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转过驿亭前那条黄尘飞扬的古道,靖远城犹如一幅掉色的浅绛破画轴,展现在杏月儿的眼前,当疲倦不堪的杏月儿看到那堵黄色的、颓圮了半个角的破城墙时,居然喜极而泣,靠在城脚边的一株胡杨树边放声唏嘘起来。 唉……唉—— 说来这真是一段惨不忍睹的旅途,杏月儿这一生里第一次踏入江湖,就要颠簸那么远的路,从陕南的终南山翻山越岭进入陇境,刚进甘肃那会儿,感觉这里的天空澄净幽蓝的如同天池里的一泓圣水,这里的空气洁净清新得如同搅拌了蜂蜜一般,可是走了没多久,全变样了,冷厉的风跟刀子似的,割得她那粉嫩的脸蛋生痛生痛的,至于说道路,从没有走过一条平坦的,不是在曲回迂荡的山沟子里象没脑瓜的蚂蚁绕圈圈,就是在悬崖峭壁间学猴爬,生死悬于一线啦。 唉……唉—— 可是杏月儿毕竟算个江湖中人哩! 一想到江湖中人她就来气,一对大得出奇的杏眼怨怼地横瞪了一眼身边那只肚皮滚圆,皮毛油亮的大耳白肚皮的灰毛驴,这是她在陇西城里花了一片金叶子买来当坐骑的,原本想学着那些小媳妇回娘家的样,坐在驴背上悠哉游哉地快活,而且这东西速度不快,不必担心从马背上跌下的那份惨相,她哪曾想到这驴子是天底下最倔强而蛮不讲理的畜生,你要它往东,它偏要往西;你要它上山,它偏要下坡。偏生这畜生又嘴馋得出奇,一见到路边有青草,低头就吃,浑不顾背上的主人大吆小喝,简直是目无纲常。起先杏月儿着恼不过,抓起柳条枝狠很地抽了这畜生几下,哪知这畜生心里从此记恨她,这一路上,几次三番地冷不丁把她从背上颠下来,摔得她七荤八素、青丝也散了,衣裳也脏了,连插在发髻上的一根黄色云状和田玉发簪都摔缺了一角……到头来,倒是杏月儿不敢使脾气了,顺着驴儿的脾气小心侍候着,好歹总算来到了靖远城。 靖远城哪!虽说不算是最终的目的地,但这里好歹可以找上一个伴了,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伴会是如何一种人,但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险象环生的江湖中游荡来得好。 所以杏月儿靠在胡杨树树干上,稀里哗啦地流泪了好一会儿,方才恨恨地对那只蠢驴说道:“腌臜的畜生,待会儿牵你到市场上去卖给屠夫,我这也是为你好,让你早点赶去转世投胎,说不定能赶上个好位置,下辈子投个好胎。” 犟驴抬头对她“唵……”地叫了两声。 “进了靖远城,在城西找一家叫‘宝麟斋’的药铺,记住,进了药铺只管吟颂一阙:‘明日一杯愁送春,后日一杯愁送君。’若有人答曰:‘君应万里随春去,若到桃源记归路。’那人就是昆仑派的高人了,此人是师父的挚友,你只管跟着他走,他自会保护你去贺兰山见江城子,切记、切记,‘七灵珠’只有见到江城子本人后方可亮出,并亲手交给他,在其余任何时候,无论是什么人,你都不可露出‘七灵珠’,否则,必会惹来杀身之祸。”这是杏月儿在临行前,师父妙玉子反复关照的话,就为了这颗据说能起死回生,能让武林中人平白增添两甲子功力,能让妖魔平添两百年灵力的“七灵珠”,能使修道之人法力倍增的奇妙神丹,使得她们师徒修炼的终南山仙霞洞如今成了正邪两道各路高手云集争战的腹心之地,甚至有一些蛰伏山川、难得一见的妖魔也现出了踪迹。 终南仙子妙玉子有一恋人名为江城子,在贺兰山麓修炼,于两年前不幸走火入魔,从此浑浑噩噩,脾性大变,渐入魔道。为了救自己的恋人,妙玉子亲下苗疆,在十万大山里历经千辛万苦,采得了一株百年难遇的奇果——七色菩提果,回仙霞洞后,闭关自锁,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精炼,方才炼成这颗奇丹“七灵珠”,哪知丹药刚成,天下各路高手已经闻讯蜂拥而来,为了保住这颗奇丹不落入他人之手,妙玉子用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自己带着一干弟子镇守洞府引住各路高手的注意力,而让自己最小的关门徒弟杏月儿带着“七灵珠”,从秘道离开终南山,赶往贺兰山,给情郎江城子送丹药。 杏月儿倚着胡杨树感慨了一会儿,待心绪平了,牵上犟驴,信步向靖远城走去,穿过破败的城门,走到了靖远城的大街上。 靖远城的街面破陋肮脏,街道两旁皆是土屋茅庐,黄土厚积,因是西北地区的交通要冲,是故市中那条黄尘飞扬的土街上车旅穿梭,辎重繁忙,塞外与塞内的贸易在这里交汇,坑洼不平的土街上铺满了商摊小贩,旌帛飘飘,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那杏月儿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离开终南山后,一路躲躲藏藏,白天拣着小道山沟里走,夜里栖宿山野人家,哪曾享受过出门的乐趣?如今进了甘肃境内,远离终南山,暗忖该不会再有人认出她是仙霞洞府之人吧,于是放胆走入人群中,在如林的商贩间穿梭留连着,哇!好东西琳琅满目,简直是看花了眼;喜欢的东西更是俯拾皆是,只可惜都是标着价的,没钱,那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杏月儿在一个珠宝摊边游荡着,摊上那几珠金灿灿的金步摇有够晃目的,想不看都不行,她惦着包囊里剩下的那两片金叶子,手心底直冒汗,暗中掂量着接下去的路还要花销多少银子?女人么,饭倒可以少吃几顿,胭脂饰戴却不能少呀。 她正自犹豫着,突闻旁边的摊贩前传出一声清亮的吆喝:“喂嘿——各位俏姐儿,靓妹子,想要白皮皮的俊后生们,偶是长安‘金玉堂’田家第十四代嫡系传人,今日临到贵宝地采购山药,顺带着把偶们‘金玉堂’的绝世秘传的美容秘方介绍给贵地乡亲。长安‘金玉堂’是什么知道吗?不知道,哦喝,那么各位乡亲支长了耳朵听好咧,‘金玉堂’可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有上百年历史的美容膳药房,前朝大美女杨贵妃、赵飞燕、红拂女、还有武则天、太平公主、上官婉儿都是偶们‘金玉堂’的常客,这些大美人的美艳都是家喻户晓的呀,这里面就有偶们‘金玉堂’的功劳……” 正文 第二章 杏月儿听此人带着重重的陕中口音,乍闻乡音,倍觉亲切,于是牵上毛驴赶紧两步来到那人的摊前,只见此摊前已经围着几名女看客,场中一名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正在口若悬河地夸夸其谈,其人面皮白净,挺鼻剑眉,相貌甚是好看,颌下三绺乌黑的长须随风而飘,在场中央摆着两张方桌,桌上放着几碗酱色的膏药,在方桌前尚有数张椅子,其中有两名女子正坐在椅上,脸上涂满了那种绛紫色的厚厚的膏药,空气中传来一阵阵草药的芬芳。 旁观的几位女人对着坐在椅子上,脸抹厚酱的女子指指戳戳,嬉笑不止。 这时那男子走近一名旁观女子,歪头打量着她的脸蛋,那乡下女子被他瞅得甚是别扭,别转头来直挟眼皮,那男子信口说道:“这位姑娘好一张端正的瓜子脸,下颌尖窄而光滑,唇皮削薄,鼻梁如悬胆,简直妙不可言哪……”那女子被他赞得心花乱飞,捂住嘴,禁忍不住地嘎嘎笑起来。 “只是……”那男子又摇了摇头,作声道:“可惜啊——”乡下女子闻言止笑,一对微微斜视的丹凤眼不解地看着那男子,脸色甚是急切,“姑娘虽然天生美人胚子,可惜面色姜黄,若有病色,”那男子继续道,“大凡男人观女,多半先观血气,血气健旺,说明易于生产,那么即便是相貌次点也无所谓了;若是血气弱衰,则给人香火难续之感,纵令她有沉鱼落雁之貌,也已落于下品了。”那乡下女子闻此一说,大惊失色。 那男子又道,“想当年武媚娘被送入皇宫,就因为其面色姜黄,虽有仙姿,却不得赏识,被赶入皇家庵堂,适逢偶们‘金玉堂’田氏第二代传人采药下山,落宿于庵堂隔壁,见此尼国色天香,容姿绝艳,耳厚额亮,知其女绝非池中之物,仅因面容蒙垢,暂落浅滩。于是偶田氏先祖立意助其一臂之力,仅在其脸上敷了一贴药,姑娘,仅用了一贴药啊!就令其面焕然白靓,玉容无暇,浑然换了一个人,从此后,武则天的故事你也就知道了,‘金玉堂’从此在长安城里家喻户晓,名扬四域。姑娘,你的艳容虽然不能与当年的武媚娘相比,但若是能敷上一贴偶这‘玉颜散’,保准你成为甘凉道上头号大美人。” 那乡下女子被他说得心思大动,于是问道,“敢问先生,敷一贴要多少银子?” 那男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三个手指,“不多,三钱。” 女子轻叹了一声,“可惜我没这么多银子哩。” 那男子翻了翻白眼愣住了,敢情刚才那一番口舌算是白费了。 正在此时,从杏月儿身后挤来一名身材肥硕、锦衣华服、脸上擦脂抹粉的中年女子来,那男子见到她,紧走两步来到中年女子身边来,那中年女子取出一个荷包,看着坐在椅中,脸上抹着酱膏的两个女子对中年男子说:“田先生,今儿我俩女儿算照应了你的生意,可否再便宜一点?” 那男子摇头道,“不行,你两个女儿从此便成美女了,找家富贵人家出嫁绝不成问题,这六钱银子真是划算生意,当然是一分都不可少的。” 中年女子捂嘴格格大笑,她打开荷包正待取银子,又停下动作,对那男子道,“不行,我得看着我这俩女儿敷药后的效果,如若不象先生说得那般神奇,别说不付你银子,我还要拖你去见官,告你个欺诈讹诳之罪。” 那男子笃定地点了点头,淡笑道,“大娘尽管放心便是,何不如你也敷一贴试试,包管你再年轻二十岁。” 中年女子啐了他一口,笑骂不正经,围在四下的女观众们七嘴八舌地与那中年女子议论起来,那中年女子指着坐在左面的青衣女子对众人道,“那是我的大女儿,自小便出落得伶俐可爱、玲珑七巧,只是因为右边脸颊上有快拇指大的紫色胎记,如今已是二十有三了,却是找不到婆家,真是急煞老娘了,今儿个碰到田先生有奇方,而且与我打包票,准能把这紫色胎记消除,我便权且试它一试,若果真能让她这胎记消除,岂非妙哉?!”说着,她又指着右面那名年纪稍轻的黄衣女子道,“这是我的小女儿,脸蛋子美艳方正、眉目清秀可人,偏生爱长骚痘痘,一到春暖花开时,那脸上的青春疙瘩痘便如沃野里的苦菜花般横蹿竖长,遍地开花,挡都挡不住……” 杏月儿在一旁听到此话,心中直发痒痒,玉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的脸蛋也是出油旺盛,时不时地爱冒出那么一两颗恼人厌的红痘痘,原本极为标致的脸蛋上一旦落上这煞风景的红星点,便如那艳绝天下的大红牡丹落了虫啃一般,半蔫了—— 那男子何其机灵,仅此一个小动作如何能逃过他那双贼亮的眼睛,他不紧不慢地踱到杏月儿身边,冒声问道:“这位妹子可是老陕?” “是咧,”杏月儿奇道,“大哥是咋知道哩?” “一看就知道,甘凉道上哪见得到象妹子这般水灵的人物,也只有偶们长安风水宝地,才会有你这样出水芙蓉般俊秀的女子来。”那男子捋着颌下长须,一副陶醉的神情望着杏月儿看。 杏月儿甜在心里,面色却羞赧地红到耳根子。 那男子又道,“只可惜妹子的肝火甚旺,阳盛阴虚,致使体内毒素盛多,排解不去,所以常会被毒疖干扰,也就是我们说的青春疙瘩痘,这东西虽然对身体无大碍,可是日积月久,总会损害肤质,使皮肤象橘子皮一般粗糙难看,姑娘如此丽质仙颜,却因脸肤微疵,便如极品温玉有了瑕疵,身价跌半矣。”说到这里,那男子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造化弄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杏月儿更是自恋之人,此番被他一说,心里怦怦直跳,开始动起心思来,“先生可有补救的方法么?”她问道。 正文 第三章 “咋没有?”那男子指着桌上的那些药膏道,“偶这‘玉颜散’就是排毒养颜的绝佳良方,百试百灵,可称长安城里的一绝。” 杏月儿没去过长安,自然从未听过什么长安一绝,她自忖三钱银子并不是大数目,如果真能令那烦人的红痘痘从此不再烦扰她,这点银子花得却也值得,正当她思量未定时,那男子迳自走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两名女子,他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凿子和一把木榔头,“叮叮当当”地凿向那两名女子脸上厚厚的酱色膏石,随着“辟嘙”两声轻响,两女脸上的膏石碎裂而开,立时,两张雪白无暇的面容呈现在杏月儿眼前…… 啊,真是如此神奇啊!青衣女子脸上光润无瑕,黄衣女子的皮肤滑腻如丝缎,没有胎瘢,更没有红痘痘。杏月儿见那中年女子心满意足地付给那男子六钱银子,欢天喜地的带着两女儿走开了,现在她算彻底信服了,从而也下定了决心要敷那“玉颜散”,于是她把毛驴系在摊边的桌脚上,包囊往桌上一放,坐在椅子上,对那男子说道,“田先生,你也给我敷这‘玉颜散’吧,不知敷这东西要费多少功夫?” 那男子嘴角一弯,右脸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涡来,他笑道,“不费多少功夫,两盏茶功夫而已。”说完,男子拿来一根竹管递给杏月儿道,“把这个管子衔嘴里,待会儿要在你脸上抹膏药,这东西干了后会很憋闷的,你靠这管子呼吸,熬忍上两盏茶功夫,过后么,姑娘的姿容只怕是西施再世,也要自叹弗如了,嘻嘻……” 杏月儿衔住竹管,闭上眼睛,由着那男人把那绛紫色的,带着浓浓草药味的膏药一层层地往脸上抹着,连眼睛、鼻孔还有耳朵全抹上了,起初她尚感觉一点火辣辣的刺痛感,过了一会儿,刺痛感转尔成了麻酥酥的,她的脑袋里渐渐涌上一股睡意,此时耳目全被封住了,除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脑海里一片宁谧而沉静,慢慢地,她就靠在椅子上,居然睡着了。 过了半盏茶功夫,那男子用手指戳了戳杏月儿,见她没反应,嘿声冷笑了两声,两手极为轻巧而灵动地搜遍了她的身子,把她身上所有的物什毫不客气的搜刮一尽,连带着放在桌上的包囊一起背上,然后将身一转,离开了这个药摊子,大摇大摆地晃入人群中。 田歌略施小计,诳倒了终南仙子的关门弟子杏月儿,把她身上掠劫一空,背着劫来的包囊,信步走到靖远城北的风月街上,他脚步轻盈,口中哼着绍兴小调,顺手把粘在颌下的那三绺假须扯下,身形转了两弯,来到一家名为“百花楼”的妓院前,双脚并拢,俏皮地向门槛里一跳,对着门堂里大吼一声:“生意来了,姑娘们快打醒精神哪!” “哟、哟……都还没到开门迎客的时辰哪,是哪个死鬼在吼尸哩。”百花楼的老鸨嬉笑着迎了出来,肥身段、花锦缎、面施厚粉,这不正是那个与田歌在大街上唱双簧的中年女子吗?原来她就是“百花楼”的老鸨,那么,她那两女儿,也不过是“百花楼”里两姿色最美的姑娘罢了,这天底下的乌鸦是一般黑,骗子和妓女沆瀣一气,可怜那杏月儿刚出江湖,就碰上这门子邪事,也算她命中该此一劫,那终南仙子常以上通天机,下识地理,百算无遗来自诩,却没算到自己的弟子会遭此劫。 老鸨站到田歌身前,肥肥的胖手向他面前一伸,猩红的嘴皮子“噼嘙噼嘙”地磕着葵花籽,田歌“嘿嘿”轻笑两声,右颊露出他那招牌酒涡,他痛快地掏出从杏月儿身上得来的两片金叶子放在老鸨手心里,涎笑道,“老姐姐,今日合作愉快,这点小意思,给姑娘们买点胭脂香粉,待会儿把大爷我侍候爽了,另有打赏。” “死鬼。”老鸨心满意足地收下金叶子,笑道,“说吧,想要哪个姑娘陪你?” “现在时辰还早哩,”田歌说道,“我想先歇会儿,求姐姐赏个清静的房间。” “行哪。”老鸨想了想道,“二楼红艳姑娘的屋子现下里空着,你去那里歇息吧。” “谢谢老姐姐,”田歌油笑道,“我看这百花楼里,就数老姐姐最贴心可人。” “那当然,姜还是老的辣嘛,”老鸨嬉笑道,“今晚可要奴家来侍候小甜哥?” 田歌吐了吐舌头,赶忙作揖道,“得,得,姐姐是西北地界的头牌,身价高得紧,就我这小贼末盗的混混,哪请得动您哪!”说罢,丢开满脸豫色的老鸨,逃上楼去。 艳红姑娘的屋子在二楼最西角,田歌进屋后,关上屋门,躲在门后向外侧耳倾听了片晌,确定无人在门外后,他轻捷地闪至桌前,摊开从杏月儿身上搜来的物什和那只包囊:几件女儿家的布衣裳和红胸兜,三两件不值钱的女人玩意儿,他对这些毫无兴趣,最后,在包囊的最深角掏出一个黑色的绸缎荷包,田歌眼前一亮,用手摸了摸荷包,硬梆梆的,他心中如同撞鹿,心脏直往嗓子口跳,他松开荷包口的丝绳,把荷包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嗦出来——一只小血纹瓷瓶,瓶身上有三个红色篆字“柒靈珠”! “啊哈,这就是江湖中人人觊觎的神丹‘七灵珠’呀,哈哈……”田歌得意地捧住瓷瓶歪倒在床上,抑止不住地痛笑起来,他想到此刻终南山仙霞洞前,无数江湖中人和一些突然不知从哪冒出的妖魔鬼怪正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哪知道他们觊觎的灵丹早已远离终南山了,落到他的手中!幸亏当时自己多了一个心眼,暗中躲在终南山后山观察山上的动静,无意中发现一个少女鬼鬼祟祟地从后山一个水潭中游出来,从那少女头上戴的一个云状的和田玉簪,他辨认出此女是仙霞洞府之人,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想,会否此女身上藏着“七灵珠”? 正文 第四章 因着这个念头,他决定冒险一试,反正终南山上各路高手如云,以他的身手似乎拣不到什么好处,倒是此女身上若果真带着“七灵珠”,那岂非给自己拣了个现成便宜? 于是,他暗中跟上了杏月儿。 大凡终南山仙霞洞出来的人,绝无庸手。田歌知道想要硬抢,未必讨得到好,但他心里很笃定,因为仅跟此女走了一天,他即已知道,此女是个雏子,嫩得紧哪,想要从她手里夺财,只要略施小计便可。 田歌暗笑了许久,方才打开瓷瓶上的塞子,一股浓腥的臭味扑鼻而出。 “还是神丹呢,恁难闻?”他皱紧眉头,把瓶中的东西倒在手心中——是一颗乌黑漆亮的丹丸。 虽然其臭无比,一想到服过此丹后,自己的内力徒增两甲子,从此后江湖中海阔天空,任我驰骋,天下无敌,随取我需,再也不用躲躲闪闪做毛贼了,那种睥睨纵横的滋味比做神仙还要美妙。 田歌想罢,毫不犹豫地把这颗丹丸含入口中,囫囵吞下。 他盘膝坐在床头,心中踹踹然,不知接下去会发生什么状况:大凡脱胎换骨时,多半要遭受一番常人难以熬受的苦痛的,为此他早已有心理准备——来吧!暴风骤雨、狂涛骇浪、地狱焚火、冰海沉沦……所有的痛苦全部冲着我来吧,我这里全接着!他正自豪气迸发,准备等着凤凰浴火重生那一刻时,却没想到一股浓浓的睡意扑袭而来,还未待他领味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扑嗵”一声,跌翻在床底,昏死过去。 傍晚时分,夕阳金色的余辉投射在“宝麟斋”药铺那玄灰色的屋檐上,柔柔地镀上一层金边,两株榆钱树上,圆叶冉冉随风而落,在铺门前轻卷飘曳。“宝麟斋”是靖远城里最大的药铺,铺中的燕郎中也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跌打郎中,此时,这位年约半百,脸色红润的郎中正端坐堂中品着香茗,在他不远处的药柜后面,捣药女素馨正用一把小铡刀把鹿茸切成薄片,铡刀发出的“喀嚓”声沉闷而单调,燕郎中若有所思地斜睨着素馨,这位女子看似年约三十余,保养得极佳,丝缎般的皮肤白如霜乳,无嗔无喜的脸容上毫无岁月蚀刻的痕迹,眉山如黛,桃腮映春红,样貌极是清秀。兴许是相貌过于出众,以至于此女性子孤傲清僻,难与人近,都恁大年纪了,始终孤身一人,而且此女骨子里便有一股懔然侵人的气质,特别是那对凤目,时不时地爆出一星冷光,使那些想动她脑筋的男人们望而却步。 不过此女为人正直,手脚也麻利,而且颇通药理,在药铺中是一等一的好帮手,在“宝麟斋”的众伙计中,她来得最晚,却最得燕郎中的赏识。 药铺门外一阵响动,燕郎中摆正衣襟,知道有病人上门了,果然,一群乡邻抬着一张旧门板走进药堂,门板上横躺着一名身穿银灰色衣服的女子,燕郎中一看那女子,我的奶奶熊,这脸上忒难看,乌七抹黑的一团烂糊泥,嘴巴的地方还插着一根青竹管子,这算哪门子病人?燕郎中纳闷地看着那些乡邻把那女子摆放到地上,其中一与他相熟的乡邻对他道,“燕大夫,这个女人躺在大街上有大半天时辰了,一直没见有动静,您给看看,是否还有救?” “躺大街上?这脸上糊得算是什么道道啊?”药铺的众伙计们见着热闹,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道。 那乡邻对郎中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大清楚,似乎是这女人碰上一个自称是长安城里来的买狗皮膏药的,据说能使丑女变美女,这女人便让那人给在脸上抹了这些膏药,哪知那卖膏药的就让她躺在街上不管了,自管自跑了,我们看她一动不动躺了大半天,感觉不妙,才送您这儿来了。”这靖远城的民风甚是淳朴,并未因其是外乡人而弃之不管。 “哎哟,敢情是碰上蒙古大夫了,会不会已经被医死了?”有伙计叫道。 另一伙计伸手探了探插在泥糊上的竹管子道,“还有暖气儿,没死。” 燕郎中用手摸了摸那层坚硬的膏石,吩咐素馨取来凿子,小心地凿开那层绛紫色的膏石,一张青肿不堪的面孔露了出来,只见那女人两眼圈黑紫黑紫的,鼻头糟红,两耳犹如蔫涩的百合瓣,特别是那张嘴唇,厚嘟嘟红猩猩的,燕郎中见状摇头道,“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好端端的一张面孔被整理得象个烤猪头。” 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素馨柳眉轻皱,低声对燕郎中道,“看情形好像是中了武林人的毒了。” “武林人的毒?”燕郎中眨了眨眼皮道,“这就难办了,江湖中的毒药千变万化,配方独特,我这跌打郎中哪懂得这个?” 素馨的目光瞟了一眼那女子,原本也懒得搭理这档子烂事,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女子的发髻上时,心中猛地一跳,她俯身仔细看她发髻上插的那根玉簪——云状的和田玉,没错,这是终南山仙霞洞弟子特有的玉簪,难道此女……素馨心中一阵燥乱,看来自己等的正主儿到了,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下见的面。她探手取出一根银针刺入那女子脸上的肌肤,然后拔出银针,仔细端详着银针针端颜色的变化,再凑到鼻端闻了闻,最后甚至把银针放入嘴中,用舌头舔了舔,思忖半晌,低叹一声道,“似乎是岭南小刀会的‘酥心散’。” 燕郎中闻言虚心讨教道,“素馨姑娘好像知道解此毒的方法?” “这个‘酥心散’并非剧毒之物,而是一种麻毒,不妨事的,”素馨说道,“只要用三钱金银花、一两苦杏仁、两钱麻黄、半钱淫羊藿和两钱银线草,再加两斤山泉水熬成汤剂,每隔三个时辰在她脸上抹一遍,两天就可以消去毒素了。” 正文 第五章 燕郎中闻言马上写出一张方子,吩咐伙计按此方配药。这时素馨取来五根两寸长的银针,分别刺在那女子的“神庭”、“迎香”“承浆”“廉泉”“玉枕”五个穴道上,并不断地用手指捻转银针,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悠悠醒转过来,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环顾四周,满目迷茫。 围在四下的人众见她醒转了,围在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那女子正是杏月儿,从他们众人的谈话中,她知道自己遭骗了,一时间委屈不过,豆大的眼泪难以自禁地流了下来,素馨掏出一方手帕为她擦去眼泪,口中漫声吟道:“君应万里随春去,若到桃源记归路。”杏月儿听闻此言,眼里顿时一亮,张唇“呣呣呣呣……”哼叽了半天,她原本是想吟那前面一段词:“明日一杯愁送春,后日一杯愁送君。”的,哪知舌头麻木,嘴唇皮子没了感觉,出口的话比骡子叫还难听,素馨见她那副着急相,心中暗叹一声,对她道,“姑娘到了这里只当到了自家一般放松养病,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谈也不迟。” 杏月儿领会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田歌缓缓张开双眼,感觉身周昏天黑地的,自己似乎被蒙在一块布袋里,而这布袋满是汗酸臭味儿,忒恶心。他伸出双手扒拉开那块布袋,正巧仰面看见头顶上的东西,他马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我的观世音菩萨啊! 眼前的情景仿佛进入了一个大人国,凳子、椅子、床、床边的马桶,一切的一切都比以往大了十数倍,他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无比广大的空间里,而自己变得非常渺小。他的眼珠沿着头顶的墙壁四处转了一圈,突然笑了起来:敢情自己现在在做梦哩!这个感觉很好玩,以往做梦时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现在自己居然意识到了,他记起儿时唯一的一次意识到自己做梦时的情景,那时特想撒尿,于是就跑到一个墙角里撒了一泡尿,哪知待他醒来时,床上老大一张全国地图,被老娘毫不客气地狠揍了一顿。 既然是做梦,那就好好地享受一下做梦的乐趣吧,他咯吱着身体,想从布袋中钻出来,此时目光落到他的双手上,哟,偶的娘哪,毛茸茸的尽是黑毛,油光铮亮的,手底是肉垫子,他动了动手指,居然是四根尖利的爪子——我这是咋回事? 田歌呼地从布袋中跳出来,口中发出一声讶然的尖叫声——“喵呜——”这可不象是人的声音。 不对了,不对了,全乱套了,做梦也不是这样做法呀?是噩梦吗?显然是啰……他定定地望着自己钻出的布袋,那是他刚才穿的那件青色长褂啊!如今变得象巨人穿的衣裳,他再看自己身上,浑身的黑毛,更让他浑身抖栗的是,屁股后面居然拖着一根粗尾巴,还高高地翘向天上。 他脑子“轰”地一声炸响,震骇了片刻,他又想这不过是个梦而已,嘻嘻……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变成了一只黑猫,这种梦此生里他还是头一次做到,他想走两步,刚迈开步子,又有点犹豫起来,猫是怎么走来着,左前爪先动,右后爪再动,然后是右前爪,最后是左后爪,他试着迈了一步,感觉别扭极了,于是他再试着换了几种步伐,慢慢地协调好四肢的动作,“喵呜——”他再大叫了一声,咋这叫声和真猫一样呀。田歌在房间里踱了两圈,还学着猫儿上蹿到椅子上,再从椅子跃到床上,这时,一只黑色的丝缎荷包和荷包中的血纹瓷瓶落入了他的眼帘,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应该吞下了那颗名闻天下的神丹——“七灵珠”的,那么,此刻自己应该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绝世高手才是。 想到这里,他重新在床上躺下,四只猫爪子耷拉着朝天,闭上眼睛,立意马上从梦中醒来,然后领略一下自己的绝世神功厉害到何种程度。他使劲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念叨着“快醒来、快醒来……”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半晌,他又睁开眼睛,再次端详自己的两手,哇呀,还是猫爪子,这时他开始有点害怕起来,“七灵珠、七灵珠……莫非他此刻并没有在做噩梦?莫非他现在的局面就是这颗该死的七灵珠所造成的……不会的,绝不会的!”田歌想起江湖中的一种传说,有些修道之人,确实有把人或事物变化成另一种形态的法术,他越想越怕,心里不断祈求着这种倒霉事不会让自己碰上,如今这番情景只是个梦而已……他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口,乖乖,老大的四颗尖利犬牙,他用牙齿咬住舌头,用力下合,哇呜——他惨叫着跳了起来,钻心的疼,这可不是在做梦,这是现实。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啊! 他现在相信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自己不是在梦里了,自己吃的那颗该死的“七灵珠”肯定是颗假货,并且让他中了巫术,变成一只黑猫了,他心里郁闷之极,原以为自己是名满江湖的大盗,只有自己骗盗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骗自己的份,如今可好,八十老娘倒绷小儿,阴沟里翻船,输给了一个刚出江湖的小姑娘,还输得如此之惨,被她变成一只畜生了,“这些修道之人,居然会做出这般阴损的事情来,黑,真黑,这世道真他妈的太黑了。”田歌怨愤地想,浑不想想自己修理别人姑娘家时,也是一般的心黑手辣,这不过是轮回报应而已。 他爬起身来,轻捷地跳上一边的一张梳妆台,对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模样:浑黑油亮的毛色,两只耳朵能前后左右转着弯儿,一对金黄色的猫眼,眼瞳呈一条线,为了确定镜中的那只猫确实是自己,他伸出右爪挥了挥“手”,镜中的黑猫也相应地挥挥爪子,唉—— 正文 第六章 田歌长叹一声,发出的声音也是猫叫,细弱地一声“喵——”。好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想不相信都不行,他不得不正面一个现实:他现在被仙霞洞的法术变成了一只黑猫,只不知这种状况是否是暂时性的?若是暂时性的,会维持多久?但万一是永久性的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开始胡乱跳腾起来,若是下半辈子一直是这幅模样,那他还不如马上找堵墙撞死。 正在他端坐在铜镜前惶惶不安时,门口响起一阵响动,黑猫吓得从梳妆台上跳落在地,“嗖”地钻到梳妆台下面。 屋门被推了开来,探进两女子的臻首,正是与他在大街上唱双簧诳杏月儿的那一对妓女。“公子,田公子,奴家们来侍候您哪。”两女听屋内没有声息,诧异地互望一眼,推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看了看床上,没人。 “咦,不在屋里?” “八成到哪个姑娘屋里去厮混去了。”青衣女子噘了噘小嘴道,“还说要打赏我们哩,这会儿金叶子全进老板娘的兜兜里了,我们连点稀汤都没沾上。” “这厮恁不要脸,”黄衣女子指着床脚边那身青色长褂、裤子和软底靴轻笑道,“光裸着身子出去的,真还不知这‘百花楼’里还有哪家姑娘有如此魅力,敢从我们姐妹手里抢男人的?” 青衣女子看着地上那身衣裳,还有摊在桌上的那只包囊,心中微微一动,转首向身边的黄衣女子看去,见她眼中和自己是一样的神色,看来两姐妹的脑筋是动到一个地方去了,两女同时跑至屋门,从门缝里向外探听了一下,确定屋外无人,然后跑到桌前翻兑起那只包囊。 “这多半是大街上被诳的那女人的包囊。”黄衣女子皱着眉头检视着那些女人衣裳和物品,低语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廉价货,真不知姓田的图她身上什么东西,要恁般费煞功夫来诳她?” 青衣女子从地上拣起田歌的衣裤,蹙眉轻嗤道:“这个臭男人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漱洗过了,酸臭难当。” 黄衣女子一边伸手掏摸着这件青色长褂一边笑说道:“你没听咱们老板娘说过吗?越是‘臭’的男人,身上的银子越是‘香’。”说到这里,她的手已经在这身满是男人汗臭味的衣裳兜里摸到十分熟悉的物什了,还是厚厚的一叠哩,她向同伴“吱吱”咂着舌头,青衣女子闻声眼中一亮,凑近臻首,看着黄衣女子那只玉手从长褂兜里伸出来—— “哇,发财了!”黄衣女子轻声嘘道,手中抓着一叠银票,小手开始哆嗦起来。 “全是‘宝福银号’的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的。”青衣女子看着那叠厚厚的银票,低叹一声,“这里面大概有好几万两,这姓田的穿着也一般般,真看不出他还是个大财主里。” “也合当我们姐妹今天走了好运,得了笔飞来横财,我们把它分了,一人一半。”黄衣女子轻声道。 “干嘛要分?”那青衣女子心机更深沉道,“城南‘富贵来’的楼主听说要回中原了,想把他那楼子给卖了,我们何不用这笔银子把那个楼子买下来,自己开家更气派的院子,咱们也做次老板,也省得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落到老板娘的腰包里。” “对呀,还是姐姐有头脑,”黄衣女子马上赞成道,“咱就开个‘万春楼’,就连楼名也得压着这‘百花楼’,活生生气死那老胖妇……” 钻在梳妆台下的黑猫心中气恼不过,这两小丫头也忒气人了,手里拿着他的银票争长论短,浑没把他这个江湖巨盗放眼里,想到这里他猛地从梳妆台下面蹿出来,“嗖”地跳到桌上去,把那一对正贼头贼脑准备开溜的姐妹几乎骇晕过去。 “腌臜的贼猫,险些没把我吓死。”青衣女子见是一只黑猫,拍着胸脯啐了一口道。 黑猫那对金黄色的眸子盯着黄衣女子手中捏的银票,呼地高高跃起纵向她怀里,伸爪向那银票抓去,哪知待到爪子碰上银票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已经没有手了,而是猫爪子,这猫爪子又如何能把人手里紧捏的银票子给抢下来呢? “哟,这是哪来的野猫啊!居然也识得银票?”黄衣女子惊诧地跳起来,她捏银票的玉手被黑猫锋利的爪子抓出四道显目的血痕来,痛怒之极地叫道,“死畜生,我要剥了你的皮。”说罢,抄起屋角一根鸡毛掸子要待去追黑猫,青衣女子拖住她道,“你跟一只畜生计较什么?咱们快离开这里,别让人看见了。”不由分说地拖着黄衣女子溜出了屋子。 黑猫还待追上她们,屋门“砰”地阖上了,还险些夹住他的脑袋。他愤懑地看着屋门,口中发出几声国骂,出口却成了“喵喵——”的野猫叫春声。黑猫怔了半晌,郁闷地在屋子里绕了两个圈子,心中道:“不行,象这副猫样,恐怕从此再也过不上快活日子了,为今之计,还是得回去找到那个终南山的死妮子,想法从她身上找到解除这个巫术的方法,那丫头中了我的‘酥心散’,兴许此刻还躺在市街上哩。” 想到这里,他拿定主意回去找那个害他变成猫身的女人讨回公道,他看了看紧闭的屋门,伸出爪子抠住门缝,尖利的爪子刺进木框中,向后拉了拉,门便被他拉开了,他正待走出门,又转过脑袋向屋里看了眼,然后返身跑进屋子,跳到床上,把那只原本盛放假“七灵珠”的血纹瓷瓶用嘴叼进那只黑色荷包里,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才完成,因为他还不习惯象猫一样用嘴代替手来做事。 最后,他叼起盛着瓷瓶的黑缎荷包,跳下床,跑出屋子,蹿下楼梯,从几名嫖客和妓女的脚边穿过,跃出“百花楼”那高高的门槛,走上街头,沿着墙角,躲开熙熙攘攘的人流,到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那名终南山的女子。 正文 第七章 “啊——”杏月儿对着铜镜尖尖地惨叫一声,她掐着脸颊迅速地数着:“一粒、两粒、三粒……”过了一会儿她彻底放弃,这可不是一粒两粒红痘痘的问题了,而是满脸红痘灿烂,而且一粒比一粒长势旺盛。 杏月儿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庞,感觉一忽儿左边冒出一阵刺痛,一忽儿右边痒痒难忍,这天杀的骗子,骗去她的行李倒还罢了,也不知在她脸上抹了些什么狗屎?折磨得她好生难受,如今变成真的天花脸了,还教她以后如何出去见人!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身素服,清爽得毫无修饰的素馨来到她的身后,她低叹一声道:“杏姑娘不必难过,这不过是那‘酥心散’的毒性作用,过上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杏月儿低下头来轻“嗯”了一声,然后对素馨道,“谢谢姐姐伸手相助,说来惭愧得紧,在你这里耽搁一天了,到现在我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我姓素,与你师父妙玉子是同辈,你叫我素姑便是。” 杏月儿诧异地看着她那细如凝乳的白肤,心中犯嘀咕:“与我师父同辈?我那师父都快六十了,虽说养颜有术,肌肤上也已现出褶子,面容上有了风尘之色,而这位姑娘看上去最多三十岁,肌肤看上去比自己还水嫩,怎可能与我师父是同辈的?多半是这位姑娘欺我刚出江湖,倚老卖老吧?”她心中如此想着,口中却没有说出来。 素馨却是想着另一件事,她问道,“杏姑娘,这次你遭诓骗,可曾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么?” 杏月儿知她此话何指,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盖住眼中的尴尬道,“素姑请放心,那贼厮从我身上刮囊去了一些钱物和衣物,但都是些不重要的事物,而我身上真正重要的东西却是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和腰中系的腰带,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这些他一样都没得去。” “你确定‘七灵珠’肯定还在你手里?”素馨加重语气问。 “我确定。” 素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继续盘问道,“你现在可想得起诳你的人是何人么?” 杏月儿摇首道,“不晓得,我这是第一次出江湖,江湖上没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人,所以,我想兴许那家伙不是特意冲着我来的,只不过是我运气不好,偶尔撞上罢了。” 素馨轻叹一声道,“我也不知你师父是怎么想的,怎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派你去做,你确实毫无江湖经验,连我都一眼辨出你是终南山仙霞洞的弟子了,更别说那些觊觎‘七灵珠’的江湖高人了。” “怎么会?”杏月儿诧异道。 “还不是你头上这个簪子。”素馨指着插在她云髻上的玉簪道,“这种云状和田玉簪是仙霞洞弟子特有的标志,有很多老江湖都知道,而你,还戴着它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被人盯上也是在情理中的事情。” 杏月儿吐了吐舌头,没有言语。 素馨再问道,“现在你还想得起那讹你之人的模样吗?” 杏月儿咬牙切齿道,“怎会想不起,这厮即使化成灰我也认得,他是个中年男子,中等个子,面皮白净,貌样很清俊,颌下有三缕长须,口音是陕中口音,哦,对了,他自称是长安来的,叫什么‘金玉堂’的田氏第十几代传人,听说这个‘金玉堂’是长安极为有名的药铺哩。” “哼,长安哪有什么‘金玉堂’药铺,那是他胡编出来的。”素馨冷哼道,“你说他自称姓田,那倒没有骗你,两天前靖远城确实来了个名闻中原的独行盗,此人姓田名歌,年约二十多岁,湘东人氏,因其相貌英俊,而且诡计多端,江湖人送他一个雅号:‘洞庭玉狐’,此人多在湘赣鄂川一带活动,‘七灵珠’出世是现今江湖中的一件大事,象他这样的大盗不去凑一番热闹才怪,所以两天前见他在靖远城里出现时,我还在奇怪,这会儿这厮到西北边陲小城里来干嘛?原来他早已盯上你,而且料准你会来靖远城,所以事先进城布下圈套,专等你入毂哩。” “田歌,狗贼!”杏月儿恨恨地念叨了一句,转念一想,又摇头道,“不对,那人是陕中口音,而且年纪肯定四十有余了,跟你说的这个田歌不符呀?” “这种游荡江湖的大盗巨骗,哪一个不会几个地方的方言?”素馨嗤笑道,“再说,盗贼多半精通易容术,象你这么嫩的雏子,想不骗倒你都难。”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道,“我原本还想再让杏姑娘多休息两天,待身体完全复原后再上路,可是,既然盯上你的是‘洞庭玉狐’田歌这个大盗,那就得担着点小心了,我倒并不是怕这厮,只是这厮是有名的狡黠,一旦被他盯上,防不胜防。” 杏月儿忽然展颜笑道,“说到这个叫田歌的狗贼,素姑姑你尽可放心,这厮从我身上盗去的包囊里确实有一瓶师父给我的‘七灵珠’,”她见素馨面色乍变,赶紧解释道,“但那瓶‘七灵珠’是假的,这姓田的狗贼偷回去后不吃它倒还罢了,若他果真吃了它,那他就有得罪好受了。” “哦?是吗,”素馨感兴趣地问,“吃了它会如何?” 杏月儿摇头道,“具体会遭怎样的罪我也不知道,师父给我这瓶假丹药时没对我明说,但素姑姑也许不知道我那师父的脾性,她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连鬼神都得发愁哩。” “你师父出手一贯毒辣,这点我如何不知?”素馨沉吟着说道,“但我们还是早走为妙,据说田歌交际极广,江湖中有许多绝世高手是他的朋友,难保其中有他的同伙,一旦被这些贼头们盯上,总是件麻烦的事情。” “江湖中的事情我也不怎么明白,但凭素姑姑作主就是。”杏月儿说道。 素馨站起身来,关照她,“我现在就去做些准备,顺便为你备置点衣物,杏姑娘今晚早点歇息,明儿清晨,我们得趁天未亮前就出城。” 正文 第八章 “好的。” “哦,对了,把你头上的玉簪收起来吧。”素馨又道。 “嗯,是。”杏月儿赶紧拔下发髻上的玉簪,小心收藏好。 田歌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白杨树根那堆猫屎,这是他成为黑猫后拉出的第二堆屎,腥臭之极,感觉怪怪的,因为没办法擦屁股了,心里总是不爽。大凡猫儿都是很爱干净的,时不时地用舌头舔身体和爪子,算是洗脸擦身吧,但他做不到,感觉忒恶心,他记得小时候家养的猫屎尿以后都会用泥土给埋上,但他自觉得自己并非真正的猫,用不着守着这个规矩,于是他扭了扭腰肢,从草窠里钻出来。 天空幽蓝幽蓝的,几卷马尾云在空中流淌着,西边的弦月还挂在树梢枝头,璀璨一夜的星群已经渐渐隐去光辉,周遭朦朦亮,和风挟着几许清新,轻拂着他身上柔顺的黑毛,这是他离开“百花楼”以后的第三天凌晨时分,在大街上游荡了整整两天,其间可谓波折不断,经历的事情比他进入江湖十多年所经历的任何故事都要来得困窘曲折,也许,是初成猫类,还不习惯于这样的畜生生活所致吧,他感觉此刻就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一切都要重头开始学起来,从珊珊学步,到如何“吃饭”,再到“喵喵”学猫语……要学的东西似乎多得去了,越是多想越是懊恼,他摆了摆脑瓜子,来到一堵灰黑色的高墙下面。 这堵高墙后面是一间名为“宝麟斋”的药铺,位于城西。 离开“百花楼后,他迳自奔到街中心那片诓骗那终南山女子的场地,哪知已是人去物杳,连他摆在那里的桌椅都不见了,黑猫苦恼已极,如若还是个人身,他当然会去打听,以他那一张口舌生莲的本事,有什么事能打听不准的?可是他现在是猫身,更让他懊丧的是,现下人的话他是不会说了,却连猫的语言也是狗屁不通,只会朝着别的猫类“喵呜”地乱吼,至于说是什么意思,鬼才知道。 那么,很显然,没法和人类交谈,也没法和猫类交谈,只能自己和自己嘀咕,真郁闷哪! 好在黑猫虽是猫身,却没有失去田歌那高智商的脑筋,而且,成为猫身后,身体五官的敏锐度居然是人身时的数倍,他可以听见极微小的声音,能嗅到几里外的味道,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带视物如白昼,甚至,他即使在睡眠中,也能很机敏地预感到潜近身子的危机,为此他轻易地躲开了数只大狗和雄猫的袭击。 就凭着这些本能以及行走江湖多年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和逻辑推断本领,他开始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来寻找那名终南山女子的下落,在中原武林中,“洞庭玉狐”是极为称著的追踪高手,一旦被他盯上的,无论他是保镖簇拥的高宦名豪,还是武艺盖世的绝代高手,都很难摆脱他的跟踪,而且最终多半会落得失财的下场,幸好田歌盗名虽盛,却难得去害人性命,所以在江湖中,他并没有被列入恶人的行列,充其量只能算是中立阵营之人。 那终南山的女子被他抹了一种岭南小刀会特制的麻药“酥心散”,这种麻药毒性并不强,但他在给那女人抹这麻药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药中掺了一种名为“龙涎香”的毒素,这种毒素一旦沾上身体,是很难洗掉的,只有待人体的新陈代谢来慢慢消化掉,这也就是造成杏月儿满脸青春痘的主要根源。“龙涎香”上特有一种异香,这是江湖中追踪高手间的一个秘密,以人类的嗅觉,即使是最好的那种能辨识香水的鼻子,也无法闻出来,但是,犬类的嗅觉却能轻易地闻辨出来,而今田歌成了猫类,猫类的鼻子虽然没有犬类那么灵敏,却也不遑多让,是故,这种“龙涎香”便成了黑猫追踪杏月儿的最好线索。 站在高墙下的黑猫脖子上挂着那只唯一从“百花楼”里带出来的盛着瓷瓶的黑缎荷包,这是他唯一能向那名终南山女子表白自己身份的证物,此刻,他又开始犯愁了,这堵高墙,若是他还是人身时,以他那飘如飞燕般的轻功,自然是一蹴而过的,可他如今是只猫儿,如此的高度就有很大的难度了。不过,这两天里,他曾仔细观察过一些猫儿的行为,其中有些身体强壮的猫儿,也是能轻易跃上这种高墙的,有的是籍着墙旁的大树,有的是直接飞纵而上,可是它们又是如何跃上去的呢?虽然他观察得很仔细,却始终不得要领,他甚至连它们是如何爬树的都没摸清。 跃不上这堵高墙,他就无法进去查探高墙后的那个大院,现在他已经很确定,“龙涎香”的味道至此是最浓烈的,而且这又是一间药铺,肯定有郎中之类的,那名被他药倒的终南山女子有极大的可能就在这间院子里,此时是凌晨时分,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同时也是盗贼行动的最佳时机,他要想找到那女人,并从她身上找到解除他身上的诅咒的方法,就必须在这个时刻跳跃上这堵高墙。 黑猫沿着墙脚根转了一圈,这已经是他转的第二圈了,这该死的药铺墙高院深,真拿它没辙了。这时,身后倏然发出一阵微响,声音极轻,他机警地转过头看,是一只体型比他略小,毛色灰白相间的花斑猫蹲踞在墙边的一颗槐树底,淡辉的晨色下,一对碧绿色的眼睛炯炯的盯着他看。 黑猫转过身子靠近那只花斑猫,现在他已能轻易地辨识出猫的雌雄来,这是只雌猫,黑猫似乎从雌猫的眼神中感应到它对自己来电,他心里暗自得意,做人的时候,因为相貌英俊,兼之出手豪爽,他十分有女人缘,如今即使做了一只黑不溜秋的衰猫,也相当有雌猫缘,他作了两天的雄猫,至今已经遇上最起码五只雌猫对他示爱了,真没想到,靖远城这么芝麻大的一个小边城,居然会有那么多的猫,作为一只雄性生物来说,这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当然,能得到异性亲睐,也就意味着会被更多的同性嫉妒,猫可没人类那么含蓄和阴险,心中不满马上就撕咬一场,必有一方落荒而逃方能甘休,田歌这两天来大小战役好歹也打了十余场,积累了丰富的猫斗经验,当然,以他的身手和头脑,斗败个把妒火中烧的雄猫算不得什么,从这些打斗中他也学到了一些猫的行为方式,和人类可是截然不同的唷。 正文 第九章 黑猫走到花斑猫身边,学着它的样蹲踞下来,千万别误解,他对猫丝毫没有“性”趣,之所以靠近它,只是想从它身上学到一点猫类行为的经验。果然,花斑猫抬头看向身边的大槐树,黑猫见它的动作,立刻知道它要跳上树去,赶紧集中思想,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的动作,看它是如何上树的。花斑猫后腿用力一蹬,“嗖”地纵身跳起,前爪锋利的爪子倏地从厚厚的肉垫中伸出,抓进粗糙的树皮,然后后肢用同样的方法,爪尖刺入树皮,籍力上攀,它的身子绕着粗粗的树干半圈,已经攀上树丫,花斑猫低头对着黑猫“喵呜”地叫了两声,沿着树枝跑到墙边,纵身轻跃,跳上墙头,然后坐下看着墙下的黑猫。 这次黑猫总算看清猫儿上墙和上树的诀窍了:原来靠的是有力的后腿和锋利的爪子,倚靠尖利的爪子和粗糙的爪垫与墙面树枝的磨擦来借力。 黑猫俏皮地猫嗥了一声,退后两步,就以眼前的这堵高墙练习这新学来的跳墙本事,他后腿的力道比花斑猫更强劲,再加上做人时有深厚的轻功底子,知道借力的技巧,所以,第一、第二次因为没有协调好动作,没能跳上墙头,到第三次时,他终于借力成功,翻上了墙。 黑猫得意洋洋地翘高他那粗尾巴,扭了扭屁股,学会了上墙的本事,做猫就不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了,毕竟他会抢擅盗,比猫类不知聪明几许,在猫类里生存可比在江湖中生存容易多了。 当然,他不打算长远做猫,因为他对雌猫没感觉。 他在高高的墙头踱着方步,乌黑的鼻子在空气中搜索着,想辨明“龙涎香”的方位,以确定那终南山女子的屋子,浑然没有理睬那只花斑猫对他不断抛来的媚眼儿。 蓦然—— 一阵沉重的、令他憋闷难受的、十分不安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花斑猫显然也开始不安起来,它“喵呜”地连叫几声,跳下高墙,灰白相间的身体在晨色中闪了几闪,躲到某个黑暗而安全的角落中去了。 城中有犬吠的声音发出,可是仅仅叫了几声,便呜咽着停止了。 这就是感应灵敏的兽类预见危机时的反应,比人类不知灵敏了多少倍,黑猫比别的兽类胆大得多,他伫立在墙头,猫目中爆出冷冷的碧光闪顾周遭的环境,有一股淡淡的迷雾在城东方向弥漫开来,接着,一丝寒气在他心底慢慢升起。 黑猫知道,这并不是周围的温度开始降低,而是,心中的恐惧开始变浓变深! 有迷雾?! 这种西北的边陲小城不比烟雨迷蒙的江南,这里缺雨少水,连地下水也必须掘地数丈才能找到,除了偶尔出现的沙尘暴,不可能出现迷雾这种自然天候。 妖邪之气,只有这种解释了! 接着,他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城东方向那层薄薄的迷雾中,亮着迷梦般的红光,似隐若现地,随着迷雾的弥漫,迅速地向他现在所处的方位飘逸而来。 “‘红灯照’!是‘红灯照’!” 极富江湖经验的田歌心头马上冒出一个神秘而可怕的江湖组织,这是一个无人见过其真面目的组合,因为凡是见过其真面目的人,据说已经全部到阴曹地府去报道了,江湖中人对“红灯照”的来历揣测纷纷,有的人说那是武功高绝的魔宗高手在装神弄鬼,有人说那绝非人类,而是妖物,是故,被那几盏红灯所罩住的目标,总是尸骨无存。 因而,凡是“红灯照”所路过的地方,无论是江湖人还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纷纷走避而开,无人敢去尝试探看这数盏红灯后是怎样的人物和面孔,因为做这种尝试的人,莫不以诡异的失踪为下场。 迷雾由城东快速地向城西方向移动着,中心方位正好正对着黑猫所站立的位置,迷雾中红影闪烁,若隐若现,诡谲之极。 黑猫浑身毛发倒竖,愈来愈剧的恐惧感迫使他有跳下墙头,躲到哪个封闭的、温暖的、安全的地方去的念头,可是,他心中又蹿出一股更浓烈的好奇感压过了恐惧,“红灯照”出现江湖八年,其真实面目始终是个谜,没人见过,即使见过的也没活在世上,因为“红灯照”是绝不容许见过其真面目的人活着离开它那几盏红灯的范围的,可是—— 田歌却想壮胆窥视一下“红灯照”的真面目,以前他即使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胆,但现在他却有了,因为——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黑猫。 “红灯照”对低等动物是毫无杀心的,这是常识。所以他使劲忍住心中的恐惧,端坐在墙头,看着迷雾飘移到他的身前,把他笼盖住,愈来愈浓,这就是浓雾的中心了,黑猫知道,接下来,将出现那几盏使世人闻风丧胆的红灯…… 红灯出现了……隐在浓雾中…… 红灯离地约三尺,一上一下地跳蹦着向前飞移着,前后共有六盏红灯,分成交叉状的两排,黑猫使足了眼神,想看清红灯后面是什么东西,只见迷雾中影影绰绰的几道淡淡的灰影子,别说是模样了,甚至连那影子是实是虚都很难辨。 黑猫没有那个胆量走近那些红灯去打量,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罩在诡异迷雾中的红灯悄无声息地摇曳着飘过去,他有点明白了,怪不得江湖中无人知晓“红灯照”的底细,即使象他从如此近的距离,尚且没法看清红灯后面倒底是什么东西。如果真想看清红灯后的秘密,除非走到红灯边上,那无疑是自寻死路的。 红灯飘过,浓雾自然就淡了,渐渐散开,又是清澈明朗的一个亮堂天地了。 黑猫怔坐在墙头,看着那团迷雾沿着城西的那条道儿远去,它晃了晃脑袋,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从高墙上跳入“宝麟斋”的大院,在院子里飞快的穿梭搜寻着,湿润的鼻子到处乱闻,慢慢地向那阵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源头靠近。 正文 第十章 就在他搜寻到院子南角一片挂满草药的晒场前时,耳际传来微弱的话语声,他屈下前腿,毫无声息地向那片声源地靠去,同时,传进鼻端的异香香味也越来越清晰。 “吱呀”一声,一丈开外,靠近一间小楼房的地窖口的盖板被慢慢推了开来,黑猫机警地闪进一旁的屋角阴影中,眯起眼睛向那地窖口看去。 先从地窖中钻出来的是名面皮白净,相貌甚是好看,身穿灰黄色长褂,头戴范阳帽的年轻男子,田歌是老江湖了,从那人的面貌和身材上一眼就辨出此人是女扮男装,在此人的背上还横背着一个包着绿色丝缎的弯月状东西。那人走出地窖口,探头向城西方向看了眼,回身向地窖口里挥了挥手。 后出来的是名身材窈窕的女子,此女的头上戴着一顶窄沿斗笠,头面用黑色纱巾罩住,虽然看不见此女的脸面,但她那身银灰色的衣服,却让黑猫一眼就辨出来了:此女正是那名害得自己变成猫类的终南山女子。 杏月儿长吁一口气,对那女扮男装的人说道,“素姑姑,就算这‘红灯照’是江湖中最可怕的邪物,你也用不着那么担心,躲到地窖深处,险些把我憋闷死。” 那女扮男装之人正是素馨,她轻声问道,“你师父在你出来时可曾告诉过你一些江湖典故?” “嗯,确实提到过一些江湖上的厉害角色,其中就有这个‘红灯照’。” “那就是了,”素馨理了理长褂上一处打褶了的衣角,口中说道,“你师父炼的这个‘七灵珠’具有一种灵气,这种灵气咱们人类兴许感觉不到,但是对于那些邪魔妖物来说,却能感觉得到这灵气,江湖上有人传言这‘红灯照’是妖邪,若让他们感应到你身上的这枚‘七灵珠’,麻烦就大了。” 刚下躲在地窖里,杏月儿没能看见那些传说中的红灯,体会不到他们的那种诡异和恐怖的气氛,她笑了笑,对素馨道,“素姑姑请放心,我师父在我出来时,就已经考虑到‘七灵珠’上的灵气会引来妖物这个问题,特意在‘七灵珠’上附了一个法咒,不仅隐去了‘七灵珠’的实体,连珠上的灵气也隐去了。” “这样敢情好,但我们绕开‘红灯照’这种邪物总是没错的。”素馨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在马厩里已经备好马车,咱们的行囊也已放在马车上,趁现在天色还没有全亮,药铺的伙计们还没有上工,我们快走吧,从南门出城。” “从南门出城?”杏月儿大惑不解道,“到贺兰山该当从西门出城,沿黄河北上才对,为何要从南门出城了呢?” “‘红灯照’刚才正好是走西门方向而去的,你说得没错,本该是沿黄河北上,但必须从‘风凌渡口’过河,然后穿过‘悬壶峡’,那是到贺兰山的必经之路,若是这‘红灯照’是冲着你这‘七灵珠’来的话,只要在这两处的任何一处地方摆下阵势,就能把我们堵截住,到时,想逃都没处逃。” “不会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杏月儿不信道。 “这种可能性不是小,而是很大。”素馨冷声说道,“你师父炼的这颗‘七灵珠’在江湖中惹下多大的风波你知道吗?谣传会武功的人食之能添两甲子功力,而妖魔食之则能增添两百年的修为,即使是平常人吃了,也能春颜常驻,百病不侵,多活数十年,你说,这颗‘七灵珠’有多大的诱惑力?” “哪有这么神的!”杏月儿辩道,“这不过是江湖上那些无聊的家伙以讹传讹罢了。” “可惜大多数人不这么想。” 杏月儿叹了口气,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就是因为这颗“七灵珠”给害的,她又问道,“那如果从南门出城,我们抄哪条道儿去贺兰山?” “没有路了,只有直穿沙漠。”素馨道。 听到这里,黑猫已有了计较,马厩的方位他是知道的,刚才他曾路过那里,就靠近“宝麟斋”的后门。他反过身,快速而无声地向马厩方向奔去,要赶在她们两人之前,藏进马车里,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她们身边,伺机找到解除他身上诅咒的法子来,说不定还能顺手牵羊,盗走真的“七灵珠”。 马厩边果然停着一部草篷轻便马车,此时马车已经驾好辕,那匹拖车的黄骠马不安地看着黑猫穿过它的脚边,轻身纵上马车车篷。 素馨带着杏月儿随后来到马厩,素馨跑去打开后门,杏月儿迳自钻进马车车篷里,忽然,她连打了几个喷嚏,素馨赶紧来到车边,撩开车帘,沉声对杏月儿道,“你的声音轻点,别把掌柜和伙计们吵醒了。” “这车里一定有长毛的小动物。”杏月儿揉着发痒的鼻子对素馨说道,“我这鼻子自小就对那些长毛的东西过敏,特别是猫儿,灵敏得紧。”她一边说着,一边操起车里的包囊在车篷的每个角落里拍打起来,果然赶出一只全身漆黑的黑猫来。 “死猫、臭猫、癞皮猫、滚下去——”杏月儿高声尖叫着,毫不留情地狠打着黑猫,把他从马车上赶了下去。 黑猫郁闷地看着马车驶出院子后门,绝尘而去,他高声“喵呜”了几声,恨声咒骂那该杀千刀的终南山女人,居然虐打这么可爱的小猫咪,这女人绝对的变态,已经没治了。 原本想躲在马车上拣个现成便宜的,现在看来,还是得靠自力更生才行,没法子,他只好撒开四爪,拼命地追着那辆马车,向城南方向奔去。 唐人王维诗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那大漠的景致是壮观而凄美的,黄沙碧天就在眼前连成一处,放眼望去,眼底里除了黄沙还是黄色的沙,没有别的颜色,视线开阔之极,仿佛一眼就能看见天尽头。 走在大漠里的感觉也是孤绝而苍凉的。特别是当饥渴难耐,头上是无情地炙烤着的大火球,脚下是烫得无法留脚的热沙子,满目除了黄沙还是黄色的沙子,感觉即使走到生命的尽头也无法摆脱这片该死的沙子的时候,这些最美最壮观的景色便成了地狱里的景致,会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