跟你说吧。”   我自是不肯妥协,也不说话,只是坚持看着她。   环佩心知躲不过,轻轻叹口气,道:“小姐,听说今儿个皇上又给殿下指了一位侧妃,是新状元的妹妹。”   “又娶侧妃啊?今年这都第二回了!”环铃咋呼着,被环佩剜了一眼,赶忙闭嘴,偷偷的望我。   我只是平静的将眼别了开去,新状元么,那个几个月来令朝野侧目的宋浩然,政见突出,敢想敢干,所有人都看好他的前途,定是会被重用的罢。他那个妹妹宋碧宁也是声名远播,据说是位才德兼备的女子,不少官家少爷的娶妻首选,如今被指给文川做侧妃,倒也是众望所归。   皇上去年开始便身体状况不佳,几次流露出疲惫欲禅位的意图,现在将重臣家中女子陆续指给文川,想必是在为他铺路了,一如年初时将兵部尚书嫡出的二女儿乔静云指给他一般,而早在去年便入府的第一位侧妃赵惜墨更是位宗亲郡主,而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   这些在他继位前便入府的女子,将来入宫后可一举封个高的位份,至少也会是九嫔或妃位,虽不能正位中宫,也比选秀入宫一点点熬上去来得快捷多了。   提起正位中宫,我的眼神迷离了起来,缓缓的站起身,朝紫禁城的方向望去,四月的天气,并不十分清朗,那隐约的红墙里面,千年来埋葬了多少女子的年华和梦想,又有几人能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呢。   爹爹仅仅是个侍郎,所以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皇后的人选中断断不会有我,想必会在丞相或大将军府中选一位,而我许是在将来幸运的也被指为侧妃,许是一两年后入宫参选,让文川在一片莺燕之中钦点下我,留我在那个巨大而荒芜的宫墙内,消耗掉这一生的年华。   “小姐,殿下和王爷来了。”   我回过身,见文川和与他同母养育的五王爷文朗一行已进了园子的拱门,我没有如以往般迎上去,而是安静的等在原处,待近了,稳稳福下身去:“愉儿见过太子殿下、五王爷。”   我以为自己是看得开的,但开口之后的冷涩到底是让自己都吓了一跳。   见我如此生疏,文川一把拉起我,急急叫道:“愉儿!”   我抬眼望着他,他却没有了下文,此时一旁的文朗笑了出来:“看来小愉儿的消息十分灵通,二哥巴巴的赶了来,还是迟了呢。”   愣得一下,我顿时有些脸红,皇上赐婚,身为皇子哪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是集天下大任于一身的太子,他能巴巴的赶了来,便是心中有我,我还能有什么立场怪他。   心里恼起自己的任性,嘴上却不愿输了去,转过脸去给了文朗一个大大的笑容:“朗哥哥这不也是巴巴的跟了来,是来看什么呢?”   说完我极虚伪的摆了个灿烂的笑脸,很快收起表情,维持着大家闺秀应有的浅淡举止,眼睛盯着文朗的腰带,轻言道:“五王爷大驾光临,令小女子这寒舍陋园蓦然增色、蓬荜生辉,这边备下了茶果点心,王爷请自便,奴家不多陪了。”   说罢便拉着文川作势欲离开亭子,另寻清静之地。   文朗果然立刻垮下了脸:“愉儿愉儿,别呀,我才说了一句,你看你,怎么能遗弃我,此次前来还有事相求呢!”   我很满意收到的效果,不由得笑了出来:“朗哥哥也有开口求人的时候,当真是难得。”   将他们让至石桌旁,正要落座,却见文朗从身后拉出一位娇小的女子:“愉儿,这是睿蓉。睿蓉,这就是常跟你提起的冠愉,二哥心心念念的愉儿妹妹。”   我一见生人顿觉大窘,环铃环佩以及小喜等人都是见惯了我们几人嬉笑打闹的,方才只顾着使小性儿,竟没发觉他们还带了旁的人来,想起之前那般无状实在是尴尬万分,一时笑得都有些僵硬。   那睿蓉亦是眼中含笑,轻轻福了下身子,声音中都含了笑意:“愉姐姐。”   我赶忙拉过她的手,稍一打量,身形与我差不多,有着南方女子的柔弱,却有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一身鹅黄长裙将她衬得精致白皙,甚是可爱。   不由得夸赞出口:“哇,这精雕玉琢的美人儿打哪得来的,存心是要把愉儿比下去呢。”   睿蓉蓦的红了脸,我自也笑着让了大家落座。   “睿蓉小你半年,家中姓石,是前任江南织造石之江的女儿。”文朗看着我,淡淡介绍。   我恍然,是那位前段时间因着一件贡品案子而牵连获罪的南方官员,据说案子蹊跷之处甚多,似乎还牵涉到京城要员,主事官员明哲保身,草草结了案,报到京城,众人见皇上虽有疑虑,却也无意深查,更是无人再提。   再看那石睿蓉,此刻已是红了眼眶,我也说不出什么,只握了她的手。   文朗此时又道:“此次南巡途中,她哥哥石睿尧竟意图拦下圣驾申冤,差点被当作刺客处决了,幸亏被二哥及时拦下,禀了父皇,父皇的意思是让二哥带他回京城,再行论断。”   说罢,文朗看了看睿蓉,又看向文川。   文川点头:“现在石睿尧在我府中做了名侍卫,而睿蓉——”   他顿了一下:“我那就不方便安排了,所以带到你这边来。”跟着又补了一句:“私下里,睿蓉便如咱们妹妹一般。”   这最后一句不禁让我哑然失笑,是了,文川府中已有两位侧妃,眼看着第三位也要进门,留一位未出阁女子在府中自是不妥,而文朗则因未娶而尚未分封府邸。   然而尽管如此,着个下人送过来就是了,如此隆重的由他二人亲自带来——   “让我猜一下,皇上定不知道你们还‘顺便’带了位小美人回来,而这位‘私下’的妹妹,想必重要的紧呢!”我转过头看文朗,不出所料的捕捉到了他眼中波动,更加了一分笃定,故作惊讶:“朗哥哥是要在愉儿这金屋藏娇?”   这一句让一旁的睿蓉把头低得快要看不见脸孔了,我亦是笑得揶揄,文朗愣一下才道:“愉儿啊,还有什么是你猜不着的。”   我愈发得意,文川则是淡笑着开口:“愉儿,别闹他们了,你园子里可还有单独的院落,给睿蓉安排一下,她此次进京只带了一个小丫头,你再给指两个。”   我自然明白是要安排得方便他们一对儿璧人相见,嘴上却意犹未尽,不肯放过这难逢的大好良机,道:“单独的院落倒是有,可是我见这么精致美丽的妹妹,怎么忍心让她单独居住呢,不如我们同住一个院子,最好是同居一室,才好促膝细谈呀!”   睿蓉自是不会开口反驳,只是看了一眼文朗,文朗则马上一副求饶的眼神飘过来。   我总算笑得心满意足,招过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的环佩环铃:“带石小姐到小池轩,再挑两个伶俐的丫头。”   我过去拉起睿蓉的手:“睿蓉妹妹,咱们文朗王爷自小就立志学他的五皇叔,做个闲散王爷,得一佳人便不问世事,鸳鸯相伴游山玩水悠然自得。婚事他已推了好几年了,连侍妾都没有一个,只是一心盼得倾心佳人。虽然无甚大志,但对咱们女子来说,能得此夫婿,可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呢!”   一袭话说得有褒有贬,文朗讷讷的说不上来什么,我又悠悠的看了文川一眼,还是笑着推睿蓉:“快去吧,再闹你,朗哥哥可是要记恨我了。”   睿蓉笑得羞怯,也带着几分幸福,告退着随环铃去了。    第一部 第一章 心人(二)   我看向文朗:“愉儿恭喜朗哥哥,觅得心人。”   平日还算善辩的文朗竟说不出什么,只是扭过头望着睿蓉的背影。   我自会为他寻台阶:“丫头们笨手笨脚的,朗哥哥不如去照应下,也好问问睿蓉妹妹的口味喜好,叫他们预备饭食。”   文朗冲我感激一笑,起身快步追了过去,一时间,小亭中仅剩了我与文川,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呆一呆,竟有了几分羡慕。   “愉儿,”文川握了我的手,我暗暗叹口气,回头给了他一个温婉的笑。   文川竟是懂得我的心事:“愉儿,我也是羡慕文朗的。”   我笑笑,懂得他的困扰,自然也不再提,只是问:“他们预备怎么办呢,睿蓉小我半年,快十五的年纪倒还可拖一拖,可朗哥哥年初就已满十八了,皇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指婚给他,他推托婚事已有三年,还能拖么?”   文川沉吟:“不管怎样,此事务必是要继续拖,睿蓉现在是罪臣之后,怎么说也无法成全他们的。”   他看着我:“若要睿蓉成为五王妃,只能找机会为她父亲平反脱罪,加官进爵,让她有足够的身家背景可以嫁入皇家为嫡妃,这样的话,少说也要一两年来谋划,变数也是很多。亦或……”   “亦或,不如川哥哥继位后,一切都不成问题,自然可以为他们作主,”我笑着接下他的后半句,“看着皇上近段时间的举措,相信不会很久了吧。只要这段时间朗哥哥躲了过去,便可守的云开见月,抱得佳人归,所以这些日子,把她睿蓉藏在我这里,最是稳妥不过了。”   他淡笑:“愉儿总是聪颖异常。”   文川神色间略显疲惫,想必近来皇上派了他许多政务,希望他能尽快接手朝廷之事,朝政之外也同样忙碌,尽管早五六年文川就被内定为太子人选,许多事已筹谋预备了多年,但改年换代真到眼前的时候,培植臣子,谋断人心,凡事都还是要异常谨慎,加倍小心。此时边关还不太平,北边的鲜国也得知我朝即将换代,意欲趁乱不轨。   想及此,我问:“北方边境的纠纷很棘手么?”   “还好,本都是一些民间的小冲突,后来涉及到鲜国一位世子,就逐渐闹得大些了,边关守备又是个浮躁的,一时间险些引发战事。现在这段时日,对于这种乱子自是能压则压,据派去的特使回报,对方也不见得愿意起事,只是牵涉贵族,所以还在为了脸面之事嚣斗不休,”提及这些,他也是皱眉,“三日后我与文朗带一队人马启程北上,争取尽早解决此事。”   “他们既是为了脸面之事不肯罢休,那么我朝此次一下出动两位皇子前往议事,自是给足了他们面子,相信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略一思量,还是不免担忧,“只是北方治安毕竟不比京城和江南,川哥哥身系社稷,非要亲自前往么?”   “自是要去,又不是战场厮杀,如此议和小事都畏首畏尾,如何服众?”他又温柔看我,“不是第一次出去,也非单枪匹马,还有文朗一起,我亦会小心谨慎,你不必担心,不出一月定可回京。”   我只得点点头,他停一下又道:“我明日进宫去见母妃,叮嘱母妃这段日子不要跟父皇提起文朗的婚事,只要母妃不提,父皇和朝中的人也自然不会顾及。”   “是啊——”我抿了下嘴,“朝臣们都急着巴结你,此时谁会想把女儿嫁给无封的王爷……”   嘴上这么说,心中开始恼起了自己,怎么今日就没完没了的缠在这上面。   “愉儿,”文川再次握住我的手,“惜墨和静云是都极好相处的人,我与她们提起过你,对你,她们定是尊敬的,将来到宫中,也会成为你的助力,至于宋浩然的妹妹,等入府后,我也会照样叮嘱她。在我心中,她们再好,也都比不上你。”   我听至此,不由得更加自责,他是即将继位的太子,政事异常辛劳,竟还如此为我筹划,而我却在这边在意那些没影的事,怎对得起他待我的一片心。   “川哥哥——”我吸气,努力不要哽咽出来,“你总是待我这般好。”   “愉儿”他正色看我,“我不能给你唯一,又不能让你正位,已是大大委屈了你,自该为你筹划。”   “父皇许是会在明年让我接位,宋家的会在下个月进府,我想秋天也接你入府,做嫡侧妃,这样将来入宫便可直接封为皇贵妃,仅在皇后一人之下。那皇后之位叫她们争去吧,也不见得什么好,后宫那么一大摊子事,现在母妃仅是与贵妃淑妃共同理事就已被扰得不得安宁,我可舍不得我的愉儿整日那么辛劳。”   “你只要安心为我生养皇儿就好,我要我们的孩子做未来的太子,”他笑着凑近我,“愉儿,你说可好?”   愉儿,你说可好?从我们相识,他就总是这般问我,如此尊贵的一个人,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未来更会站在万民的中央,享惊天的富贵,他却会来问我,愉儿,你说可好?   好,当然好——我的泪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来,文川挪过身子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低声说:“愉儿,我的愉儿,我定不会负了你。”   我倚在他的胸膛中,再不发一言,三位侧妃又如何,未来会有三十位,三百位,会有一座庞大的后宫,我有了他的承诺,又还在意些什么。   想及此处,心中逐渐豁朗,我站起身:“川哥哥,我去给你张罗两样新鲜的点心,你定喜欢的!”   见他微笑着点头,我快步朝后面的厨房去。   不一刻回返时,正看到环铃朝我过来,她接过我手中的托盘:“小姐,方才小喜传来皇上急诏,殿下和王爷都匆忙进宫去了。殿下交代恐北上之前不能再过来,让两位小姐不必挂心。”   我一呆,想到此次一别许又是一月,心中颇为失落,微一酝酿,道:“去看看石家小姐,她定不习惯这种离别。”   迈入小池轩,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汪小池,几尾欢动的鱼儿,心情都会随着轻盈起来。   “小姐来了。”   环佩迎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丫头,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肤白脸圆,笑起来甚是讨喜,见了我乖巧的福了一福:“奴婢小黛见过慕小姐。”   “这是石小姐身边的。”环铃在身后道。   我朝小黛示意:“住在这不必见外,你家小姐有什么缺短尽管跟环佩说,不必客气。”   这时看到睿蓉从屋里迎出来,自也迎面紧上几步:“睿蓉看这儿可还顺心?”   睿蓉笑道:“睿蓉前来捣扰,姐姐安排得如此周到,睿蓉实在是感激不尽呢。”   “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我现在的关系可非比寻常——”   见睿蓉似有不解,我拉着她步入屋内:“睿蓉妹妹,这五王爷与川哥哥同为皇子,又是一母所养,关系自然颇为亲密,川哥哥方才说了,他视你如妹妹一般,五王爷对你又是……”   见睿蓉又红了脸,我也不再逗她:“而我对川哥哥,自不必说。故而不论从哪边算,你我都是姐妹,自是该亲如一家。”   睿蓉见我如此说,也不再忸怩,微笑点头:“姐姐说得是。”   我见睿蓉眼框微红,想必是方才告别所致,即宽慰她道:“他们都是皇子,自该心系天下,为国效力。此次北上边境,也并非战事,不需上阵杀敌,不过是调解议和。有大将军和护卫队随行,他们二人又是有功夫底子的,定会平安回转。一月之期转瞬即至,睿蓉不必太过担心。至于这相思之意——”   我顿一顿,笑道:“所谓小别胜新婚,朗哥哥才会更加惦念妹妹的好呢!”   睿蓉此时已没了之前的拘谨,笑出来:“姐姐又取笑睿蓉,如此说来,姐姐与太子殿下经常小别,那殿下心中定是觉得姐姐好得无人可及,天下头等呢!”   一时将我说得窘了,一旁的环佩道:“石家小姐也是会言辩的,这回小姐可棋逢对手了。”   我白她一眼,却也忍不住,于是几人都笑了起来。   片刻,我复了平静,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下,品着口中微涩的滋味,淡淡开口:“无人可及,天下头等又能如何呢,你我的姻缘,生来就不会是以两情相悦而计,家世背景、门当户对才是衡量的标准,官家尚且如此,何况皇家。”   “世上自没有哪家女子堪配皇家,故而每每都是众多花样的官家女子被送入宫墙,选罢才可再行婚配,方显天家尊贵,”我淡淡的叙述着,“所以睿蓉能成为朗哥哥心中之人,愉儿亦是心中羡慕。”   “姐姐说得是,睿蓉的确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能在危难之时得遇王爷眷顾,”睿蓉同样颇有感触,“姐姐也不必担忧,殿下即位后,姐姐是要入宫的吧,凭殿下对姐姐的情意,将来定是荣宠之极。”   提起文川,我不觉微笑,旋即又收了:“荣宠么?妹妹可知荣宠的代价?那代价大得令人恐惧,艰难得使人绝望。多少宫中女子不求荣宠,只求隐忍为人、平淡度日,都是此间缘由。”   说至此,我不由得微微叹气,睿蓉亦是动容,忙道:“后宫女子众多,全为皇上一人,自是有不少可怜之人,但睿蓉相信姐姐定不会有此般遭遇。”   我垂下眼睛:“你可知那后宫争宠的实质?博得宠爱只是表面,实际是在争势,每个得选入宫的女子背后都有其背景势力,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呢。争得宠爱,为家人谋官谋势,继而再为自己谋求高的位份,最后多少高位份的宫妃都觊觎着后位,不管那后位上是否已有人在。”   说至此轻轻抬眼:“此时,宠爱就已不那么重要了,惟有势力,才可稳住地位,保全性命。”   睿蓉一怔:“那姐姐——”   “每位宫妃都代表一方势力,许多没有后台或者家世普通的女子,入宫后便会立即寻个得势的依靠,之后方可筹划着获得恩宠。”   我将眼转向门口:“而我,自三年前便知我此生命运,自然也会为自己筹划预备,周全各样事宜。德言容工不得有分毫差错之外,川哥哥还秘密寻了宫中老嬷嬷时常过来此处,与我细解数十年来宫中之事,让我受益匪浅。周围之人也是细细栽培,我甚至还学了些微功夫用以防身。”   我很快笑笑:“好在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睿蓉脸上显出惊讶神色,“睿蓉知晓那后宫中自古争宠激烈,却不知竟恐怖至此。”   我回过神,自觉失言,忙道:“我与妹妹初见面便觉投缘,一时恍惚竟说了这许多无关之事,没的吓到妹妹,真是让你见笑。”   那睿蓉倒是落落大方:“不妨事,睿蓉初次听说,也甚是好奇,姐姐自可多多讲与妹妹听。”   “要讲也不是此时,妹妹刚刚住进来,自该好好安顿要紧。”   我看时辰也该用饭了,便唤环佩、环铃伺候饭菜,餐后闲谈一阵,我又细细问起了睿蓉家中之事。正说着,环铃进来禀告:“小姐,府中差人过来,夫人叫小姐回府一趟,有事相谈。” 第一部 第二章 睦家(一)   我应着,吩咐备轿,转而对睿蓉道:“家中唤我,不得不去,睿蓉只管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千万不要拘着,那几个丫头都是乖巧稳妥的,妹妹自当随意使唤。”   睿蓉应了,我便起身出了屋,至院内又唤过派来的两个丫头,细细叮嘱一番,这才放心回房换了衣衫,至别院门口上了小轿回侍郎府,环佩环铃一旁跟着。   自从爹爹将这一处别院赠与我后,这几年间,非年节庆典的一般日子,我半数在这别院中住着,图的就是清静典雅,当然,也方便文川时时过来,对于此,我想爹爹许是知晓的,只是知道我自会懂得分寸,故并不挑明。好在这别院距侍郎府并不远,乘轿盏茶之刻便可到达,家中有事,爹娘自会差人来唤我。   至府门口落了轿,环铃刚撩了轿帘,就见家里总管慕远迎了出来,喜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我笑着招呼:“远伯。”   “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几位夫人都在后堂等呢。”   我听了甚是意外,不知爹娘如此郑重为了哪般。   爹爹有一位正室三位侧室,娘身为正室,为爹爹生育了两子一女,与之后进门的三位姨娘均和睦处之,勤勉*持府内各项事宜,颇受敬重。三姨娘万氏生育了三哥冠明,二姨娘沈氏、四姨娘马氏均无所出。由于我是在三位姨娘都进门后才出世的小女儿,故除爹娘外,三位姨娘也都对我颇为疼爱,视如己出,实在是众星捧月一般。   穿过前院进到后堂,果然爹娘和三位姨娘都在座,我忙请安问福:“愉儿拜见爹、娘、三位姨娘,爹娘安好。”   爹爹呵呵的笑着:“愉儿过来了,快坐!”   我依言在三姨娘下首坐了,见爹娘和三位姨娘都面带笑意,心中更是疑惑。   “愉儿啊,”爹爹开口道,“宫中来人传了旨意,宣你娘明日带着你入宫觐见,到时你定要谨慎知礼才好。”   “是,请爹爹放心。”   我一怔,口里应着,心中却翻腾起来,今日皇上才给文川指了婚事,此时宣我进宫却是为了何事?于是问:“宫里还宣了哪几家的女儿?”   爹爹一向欣赏我的聪颖敏捷,此时见我如此问,知道我已猜透,面上赞赏一笑。   娘则在一旁道:“传旨的公公没明说,不过你二哥去打听过了,这回进宫见驾的是丞相、大将军和崔少傅家的女儿,另外除了咱们以外,还有两位尚书家的得了旨意。你爹说此次皇上如此隆重,想必是要为太子选嫡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   我听了一怔,随后点了头:“太子妃定是从一品大员府中选出,愉儿和两位尚书家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甚至连崔少傅家的,都可能是走个过场罢了。”   说罢我看向爹爹,他自是笑着没多说什么。   二姨娘却耐不住性子,抢道:“虽说自古皇后都出自高官家里,但咱们家愉儿也是品貌拔尖,说不准亦是有机会的!再说,哪朝哪代没有三、四位皇后,第一位凭家世选得,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爹爹略带不满的看了二姨娘一眼,娘见状开口:“沿霞莫乱说,传出去会给老爷惹麻烦的。”   二姨娘朝爹爹略低头:“是妾身鲁莽了。”   四姨娘接口道:“就算未能入选,此次召见的仅有咱们是从二品,足以说明上头的重视,太子虽已有三位侧妃,却尚未指定嫡侧妃,愉儿若得此位,也是很好的。”   三姨娘沉默片刻,声音不大:“后宫纷争,不如指给位王爷做嫡妃,也是配得。”   听到此话,娘不禁点了点头,我则一直淡淡的,心中不免又想起睿蓉。   二姨娘终究还是快人快语,忍不住又道:“到今年各位皇子都已封了王,四王爷身子一直不好,六王爷的母妃出身低,七王爷年纪还小。不论是哪方面,自是五王爷最佳,身边无妻无妾不说,还与太子殿下同为皇贵妃所养,未来富贵定是不可限量呢!”   我虽知道各位姨娘均是疼我,为我打算,但谈及这些,不免还是烦闷,好在爹爹并无意深谈此事:“好了,都是后话,不急着打算,也由不得咱们打算。冠云刚回京,过几日冠群又要随行北上边防,今日难得聚齐,晚上便一同用饭吧。”   娘连忙答话:“是啊,全家好久没一齐了,我去吩咐预备。”   说罢起身离去,四姨娘也跟了去,众人便各自散了。   吩咐环铃去别院那边给睿蓉带了话,我顺着回廊踱入后园,不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思来想去又返身回转,领着环佩到前院寻二哥冠群。   至前院问了下人,回说二哥在他园中练功,我一时兴起,到二哥园外便放轻脚步,示意环佩噤声,从围墙的花窗边窥去,只见二哥正在打一套基本拳法,目测距我丈余,于是屏息略等,待他打至连续背对我的三招,我便霍的从拱门蹿入,脚下酝了劲,左右分别点地使力,欺身而上,同时右手作掌劈向二哥左肩。   一气呵成,毫不拖沓,转眼间便至他身后,眼见就要得逞,心下已生了得意。   然而就在手掌刚沾其肩还未受力的刹那,二哥忽的斜身右移,常人左侧受袭必回身反击,二哥却并不回头,身形反而右转以右肘击我肋下,来势凶猛,我不敢接,自然只能左移去躲,不料二哥此招为虚,此时才右腿为轴,左腿猛地横扫向我。   此时我重心已偏,无法再撤,心知不好,瞬间也无它法,只得双手护前,生生受了这一招,顿觉呼吸困难,身子整个向后跌了出去。   园外偷看的环佩立时叫了出来,二哥发觉触感绵软也意识到不对,赶忙飞蹿一步至我身后,扶住我又后撤了一大步,这才卸去力道,我稳住身子忙着喘气。   还未开口,便听到三哥的声音传来:“妹妹了得!能近身偷袭二哥已是不易,还能过得一招,相当厉害了!佩服!佩服啊!”   只见三哥从拱门内左侧的凉亭中悠然而至,我进来后一心偷袭,竟没发觉他就在门口,倒是被他看了好戏。   环佩飞快跑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臂搭上脉,片刻放下,脸上没了担心,却含了责怪,我自知理亏,只得冲她讪笑一下。   环佩与环铃是亲姐妹,本家是做药草生意的,父母先后亡故,她二人在我十岁那年被其婶婶卖入府中为婢,当时姐姐十一,妹妹九岁。爹爹见她们与我年纪相仿,便两个都给了我做丫头。卖身的奴婢均要改姓慕,给她们起名时还有趣事,我见她俩姐姐沉稳,妹妹伶俐,便给这姐姐起名环佩。   轮到妹妹时还未开口,三哥便在一旁打趣:“这大的叫环佩,小的岂不是要叫叮当!环佩叮当,十分相符,哈哈!”   我自然恼他,丫头的名字都是主子给起,即便是叫叮当,也并无不妥,只是三哥既然这样笑我,我便偏要改个字,于是取字“铃儿叮当”,给妹妹起名环铃。   起时她们年纪小,只是杂使,过两年大些了,才成了我的贴身丫头。   四年前因着文川得见天下闻名的神医聂禾,我虽觉难得,倒也并未失礼,不料一向稳妥的环佩竟激动异常,絮絮不停的拉着聂神医表达敬慕、问东问西,直要拜神医为师。世人皆知神医聂禾四方云游,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收徒,环佩自是如不得愿。   然这神医那年云游至京时不慎露了行踪,京城一高官的父亲重病请其医治,这官员在民间口碑不好,聂禾又脾气古怪,当下拒绝,拂袖而去离了京。不出一月,高官的父亲病逝,这官员悲愤异常,竟重金寻高手探得了聂禾妻子的藏身地点,将其捋入京城,引聂禾入京欲除之泄恨。   聂禾一代神医,毕竟还是凡人,明知陷阱还是义无反顾。至京城却连那官员府邸都进不得,完全无计可施,只得向京城几位旧友求助。其中一位便将此事告知了当时还是二皇子的文川,几经周折,总算不负众望,这一份大大的人情聂禾也便欠下了。   文川虽不求回报,但见环佩如此焦急,我也随着忧心,同时觉得我身边有个懂医术的丫头有益无害,便开口请求聂禾相授一二,聂禾之妻也在一旁规劝。   聂禾心怀感恩,考较了环佩几句,见她确懂一些医理,人也是忠诚稳重的,便勉强应了下来。约定不可对外宣称师从何人,以五年为限,每年秋天至京城郊外相授一个月,当用一年勤加修习,第二年达到标准方可继续,否则便断了师徒之实。环佩自是满口答应,欢喜不已。   后来我曾问过环佩,为何非要学医,她道:“奴婢家中尽是药草,却救不得爹娘,奴婢便发誓,有生再不让一位亲人受病痛折磨!叔婶狠心,已不算亲人,如今仅剩一个妹妹,而小姐待奴婢亲如一家,亦是亲人,环佩自当尽心服侍小姐,保护妹妹。”   这几年环佩的医术突飞猛进,常常是家中有人患病,环佩开的方子比请来的大夫更有效,渐渐的家中众人有恙也颇信任环佩的诊断。文川见状自是将我托付与她,平时我的起居生活,调养进补都被她揽下,不益身子的事她便拦着,自从我开始习武,环佩便日日忧心,生怕我伤了自己,此刻如此不慎,自是惹得她生出责备。   二哥见环佩并无异色,也安了心,道:“是二哥疏忽了,还以为是冠明这小子手痒,又来袭我。”   接着又夸赞:“妹妹脚下功夫确实精进了,许比老三还要强些,手上还是力道不足。不过你学武本就为着防身,进攻弱些也不打紧。”   我笑笑:“要是能提身上纵,是不是便能躲过二哥那招?可惜愉儿内力太差,下回一定想旁的法子。”   二哥只是宠溺的笑,三哥不甘被冷落:“妹妹天真,刚才那高度至少要三尺以上,失去重心还要上纵,估计二哥都悬,除非是大哥。至于下次,下次二哥哪还会用同样的招式!”   三哥与我虽非一母所生,但自小一起长大,年纪又与我最近,我们之间也是颇亲近的,此时见他得意,我哪肯示弱,回嘴道:“三哥也别高兴过早,二哥说你脚下功夫许还不如愉儿,知不知羞!”   “是,是,妹妹的脚下逃跑功夫一流,上了战场自是可以保命,哥哥我自叹不如!”三哥笑得更为夸张,“也省得你常常危险环生,惹得这丫头尖叫吓坏了旁人。不过,这环佩在了,叮当呢?”   几年过去,三哥还是常常叫环铃为叮当来笑我,每每都惹来一顿嬉闹。   环佩红了脸,赶紧福了福身:“二少爷,三少爷安好。”说罢便匆匆去备茶,我与三哥又笑闹了几句,才一起进了屋。   落座,二哥问道:“妹妹来找我,是为了北上边境的事吧?”  第一部 第二章 睦家(二)   一语中的,我也不扭捏,点头称是。   二哥笑笑:“此次北上谈判毕竟涉及双方皇室,礼节和安全问题都很繁琐,但是想来并无危险,二哥也定当尽心竭力,妹妹安心便是。”   听二哥如此说,我心稍安:“只盼哥哥众人都可安全归来。”   “嗯,特别是太子殿下,绝不能出半分差错!”三哥一旁插话,于是自然又是拌嘴一番。   少顷,我问二哥:“听爹说大哥回来了,也有快两个月未见他了。”   二哥点头道:“嗯,据说南方的产业已是稳定,想来大哥这次回来可以在京城多待一阵时日。不过他一早去巡视京城各个庄子的生意,晚上才可见到。”   我家历代经商,家境殷实,从祖父那代始入官场,却只是五品外官,爹爹是独子,为官二十七年,如今官拜吏部右侍郎,已是从二品。二哥冠群今年二十一,是京城守军中一名五品副尉,三哥冠明十七,尚未考取功名。   大哥冠云大我八岁,文武双全均在其他两位哥哥之上,却在德顺二十二年考取状元后弃官从商,管理着祖上留下的硕大产业,近年来还开辟了新营生,经常南北各地奔波。   家中几位姨娘和哥哥各自住在自己的院子,平日里没有特殊事情都是各院自行用饭,由于大哥和我的回家,今晚的家宴全家人总算齐聚一堂,四姨娘里里外外张罗着最后才入座,丫头下人们都打发到外头,只留府里管事的琴婶和大哥的侍妾可雯在一旁。   一向温婉少言的大嫂先开口:“爹、娘、几位姨娘,冠云昨天回京,今儿个愉妹妹也过来了,大家聚在一起是个喜事,既是如此,庆婉再给爹娘报个喜。”   见大家目光都转向她,大嫂笑着看向身后的可雯,道:“可雯有了身孕了。”   众人一时惊喜交加,娘的声音都有点颤:“真的?”   大嫂接着道:“是才叫环佩给瞧了确认的,庆婉不孝,一直没能给冠云添个一男半女,可雯这两年在房里一直伺候得谨慎有礼,现在既有了身孕,庆婉也想替她讨个名份。”   毕竟这是慕家第一次有了孙辈的消息,娘颇为欢喜,自是答应:“可雯有了身子别累着了,琴姐添张椅子,可雯也坐吧。”   大户人家的侍妾基本都是得幸的丫头,身份虽特殊,毕竟还是下人,正式家宴是不能上桌的,娘唤可雯坐,便是认了她的名份,从此便是大哥的偏房,是主子了,我们做弟妹的亦是要称她小嫂。   大嫂听了忙对可雯说:“可雯还不快见礼!”   可雯欢喜异常,福下身子:“可雯拜见爹、娘、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   我和二哥、三哥也起身示意:“小嫂。”   少顷,皆坐了,二姨娘喜道:“咱们家又添了一口,不,马上就是两口了!”   爹爹笑呵呵的:“好,好,回头寻个吉日,把礼办一办,慕家第一个孙子,可不能马虎了!”   娘在一旁应了,这一顿家宴众人皆是喜气洋洋,谈笑言欢。   (下一章就要出现宫中妃嫔了,后宫小说,各家不一,所以还是写出来供大家看看。)   后宫妃嫔等级皇后(很多作者说皇后是正一品,我觉得她应该与皇上同等,所以是不计品级的)   正一品:皇贵妃(历史上只有清朝才有,剧情需要,设一个)   从一品: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这个很多朝代都有,有的是三妃,有的叫四夫人,大同小异)   正二品:妃(这个也是多朝都有,基本都是正二或从二品)   从二品:九嫔——昭仪、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九嫔的历史最久远了,各朝九嫔的区别不大,第一个字基本是“昭、修、充”,第二个字基本是“仪、媛、容”,魏晋时第一个字还有“淑”,第二个字还有“华”,我仔细想想,本着好听的目的,采用了我写出的这九种)   正三品:贵嫔(这个算是抄袭其他几位作者了,看他们文中基本上正三品主位都是贵嫔,我就拿来用了。实际上,魏晋时贵嫔、贵人、夫人统称三夫人,是同级位份,但后朝就把贵人的品级降低了许多,应属清朝最低)   从三品:婕妤(亦写作“????保??,言接幸于上也;???莱埔病:捍?兼ネ???饣屎螅???芍?住:蟪?徒ソコ晌?胀ㄥ?闪恕#   正四品:容华、昭华、充华(凑数,把九嫔中没有用上的“华”字搬过来,捡念着顺口的摆上。)   正五品:嫔(嫔实际上是古代妇女的通称,嫔妇之类的。后来各朝的嫔基本是还算得脸的妃嫔,到清朝妃下面就是嫔了,位份也算不错呢。不过同贵嫔一样,别的作者笔下这个位份差不多是五品,我的也是五品啦。)   从五品:良娣、良媛(这两个历史上曾是唐朝太子妾的称谓,良娣仅次于太子妃,正三品,良媛正四品,不过后来朝代给皇上做妾就要委屈委屈,降了几级。)   正六品:贵人(可怜的贵人,都六品了,曾经是三夫人呢,呵呵。)   从六品:美人(凑数,已经算低位份了。)   正七品:才人、良人(才人也算是多朝都有的一个位份了,始设于晋武帝,沿用至明代,基本是四品到五品的样子。不过各个作者好像都把才人算作位份很低的妃子,那我也算她七品吧。)   从七品:常在(在清朝和答应都算最低级妃嫔,类似宫女了。)   正八品:答应(同上)   从八品:更衣(抄自其他小说,实际上这曾是日本古代妃嫔称号,觉得这个词不错,一般宫女被皇上看中飞上枝头,不就是更了衣么,所以把这个算上了,做最底层吧。)   文中女子发型说明中国古代女性发型样式丰富多采,仅唐代段成式《髻鬟品》中记录的即有百余种,基本上是按梳、绾、鬟、结、盘、叠、?、鬓、?等变化而来。其表现形式可概括地分为反绾、结鬟、结椎、拧旋、盘叠、双挂等六类。   1、 反绾式:反绾式朝天髻、元宝髻、反绾式双刀髻惊鹄髻。   2、 结鬟式:结鬟式飞仙髻、结鬟式分?髻。   3、 结椎式:结椎式高椎髻抛家髻、结椎式倾髻堕马髻、结椎式变形。   4、 拧旋式:拧旋式后回心髻、拧旋式前回心髻、拧旋式随云髻凌虚髻。   5、 盘叠式:盘叠式百合髻盘桓髻、盘叠式螺髻、盘叠式梳编。   6、 双挂式:双挂式双丫髻垂挂髻   文中女子首饰说明(简)   1、 笄(ji一声):古语中的及笄,女子十五岁礼。后来此首饰又称簪。   2、 簪(zan一声):就是一根直棍形状的首饰,可用金、玉、牙、玳瑁等制成,如镶珠宝鎏金银簪、银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画簪等。   3、 栉(zhi四声):是在头部像梳子状,可以搔头的簪子。   4、 钗(chai一声):有两根针脚的簪子。   5、 步摇:带流苏、垂环的簪或钗。   6、 钏(chuan四声):就是镯子,金、玉、翠制成。鱼觉得这个字不常用,所以在文中就直接用镯子二字了。     第一部 第三章 觐见(一)   第二日一早,娘便按诰命品级大妆,我尚无品级,只是装扮得端庄典雅。娘和琴婶把我左右端看了个仔细,并无不妥,这才上了马车出发。   至宫门下了车,已有执事的内监得了令在门口候着,见了我们恭恭敬敬的打了个揖,随即打发身后的小内监领我们进宫,马车和带来的丫头下人都只能在宫门口候着。我抬头看着这高大的城墙,想着自己昨日远远眺望它时的心情,想着这里面便会是我一生的归宿,这一道墙划分了天地两边,心中不禁感慨满溢。   一进宫门便看到右侧停了两大两小四顶软轿,我朝规矩,官员女眷奉诏入宫,只有一品诰命方可乘轿,其余人等均需步行。这两顶大些的软轿定是为陈大将军和倪丞相的夫人预备的,至于两顶小轿,想必是特赐给两家女儿的恩典,可见上头对此二人的重视。   特权并不让我羡慕,只是想到她们未来都是文川的妻子,其中之一更会端坐他身侧接受天下朝拜,心中还是不免自艾。   一路前行,虽要拘着大家闺秀的礼,但头次进宫总是新奇,前面又仅有一个小内监领路,总是忍不住暗自左右顾盼起来。   有了川哥哥提前几年为我做的筹划,我对这宫中之事知之甚多,这皇城大得惊人,分前后两部分,前廷也称外宫,是皇上对外处理政事、宫中官员办事和禁卫军驻居之所。内廷即内宫,就是常言的后宫,是皇上、太后太妃、后宫嫔妃以及皇子公主儿时的居所。   当今皇上德顺帝二十五岁即位,在位已有二十八年,多年来勤政爱民,是位百姓爱戴的好皇帝,却并不能算是一位好夫君,皇上素来偏爱美貌女子,即位前便已有近二十位妻妾,执政后更是后宫佳丽数百。   这些女子无不是拥有可人容颜的官家小姐,然而帝王毕竟只有一人,多少女子得幸一次后便被遗忘了,还有更多女子进宫多年尚无缘得见天颜,可想而知那些有位份有倚靠的妃嫔为了防止自己的失宠,会多么的尽心竭力,绞尽脑汁。   当今皇上的大皇子是第一位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生育的,可惜在德顺二年的时候便夭折了,之后数年,虽然后宫嫔妃众多,也频频传出有孕的消息,却除了两位公主以外,一直没有皇子成功降生。   文川身为二皇子,是在德顺八年才出生,八年间,落胎、死胎、有孕妃嫔横死的事情屡屡发生,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日日恐慌,唯恐被派去为妃嫔保胎,后宫斗争进行到多么惨烈的地步,由此可见一斑。   文川的生母是当时的贤妃,位份已是十分尊贵,一般妃嫔自是动她不得,但是也还有皇后和贵、淑二妃以及一些高位妃嫔等在一旁日日盯着,贤妃动用内外之力,慎密布局,利用一位新得宠晋位的贵嫔转移了他人大部分的视线,行事低调,全力保胎。   待那位贵嫔终于获罪失宠后,贤妃的身孕已有七个多月了。然而终究是还未到生产之时,最后这两个月殚精竭虑、草木皆兵的生活耗去了她巨大的精力,虽然终究成功产下皇子,却已是强弩之末,再无生机,不足两月便逝去了。   临终贤妃前求皇上保护她的孩子周全,并将皇儿交与亲妹妹,当时的晴昭仪,如今的皇贵妃抚养。   贤妃故去后追封为贵妃,按皇贵妃礼葬,也算皇上对皇子生母的一番情意。当年的晴昭仪本是淡漠的女子,并不曾费心争宠,能有昭仪之位全靠姐姐贤妃扶持,然而自抚养二皇子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后宫嫔妃也逢迎奉承、结党谋划起来,教我宫中事宜的老嬷嬷这样形容:“昭仪变成了个精明厉害的娘娘。”   二皇子满周岁的时候,晴昭仪抚育皇子有功晋封为正二品晴妃。同年五月,诚孝皇后病逝,虽然晴妃抚养着二皇子又恰身怀有孕,然毕竟仅为二品,并不足以直接册为皇后。几番明暗,德顺九年十月,贵妃许氏被册封为新后。   这一年前后,先是诚孝皇后逝,后是新后之位的争夺,无论前朝后宫都牵扯了许多人的精力,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德顺朝先后密集的迎来了三位皇子的诞生。七月,晴妃产下三皇子,晋德妃,九月,兰修仪产下四皇子,晋兰妃,次年正月敏妃产下五皇子。   然而三位皇子却各有不幸,三皇子、四皇子均先天不足,多病多灾,三皇子更是在当年十二月便夭折了。五皇子虽然健康,但其生母敏妃却产后血崩,未及看皇子一眼便撒手而去,皇上念德妃丧子悲痛,便将五皇子也交与德妃抚养。   德顺十七年,敬孝皇后也走完了她仅三十年的生命,此时的皇后人选仅剩德、淑二妃,时年二十七岁膝下拥有两位皇子的德妃尤被看好,但时过一年皇上还是选了父亲是时任丞相的淑妃为后,后来这第三任皇后仅在位四年便因谋害皇子获罪被贬,直至如今也再未立新后。   顺德二十五年文川被立为太子时,德妃晋皇贵妃,虽然是与贵、淑二妃共理后宫事,但超然的地位和两位皇子,都使得皇贵妃实际已成为后宫之主。   小内监在前头轻车熟路的领着,我看着路过的宫殿逐渐时而宏大华丽,时而简约朴素。这后宫内原有大大小小八十余处宫殿,本朝又加修了十数所,现已近百座宫殿。   不像外宫那般横排竖列的整齐肃穆,这内宫的宫殿分布较零散随意,居住上,皇上居乾元宫、皇后居坤裕宫、太后居仁寿宫是祖制,近几朝太妃嫔居和寿宫、皇贵妃居翊仁宫也是惯例,其余妃嫔的居所便都由帝后按品级任意安排,并无定例。   路上几次遇到妃嫔轿辇,我们都躬身而让。妃嫔宫内*或来往走动时,前朝的规矩是正三品主位以上方可乘软轿或车辇,后由于本朝妃嫔较多,主位有限,皇上怜惜后宫,也会恩赐一些得宠的四、五品级的嫔妃乘小轿的特权。   中宫已空了多年,外头女眷入宫觐见都是由皇贵妃和贵淑二妃*持,我们奔的便是皇贵妃的翊仁宫,一路弯弯绕绕,路程虽不近,然景色秀美,亭台楼阁毫无重样,许多依景观而建的殿阁,既为居所,又可自成一景,赏心悦目,也就不觉得走得辛苦。   来到翊仁宫前,里面的姑姑迎了出来,那小内监打了个千就退下了。我和娘被让进偏殿,等了约盏茶时间,此次宣召的六家官员女眷便都到齐了,我家官阶最低,自是坐在最下首,娘陪着说话,我浅笑着假意聆听,悄然观察着其余五位女子。   户部尚书家的李静婉是个极其安静羞怯的女子,一直半低着头,一言不发,与她的名字倒甚为相合。   刑部尚书的女儿叫冯纯箫,我是听说过这个女子的,她还有个妹妹名纯笙,据说两人均精通音律,琴箫具佳。然而这位姐姐今年已十八了,只因皇上龙体一直不好,去年至今已有两年未曾大选,生生耽误了她的年华。想必今日进宫来,就算与太子妃无缘,也会被指婚。也许是知道左右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她一直盯着手中的帕子,眉宇不展。   崔少傅的女儿崔紫琦是个灵动的女子,声音颇动听,不出声的时候那眼睛也似会说话一般,在座的最为貌美的便当属她。发现我看她,崔紫琦立刻回了我一个悦目笑容。   大将军掌握当朝兵权,常年征战沙场,威风凛然,他的女儿陈雁羽也带着天生的几分傲气,样貌不差,只是让人感觉含了些许危险。当我在观察她们的时候,发现这陈雁羽也在盯着其他人看,与我目光相对时,我友好的点头微笑,她却稳稳的别开眼,只当未见。未进宫,已有了气势。   丞相家的倪乐宁同样容貌不俗,只是太冷,她微抬着下巴,目不斜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且静且冷。   又候了一刻,翊仁宫的管事姑姑过来行礼:“各位夫人小姐久等了,皇贵妃请各位至正殿相见。”   我们忙起身整饰,我和娘偏身待其他人都走过才跟在末位出了偏殿。   刚至正殿门口,只见前面几位的脚步都停了下来,屈身福礼:“见过太子殿下。”   我一惊,竟是文川么!随着行礼的同时抬头前望,果然是文川刚从正殿出来,见了众人并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一如他在旁人面前的严肃。   前面几位夫人不约而同地挪着身子将身后的女儿露出来,文川似看透了他们的心思,颇配合的将几位重要官员的女子看了一圈,也并未停顿,继续前行。   我在人后,不知道文川是否看到了我,若在平时,我也不争这一时之见,只是一想到他后日就要离去北上,心中不免急切。于是当前面几人继续进殿的脚步,我故意慢了半步去瞧他。   文川到底是看到了我,走过我身边时微微歪头,给了我一个温暖又温柔的笑眼,既包含了爱意,也叫我安心。我顿时心中欢喜起来,按捺不住,脸上也就带了笑。娘发现后看了我一眼,我一窘,赶忙收了。   进了殿,可不敢再乱顾盼,只专注心思跟在前人后头,停步,跪礼:“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参见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只听上头一个温和庄重的声音:“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起身后,各位诰命夫人均赐了座,殿中便只剩我们六位女子,三人一排,站成两行。   “都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依言抬头,我见到了这位让我颇为向往的皇贵妃。   皇贵妃是令人羡慕的,她在这个妃嫔异常众多的后宫中,多年来稳稳*的笑到了最后,她是太子的母妃,还拥有一位颇为意气风发的五王爷,数年来后宫第一人,将来铁定的皇太后。   然而她亦是令人同情的,她拥有高位,却熬了多年依旧成不了皇后,“母妃”无法变为“母后”,她拥有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位是亲生的,她即将成为太后,却还不满四十岁。   她看起来并不老,只是让人感觉并不快乐,地位如她,大概欢喜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必须是慈爱且端庄的,让人感觉且近且远,婉约而波澜不惊,气度而不喜形于色。她两侧的贵妃淑妃虽同样美貌端庄,但比起来便略显气势不足了。   我心下盘算,选太子妃的话,陈雁羽中选的可能性大一些,那倪乐宁太冷,恐没有母仪天下的气质。   皇贵妃正要开口,忽有内监高声报:“皇上驾到!” 第一部 第三章 觐见(二)   众人连忙起身,让开中央的位置跪下,皇贵妃则领贵妃淑妃迎了出去。   少顷见一抹明黄晃过,众人皆端正身形,俯身而拜。叫起后,娘和诸位高官员夫人依旧赐了座,我等女子也照旧殿中两排而立。   “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自然是皇上金口。   我等挨个行了福礼开口,“臣女倪乐宁,年十七。”这倪乐宁连声音都是冷的。   “臣女陈雁羽,年十六。”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臣女崔紫琦,下个月就十六了。”这崔小姐的声音颇为动听。   “臣女冯纯箫,”她顿了一下,“年十八。”   “臣女李静婉,”声音很轻,“年十五。”   至我,我也赶忙福礼开口,“臣女慕冠愉,年十五。”   “嗯,”皇上应了一声,皇贵妃道:“都抬起头来给皇上瞧瞧。”   此次依言抬头便不可张望了,君颜在上,需得垂眼敛息。片刻之后,上头并未出声,却已感觉有目光盯在周围,只是万不敢抬眼。   “可曾读得诗书,亦或懂得琴棋?”皇上又问。   我等依次报了所读诗书及擅长技艺,看得出各个均可当得才女,特别是陈雁羽的饱读诗书和冯纯萧的精致琴艺连宫中都有所耳闻。   我不欲出头,轮至我时只是轻描淡写,“臣女粗读诗书,略通琴艺。”   此时,皇贵妃又考较起前排三人,我见场面略松,便偷偷抬眼往上头望,皇上是一位颇为严肃的男子,长方脸虽有岁月痕迹和已生的华发,但仍能看出早年定有的俊美。皇上的年纪应是五十有三,看起来却更老一点,许是久病缠身的缘故,面色并不佳,巳时未过,已现出了疲态,略歪靠在座椅中,正强打精神听着陈雁羽的答话。   忽然感觉有目光袭来,一别眼,发现是淑妃定定的看我,我忙垂下头,心中忐忑,暗怪自己鲁莽。   果然,得了空,淑妃开口:“皇上,姐姐,今儿个这几个女孩子进宫来,可真叫臣妾感叹,瞧瞧,将军和丞相家的自不必说,年轻貌美又才华出众,这侍郎家的也是颇得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真真的让臣妾觉得自己老了呢。”   我心中暗喊糟糕,淑妃是四王爷的亲娘,四王爷身子弱,至今未娶,此时淑妃开口,恐怕不好。   皇上刚要应声,皇贵妃先接了话:“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这做姐姐的还没喊老,妹妹倒先喊起来。”   说着皇贵妃看向我:“这侍郎家的自是出彩,本宫早就听娘家人提过,这样的女儿,我也喜欢的紧,只是还小,将来我也盼着多挑几个这样的进宫呢。”   听至此我心稍安,皇贵妃这话说得虽然含糊,但已表达了要将我留给文川的意图,宫中女子何等聪明,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果然淑妃立刻笑道:“是是,妹妹妄自菲薄了。”   不过皇贵妃似是颇满意淑妃的反应,接着道:“老四文晖也快满十九了,这一直拖着不娶说不过去,不如早些给指位王妃,成了家,也好有个贴心人在身边照应着。皇上,您说呢?”   说罢看了淑妃一眼,淑妃自是满眼感激期待,皇上则扬一扬眉毛:“噢?”   侧头看向淑妃:“也好,淑妃看看,可相中了下头哪个?”   淑妃得了应允颇为激动,看看我们,犹豫着,终是没敢挑:“都是顶好的女儿,臣妾哪里挑得,还请皇上和姐姐替文晖做主。”   皇上微微一笑,又转过来看向皇贵妃,皇贵妃十分得体的开口:“臣妾觉得两位尚书家的都不错,祖上与皇家沾着亲,家世倒也配得,还请皇上定夺。”   皇上略一沉吟,道:“李家的年纪小了些,怕压不住王府的事,就冯家的吧,回头着礼部择个日子。”   淑妃听了甚喜,整个人都光彩了起来,起身谢了恩。   冯尚书夫人亦是连忙谢恩,女儿的年纪眼看超了龄,今日进宫选太子妃也明知没有自家女儿的份,只求给指个官家便罢,这突然得赐为四王正妃,虽然是个体弱王爷,但毕竟是嫡妃,一个尚书家的女儿自是高攀了,将来冯家便是正宗的皇亲,得荫后代,实为大大的好事。   那冯纯箫看不出悲喜,只是平静的谢恩,我总感觉她似乎有些异样,然而此时我可再不敢放肆,只得低头作罢。   此事议罢,皇上忽又对皇贵妃开口:“你*持得周全,这老五的婚事也该办一办了,朕看平日里就属他逍遥自在,将来他虽不担社稷,也是要悉心辅政的,该收收心才是。”   经过方才一事,这会我倒不甚担忧了,且看皇贵妃如何为文朗化解。   “皇上说得是,这文朗玩心颇重,是臣妾管得不够。不过这阵子事情不少了,太子下个月新纳侧妃,接下来就是文晖的大婚,臣妾还打算给文晖选几房侧室,也好早日开枝散叶。入秋还是太妃的七十寿辰,都够礼部忙上一阵子。这大选拖了两年,多少官家女儿都巴巴地等着呢,文朗的婚事就再缓一缓,来年大选臣妾再为他挑几个合意的,总教他再无可拖便是。”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滴水不漏,我心中也在暗赞,不愧是在这深宫熬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皇上自是未再坚持:“芳蕴想得周到,交给你*持朕是放心的,杂事辛苦,贵妃淑妃要多帮衬点。”   贵、淑二妃忙应了。   说罢皇上起身称乏,我等众人又是跪送,贵妃随着皇上去了,淑妃也招了冯家母女随着告退。都送走后,我回过身,却见皇贵妃正直着看我,只未见开口,我心下疑惑,也不敢展露。   过会儿,皇贵妃开口道:“将军、丞相和少傅家的留下陪本宫说说话,余的领赏回吧。”   我和娘以及李家母女跪谢而出,管事姑姑候在门外,有宫女端过两份赏赐,均覆着绸子,不知何物。管事姑姑打发几个内监分别捧着赏赐,领着我们出宫。一路至宫门口,两府丫头下人迎上来,娘又与李夫人寒暄几句,才同我上了马车返家。   至家中才入后堂,三位姨娘便都迎了上来,落座后见三位姨娘急切的神情,娘只得将进宫前后细细说与她们。听至淑妃中意我却被皇贵妃化解,三位姨娘均是面色欢喜,而听至最后没有被留下说话,又现遗憾神色。   三姨娘道:“那想必太子妃会从留下的三位中选一了。”   娘点点头:“我瞧着该是如此。”   二姨娘却欢喜道:“这也无妨,照我看来,皇贵妃是中意咱们愉儿的,那就算此次不能中选太子妃,将来入了宫,也必能得宠,有太后照抚,定无人敢欺。”   娘亦为我欢喜,也有些微难过:“愉儿终究还是要入宫去,以后再相见就难了。”   我笑着安慰道:“娘也真是,就算入宫,总还有一两年的光景,怎么这会儿就急着伤心呢?”   此时我可不敢把文川打算秋天接我过府的计划说与娘听,不然定又惹得众人伤感。   饭后又陪娘闲谈了半晌,至申时,我禀了娘在别院还有客人,便领着环佩环铃乘轿回了别院。   更衣简妆后,我到睿蓉的院子,见她正在池边逗弄池中的鱼儿,不禁笑道:“我这般巴巴的赶回来,唯恐妹妹寂寞,结果妹妹已经有鱼儿相伴啦!”   “姐姐回来了,”睿蓉起身朝我过来,“此鱼儿非彼愉儿呢,姐姐莫非是吃自家鱼儿的醋?”   这鱼愉二字同音,从里屋出来的小黛听得有些迷糊:“两位小姐在猜谜么?”   我和睿蓉对视一眼,俱笑了,待入屋内,睿蓉拉我坐下:“听闻姐姐今日进宫去了,那皇宫中是什么模样,可曾见到皇上?”   我笑着:“见到啦,皇上是位辛苦忙碌的老人家!皇宫大得没道理,不到半圈已走得我脚酸,这还是我,若是你这种江南弱女子,定是吃不消!”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宫中的景致比起江南也是不差。”   睿蓉听了则是一半怀疑一半向往:“将来定要去看上一看。”   “那是自然,等你成了五王妃,想不去都不行呢!提起这个,今日五王爷差点被指婚,我也差点被指给四王爷,真是危险!”   见睿蓉面色一惊,我忙安慰道:“没事,都被皇贵妃推掉了,刑部尚书的女儿被指给了四王爷,朗哥哥的婚事拖到了明年,到时定有办法,妹妹放心便是。”   睿蓉点点头:“那姐姐此次进宫所谓何事?”   我微微一笑:“应该是为川哥哥选太子妃,将来的皇后。”   睿蓉听了没有应声,若有所思,我能猜到她的心思,并不道明,过了一会,她小心翼翼的问我:“姐姐,你会难过么?”   我一愣,虽然知道她会想到这些,却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我。   “怎么会不难过,”我淡笑,“只是难过也于事无补,还有比难过更重要的事情。他是皇子,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他必须承担社稷的重担和繁衍皇室的责任,未来他身边会有源源不断的曼妙女子,若是为每一个女子吃味难过,那我这一生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说的一半洒脱一半落寞:“五王爷亦是皇子,虽不如川哥哥那般责任重大,却也不能事事随意的,他想要效仿的五皇叔虽的确只妻无妾,但那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代价大得你不会想知道。所以,虽然川哥哥会极力成全他的心意,但你也需做好他纳侧妃的准备。”   “姐姐放心,”睿蓉此刻却是格外的坚定,“当初决定跟他进京,我便想好了一切,哪怕只是侍妾,只要能常伴他身边,睿蓉也是甘愿的!”   我拉起她的手:“傻妹妹,哪有这样严重,川哥哥毕竟是太子,他和文朗定会教你成为五王妃的!”   “那么,姐姐为何不能成为太子妃呢?若是此时不行,未来太子成了皇上,他同样可以立姐姐为后呀!”   我则笑了:“可是我不想做皇后啊,做皇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样我就要整日沉浸在防备与算计之中,况且还要整日里一幅端庄无争的模样,不能这样,也不能那般。还有宫中无数的琐事,简直自顾不暇,又哪有空闲陪在川哥哥身边?母仪天下不见得是每个女子的梦想。”   睿蓉认真地看着我:“姐姐果然是不同常人的,难怪太子殿下总把你挂在嘴边。”   我心情好起来:“你也一样,瞧五王爷把你宝贝的紧,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托过我什么人情呢,你是头一遭。”   而后的一段时间,我与睿蓉几乎日日相伴,谈论诗书,切磋琴艺,发现颇多相同的喜好,亲密无间到大有相见恨晚的态势,直说待太子和五王爷回来要当真结为异姓姐妹,两人相伴,让这等待的日子过的也不那么辛苦。 第一部 第四章 殇离(一)   一月之期很快便到了,我开始遣人日日去城外探听,可是眼看已过了三四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府中过来的人说二哥也未归,同样没有消息,让我和睿蓉不由得开始担忧。   我深知皇家的行程一向严密稳妥,往次文川说多久返京几乎回回准时,极少数的延后也至多超出一两日,还会提前几日派人来报,这回拖到此时还毫无消息,朝廷也没有动静,实在是不寻常。   尽管心中疑惑,我和睿蓉两个女子也没有它法可想,又不能大张旗鼓,只得继续遣人出去打探。第六日上,我一早便大胆的派了人去太子府,想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然而去的人却回来报说,太子府关门谢客,任何人不得出入。   我一听立觉不对,守得如此严密定是有什么事,于是立即起身回家,家里人此时也是心急火燎,爹爹那一样连日没有任何消息,只说能确定的是护卫军的确尚未归京,其余的不得而知。   我彻底无计可施,正烦恼之际,就见环铃急急忙忙的向我跑过来:“小姐,有消息了,快回别院!”说完一把拉起我就向大门口去。   我虽心急也无暇多问,至府外上了轿,我探出头问她:“到底怎么样,快说!”   “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小黛过来说石小姐请小姐火速回来,她那有了殿下和王爷的消息,叫小姐一定要快,传信的人等不得。”   环铃说着,还在催促着轿夫加快步子。好在路程并不远,我下了轿已见小黛候在门口,不及多说,只是速速赶到小池轩,进门后见睿蓉立在屋门口,见了我便朝屋里喊:“来了,来了!”   我更是着急,几步蹿进屋内,以为会见到文川或文朗,却只见一个陌生男子立在屋中,见我一个官家小姐从外面蹿入屋内,表情颇为意外。   我也正奇怪,睿蓉忙上来介绍:“姐姐,这是我哥哥石睿尧,在太子殿下府上做侍卫的。”   我恍然大悟,点头问那石睿尧:“石大哥可有什么消息?”   此时见那石睿尧一脸担忧,似不知从何说起,我更急,上前一步:“快说呀!”   睿蓉赶紧拉我至一旁:“姐姐先别急,殿下应该没事了。”   我吃一惊:“什么叫应该没事了,之前有事么?什么事!”   睿蓉道:“姐姐稍安,且听我哥哥说给你听。”   我努力平静了心绪,转头看向石睿尧。   石睿尧赶忙道:“慕小姐别急,太子殿下及五王爷在回京途中,遭遇不明人马袭击,对方似乎只是挑衅和拖延,并不过多实战,当日我等驱散他们后见天色已晚,便不曾追击,择地安营,欲回京后再做调查。谁知当晚太子殿下就莫名中了奇毒,毒势凶猛——”   说至此想必我的脸已变了色,石睿尧见了便没有继续形容那毒发之形,只是我知道定是十分严重,不然也不会迟了这许多时日,果然他继续道:“军医从未见过,竟束手无策,连如何中的毒都说不清楚。当时离京还有三百余里,五王爷与大将军商议后,决定火速送太子回京,着太医医治。”   我又是一惊:“这么说太子他早就回京了?”   “到京已有八日了,”石睿尧点头,“当时由于中毒诡异,怀疑殿下身边有不轨之人,故只派了五王爷身边信得过的几名侍卫带了一小队人马连夜用马车护送回京,第二日午时到的京城。当时五王爷叮嘱我一路万不可离殿下一步,以防再有人暗害。”   我急道:“回京后为何不来告我,五王爷呢?”   “是因为遇袭耽搁了时辰才临时安营,所以五王爷怀疑中毒与袭击我们的人有关,同大将军一起带着剩余人马去追查了,那毒如此猛烈,五王爷怕太医也未见过,所以希望能追到解药。”   他顿一下又道:“我们护送太子进京后,太子府报了皇上,派了最好的太医日夜在府上,这毒颇为蹊跷,为了安全和封锁消息,就将太子府严密守卫了起来,我也无法随意进出。”   我点头:“那今日呢?”   石睿尧面露喜色:“今日一早,五王爷和大将军回来了,带回了那日袭击我们的两个逆贼头目,而且还得了解药。据说他们辗转追至山东境内,才依迹寻到位于山谷中的一处邪教总堂。”   “白锡教!?”我立时想到了这个我朝第一大邪教,据说源自倭国。   “正是,大将军调当地之兵围了那总堂两日,允了暂不围剿才逼得他们交出解药,五王爷怕解药有假,还抓了他们两个头目一起回京,当做人质。”   此时的我才稍稍安心:“太子现在如何了?”   “今儿个一早五王爷带了解药来,几位太医研究了半晌,又是试毒又是试药,总算没发现什么端倪,已经给殿下服了,据太医说脉象已有稳固之意,或许一两日内便可苏醒。之前这八日真是日日凶险,气息若有若无,多少灵丹妙药、解毒圣品灌下去,也就是勉强维持着。今下总算有了希望,五王爷便作主遣我过来给慕小姐报一声,王爷进宫去了,得空他会过来。”   我听了心下稍松,这才发觉全身一直紧绷着,腿上已是酸麻,于是缓缓坐下,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石睿尧又与睿蓉嘱了几句紧要的,便跟我告辞:“慕小姐,我不能离开太久,要赶紧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会及时送消息过来。”   我随即起身相送:“多谢石大哥,太子那边请你多照应。”   待回转,仔细想想经过,想到文川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八日之久,心中翻涌不已,泪水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睿蓉过来劝了我许久,这才平静下来,只是急切的等文朗过来,再做细问。   不想这一等便是一日夜,直到转天入夜,当我和睿蓉都觉得文朗不会来了的时候,环佩却将急匆匆的文朗带了进来,他进来后甚至顾不得和睿蓉说话,直接对我说:“马车就在门口,愉儿换身丫头的衣裳,我带你去见二哥。”   我听了惊喜交加,甚至顾不得此时此举是否正常,飞快的拉着环佩应声而去。待打理妥当来到马车前,微一思量,对文朗说:“我要带环佩一起。”   文朗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   马车飞快,却快不过我心如箭,好不容易挨到地方,我急的甚至想翻墙而入。然而此时我是扮个丫头,切不可张扬,太子府封锁得严密,也只有文朗才可出入,于是强忍心情,与环佩并排跟在文朗身后。   顺利入得府门,待拐过回廊,文朗的脚步明显加快,我亦快步跟着。再绕一墙,已经能够看到前方一片灯火通明的院落,很多人来回忙碌着,能看到不少太医和宫中之人,人人俱是神色凝重。   这时守在院门口的小喜见了我们忙迎了过来:“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嘴里说着,将他手上的盘接过塞给环佩:“王爷请跟我来。”   我会意,低头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从太医们忙碌的屋子前走过,穿过拱门到内院,这边就安静得多,小喜推开文川的房门,我们正要迈腿进入,忽然一个小内监跑过来:“王爷,太医们请你过去一趟。”   文朗一愣,随即道:“知道了。”   又冲我和环佩:“你们送参汤进去,小心伺候。”   我和环佩低声应了,文朗便快步离开,小喜在我身后小声说:“小姐进去吧,殿下这会是醒的,一直强撑着等你呢。奴才在这守着,没人过来打扰的。”   我点头,深吸一口气,定一定神,迈步进了屋。  第一部 第四章 殇离(二)   屋内点了灯,却并不明亮,燃了熏香也盖不住满屋的药味。然而我此时哪还顾得到这些,我满心满眼都是床上的那个闭着眼睛的苍白消瘦的男子,同平日里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扑到床前,我拉起他的手,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呜咽着,又不敢大声哭,泪水一颗颗的落,模糊了眼睛,只能用力的眨。   文川的手微微动了动,我能看到他努力了几次才睁开的眼睛,也只有这睁开的眼睛让我还能感受到他的生命,他那冰冷的手和若有若无的气息给了我无尽的恐惧,让我连哭泣的胆量也失去了,唯恐眼前再一模糊,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川哥哥,愉儿来了。”   也许强撑着精神等我耗去了他太多的力气,文川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殿下,不可再动气力了!”   见他还要努力开口,一旁把脉的环佩突然开口阻止,我猛地看向环佩,只见她已变了脸色,那神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不对,不是服了解药了么?   我在环佩脸上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异样,没能看清,也无从深究,感觉自己快被淹没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悲伤却哭不出,甚至快要不能呼吸,快要失去意识。   “川哥哥,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理智告诉我绝不可以昏倒,我的周围传递给我的信息过于混乱,让我无暇整理,只是凭感觉喊出了这句话。我感觉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没什么劲力,但已让我深深的真实的感觉到了他,我恢复了一点神志,开始大口的喘气,除了喘气,竟什么都说不出。   我们只是这样互相望着,我已经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我的全部意识就只有眼前的他,就连身后站了旁人都浑然不知。   直到我发现文川的眼神越过我看向后方,我才僵硬的转过头,只见一位贵妇打扮的女子站在后面,那高高隆起的肚子表明了她的身份,是去年嫁给文川的太子侧妃的赵惜墨,那位身份高贵的宗亲郡主。   我又看到她身后面色焦急的小喜,王妃要进屋他自然是拦不住的。   我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那赵惜墨神色平静:“你一定是愉儿妹妹,殿下常提起你,你能来是很好的,殿下他——”   她顿一下才道:“一定十分想念你。”   我看着这个温和的女子,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藏不住她的悲伤。   “赵姐姐——”我艰难的开口。   她看着我:“妹妹,不能耽搁了,刚得的信儿,皇上和几位娘娘要过来,静云和王爷已经去门口迎了。”   我又是猛地心惊,天已经黑了,此时皇上还要赶过来,意味着什么?   我回过头去看文川,难道我就只能陪他这样短短的一瞬?他看了我,又看向赵惜墨,她会意的开口:“殿下放心,臣妾会安排妥当。”   我忍不住又哭了出来,文川还在担心我是不是能顺利出府,他总是这般为我。   “走吧,一会外面人多起来了就不方便了。”赵惜墨示意环佩扶我起来,往门而去。   我最后回头望向文川,看到他眼中竟似含着泪,这么多年,他的眼中从未有过泪,这代表着什么,我不敢想,也来不及想,作势要冲回床边,可终究还是被环佩和小喜给拉了出去。   外面人已经多起来,都在预备着接驾,此时往拱门出是来不及了,宫中不少人都是认得我的。赵惜墨只得顺势把我带到内院一间厢房,一进屋,我急急的拉起她的手:“赵姐姐,殿下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那解药呢?”   赵惜墨眼里噙了泪,哀声道:“那药服下时是见效的,太医们也都看着呢,今儿一早人便醒了,还能说话,谁知过了午时又不好了,太医们议了很久,也没个结果。现下皇上也来了,难道,难道……”   我还未出声,小喜便匆忙将她劝去接驾了,环佩扶我坐下,我愣了一会,这才开始整理刚才发生的一切,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我回味着赵惜墨的话,回味着文朗急切的冒险带我夜入太子府,回味着小喜提到的“他一直强撑着等我”,还有文川眼里的泪水。   外面忽的安静了,皇上在这夜半过来,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一个可能。   我摇着头,拼命的想甩去这个念头,可甩掉的只有泪水,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又不敢出声,只是咬着唇,无声的落着泪。   外面又嘈杂了起来,很多人喊着太医,我猛地站起,奔至门边,听着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心如刀绞。正在计较现在出去会怎样时,环佩忽然低声叫:“小姐,有人过来了!”   正说着,外面的脚步就已到了门口,我顾不得拭泪,赶忙和环佩退至一侧。来人推开门,是个内监,他朝屋里扫了一眼,见了我们,道:“你们两个,把灯点上,过来伺候着!”   接着回身道:“娘娘请这屋里歇着。”   我听了一惊,一时也无它法,环佩去点了灯,我则尽量低着头立在一旁,心中盘算无论是哪位娘娘恐都是瞒不过去。   宫女扶进来了一位娘娘,我没有抬头看,只是从她那踉跄无力的脚步,可以感受到她的哀痛,是皇贵妃吧。   还未落座,就见门外又急匆匆过来一人,是抚着肚子的赵惜墨,她身子重又走得急,此时正喘息不止。   见皇贵妃已然进屋,赵惜墨看了看我,略显惊恐:“母妃,这边简陋,不如到后面房中休息。”   皇贵妃缓缓坐下,朝赵惜墨看过来,我连忙朝灯影中挪了半步。   “不妨事,这边离川儿近些,本宫坐坐就过去,”皇贵妃摇摇头,“惜墨也快生了吧?”   “应是下个月。”赵惜墨黯然答道。   “也不知这孩子……”皇贵妃说了半句,又停了,“惜墨身子沉了,去歇着吧。”   赵惜墨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又神色急切的看了我一眼,无奈还是走了。   “你去太子那边候着,有消息马上来告诉我,”皇贵妃将身边的宫女打发去了,又对立在一旁的环佩说,“你也去门外候着。”   环佩偷偷看我,我心知许是瞒不过,只得微微点头。   环佩便带上门出去去,我也不再躲,看向皇贵妃,她却并没有看我,慢慢的靠进椅中,眼睛直直的看着关上的门,没有出声。   我见状也不敢开口,悲伤又忐忑的心境包围着我,让我无力应付眼前的局面。   “自从姐姐把川儿交给我,我便将他看作我的命。”   许久,皇贵妃终于缓缓的开口,声音低哑暗淡,完全没有了她往日的端庄沉稳。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   少顷,她道:“孩子,过来。”   我睁开眼,依言走过去,腿上软绵绵的,这几步走得甚为艰难,直至皇贵妃身边轻轻的跪下。   “川儿两岁的时候,我失去了我的孩子,那以后我更是再无杂念,只全心放在他身上。为了他,我竭尽算计,为他挡明枪暗箭,全力筹划铺路,直到他成为太子。这许多年,我做了许多我并不喜爱和擅长,甚至深恶痛绝的事。但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   皇贵妃颓然而平淡的诉说着,仿佛是说给她自己听,但那语气中的绝望,让我深刻感受着她此时的悲伤,我无话可说,只是落泪。   “川儿很快就要承担大任了,如今竟变成这般,为何会这般!我要怎么活?九泉之下,我该如何向姐姐交代!”皇贵妃愈发悲凄,言不成声。   我再也强忍不住心中的恐惧,终于俯在椅边哀哀的哭了出来,直哭得肝肠寸断,恍惚间,我感觉皇贵妃的手抚上了我的肩头。   哭至力竭,只剩低声的呜咽,皇贵妃依旧抚着我的肩,我能感受到那手的冰冷与颤抖。门开了,我回过头,是文朗进来,门口外还站着赵惜墨,看来是她怕我露了身份,找了文朗来救急。   文朗见我与皇贵妃如此,虽有意外,心中已经了然,只是道:“母妃,太医说二哥今夜一时不会醒来了,夜已深,请父皇和母妃暂且回宫歇息。”   皇贵妃轻轻的点了点头,已有宫女进来搀扶,环佩也赶忙过来扶起我,低头退至一旁。   皇贵妃迈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看向我,文朗见了轻声道:“儿臣会送她回去。”   她略有迟疑,终是没有说什么,扶着宫女去了。   过了一会,外面众人脚步远去,文朗和赵惜墨返了回来,文朗道:“回吧,有三位太医在里头守着呢。”   我点头,走至赵惜墨跟前,端正的拜了下去:“愉儿在此谢谢姐姐了,姐姐保重身子。”   此时的谢,许是为了方才的状况,许是为了她日夜陪伴着川哥哥,许是为了她为川哥哥怀的这个孩子,到底为哪般多一些,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一部 第四章 殇离(三)   起身回到别院,一路无言。夜深不眠,心中依旧翻腾着相见时的场景,疑惑、焦急、难过,各种心情一齐涌着,忍不住又是泪洒衣衫。直到天蒙蒙亮,累极的我才昏昏睡去。   待醒来时发现睿蓉守在我床边,见我醒了道:“姐姐总算醒了,已经过了午时,吃些东西吧。”   一旁的环铃端过一碗燕窝,我看着环铃,突然想起:“环佩呢?叫环佩过来!”   环铃见我急切,忙应声而去。环佩很快进来,我见了忙从床边站起,环佩几步走近握着我的手,扶我坐在桌边,睿蓉亦坐在一旁。   “环佩,”我脱口刚要问,心中又是一阵恐慌,“环佩,川哥哥的身子……”   环佩咬咬唇,道:“小姐,殿下的状况,怕……不是很好。”   “什么叫不是很好!”环佩脸上的黯然已经吓坏了我,“环佩,你跟我说实话,究竟是如何?”   “小姐,殿下所中的毒奴婢从未听过,也诊不出来,只是从脉象看,毒已至深,且似乎不止一种,”环佩顿了一下,见我皱眉,又道,“世上许多解毒的法子都是循着以毒攻毒的道理,那解药许亦是如此。现下,只能盼那解药能有惊人后效了。”   我的心又慌了起来:“这般说,你是没有法子的了?”   见环佩低头默认了,我不甘心:“若是那聂神医在……”   不料她却摇头:“小姐,师傅说过,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先,即便研究解毒之法,也是针对那世上自有的毒物毒草。至于那些人为刻意调配出的毒药,若要解之,必是擅用毒之人,师傅他是不屑为之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此说来,我已再不能为他做什么,这泪已又是止不住的滑下来。   睿蓉见我落泪也是着急:“姐姐别急坏了身子,晨间王爷来过了,嘱我好生陪伴姐姐,说今夜许还接姐姐过去与殿下相见,万不可此时先乱了方寸。”   环铃接口道:“是啊小姐,王爷允诺定会兑现的,方才二少爷也过来了一趟,说是那两个邪教头目在军中严密看守并无异样,那解药应该是真的。”   我听了看向环佩,环佩微一迟疑:“是,还能见到的。”   我没有注意到环佩说话的时候闪躲开的眼睛,也许并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我下意识的拒绝再接受不好的消息,只是强打精神开始盼着夜晚的到来。   午后至傍晚,睿蓉和环佩环铃三人轮番以保重身子、夜间还要劳累以及莫让太子见了担心之类的理由,劝我进些饭菜,可我又怎么吃得下。天色渐晚,我收拾齐整,坐在桌前等文朗,自戌时等到了子时,还不见文朗过来,叫环铃去门口迎了几次,也不见人。   我拼命的压抑着情感,也不出声,只是在心里酝酿着见了文川要说的话,昨日事出突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睿蓉也是心急,亦陪着我不肯睡。环佩心疼又着急的看着我们,也不知说什么好,比起呆滞的我来,她倒更加坐立难安一些。   劝了几次无果后,环佩叹一口气:“也罢,两位小姐都不肯歇着,看着是要彻夜了,那奴婢去调两杯参茶,给小姐们提神醒脑,补充气力。”   此时的我感觉头有些晕,几乎要吐出来,心知是耗了太多力气。怕自己很快就要撑不下去,见她端了参茶便强迫自己饮了。   又挨得一刻,见环铃进来,依旧是摇头,我继续着失望的沉默。   环佩此时道:“小姐在床上靠靠吧,养养精神,王爷过来了立刻就走,也不耽搁的。”   我此时也觉得倦意袭来,便在床上靠了歇着,谁知竟很快睡了过去。   梦中来来去去的都是川哥哥离京前的那个温暖的笑容,以及昨夜留给我的那双含泪的眼睛,他是那么苍白、虚弱,让我心疼得想哭。他又有些缥缈,让我看得到,够不着。   渐渐的,我感觉到了梦的不真实,甚至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我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做,不可以睡。我拼命的要睁开眼睛,却抵不过那眼皮上的千斤重力。我感受到身边有人和脚步声,我急切的希望有人能将我从梦中拉醒,急得要哭出来,我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梦中的情景越来越昏暗,渐渐的看不清楚,在坠入完全的黑暗前,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低声的说话和隐约的哭泣,以及,清晰的钟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我感觉自己醒了过来。昨夜的种种最先涌上脑海,刹那间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我,压得我透不过气。   钟声,我是不是听到了钟声?我渴望自己回到梦中,哪怕是那无边的黑暗,也好过如此残酷的我无力承担的现实。我努力的说服着自己这还是在梦中,只要我睁开眼,就还是一样的夜晚,环佩叫醒我,告诉我文朗来接我去见川哥哥了,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我却终究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因为我清晰的感觉到了头下的枕头,身上薄被轻轻的重量,还有窗外鸟儿的叫声,一如我生命中每一个早上,还有,被汗浸得湿透的冰冷的衣衫,以及顺着眼角滑落至耳畔的,一滴带着温度的泪水。   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个颤抖的声音,这声音甚至击碎了我的心。   “小姐……”   泪水一颗一颗的无情的昭示着我感觉到的真实,我知道这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我终究要面对这一切,于是我睁了眼。看着淡紫色的床幕清晰又模糊,我感觉躺着的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我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却起不来。   终是环佩将我扶起,我转动着我的头颈,甚至能听到脖子像锈住的车轴转动一般发出的嘎嘎声响,眼前逐渐清楚,我看到了睿蓉和环佩环铃都在看着我,我还看到了满屋的阳光。   半晌,我终于开口,那沙哑的声音那么陌生,似乎是旁的人说的话:“是么?”   环佩和环铃一下子哭出来,睿蓉则用帕子用力捂住了嘴,我知道已经不需要谁给我答案,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并没有眼泪,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了。   “是……什么时候?”   “寅时。”   环铃已哭得说不出话,环佩答了之后便紧紧的咬住了唇。   窗外,丧钟再一次响了起来,是巳时了吧,太子薨逝要连敲三个时辰的丧钟。我闭上了眼睛,任这钟声敲打着我的全部,任它与脑海中的昨夜的钟声汇成一片,振聋发聩,每一声响,都让我的心痛得痉挛,每一声响,都吞噬着我的生命。   许久,复了宁静。   “环佩,你很好,”我的声音嘶哑而冰冷,“懂得在我身上动手脚了。”   环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小姐,奴婢是没法子!你昨晚的样子,虽看起来还能撑着,但小姐已经透支了身子,全靠一个信念扛着,当时若是贸然得了噩耗,奴婢怕你,怕你……”   我忽然抬眼,颤抖着凄厉的声音:“怕我什么!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我眼前猛地发黑,顺势要倒,环佩扑过来扶住我,哭得更是肆然:“是,是!小姐,奴婢前晚把脉便知殿下拖不过一两天了,太医们也知道,皇上皇贵妃都连夜去了啊!小姐昨儿个又不肯吃东西,环佩只能骗小姐喝了那参茶,好歹能挺过接下来的这几日啊!”   “我何必要挺过这几日,若是能随川哥哥去了,也是很好。”我眼前依旧是忽明忽暗,声音悲伤而微弱,依旧没有泪水。   “小姐!求你不要这样,你哭出来啊,这样不行的!小姐要打要罚奴婢都甘愿,哪怕是赶奴婢走都可以,求小姐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殿下已经去了,小姐还要让他走得不安心吗?”环佩已是泣不成声,睿蓉此时也坐到床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   压抑而无法释放的巨大的悲痛让我几近晕厥,然而我又倔强的保持着清醒,我不要用昏倒那种懦弱方式来逃避,我只是大口的喘息着,颤抖着,感受着悲伤,让那胸口的疼痛剧烈侵袭着我的意识,撕扯着我的身体,直痛得立不起身,抬不起头。   感觉像是过了一生那么久,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而亡的刹那,我脑中闪过了文川那个温暖的笑容,却只一闪,就变成了那个含泪的苍白的脸,我张了张嘴,喉头挤出了一丝绝望的声响,悲伤终于趁机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压下来,淋湿了我的整个天空。   德顺二十八年五月初三寅时,文川太子薨。   我失去了我的全部信念与梦想,自此与川哥哥生死永隔。  第一部 第五章 新皇(一)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是灰色的,太子薨逝,举国齐哀,着素服,停礼乐。我沉浸在我的悲伤之中,前几日水米不进,后来身子虚弱到不行,也拗不过环佩了,一些时甜时苦的汤汤水水维持着我的性命,浑浑噩噩,时睡时醒。   醒来的时候就反反复复的回忆着文川那最后的模样,一遍遍的让自己痛到麻木,也许只有这样的麻木才能让我活下去。   爹娘和几位哥哥都来看过我,诸多劝慰,我却只是沉默着,爹娘无法,只是叮嘱环佩好生照顾。   文朗作为暂执事的皇子甚是忙碌,数日无暇过来,只是遣身边人时常过来送信,于是环铃几乎每日都会带不同的消息给我。   皇上欲让位却突丧太子,哀痛不过,病得沉重,自初三起便未早朝。   初四深夜,太子侧妃赵惜墨因过于悲痛而早产,为前太子产下一位遗腹皇子,遵前太子遗愿取名致凡。   初九,皇上复朝,与众臣商议再立储君一事,却无结果。   十一日,陈大将军等武将提议按顺位次序立四皇子文晖为太子。   十二日,以倪丞相为首的一干文臣明志愿遵从祖制立前太子之子致凡为储,储君亲政前由数名辅政大臣及皇子摄政。   接下来数日都是争论不休,每日都能听到某某官员加入某方阵营的消息,也有不少临阵变节的情形。   十八日,皇上在朝堂上昏厥,一时大乱。   十九日,传来皇上病情危重的消息。   除了得知赵惜墨为川哥哥产下一子时,我曾心起波澜,不知缘于悲喜的大哭了一场,旁的那些事情,我则毫不关心,历朝都是如此,皇位之争,腥风血雨。   文川才刚离去,尚未安眠,就已没有人记得他,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每每想至此处,我就恨不得随他去。直到五月二十这日晚上,睿蓉和环铃正左一句右一句的引我开口,环佩急急的进来对我说:“小姐,王爷来了,还有一位故人”。   我听到了,余光也瞥到文朗的青色衣衫还有一抹白衣走进了屋子,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呆呆的望着桌上的香炉,故人又如何,什么样的故人能抵得上那一个人。   直到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愉儿妹妹。”   这声音拨动了我的心弦,我浑身一颤,转头看去,跟在文朗后面的竟是一身素衣的赵惜墨。   我见了赵惜墨甚是激动,然多日不曾畅言,开口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直直的望着她,泪如泉涌。那赵惜墨亦是相对泪眼,睿蓉在一旁不明所以,文朗介绍:“这是二哥的侧妃,维宁郡主。”   睿蓉福了一礼:“见过王妃”。   赵惜墨哽咽道:“不必多礼,我在府里见过石护卫”。   我看着她明显消瘦憔悴容颜,脱口而出:“小皇子可好?”   她缓缓扯了一抹浅笑:“还好,奶娘照看着。”   环佩也是突然醒悟,赶紧扶她坐下:“王妃才生产不久,尚未出月,怎得就随意走动,会伤了身子的!”   赵惜墨凄然道:“身子已不重要了。”   她看了看我和文朗:“愉儿妹妹,王爷,请暂且止了悲伤,惜墨有重要的话说给二位。”   我和文朗听后对视一眼,文朗吩咐:“环佩环铃守好门口,任何人莫让接近。”   随后又对赵惜墨道:“睿蓉与我,便是二哥同愉儿一般。”   赵惜墨会意点头,看着睿蓉,眼里微露了些许羡慕,我则拭了泪,强打精神等她开口。   “殿下去后,惜墨随即临产,后又因身子虚弱浑噩度了些日子,直到近日略见好转,才发现事已不能再拖了,”赵惜墨顿了一下,语出惊人,“殿下临走前,留有遗诏。”   我与文朗都是惊诧莫名、悲喜交加,面面相觑。   “那两天殿下昏迷不醒,每况愈下,太医们连方子都不开了,惜墨帮不上什么,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殿下身边,初三丑时前后,殿下竟转醒过来,”赵惜墨平静的叙述,就像在讲旁人的故事,“我惊喜着要去喊太医,却被殿下阻了,殿下说,他怕是不好了,要惜墨不要哭,为他准备诏书印章,并认真记住他说的话。”   说着她拿出一张诏书,摊开来,那笔迹虽无甚力道,甚至有些拖沓,但我依然一看便认出是文川的亲笔,诏书内容更是石破天惊,红彤彤的太子印迹之下只有六个墨字:愿立五弟为储。   我朝历代规矩,太子一旦册立,无重大过错不可擅废,太子殇则立其子,早殇无子则依太子遗诏或皇上旨意酌情改立。如今皇上病重,在这朝野吵成一片的情形下,文川的遗诏此时出现,将文朗也卷进皇位的争夺,可谓又是一把利剑,定会将朝堂搅个天翻地覆。   文朗惊得皱了眉,表情颇为复杂,睿蓉则低下了头,我可以体会到睿蓉的心境,却也没什么话能说出口,只是抓紧了她的手。   赵惜墨看向文朗:“殿下还给王爷留了话,‘五弟,江山和愉儿我都托付给你了,你要帮我照顾好。’”   文朗听了满面悲伤,我更是已经让泪水充满了眼眶,只是拼命克制着。   赵惜墨接下来凄然望着我,我意识到文川也留了话给我,急得心都要跳出来。   “殿下留给愉儿妹妹的是,‘愉儿,没有了我,你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找出害我之人。’”   她垂下了眼睛,吸一口气,复又抬眼:“还有一句,‘愉儿,我终究负了你。’”   愉儿,我的愉儿,我定不会负了你。   这是他临北上前亲口说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然而,他离开这人世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愉儿,我终究负了你。   那个定不负我的人终究负了我,我再也压抑不住,泪如雨下。   我不知道赵惜墨是何时离开的,当我恢复意识时,文朗和睿蓉也离开了,环佩一脸担心的望着我,我冲她郑重而言:“环佩,我不能再一味的浸在悲伤中了,我要坚强起来,川哥哥说要我为他报仇呢。”   二十一日,已多年不理政事的老王爷被请出来,与皇贵妃一起在朝堂主持议事,当众人论辩得同往日无二之时,四王爷遣人送来手书一份,声明自己才疏体弱,不愿参与皇位之争,请众武将改立他人。于是文臣一派立刻占了上风,立小皇子致凡为储几成定局。   二十二日,皇上的状况愈发不好,众臣皆主张尽快确立储君及未来摄政的皇子和辅政大臣。此时前太子侧妃维宁郡主赵惜墨突然觐见,呈上前太子遗诏,经各部查验,确为真迹,一时间朝野震撼,众说纷纭。   以大将军为首的一众武将纷纷同意拥立五王爷,倪丞相等几位重臣却以前太子有后为由坚持己见,虽然声援之人少了许多,但依旧不可轻易忽视。   一边是自己的孙儿,一边是儿子,皇贵妃一时也没了主意,老王爷更是意外,只得吩咐改日再议。   这晚,当我听文朗叙述了经过,心中也是复杂。   于公,若是立了尚在襁褓的致凡为储,一旦皇上一个不好,十数年内朝内大权必会落入丞相之手,就算大将军相争,国家内斗也于江山无益。多年后就算能顺利归政,那时摄政大臣根基已深,难免还会继续左右朝政。   于私,文朗多年来一直秉承自由,对富贵权利颇为淡漠,他不曾也没有想过去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和门臣,若要接位可以说完全是孤家寡人,朝野混乱或成为傀儡皇帝都是未来可能发生的状况。再者,恐也无法与睿蓉相守了,以睿蓉的身份,就算能够勉强进宫,也要从低位份熬起,纯净如她,又怎么能适应那可怕的深宫。我失去了文川,我多么希望文朗能抛下一切与睿蓉偕老。   于我,致凡是文川的骨肉,他为储也算承了文川的衣钵,我是该欣慰的。然而,他那么小,又怎样能为文川寻得害他之人呢?致凡继了位,一干高官定会将文朗排斥于权力之外,到时,我一个弱女子,又怎样完成文川的嘱托?连终身都会被许给一个陌生之人,想至此,心又抽痛起来。   当悲伤被眼前之事挤去部分位置,心中的计量也渐渐清晰了,此时的我,能想的清楚,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文朗与睿蓉无言对坐,决定打破这个沉默:“朗哥哥,你看如今的态势,会是怎样的结果?”   睿蓉听了这话也是一脸关切,然双眼布满血丝的文朗才欲开口,却又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终是没把话说出口。   睿蓉十分着急,又看向我,我知道自己必须打起精神,为了他们二人,也为了文川的遗愿。但是我也知道文朗心中烦乱,不忍催他,只是淡淡的开口分析。   “如今皇上那边,恐怕……”我自然不能说出大不敬的话,只是点到为止,“目前拥立各方的官员,一心为社稷的恐怕没有几位,无不是想趁乱谋得势力。四王爷身子一直不好,小皇子尚在襁褓,无论由谁为储,都是理不得朝政的。谁也未曾料到四王爷会退出漩涡,他和淑妃娘娘一向无甚主意,此次这般,定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而后又牵扯了朗哥哥进来,现在的一切都要看你的意思了,只要你表了态,便一切得解。”   见他二人都看向我,我顿一顿,刚要开口,忽然朗哥哥身边的内监常远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王爷,宫里来了急信儿,请王爷火速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