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凤还巢 傍晚时分,城门口仍旧熙熙攘攘,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挎着篮子的妇人、兜售菜蔬瓜果的小贩以及进出樊城的百姓。 摆在城门口不远处的茶肆里,不少人坐在棚下的桌子旁乘凉喝茶,嘴里不停咒骂着这炎热的鬼天气。 宽阔的官道尽头,一辆不起眼的灰步马车疾速驶来,后面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赶车的是一个相貌丑陋的驼背男人,由于被大火烧过,大半张脸上都覆盖了狰狞可怖的疤痕,引起了路旁行人的纷纷侧目,甚至小声的议论。 车夫全然不在意,兀自驾车向城门口驶去。 马车里坐着两个年轻的姑娘。 年长一些姑娘约么十五六岁,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对襟上裳和烟水绿挑线长裙,青稠般的乌发绾成了简单的发髻,斜斜的簪了一柄木兰花的簪子。 她肌肤莹白,泛着犹如上等暖玉的光泽,秀美的脸庞好似盛夏开落的莲瓣,细致的五官未施粉黛,仍能看出是一个顶美的女子。 此时此刻,她双眼微阖,似是在寤寐,又似只是在闭目养神。 女子身边的另外一个姑娘年纪略小一些,梳着丫鬟的双髻,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瞧着机灵又可爱。 她一手摇着蒲扇,一手不时掀开车帘,张望外面热闹的街市和人群,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新奇。 温浮欢是被车外愈来愈喧哗的人声吵醒的。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单手撑着头,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感觉到身侧时大时小的凉风,温浮欢启唇道:“柳儿,若是摇的累了,便停下来吧!” 被唤作柳儿的小丫头闻言,像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一般,急忙放下车帘,小心翼翼的望着温浮欢。 她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道:“小姐,柳儿不累!” 温浮欢这才睁开双眼,水盈盈的眸子像是月下的清泉,波纹荡漾下掩藏了深不见底的幽沉。 “我其实不热的。”她道。 柳儿细细看去,温浮欢莹白的小脸上不见半分汗滴,倒是她满头大汗的,不时地需要用手帕擦一下。 她于是放下蒲扇,再次抽出手帕,一边擦汗一边抱怨道:“这樊城的鬼天气真是要热死人了,哪里比得上我们无欢谷……” 车外响起了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打断了柳儿的抱怨。 柳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掩住口,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怯怯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斜了她一眼,良久后叹道:“罢了,这次我暂且不追究,不过记住了,以后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都休要再提起那个地方以及和它有关的一切!” 柳儿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小姐,柳儿记住了!” 温浮欢点头,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 夕阳西下,艳丽的晚霞映红了天际,仿佛给整座城池披上一层嫣红的霞衣,使它看起来像极了一幅颜色瑰丽的山水画,美得动人却也美得绝望。 十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樊城!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十年前,她是樊城首富温家的长房嫡女,是养尊处优的掌上明珠、千金小姐,而十年后…… 温浮欢收回目光,轻轻摩挲右手腕上的红豆手串。 红豆大小均匀,颗颗饱满,上面还有肉眼难辨的细小纹路,但是从其光泽来看,似乎浸润了岁月的气息。 耳边蓦地便响起了那个人的声音——“我相信你能通过这次考验!” 温浮欢复又微阖了眼。 呵,暗潮汹涌的温家大宅,兵不血刃的宅门内斗,从他口中娓娓道出,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考验二字…… 他一向这般看淡世事。 随他在帝京赢都的这些年,鲜血与厮杀的景象也好,生与死的经历也罢,他连表情都从未变过分毫。 就连她完成严苛的训练,领了第一个任务离京,他也只留给她只言片语。 除了上面那一句,便只剩下…… “赢了,你才有资格重回帝京;输了,不论生死,就只当我从未救过你、养过你、教过你,我不需要没用的人!” 温浮欢握紧了手,掌心潮湿。 她不会输的。 哪怕只是为了再见那个人一面,她也会拼尽全力重回帝京。 …… 马车在温家大宅前停下。 柳儿先跳下了车,回身掀起车帘,扶着温浮欢走了下来。 红墙黑瓦的宅院,高大而宽阔的门庭上方挂着一块朱漆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烫金的“温宅”二字笔力遒劲,铁画银钩,是出自温家已逝的老太爷之手。 站在正对大门的石阶下,温浮欢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这里……是她的家! 定了定神,温浮欢沿着台阶上去,扣了扣青铜的门环。 朱漆大门应声而开,小厮模样的人探出头来。 见来者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小厮收起了往常的傲慢和不耐烦,客气的问道:“小姐找谁?” “我来求见温老爷。”温浮欢道。 “你要见我家老爷?” 小厮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上上下下对着温浮欢好一番打量,似是在猜测她的身份。 柳儿见状不高兴了起来,朝着小厮的脸挥了挥手。 “喂,你倒是进去通禀去呀!” 小厮也不高兴了,扬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家老爷?我们家老爷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你个……” 柳儿掐着腰,刚想说小厮是不长眼的看门狗,被温浮欢拦住了。 她重又看向抱着臂膀的小厮,淡声道:“还请这位小哥进去通报一下,我此番是寻亲来了,我是……温浮欢!” “温浮欢?” 小厮咂摸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几分耳熟,骤然想起十年前温家丢失的大小姐,那名字可不就是叫温浮欢么? 他顿时变了脸色。 “好好,小姐稍等,我这就进去通禀!”小厮一改刚才的懒散,急忙转身跑了进去。 “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柳儿啐了一口道。 不多时,温宅便有人出来了,只是来人并不是温老爷,而是一个穿着长衫、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小姐好,老奴姓齐,是温家的管家,小姐说您是我温家的大小姐,不知道可有什么证据?” 正文 第2章 留宿温家 温浮欢褪下腕上的红豆手串。 “这条手串是当年家父送给家母的定情信物,我出生之时,家母又转赠与我!手串上有家父亲手刻上的诗文,世上仅此一条!” 齐管家正要拿过来细看,却被柳儿先一步隔开了手。 “这样重要的信物,你一个小小的管家如何能辨得了真假?难道偌大的温宅,就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主人家吗?”柳儿不客气的道。 齐管家闻言老脸一红,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温浮欢没有斥责柳儿无礼,而是表情恬淡的望着齐管家。 柳儿说的没错,这样紧要的物件,若不是关系紧密的人,是不可能知晓的,更别提辨别真伪了! 齐管家被温浮欢沉静的目光盯得心慌,清了清嗓子道:“小姐先里面请吧!” “好。”温浮欢颔首。 齐管家引着温浮欢来到正堂,命丫环端了茶,并且随侍在旁伺候,自己则匆匆向后院走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温浮欢放下茶盏,站起身。 只见从正堂门口处迈进来一个衣着雍容,体态婀娜的中年美妇,端庄的面容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进门就高声道:“听说我温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瞧瞧!” 说话间,那名中年美妇已经走到温浮欢面前,亲切的拉起她的手,如那开门的小厮那般,目光惊奇的把她打量了个遍。 “啧啧,瞧这模样生得标致的,真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见温浮欢面露疑惑,随同美妇一起进来的齐管家介绍道:“这位是老爷的正室夫人!” 原来她便是温家二老爷的妻子罗氏。 温浮欢离家十年,彼时年幼,如今残存在记忆里的只有一些模糊的人和事,依稀记得这个婶娘似乎和她并不亲近,至少比不得现在的殷勤。 思及此,温浮欢便多留了一分心思。 她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福身道:“夫人好!” 罗氏只当温浮欢是认生,心底暗暗对她多了几分轻视,脸上的笑容却不减分毫。 她重新拉起温浮欢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快别站着了,来,有什么话坐下说!” “谢夫人!” 温浮欢复又落座,罗氏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就说这府里的下人是愈发没有眼色了,小姐回来了,不晓得请进府里来不说,还问东问西的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主人家的事,哪里是奴才能过问的!” 说罢,罗氏便不悦的瞥了齐管家一眼。 齐管家垂下头。 “老奴知错!” “怪不得齐管家,是我来的唐突了!”温浮欢道。 “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孩子!”罗氏称赞道,看向温浮欢的目光愈发柔和了,只不过那柔和总好像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恁的让人喜欢不起来。 “夫人过奖。”温浮欢客气道。 罗氏笑了笑,问起温浮欢在这十年间发生的事,以及她既然知晓自己的身份,为何过了这么就才寻上门来。 温浮欢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如今正好搬出来。 她说自己被人贩子卖到了一处膝下无女的人家,养父母对她疼爱有加,直到去年二老年迈双逝,几位兄长也都成家立业,她才决心回来寻亲的。 “落叶尚要归根,更何况离家多年的儿女,总是要回家来的!”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也算是善心人了!只是……” 罗氏说着便攥起帕子,抹起了眼泪道:“可怜我那早逝的大哥大嫂,临走也没能见上女儿一面,还有你哥哥书远也……” “我爹爹和娘亲,还有大哥他们……” 温浮欢刚一提及这个话题,就被罗氏巧妙的岔开了。 “都是伤心事,不提了,不提了!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欢儿过得很好,有劳夫人挂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都对认亲信物的事只字不提,罗氏更是一口一个欢儿,俨然对温浮欢十分喜欢。 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罗氏渐渐坐不住了。 她把目光转向温浮欢皓腕上的红豆手串,问道:“这想必就是大哥送给大嫂的定情信物了吧?真是别致呢!” 温浮欢这才褪下手串递给她。 “这的确是家父家母留下的物件儿,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一验真假!” “这话怎么说的?我瞧着你就喜欢,也真觉得你就是我那可怜的侄女儿,只是血缘亲疏这种事口说无凭,我总是得帮你想办法,让别人信服的!”罗氏道。 话是这么说,她却盯着那手串瞧了又瞧。 最后,罗氏把手串交还给温浮欢。 “这大哥大嫂的事情,就属老爷还有三弟最了解了!不巧的是老爷前几日去了庄子上收租,三弟呢又是个不着家的,你看这……”罗氏一脸为难。 温浮欢收好手串,起身道:“没关系的,既然二叔没在,那我改日再来好了!” “哎——” 罗氏急忙站起身,拉住转身欲走的温浮欢。 “夫人还有事?”温浮欢转头问道。 “这样吧!我这就派人把你回来的消息带给老爷,庄子离樊城不远,最迟明天午饭前他就能赶回来了,不如你先把手串留下,等老爷一回来,我就拿给他看!” “这……” 温浮欢为难的望着罗氏,垂下头,摩挲着手串道:“不是我不肯交与夫人,实在是这手串从未离过我的身,我每晚须得拿着它方能入睡。” 罗氏闻言,眸底划过一丝恼色,笑容不改道:“既然如此,你便好生收着吧!” “多谢夫人体谅!我如今就住在城中的云升客栈,若是二叔回来了,有劳夫人遣人知会我一声。”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住客栈呢?不如我吩咐下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你今晚就住在这里,也省得明日我再遣人过去找你了!”罗氏提议道。 温浮欢不明白罗氏这么做的意图。 照理说,她虽然有信物在身,但是在无人能够证明信物真假的情况下,她仍旧是一个身份和来路都不明的人。 罗氏怎么会又怎么敢就这样让她住在温宅呢?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的,温浮欢都不打算拒绝她的提议。 这里是她的家,她住进来自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温浮欢福了福身,浅笑道:“如此,欢儿就打搅了!” 正文 第3章 别有目的 似是没想到温浮欢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罗氏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讶异,旋即恢复正常。 “不打搅!不打搅!” 她招手唤来身后的一个嬷嬷,吩咐道:“冯嬷嬷,你带小姐去客房,让人好生伺候,若是胆敢怠慢,我定轻饶不了!” “是,夫人!” 冯嬷嬷应声,走到温浮欢面前。 “小姐,请随奴婢来!” “有劳冯嬷嬷。” 温浮欢随同冯嬷嬷离开后,罗氏身后的另一个长相有些刻薄的嬷嬷上前道:“夫人不过客气了一下,她怎么就当真了呢?一个姑娘家,身份未明,怎么好住在别人府上呢?” 罗氏敛去了脸上的笑,冷哼道:“这乡下人家养出来的贱丫头,到底还是上不了台面的!这样没教养的人顶着温家小姐的名头,也只会给温家丢人现眼!刘嬷嬷!” 她眯起眼,招手让那个嬷嬷凑近,同后者小声耳语了几句。 刘嬷嬷的老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的表情。 “奴婢知道怎么做,夫人放心吧!” …… 冯嬷嬷带着温浮欢和柳儿去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厢房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桌椅板凳和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床榻,其他的家具也略显陈旧,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客房有些简陋,还望小姐多担待些。”冯嬷嬷道。 本应是抱歉的话语,可是从冯嬷嬷脸上来看,却看不出丝毫歉意,反而有一种轻视和鄙夷,仿佛温浮欢是讨饭的叫花子。 温浮欢知道,她们是故意这么做的。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温家大小姐,这都能算得上是一个下马威,不然以温家的富贵,怎么可能给客人住这么简陋的客房呢? 温浮欢没开口,柳儿先忍不住了。 她环视整个屋子,气道:“这哪里是客房?这分明是给下人杂役住的柴房!小姐,我们……” 柳儿气冲冲的回过头,却见温浮欢已经走进里间,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小姐!” 柳儿疾步走到里间,鼓着腮帮子望着温浮欢,愤愤不平的道:“这房间怎么能住人呢?就是客栈里最下等的房间,也要比这里好上十倍百倍呢!咱们走!咱们不住这里!” 温浮欢拉住柳儿,压低了声音道:“柳儿,这一路上已经花了不少银两,我们哪里还有钱住客栈呢?” 两人故意把话说的很大声,好让外面的冯嬷嬷听见。 果然,冯嬷嬷闻言,脸上的轻视更深了。 她在外面道:“小姐一路奔波,想必很累了吧?奴婢这就吩咐下人准备热水,供小姐沐浴。” 温浮欢从里间走出,面带感激的说:“多谢嬷嬷。” “小姐客气了,如果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嬷嬷慢走!” 冯嬷嬷缓缓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温浮欢和柳儿听到她在外面小声嘀咕道:“……什么乡下来的野丫头,也敢来温家冒充千金小姐,简直是痴人说梦!” 柳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撸起袖子,就要冲去外面。 温浮欢拦住了她。 “小姐,你没听到她刚才说什么吗?她说你是野丫头欸!你别拦着我,让我好好教训她一顿!”柳儿气呼呼的说。 “教训了她以后呢?”温浮欢问。 “呃……” 柳儿被问住了,搔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温浮欢缓步走到桌旁坐下,慢条斯理的道:“你教训了她,她势必要上夫人那里告状,届时我们就会被赶出温家,哪里还用得着认亲呢?” “这……” 柳儿再次语塞,表情沮丧的道:“所以说呀!小姐你刚才干嘛说我们没钱了,我们明明还有很多钱呢!” 温浮欢伸出食指,轻按了一下柳儿的额头。 “这叫障眼法,懂不懂?” 柳儿干脆的摇了摇头。 “柳儿不懂!但是柳儿知道,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小姐的道理,柳儿只管听便是了!” “难得你这么听话。”温浮欢夸奖道。 柳儿嘿嘿笑了两声,道:“不过小姐,那个夫人……她真的喜欢你吗?我总觉得她脸上的笑阴森森的,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温浮欢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氏刚才对她极是亲切热络,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只怕会真的以为她平易近人,且对自己中意有加。 可惜温浮欢到底不是寻常女子。 她经历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漠,最是懂得人心叵测的道理。 这世间……父母兄弟尚且不能全信,哪里还有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呢? 只是没想到这个柳儿心思虽然算不得灵慧通透,眼睛倒是挺毒,竟也看出来了罗氏的虚情假意。 怪不得那个人说:“你出门在外,身边需要个忠心伺候的,柳儿这丫头眼明心巧,让她跟着你也好。” 想到这里,温浮欢心下微滞。 从进城到现在,她已经想到那个人两次了。 不管是想到他的好,还是想到他的不好,她总归是想着他的……温浮欢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会牵念一个人的感觉。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儿女情长,而且那个人也不是会和她儿女情长的人! 温浮欢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回到温家上面。 “莫要说现在还不确定我是不是温家的小姐,就算确定了,她的态度也未免太热络了些,而寻常人对一个陌生人这样殷勤,多半都怀着两个目的。”她分析道。 “哪两个?”柳儿好奇的问。 “要么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要么就是想让她放松警惕,至于夫人的意图,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了。”温浮欢摩挲着腕上的红豆手串道。 “是什么?是什么?” 瞧着柳儿眨巴的圆眼睛,温浮欢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佛曰,不可说!” 柳儿揉着疼痛的额头,一脸哀怨的道:“小姐坏,小姐又欺负柳儿,柳儿不要伺候小姐了!柳儿要去找阿炎!” 阿炎是那个驾车的车夫,复姓百里,单名一个炎字。 温浮欢轻笑,笑容促狭的问:“怎么?你现在不说对着那张脸,晚上会做噩梦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柳儿又想到那张满布疤痕、狰狞可怖的脸,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不甘心的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正文 第4章 麻烦来了 没过多久,冯嬷嬷便领着几个丫鬟给温浮欢送来了沐浴的热水、手巾等物品。 丫鬟放好一切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柳儿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都退下吧!由我来伺候我家小姐沐浴就够了!” 丫鬟们没有动,像是没有听到柳儿的话一般。 柳儿见状火了,态度也不如刚才和善,拉着一张脸呵斥道:“你们难道都聋了不成?怎么?温家的奴婢就都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见她发了火,丫鬟们也不好再坚持,便纷纷退了出去。 等她们全部离开后,柳儿才关紧了房门,轻哼了一声道:“早前那个夫人还说齐管家是个没眼色的,依我看这温家的下人就没个有眼色的!” 温浮欢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轻笑道:“她们哪里是没眼色,她们不过是……挑着软柿子捏罢了!” 何止是温家的下人,世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如今她们要给她下马威,那她就受着,总有一天,她受到的这些,都会连本带利一并还回去的。温浮欢如是想。 她褪去衣衫,正准备迈进竹制的浴桶里,却听到外面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温浮欢同柳儿对视了一眼,飞快的拿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衫穿上。 两人疾步向外面走去。 她们刚走到外间,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撞开了,表情惊恐的冯嬷嬷跌摔了进来,那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门口处则站着一脸阴沉的百里炎,被大火燎过的大半张脸在夜色里更显狰狞。 别说是冯嬷嬷了,就连见惯了他这副模样的温浮欢都被吓了一跳。 柳儿更是远远的跳开了,躲在里间的屏风后面,指着百里炎,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怎么又出来吓人了?” 温浮欢也目光不解的看着百里炎,他从未这般鲁莽过。 百里炎不仅容貌可怖,而且还是个哑巴。 他依次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包袱、已经被丫鬟扶起却还在瑟瑟发抖的冯嬷嬷、略微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以及温浮欢。 温浮欢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你来给我送包袱,结果发现冯嬷嬷在窗前窥视我沐浴?” 百里炎点了点头,一脸气愤的看向冯嬷嬷,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冯嬷嬷被吓得直哆嗦。 温浮欢摆摆手让百里炎退下,然后缓步走到冯嬷嬷面前,目光温和却不乏威严:“嬷嬷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 柳儿见百里炎离开了,又听到温浮欢的话,立刻从里间跳了出来,指着冯嬷嬷的鼻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偷看我家小姐沐浴?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冯嬷嬷惊魂未定,又被柳儿这么劈头盖脸的呵斥了一番,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偏偏罗氏交代她不能同温浮欢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 当然冯嬷嬷也不敢。 温浮欢现在身份不明,她如果是冒充的倒还好,万一她要是真的温家小姐,冯嬷嬷可吃罪不起。 不过看她们那副穷酸样,估计也和前几次自称是温家小姐的人一样,都是来骗钱的! 想到这里,冯嬷嬷虽然强压下怒火,语气总归有些傲慢道:“哎哟,小丫头!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这无凭无据的,可不能红口白牙的污蔑人呀!” 她转头看向温浮欢,不服气的道:“小姐,奴婢真没有窥视您沐浴,奴婢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来把晚饭给您送到房里,谁成想您正在沐浴……” “你撒谎!沐浴的东西都是你带人送过来的,你会不知道?再说了,你要不是存心偷看,刚才怎么会被吓成那个样子?我看你分明是心虚!”柳儿伶牙俐齿的道。 “……实在是刚才那人太吓人了!”冯嬷嬷心有余悸道。 不得不说,百里炎的长相的确有些恐怖。 柳儿还想找话来反驳,温浮欢已经站到两人中间,淡声道:“既然这整件事是一个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她目光温和的看向冯嬷嬷,语带抱歉的说:“冯嬷嬷,我的车夫吓到你了,我代他向你说声对不起。” 冯嬷嬷冷哼了一声,有些趾高气扬的道:“小姐言重了,是奴婢来的不是时候,奴婢走就是了!” 说罢,她便吩咐丫鬟把饭菜摆放到了桌子上,带着她们离开了。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柳儿伸着脖子喊道:“走走走,有本事再别过来了,谁稀罕你们伺候啊!” 柳儿用力关上门,走回房间。 “小姐,你真的相信那冯嬷嬷只是来送晚饭的?”她问。 温浮欢神情微敛,盈盈的目光如月华般清冷。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炎从来不会撒谎,更不会无缘无故冤枉别人。” 她转身睇着柳儿,“刚才门窗可都关好了?” “关好了!我挨个检查了两三遍!”柳儿斩钉截铁的说。 温浮欢走到那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边,将窗子关上了。 “亲都还没认,麻烦倒先来了。”她叹道。 …… 夜色愈发深沉了。 沁芳斋是罗氏居住的院子,里面栽种了一丛一丛的牡丹,经过白日里骄阳的炙烤,花叶全都被晒得蔫蔫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时近子夜,黑漆漆的院落里有一处竟还亮着灯。 两人交谈的声音从那处房间传出。 “你可都看清楚了?她肩上确实没有桃花似的胎记?”一个声音问。 “奴婢看得真真的,绝对错不了!”另一个声音回答。 “哼,这野丫头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冒充我温家的小姐,我倒要看看等明天老爷回来,她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谁?!” 那一处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冯嬷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只听得一声细小的猫叫,便放心的关上了窗。 “夫人,外面没人。”冯嬷嬷道。 罗氏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夫人!” …… 翌日,温浮欢一大清早就起了,借故去客栈取东西,带着柳儿出了门。 温家大宅建在樊城繁华富盛的十里长街上,一出门就能瞧见街道两旁兜售瓜果菜蔬、首饰和小玩意儿的摊位。 温浮欢一路走走看看,目光最终停在一处卜卦算命的摊子上。 正文 第5章 真假小姐(上) 说是摊子,其实不过是摆了一副桌椅,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签筒等物。 桌子旁边还倚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大字,白布的最上方还画了一个八卦图。 一个穿着灰布长衫,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坐在桌前。 他神情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眼半阖,一手捋着山羊须,乍一看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模样。 温浮欢目光一亮,快步走到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掏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子放到桌上。 老道士立刻坐直了身体,两眼放光的望着那个银锭子。 似是意识到不妥,他忙将视线移到温浮欢身上,清了清嗓子问道:“姑娘是要测字还是要算命啊?” “我既不测字,也不算命!” 温浮欢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面带微笑的看着老道士。 “我想请道长帮我给别人算一卦!” 老道士恍惚明白了她的意思,表情为难的道:“姑娘,你这是想让贫道帮着你骗人吗?这可不行!不行的!” 老道士连连摆手:“贫道行走江湖,卜卦算命,靠的那就是一个真字……” 不想再听他絮絮叨叨下去,温浮欢又拿出一个金锞子,细细的把玩在手里,漫不经心的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非道长不可,既然道长觉得为难,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 说罢,她便起身欲走。 “哎——” 老道士急忙拦住温浮欢,一手抢过她手里的金锞子,一手收起桌上的银锭子,笑的一脸谄媚。 “既然姑娘都开口了,贫道哪里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呢?姑娘请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儿说,慢慢儿说!” …… 温浮欢回到温家已是巳时左右。 原以为温家二老爷还没回来,没曾想她刚一进门,齐管家就匆匆迎了上来。 “小姐,可算找着您了!我家老爷已经回府了,正和夫人在正堂等您呢!” “哦?我这就过去!” 温浮欢疾步向正堂走去。 快接近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有一男一女的谈话声从正堂传出,应是温家二老爷温承泰和温夫人罗氏没错了。 只听温承泰道:“若说那红豆手串,母亲也是识得的,你为何不等她从景华寺回来,反而要我连夜从庄子上赶回来呢?横竖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哪里就这么着急呢?” “我这不是为了母亲着想么?这十年来,自称是温家小姐,上门来认亲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母亲哪次不是满含希望最后又失望的?母亲如今年纪大了,这种打击能少受一次便少受一次吧!” 罗氏言之凿凿,一字一句看似是在替老夫人着想,实则是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的位置。 温承泰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觉得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妻子,让他甚感欣慰。 他握住罗氏的手,慨叹道:“夫人这么替母亲着想,只可惜母亲她……” 不知道为什么,温家的老夫人殷老夫人对罗氏一向不太中意,不管罗氏做什么,都讨不到殷老夫人的欢心。 罗氏还想落上几滴泪,好让温承泰更加愧疚,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 温浮欢进来了。 温承泰原本在同罗氏交谈,听闻脚步声,抬眼望了过来,不由得便怔了怔。 只见温浮欢依旧穿了那件月白色的对襟上裳,下着烟水绿的挑线长裙,低眉顺目的恬柔模样在盛夏炙热的气候中仿佛一泓清泉,汩汩的流淌在人们心间。 她朝着座上的两人福身道:“欢儿见过老爷,夫人!” 温承泰恍然回神,忙道:“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说话间,他起身欲扶,却被罗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老爷这话说的,她的身份毕竟还没有得到证实,贸贸然说什么自家人,未免也太草率了吧!”罗氏强压着怒气道。 她算是看出来了,不管这野丫头是不是温家小姐,都断然是不能留的。 若她是温家小姐,以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惦记,只怕她会压了娉儿、婷儿一头;若她不是温家小姐,就凭刚才老爷的态度,只怕会打她的主意。 活到这般年纪,罗氏早已不奢望什么举案齐眉、白首偕老了。 她只要保证,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狐狸精围绕在温承泰身边,更别有什么人胆大到妄想夺走她正室夫人的位子。 温承泰也察觉到罗氏的不悦,忙收敛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听说你的信物是一条红豆手串,可否拿与我瞧瞧?”他态度温和的询问。 温浮欢点了点头,把红豆手串交与丫鬟,再由丫鬟转递到了温承泰手上。 温承泰拿着手串,翻来覆去的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命人拿来透镜,对着手串里侧好一阵端详。 “老爷,怎么样?这到底是不是大哥大嫂的定情之物呢?”罗氏焦急的问。 温承泰抬起头,表情郑重的点点头。 “若说红豆手串可以仿冒,那这里面的题诗绝对假不了……” 温承泰示意罗氏拿过透镜看,果然见到手串的每一颗红豆上都刻了字,连起来便是一句诗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刻文的确是出自大哥之手。”温承泰肯定道。 他转头望向温浮欢,既惊且喜的道:“你真的是我大哥的女儿!你真的是欢儿!” “不对!” 罗氏皱起眉,一把扣下红豆手串,然后对着门外喊道:“来人!把这个居心叵测的丫头给我抓起来!”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从门外冲了进来,将温浮欢主仆团团围在了中央。 他们这么快就能冲进来,想必是事先在外面埋伏好了的。 温浮欢在心里轻叹,就知道这一关没那么好过。 “温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温老爷分明已经证实我家小姐就是温浮欢,你这么做是打算干什么?”柳儿护住温浮欢,冷着脸质问道。 不要说她们主仆二人,就连温承泰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 他一脸不解的望着罗氏。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呀?” 罗氏望着被护院围住的温浮欢和柳儿,态度一改昨日的亲切殷勤,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目光看着她们。 “小姑娘,你说错了!我家老爷虽然证明了这红豆手串是真的,可你们又拿什么证据来证明,这红豆手串是属于你们的呢?” “你!”柳儿气的双眼圆瞪。 罗氏这分明是胡搅蛮缠,那红豆手串明明是自家小姐交给他们的,如今却还要证明是自己的! 正文 第6章 真假小姐(下) 见她们无可奈何,罗氏继续道:“时隔十年,莫要说当初的欢儿已变了模样,就连她是否在世,我们都难以确定,谁又能保证这手串不是你们偷来或者捡来的呢?” 看来罗氏是打定主意,要否定温浮欢的身份了。 温浮欢见状,拦住了亟欲争辩的柳儿,目光镇定的望向罗氏。 “既然如此,夫人要怎么才肯相信我是温浮欢呢?” 罗氏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见温浮欢镇定自若,被那么多人围住,也不见丝毫慌乱的模样,打心底觉得温浮欢是在故作镇定。 心底里说不定已经怕的要死了——罗氏如是想。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杀手锏:“很简单,府上的人都知晓,欢儿生于阳春三月,她出生之时正值桃花盛开,而她肩头处则有一个桃花似的印记,不知道姑娘可否让府上的嬷嬷查验一下?” 说罢,罗氏便好整以暇的望着温浮欢,似是胜券在握。 温浮欢果然犹豫了起来,脸色也随之苍白了不少。 “我……” “怎么?不敢了吗?因为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欢儿?” 罗氏得意的站起身,命令护院道:“还不快把这个女骗子给我抓起来,送交官府处置?” “是,夫人!” 护院们这次没有犹豫,不由分说的上前扭住了温浮欢和柳儿。 温承泰想劝阻,奈何根本插不上嘴,再者他也觉得罗氏说的话有些道理,温浮欢这种犹豫的模样的确让人怀疑。 不过这么标致的小女子送交官府,委实太可惜了! 温承泰暗暗惋惜道。 见到温浮欢被护院擒住,柳儿焦急的大喊:“小姐!” 她转头看向罗氏,怒声道:“放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不是骗子!我家小姐真的是温浮欢!” “这些话,你留着到官府里去说吧!”罗氏冷声道。 就在护院准备把温浮欢主仆拖出去的时候,一道洪亮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谁要把我的孙女送到官府去啊?” 说话间,只见一个拄着鸩鸟头手杖、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绾成了高高的发髻,用刺绣精美的额带包着。 她便是温家说一不二的老夫人殷氏。 温承泰向来畏怕这个母亲,一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殷勤道:“母亲,您不是在景华寺进香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呢?” 罗氏也收敛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关切的问道:“是啊!母亲,算日子,您不是要到明天才回来么?” 殷老夫人收回被温承泰扶着的手,冷声质问:“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回来吗?” “不是,不是!”温承泰连连摆手。 罗氏忙解释道:“瞧母亲这话说的,这里是您的家,您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儿媳只怪自己没早些得到消息,好出门迎接不是么?” 殷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精矍的目光扫向拖着温浮欢的护院。 “放肆!还不快放开我的孙女!”她沉声喝道。 被殷老夫人这么一吼,护院们立刻松开了手。 殷老夫人缓步上前,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慈爱。 她握紧温浮欢的手,眼眶里隐约有水光闪烁:“你是……欢儿?” 本以为这些年,自己已经练就了一副冷硬的心肠,然而初见至亲,温浮欢还是心头一酸。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哽咽的说:“是我!祖母,我是欢儿!我真的是欢儿啊!” 殷老夫人闻言,忍不住老泪纵横。 她把温浮欢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部说:“欢儿,我的亲孙女,祖母想你呀!这些年你受苦了!受苦了啊!” 眼见着殷老夫人和温浮欢上演了祖孙重逢,罗氏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就此搁浅,不理会温承泰的劝阻,上前道:“母亲,您可看清楚了,她可不是您的孙女!” 殷老夫人闻言抬起头,皱眉看着罗氏。 “老二媳妇,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是我的孙女?她怎么就不是我的孙女了?” 罗氏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母亲难不成忘了?当初也有那么一个姑娘自称是欢儿,您还对她喜欢得紧呢!结果她还不是……” 罗氏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有些事只需点到即止。 殷老夫人自然没忘记那件事。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有一个姑娘自称是温浮欢,并且眉眼间也确实和温浮欢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殷老夫人不疑有他的认了她,对她疼爱有加,结果没想到她居然和温承泰的大儿子温书恒鬼混到了一起。 事发之后,殷老夫人既震惊又愤怒,命人把那姑娘连带温书恒一起赶了出去。 后来温承泰和罗氏双双恳求,加上温书恒认错态度诚恳,殷老夫人才准许他回了家。 至于那个姑娘,则从此以后不知所踪了。 虽然时隔了一年多,但是一想起这件事,殷老夫人就觉得心口隐隐泛疼,像是被谁刺了一刀,伤疤没了,疼痛的感觉却始终存在。 思及此,她抓着温浮欢的手便松了些。 罗氏见状,心里一喜,加把劲道:“母亲,儿媳知道你思念欢儿,可是咱们不能再让人欺骗了呀!这个丫头身上没有桃花胎记,她根本就不是欢儿!” 殷老夫人僵住了身体,像是瞬间从云端跌落尘泥,脸上的表情岂止是失望,简直都有些绝望了! 十年了,她找了欢儿整整十年了。 若是欢儿还活着,怎么会这么久还回不来呢? 正当殷老夫人心灰意冷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温浮欢幽幽开口道:“……谁说我身上没有桃花胎记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殷老夫人猛然转头看向她,浑浊的双眼里又燃起了一丝新的希冀。 相较于她的期待,罗氏的脸上尽是震惊,震惊里又有几分怀疑。 她下意识的去看冯嬷嬷。 冯嬷嬷也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她很快坚定了态度,在罗氏看过来的时候,冲着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罗氏悬起的心回到了原位。 “既然如此,你敢让我们府上的嬷嬷查验一下吗?”她目光挑衅的问。 罗氏原以为温浮欢会找诸多理由拒绝,没想到她竟然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罗氏吩咐自己的心腹刘嬷嬷道:“刘嬷嬷,你随着姑娘去边厅里查验一下,一定要看仔细了!” 刘嬷嬷会意道:“是,夫人!” 殷老夫人也唤来一个嬷嬷道:“徐嬷嬷,你也随她们一起进去,帮着我瞧瞧,她身上到底有没有桃花胎记!” “奴婢遵命!” 正文 第7章 反将一军 温浮欢同刘嬷嬷、徐嬷嬷一起进了边厅。 罗氏扶着殷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等着看温浮欢怎么圆她这个弥天大谎。 要知道,自从上次被欺骗后,殷老夫人便恨极了撒谎这种行为。 若是知道温浮欢身上并无胎记,她一定不会轻饶了这个丫头! 想到这里,罗氏便忍不住扬起了唇。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温浮欢等三人从边厅走了出来。 她们都是一脸面无表情,让人猜测不出结果究竟如何。 殷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急切且暗含期待的问道:“怎么样?” 徐嬷嬷上前,凝重的神色让人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突然温和的笑了,轻声道:“恭喜老夫人,您的孙女总算失而复得了!” 殷老夫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身来,激动的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奴婢说,这位姑娘就是失踪十年的欢儿小姐,是您的亲孙女!”徐嬷嬷重复道。 这下,不管是谁也都听明白了。 殷老夫人疾步走上前,再次紧紧握住温浮欢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好,好,真好!”她道。 罗氏顿时苍白了脸色,甚至连手上的茶杯都端不稳了。 她再次看向冯嬷嬷,却见后者面如土色,也是一副怎么都不能相信的模样。 这时候,殷老夫人拉了温浮欢过来,目光阴沉的看着罗氏。 “你现在没话说了吧?她是欢儿!她就是我的亲孙女!而你刚才差一点就要把我的孙女送到官府里去了!”殷老夫人生气道。 罗氏扶着桌子站起来,笑容讪讪的说:“母亲,我这也是为了您考虑,毕竟这种冒充欢儿前来认亲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放屁!” 殷老夫人狠狠打断了她的话,气呼呼的说:“我看你是小心过了头,连什么是真是假都分不出来了!她都拿出了信物,你居然还怀疑她!你瞧瞧这丫头的长相,分明是和知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啊?” 罗氏自知理亏,便任由殷老夫人责骂,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倒是一旁的温承泰看不过去了,凑上前小声劝说道:“母亲,云瑛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不想让您再受骗!您看如今欢儿都回来了,这是一桩大喜事,您就别生气了!” 趁殷老夫人不注意,温承泰悄悄的向温浮欢递眼色。 温浮欢会意,上前劝解道:“祖母,二叔说得对,二婶这样谨慎没有错,只是欢儿不明白,二婶怎么就那么肯定,欢儿身上并无胎记呢?” 罗氏闻言,狠狠瞪了温浮欢一眼。 这贱丫头居然给她设陷阱,她总不能说自己派人偷看了温浮欢沐浴吧? 可是不这么说,又要怎么说呢? 罗氏小心的看向殷老夫人和温承泰,他们也在看她,等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一旁的冯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爷,老夫人,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昨个不小心看到了小姐沐浴,无意中发现小姐肩头并无桃花胎记,便将此事告诉了夫人,夫人这才会断定小姐是骗子的!这都是奴婢的错!还请老夫人和老爷不要责怪夫人呐!” 冯嬷嬷跪爬上前,一边涕泪直下的陈述,一边左右开弓的扇自己嘴巴子,不一会儿两边的脸颊就都肿了起来。 罗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知道这件事必定得有个人担下。 虽然有些心疼冯嬷嬷,但是这种紧要关头,为了保住自己,她也只有舍下冯嬷嬷了,谁让冯嬷嬷当初眼花,没仔细看清楚呢? 想到这里,罗氏也急忙跪了下来。 “母亲,这件事儿媳也有责任,儿媳不该一味听信冯嬷嬷的话,差一点冤枉了欢儿是骗子!儿媳有错!” 殷老夫人没理会罗氏。 她用拐杖重重的击了一下地,怒视跪在地上的冯嬷嬷道:“你这个乱嚼舌根子的婆子,竟敢污蔑我温家的嫡小姐,还险些害得她被扭送官府!要不是玉虚道长给我算出来,说我的亲孙女今天会回来,让我赶回府中,只怕我就要和我的亲孙女错过了!” 殷老夫人越说越气,忍不住举起手里的拐杖,朝着冯嬷嬷背上就打了过去,直把冯嬷嬷打得哎呀乱叫,跪地求饶。 “祖母息怒,小心别气坏了身子!”温浮欢忙关心道。 她目光清冷的瞥了冯嬷嬷一眼,直看得后者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温浮欢继而道:“这种没规矩的婆子,还是应该交给府上的人好好管教一下才是。” “你说得对!来人!” 殷老夫人吩咐刚才拿住温浮欢的护院道:“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婆子给我带下去,重重打上三十大板,然后再扔出府外,由着她自生自灭去吧!” “是,老夫人!” 护院应声,上前去拖冯嬷嬷。 “奴婢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冯嬷嬷一边大声求饶,一边用力磕头,额头上都磕红了,甚至磕出了血来,殷老夫人仍旧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带下去!”她沉声命令。 “不要,不要啊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 冯嬷嬷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被护院架着胳膊拖了出去。 见到殷老夫人这么生气,在场的丫环婆子无不噤若寒蝉,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处理完了冯嬷嬷,殷老夫人又把目光转到了罗氏身上。 “罗云瑛,你身为当家主母,听信贱婢谗言,不能明辨是非,你让我如何放心让你继续操持温家的后宅大事?” 罗氏一听,高高悬起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想到了殷老夫人会责罚她,却没想到殷老夫人为因为这件事,而想罢去她当家主母的位子。 不,这是她的位子! 她千辛万苦才做到这个位子上,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拉下来! “母亲!这次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还请您原谅我!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了!还请母亲再给我一次机会!”罗氏恳求道。 “母亲,云瑛她已经知道错了,再说这一次她也是受了小人的蒙蔽,您就原谅她吧!母亲!”温承泰也开口劝道。 许是见殷老夫人无动于衷,罗氏转而去求温浮欢。 “欢儿,婶母错了!婶母不该怀疑你!你原谅婶母这一次好不好?” 正文 第8章 恶有恶报 温浮欢望着对她跪地哀求的罗氏。 罗氏满脸的歉意和悔恨,似乎真的对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 可是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毒和恨意,还是没能逃过温浮欢的眼睛。 她恨她,恨这个突然出现,又让她颜面尽失的侄女。 温浮欢对这个婶母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她现在还不宜和温家的人撕破脸。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没了对手还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温浮欢柔声软语的劝说殷老夫人道:“祖母,二婶想来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她既然已经知错了,您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殷老夫人如今最是听得进温浮欢的话,闻言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给她一次机会!” “谢谢祖母。” “多谢母亲!多谢欢儿!” 罗氏急忙道谢,心里想的却是:这温浮欢说到底是个黄毛丫头,别人随口说两句求她的话,她就能既往不咎,还真是够愚蠢的! 她哪里知道,温浮欢根本不是既往不咎,她只是把这些都记了下来,等待日后一笔一笔的清算! 罗氏在温承泰的搀扶下站起来,表情诚恳的建议道:“母亲,欢儿能回来,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不如今天晚上办个家宴,也不叫外人,就咱们温家的媳妇孩子一起坐下来,热热闹闹的吃顿饭,也好欢迎欢儿回来!” 罗氏的这个提议颇得殷老夫人的欢心。 殷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松了些,点头道:“是个好主意,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母亲放心,我一定不负您所望!”罗氏忙道。 殷老夫人本就是着急忙慌从景华寺赶回来的,如今又为这真假小姐的事情折腾了这么久。 她上了年纪,身体吃不消,精神一放松下来就觉得乏累的很。 “徐嬷嬷,扶我回荣锦园歇着去吧!”殷老夫人吩咐道,转而看向温浮欢,“你如今住在哪里呢?” 罗氏生怕温浮欢道出她昨晚睡的地方,忙抢先道:“母亲放心吧!我已经帮欢儿选好了园子,这就让丫鬟打扫干净。” 殷老夫人点点头,“嗯,再挑几个可心的丫头去伺候。” “儿媳知道了!” 殷老夫人这才放心的让徐嬷嬷扶着往外走去了。 温浮欢见状,疾步上前,扶过殷老夫人另一边。 “祖母,欢儿送您回去。” 殷老夫人转头望着她,是越看越喜欢。 “好,好啊!”她开心的笑道。 温浮欢和殷老夫人等一众人离开后,温承泰自觉没趣,不咸不淡的安慰了罗氏两句,也背着胳膊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在视线里,罗氏才敛去了脸上的表情,气的一脚踢倒了身边的椅子,把正堂里的丫环婆子都吓了一跳。 她目光阴沉的环顾四周,恶狠狠的吼道:“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婆子们见状,急忙脚步飞快的跑出正堂。 罗氏坐在椅子上。 由于生气,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过了好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等到走出正堂的时候,罗氏又变回了那个端庄贤淑的当家主母,秀丽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让人忍不住怀疑刚才大肆发火的另有其人。 樊城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屋子里更是湿闷。 家宴索性设在了湖心的八角凉亭里。 凉亭不大,正巧能够容下一个十人左右的大圆桌。 朱漆花梨木的圆桌上铺了印花的桌巾,上面摆满了精美的菜肴酒馔,就连杯盘碗碟都是白釉的质地,青花的花纹,瞧着雅致而赏心悦目。 凉亭周围是碧幽幽的湖水,碧绿的荷叶同红色、粉色等各色的莲花交相辉映,其景美不胜收。 今日恰逢十五月圆之时,硕大的圆月高悬在穹苍上,光华皎白,又与湖中的月影相映成趣,像极了一幅生动的画卷。 温浮欢扶着殷老夫人,沿着石砌的栈桥向凉亭走去。 亭子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人。 他们或围坐在圆桌前嬉笑攀谈,或者趴在凉亭雕花的栏杆旁,观赏月色荷景。 见到殷老夫人来了,那些人齐齐站到亭子前面,恭敬的问候:“老夫人。” 温浮欢的视线顺其自然的落在了那些人身上。 她虽然没有见过温家的人,但是在决定回到温家之前,早就有人把温家的情况调查清楚,并且事无巨细的送到了她面前。 温承泰和罗氏是之前见过的。 许是为了家宴,温承泰特意换了一身宝蓝色的暗纹锦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显得整洁而儒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身铜臭味的商人。 罗氏也换了衣服,绾了新的发髻,秀丽端庄的面容上挂着盈盈的笑,似是早已忘记了此前的不愉快。 罗氏身边是一位长相柔美的女子。 女子约么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海棠红绣缠枝兰花的裙子,衬着肤色莹白如玉,像是初春枝头盛开的花朵。 这应是罗氏的长女,温浮欢的堂姐温落娉了! 温落娉旁边则是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少女,穿鹅黄色的穿蝶长裙,模样娇俏可爱,尤其一双黑眼睛滴溜溜的,不停地在温浮欢身上打转,眼神里似有挑衅。 不用说,她一定是罗氏的次女温落婷! 好像温落婷还有一个龙凤胎的弟弟叫温书阳。 温浮欢眸光轻移,便瞧见了站在温承泰身侧,身穿绛紫色锦袍,墨绿色玉冠束发的清秀少年。 见她看过来,温书阳不甘示弱的瞪了她一眼。 温浮欢在心里暗笑了笑,视线落在了温书阳身边年龄更小一些的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的长相更加文秀一些,穿着合体的雪青色锦袍,同色的束腰上镶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暖玉。 对上温浮欢的眸子,少年颔首轻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个少年应是温三老爷的独子温书麒,而他另一边身穿藕荷色对襟长裙,笑容恬柔的女子则是他的母亲、温三老爷的发妻秦氏。 “都别站着了,今晚是家宴,无需拘礼,坐吧!”殷老夫人道。 正文 第9章 家宴风波 尽管殷老夫人这么说,其他人还是等她落座后,才依次按照辈分坐了下来。 殷老夫人先是向他们介绍了温浮欢,接着又向温浮欢一一介绍在座的人,倒是和她猜测的没有什么出入。 “除了你三叔和书恒,家里的人就都在这儿了!”殷老夫人道。 “书恒他现在远在江南,只怕想赶回来也回不来,还望老夫人原谅。”罗氏替殷老夫人倒了一杯茶,解释道。 殷老夫人对罗氏的其他子女说不上喜欢,但对温书恒却是偏爱的很,大约是因为他是温家的长子。 温书恒比温浮欢的哥哥温书远还要年长两岁,如今已二十有一了。 他常年在外跑生意,是个颇有些生意头脑的人,只可惜如今尚未婚配,倒成了殷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书恒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我不太喜欢——总是天南地北的跑,不着家!” 虽是抱怨的语气,可任谁都能听出殷老夫人话里的宠爱和得意。 “老话说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功成名就,以后也能更加孝顺老夫人不是?”温落娉声音柔婉的道。 殷氏哼了一声道:“他要是真想孝顺我,先让我抱上一个大胖重孙子才是正事!” 一句话,把在座的人都逗笑了。 这次家宴还算其乐融融,只不过温浮欢敏感的察觉到,除了温书麒以外,温家的其他孩子都对她怀有或深或浅的敌意。 尤其在殷老夫人多给她夹了几次菜以后,温落娉的表情明显失落了许多,失落中又有些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嫉妒。 温落婷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乌漆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招手让温书阳凑近,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温书阳闻言,朝温浮欢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了一个略显阴险的笑。 他换来伺候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厮一开始露出为难的表情,被温书阳狠狠瞪了一眼,立马乖乖的下去了。 不一会儿,那名小厮便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了两个盛满果酒的银质雕花酒杯。 温书阳同温落婷互看了一眼,双双会意的笑了。 温浮欢把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同殷老夫人寒暄说笑。 一旁的柳儿有些着急了。 她悄悄凑近温浮欢,压低声音道:“小姐,你可要当心那两个小混蛋,我瞧着他们保准是起了什么坏心思。” 说话间,温落婷已经端着那两个雕花的银酒杯过来了。 “按照排序,我该是要唤一声二姐姐的!二姐姐离开家这么久,如今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和老夫人一样高兴!” 温落婷把左手的酒杯递给温浮欢,目光诚恳道:“这是咱们自家酒庄特酿的果酒,香味醇郁,入口甘甜,女人家和孩子都是可以喝的!我以此敬二姐姐一杯,欢迎你回家!” 柳儿知道这果酒里肯定有猫腻,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姐……” 温落婷不怕温浮欢知晓这果酒有问题。 就算她知晓了又能怎么样呢? 温浮欢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这杯酒,她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温落婷心里已经暗暗笑开了花:温浮欢,你真以为自己还是温家的大小姐吗?你真以为温家还能容得下你吗? 温浮欢盯着眼前的酒杯,温落婷则盯着她。 其实这杯果酒里也没放什么,就是放了一些巴豆粉而已,只不过那些巴豆粉的分量足够让一个壮实的汉子,拉上一天一夜。 想到温浮欢不停跑去净房的画面,温落婷真想现在就笑出声来。 可是她不能笑,她得忍着。 笑意从她的眉眼间流泻出来,传递给对面的温浮欢,仿佛在说:“喝吧!喝吧!喝下去也死不了人的!” 温落婷强忍着没有笑,温浮欢却笑了。 那笑意从心底延伸至眼角眉梢,最后扩散到整个脸庞,就像是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又像是花瓣层层叠叠盛开。 简直让人看迷了眼。 温落婷微微一怔。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温浮欢已然把她手里的酒杯全接了过来。 她把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后拉起温落婷的手,笑对着殷老夫人问道:“这真的是婷婷么?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呢!而且还这么懂事,这么漂亮!我简直不敢认了呢!” “可不是么!你失踪那会儿也不过六岁光景,婷儿也才三岁,这一晃都十年了!”殷老夫人感叹道。 想到自己的亲孙女在外颠沛流离了十年,想到早逝的大儿子和儿媳,还有至今生死为明的孙子,她便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一见到殷老夫人落泪,其他人也跟着伤感起来。 家宴上的气氛顿时有些低沉。 温浮欢忙故作轻松道:“祖母,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您就别难过了!您看我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是啊!回来了!回来了好!我总算能给你爹娘一个交代了!” 温浮欢抿了抿唇,转身端起刚才的那两杯酒,递给温落婷一杯,道:“谢谢妹妹能欢迎我回来,妹妹有心了!” 说完,她便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温落婷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温浮欢的酒杯已经空了,正笑眼弯弯的望着她。 “妹妹怎么不喝呢?” 这下骑虎难下的人换成是她了! 温落婷看着手里的酒杯,极力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哪一杯酒。 不管是哪一杯,她都不得不喝了,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就连一向威严的殷老夫人,都在拿一种近乎慈祥的目光看着她。 温落婷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把酒喝了。 气氛重新活泛了起来,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把刚才的伤感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落婷悻悻然的回到椅子上坐下,小声的询问温书阳,她刚才喝的究竟是哪一杯? 温书阳双手一摊。 他刚才的注意力也被殷老夫人吸引了过去,没有注意到那两杯酒。 温落婷气的捶了他一拳。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喝的是哪一杯了! 正文 第10章 温三老爷 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停下了筷子,有的甚至还离了席,站在凉亭的雕花栏杆前,感受湖边夜风拂面的清凉。 这时,温落婷只觉得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 她脸色一变,想要向温书阳抱怨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连招呼都不来不及同别人打,便匆匆让丫鬟扶着向净房跑去。 望着她着急忙慌的背影,柳儿忍不住在一旁捂嘴轻笑,暗道:“活该!谁让你想要对付我们家小姐呢!” 温浮欢也不由的笑了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也说出来让我这老婆子听听。”殷老夫人笑问道。 温浮欢挽上她的手臂,靠在她肩上,撒娇道:“祖母说笑了,您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能说是老婆子呢?” “哎哟哟,瞧这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 尽管如此说,殷老夫人还是因为温浮欢的话,脸上笑开了花。 她是真的开心呐! 她日思夜想的孙女终于回来了! 承胥和知夏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她现在心里唯一的遗憾的就是温书远。 不管谁多少次告诉她,温书远已经死了,只要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她就是死也不会相信的! 殷老夫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要是你哥哥也能像这样回来,该多好?” 温浮欢表情一顿,坐直身体道:“祖母,哥哥他……” 话刚说到一半,凉亭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她隐约听到有丫鬟在喊“三老爷”。 是温家老三回来了么? 殷老夫人似乎也听到了丫鬟的喊声,急忙站起身来,和温浮欢一起向凉亭外走去。 只见石砌的栈桥尽头,浓墨般的夜色模糊了视线,一道身穿月白色长袍的颀长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他身后有丫鬟提着风灯,一边走一边喊:“……三老爷您小心脚下!” 那道身影慢慢走近,脸庞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的确是温三老爷温承谦! 温承谦走到近前,无视殷老夫人的一脸怒容,兀自哂笑道:“哟,咱们家今晚好热闹啊!是有什么喜事吗?怎么没人通知我呢?” 秦氏见状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温承谦。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眉头轻蹙。 “老爷,你又喝酒了?快随我回院子里去吧!不要在这儿惹母亲不高兴了!”秦氏低声劝说道。 温承谦一把推开秦氏。 “谁惹母亲不高兴了?我怎么惹母亲不高兴了?啊?” 他冷不丁的打了一个酒嗝,仰头望向满脸愤怒的殷老夫人,却不经意间看到她身边的温浮欢。 “知夏……” 温承谦脚步虚浮的上前,双手牢牢抓住了温浮欢的肩膀。 “知夏,是你吗?知夏!” 殷老夫人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了。 温承泰急忙上前拉开温承谦,语气严厉的斥道:“老三,你喝多了酒,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了!她是大哥的女儿!是欢儿啊!你不记得了么?” 好在温承谦还没有完全喝醉,听到温承泰的话,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要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欢儿…欢儿……” 温承谦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恍然道:“是欢儿啊!知夏的女儿!” 他眯着眼,仔细端详了温浮欢一番。 “你和知夏长得真像,真像……” 说完,他就转过身,像来时一样,脚步凌乱的沿着石桥离开了。 秦氏急忙告退,带着温书麒离开了。 被温承谦这么一闹,大家顿时都没了兴致。 殷老夫人摆摆手道:“时间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于是,大家都纷纷告退,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罗氏上前,亲切的拉起温浮欢的手,笑道:“欢儿,走,婶母带你去你的院子里!” 温浮欢随着罗氏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又走过几个月洞门,七拐八绕的终于来到一处园子前面。 园子是垂花门的入口,上方挂着镶边的金漆匾额,匾额周围有缠枝的雕花,中央用小篆体写着“静芜苑”三个大字。 园子里栽种了青翠的绿竹,郁郁葱葱的占据了大半个园子,中间用青石铺成的小径隔开了。 小径直通正房。 “我想着你定是个喜静的性子,正巧这静芜苑幽静雅致,便想要把你安置在这里,你看看可还满意?”罗氏殷勤的询问道。 在挑选园子上,她倒没有作假,或者说不敢作假。 温浮欢环顾四周,点头道:“我很喜欢,多谢夫人!” “哎呀,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罗氏摆了摆手,堆满笑容的脸落在温浮欢的眼里,只觉得虚伪至极。 柳儿也觉得这个二夫人虚假的很。 明明晌午的时候,她还大张旗鼓的准备送温浮欢去见官,俨然把她当作图谋不轨的女骗子。 这才过了多久,就一口一个欢儿,叫的比谁都亲切。 变脸变得这么快,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柳儿偏过头,装作在看别的地方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罗氏又带着温浮欢去房间里瞧了瞧。 里面的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且都是全新的黄杨木打造的,触手光滑又有光泽。 被褥也是上等的丝绸软锦,摸着别提多舒服了,简直和她们昨晚睡的那床又粗又硬的被褥有天壤之别。 罗氏招手唤来两名伶俐的小丫鬟。 “欢儿,这是丁香和芍药!我在府里挑来挑去,也没挑到什么称心的丫鬟,她们俩你且先凑合着用!等过些日子,我再买两个机灵点的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夫人,我有柳儿照顾就够了!”温浮欢婉拒道。 “这怎么能行呢?不单单是你,府里的小姐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个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两个端茶递水的二等丫鬟,还有两个粗使的婆子——这是府里的规矩,我若是不照着来,只怕老夫人还以为我有意针对呢!” 罗氏振振有词,言外之意却在暗指温浮欢不懂规矩。 她心道,到底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贱骨头,受不得别人的伺候。 不过她也只能在心底想想,面上却还是一副和蔼慈祥的模样。 “再说了,柳儿这丫头毕竟年纪小,只怕照顾不周到。”罗氏又补充道。 柳儿听了,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子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