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见鬼了?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风无半点,雨无一滴。此时,正是夏季里最热的时候。   在钢筋水凝土浇筑的建筑工地上,机器轰鸣不绝于耳,大伙儿正挥汗如雨,干的热火朝天。   眼看快到中午了,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扫了一眼正在大杨树下乘凉的包工头。心里合计着,也该到吃饭的时间了,咋还不招呼我们下工?   包工头,名叫王五,我们私底下都叫他王胖子。他惯常穿一件大红色工字背心,头戴橘色安全帽,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整个工地就数他悠闲。此时,正坐在大杨树下摇着纸扇,喝着消夏解暑的绿豆汤。   站在六楼的高度,整个工地扫一眼一目了然。奇怪,今天三娃子和石碾子怎么没来上工?不怕被王胖子打死啊!我心里想着事儿,手里也没闲着,将小车里的砖头往下搬。   “二阳,你下来!”我刚走了个神儿,工头已经用他那猴哥似的火眼金睛发现我没有用心干活,就开始在楼下挥着手吆喝。   不就是砖搬得慢了点儿,不会连搬砖都不让干了吧?自从我上次砌墙砌倒后,就改为搬砖工了。   我不理他,加快速度继续搬砖。   工头以为我没听见,抄起地上的扩音喇叭,开喊:“二阳,你下来,我有事找你!其他人都下工吧!开饭啦!”   众多工友就盼着王胖子喊下工,肚子早饿得咕呱乱叫了,一听到这一声吆喝,就赶忙放下手中的活,一窝蜂似的往工地的食堂方向快走。去的早了,还能多捞点肥肉片子来解馋。   我看了工头一眼,没理睬他,继续将小车上的砖往下搬。   工头眼见走的差不多了,而我还在楼顶上搬砖,就对着喇叭又喊了一遍,“二阳,你耳朵塞兔子毛了?我叫你呢!快下来,我有事找你!”   我又卸了几块,一直将小车上的砖全卸完了,这才推着车,从升降机上下来。   踩着滚烫的水泥地面,立马感觉自己从白薯干变成了铁板鱿鱼,浑身滋啦滋啦地冒油。小心翼翼地躲过脚下的钢筋材料,像踩八卦阵似的向工头走去。   见我过来了,工头笑骂:“张阳,你个兔崽子,我叫你没听见吗?”   我不甘示弱,“少嘚嘚了,我一个搬砖的,又不是按天算钱的,和他们比什么?”   “你小子是不是翅膀硬了,敢和你叔顶嘴啦?”   我和王五是同乡,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按辈分儿,得管他叫五叔。   见我不吭声,工头又说:“五叔知道你是个大学生,在建筑队里干活儿委屈了些。不过这也算是和你的专业挂钩不是?”   我学得是建筑专业,原本以为来工地找兼职是看看图纸啥的,最次也是辅助设计吧,没想到是来搬砖头。   要不是冲着每天的二百块钱,我能在这里把自己晒得跟非洲土著似的?估计,凭我现在站在煤堆上能瞬间隐身的肤色,只需要烫个小卷毛,去非洲,当地人都得认我当老乡。   要是拿出我半个月前的照片和现在做对比,你肯定觉得不是同一个人。我刚来的时候,还是玉树临风的白面书生,经过这个半个月的风吹日晒,不仅身体健壮了许多,疙瘩肉也起来了,皮肤晒得跟剥了皮的松花蛋一样,黝黑发亮。   就我刚才搬砖的劲头,要找一说书人,那得怎么说:这小伙子一米八的大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小板寸的发型,发丝儿根根精神,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利落劲儿。搬砖的速度那叫一个快如闪电,稳如泰山。   一听他说这些没用的,我就懒得搭理,“没事儿,我就吃饭去了。”   工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二阳,你老爹晚上要来,十点多的火车,你要不要去接一下?”   “嗯?他来干什么?”我一愣,根本没想到老张会来工地。   “工地有点事情,请他帮个忙。”工头拍了拍我的肩头,“他想见你一面,但又怕你不见他,当着怎么多人的面,他下不来台,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你。你看……”   确实有很长时间,我和我爹之间不怎么说话,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小到大,他问过我管过我吗?   “我不接,也不见!我有点儿头晕,可能是中暑了,先回工棚了。”我说完话,扭头就向工地宿舍走去。   “哎,你爹好不容易来一趟……”王五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既然不舒服,下午就不用上工了,你爹晚上的火车,你要想好了愿意见他,就过来找我!”   我没理他。   打了饭,回到宿舍,就见旁边床位上躺了一人,大热天蒙着被子。我走过去,拍拍被子,从里面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石碾子,怎么啦?捂着大被,不热啊!”   这人是我的发小,名叫石碾子,高中没毕业就跟工头从老家来工地务工,一起来的还有三娃子。我们三个小时候经常打架,几乎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   “是二阳啊!”石碾子愣了会儿神,才有气无力的说,“我浑身难受不舒服。”   “我说在工地怎么没见你呢,病啦?”我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床上,“三娃子呢?我怎么也没见到他?”   “阳哥,我在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原本虚掩的门“吱呀”一声响,三娃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饭盒和水杯,“石碾子昨夜里就病了,今早,和五叔请了个假,五叔叫我照顾一下他,所以,就没去工地。”   石碾子人如其名,个不高,却矮壮结实,从小到大都没见他有过灾病。   “真病了?昨天晚饭时还好好的呀,吃得跟牛似的。”   “不清楚,半夜发烧,一直哼哼唧唧说胡话。”三娃子无奈地说道。   “到底咋啦?碾子,半夜撒尿见鬼了?”我开玩笑地问床上的石碾子。   “二阳……”石碾子左右看看,示意三娃子把门关好,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我还真见鬼了。”   我呵呵一笑:“石碾子,你就扯吧!我还以为只有三娃子能满嘴跑火车呢,没想到你和他待久了,那火车也跑你嘴里啦?”   三娃子一脸郑重地说:“阳哥,你别不信石碾子的话,我信!怪不得晚上睡觉时,总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吹气呢,还真是邪气得很!”   石碾子一下子坐了起来,说:“啊,你也感觉有人在你旁边吹气?”   刚才还惨白着脸,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听三娃子这么一说,竟然回光返照般,来了精神。   三娃子一边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说:“嗯,要不是你说见鬼,我还不确定哩!昨天晚上吓得我蒙着床单子,一宿都没敢睡。”   三娃子瘦猴一个,平时鬼精鬼精的,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怂样。   我仍是觉得不可信,问道:“这么说,你俩都见鬼了?就凭着半夜感觉有人吹气?或许是上铺放屁呢!”   这两个家伙好歹也上过几年学,没想到封建思想残余这么严重。   石碾子和三娃子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上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俩人的脸色都变了。   石碾子看向三娃子,吞吞吐吐道:“难道……”   三娃子哆哆嗦嗦地说:“是大牛回来了……”。   我很是纳闷,“大牛……工地上有牛吗?”   三娃子解释说:“不是地里的那个牛,是以前住在石碾子上铺的工友,名叫大牛。”   石碾子咽了口唾沫定了定心,这才将事情的原委道出来。   在我来之前,原本上铺是有人的,住的是亲哥俩,一个叫大牛,一个叫二牛,结果一个月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大牛突然从楼上坠落摔死了,二牛伤心欲绝,带了工地的抚恤金和大牛的尸体回乡去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工地,工头王五也不叫人随便乱讲,所以这事儿我并不知道。   时间过得久了,石碾子和三娃子也有些淡忘了,我刚才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突然勾起了这根敏感的神经,将他们吓得不轻,越发地疑神疑鬼起来。   我刚才之所以讲到上铺纯粹是开玩笑,有时其他宿舍的工友打牌晚了,不想回自己的宿舍,也会在上铺凑合一宿。男人的宿舍,又是在工地上,半夜里放屁磨牙说梦话各样都有。   听完大牛和二牛的事情,我还是觉得“有鬼”一说不可信,“真的假的啊!或许只是凑巧呢!工地上这么多人,难保不会有个万一,你们别瞎想,自己吓唬自己。”   三娃子急了,“二阳,你别不信啊!我三娃子啥时候说过谎?害过怕?但昨天晚上真是阴气森森,吓人得很。”   “那好,你们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心里本来还在为工头说老张过来的事情不痛快,打了饭也没胃口吃,听听鬼故事,就当是饭前的开胃菜。   三娃子看向石碾子道:“你先说吧!”   石碾子看起来紧张得很,还没开始说,舌头就已经打结:“我……” 正文 捉鬼   “你说你昨天见到了鬼,男鬼还是女鬼?长什么样子?吐没吐舌头,是长头发么?”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石碾子是个老实人,就不信他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二阳,你也见了?”石碾子吃惊地看着我。   我懵了,“我见什么呀我?见鬼啊?”   石碾子郑重地说:“和你说的一样。男女倒不清楚,但是长头发,吐舌头,穿军绿色的衣服裤子,衣服口袋还上别了一支钢笔……”   我撇撇嘴说:“你是做梦吧,还别支钢笔,你怎么不说他还背着一只军绿色的书包呢?”   我们小时候经常斜背的一种单肩包,军绿色的,书包上有雷锋像和“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被称为“雷锋包”。   “二阳,我说的是真的,就像你说的,还真背着军绿色书包。我亲眼所见!”石碾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昨天半夜起来,到墙根撒尿,忽然感觉后面有人看我似的,我一回头,还真看见一个人,头发披在肩上,看不清脸,一身军绿色,包也是军绿色,双手插在裤兜里。刚开始,我以为是哪位工友呢,刚想骂你个狗日的看啥看,结果……”   说到这里,石碾子突然止住了话,看向我和三娃子,“你们猜我看到了啥?”   三娃子紧张地问:“看到什么?”   我胡乱地猜测,“不会是脸吧?”   石碾子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说:“不是脸……他后背映着宿舍外边的灯光,按理说,应该有影子的,但是他……”   三娃子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小眼睛瞪得溜圆:“没——有——影子?”   石碾子点头:“嗯,是的,他居然没有影子。”   我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你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确实没有影子!”石碾子肯定地说道,“我回头看他的时候,尿还没撒完,发现对方没有影子,我浑身打了个冷战,一下就把尿憋回去了,真真实实的。”   我好笑地问:“你就是被这个给吓的没出工?”   石碾子点头,“嗯,撒尿回来,在床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就感觉有人在我脖梗里吹风。现在是三伏天啊,要是搁平时,小冷风吹着,我不一定多美呢,这大热天还有人给我吹风,可一想到撒尿时看到的,就不敢睁眼看,迷迷糊糊的,想睡又睡不着,想醒又醒不了。”   三娃子应和着说道:“嗯,我也是这样。就感觉有人在脑袋上吹风,睁开眼又啥都看不到……就怕是个一脸带血的……”   见这俩货说的煞有介事的,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话能驳回,索性一拍床板,“既然你们都说有鬼,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捉鬼,看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石碾子有些发怵,“阳哥,捉鬼啊!”   我可不信这个邪,“嗯,今天晚上我倒要抓住那个鬼,看看是男是女?”   “阳哥,晚上你爹过来,你去见他不?”三娃子对我说,“正好让张叔过来看看,他能掐会算,会捉鬼。”   我一愣:“你也知道老张要来?”   三娃子嗯了一声,“刚才出去打饭碰到王胖子,听他说的。”   这个胖子,嘴上还真是没有把门的。现在三娃子和石碾子都知道老张大老远过来,我要是连一面都不见,情理上肯定说不通。   虽说是一个村的,按辈分,我们都该叫王工头五叔,但因他为富不仁跟周扒皮一个德行,所以私底下,就叫他王胖子。   早年王胖子在乡里的时候,也就是一混混,后来混到了城里,做了包工头。每年都要回去招小工,带出来不少人,但因他克扣得紧,所以,也没落下什么好名声。   石碾子一听说老张来了,顿时来了精神:“张叔要来了吗?那太好了!有张叔在,肯定能把鬼抓到。”   我不屑地撇撇嘴道:“就他?哼!也就装神弄鬼的行!不管他,晚上跟我一块去捉鬼,你们有没有胆量?”   石碾子和三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了半天,才勉强点点头。   吃完中午饭,就跟石碾子和三娃子在宿舍里打扑克侃大山,反正我跟工头告过假下午不用出工,索性在宿舍里休息半天。因听说老张要来,石碾子就像吃了还魂丹,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半天下来,就他赢得多。   到了傍晚,我和三娃子早早地打了晚饭,吃完后,就上床睡觉,准备养足了精神,晚上去捉鬼。   半夜十一点左右,我醒来,见左右床铺的工友都已入睡,便蹑手蹑脚来到石碾子和三娃子床前,推醒他们俩,“时间到了,快起来!”   到底还是石碾子机灵,马上就醒来了,夏天衣服单薄,随便穿个背心就行了。   三娃子睡得稀里糊涂的问:“干啥啊!”   我低声道:“去捉鬼!”   三娃子一个激灵,总算清醒了,也不多说二话,胡乱地抓了件衣服穿了,跟着我和石碾子出了宿舍。   外面灯光明亮,塔吊上的大灯,将整个工地照的如同白昼。   宿舍的位置处于塔吊灯的背光处,门口一盏夜灯昏昏黄黄,和对面的白昼形成鲜明对比。   我捅了捅石碾子,轻声问,“昨天你在哪里看到的鬼?”   石碾子用手指了指白天工头乘凉的大杨树,说:“那边,树底下撒的尿,回头往这边看时发现的。”   我不由一笑:“难怪我白天从那儿路过的时候骚哄哄的,亏着胖子整天在那里呆着,还能喝得下绿豆汤。”   三娃子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早些年有鼻炎,早就闻不到味儿。别说是一泡尿,就是拉泡屎,只要他没看见,照样在这大树底下喝茶吃饭。”   我又是一笑:“哎哟,我去!早知道,我晚上去不去厕所了,还得跑那么远。”   石碾子也开始凑热闹:“前几天看工地的狗在这里拉了泡屎,胖子当天就给宰了,连皮一块炖了吃。你们不想跟那条狗一个下场吧!”   照这个架势,今天也甭捉鬼了,这画风完全不对路啊!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们都干啥呢!咱们这是来捉鬼的,都严肃点啊!”   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是捉鬼,三娃子和石碾子都不敢再造次,心想该不会旁边就站着一个鬼,正欢乐地看着他们讲笑话吧!   三娃子打哈哈:“是,是,是,阳哥说得对,咱们都严肃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很有大将风范地一晃手,“走。”带头往前走。   三人来到五十米开外的大杨树下。   这树挨着围墙,有三人围抱粗细,树冠大如巨伞,遮天蔽日,连塔吊的探照灯都照不到这里来,都被枝叶挡住了。   我们在树底下蹲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宿舍的方向。枝叶的阴影盖住我们三人,我们就像是伏在暗处的蝙蝠一样,不仔细看,任谁也不容易发现。   忽然听到“吱”的一声,王工头房间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胖一瘦两个人了,一个腆着肥油肚子,不用看脸也知道是工头王五。   另一个拄了根拐棍,中等身材,稍有些驼背,走路一瘸一拐的,一看就知道对方腿脚不灵便。   和油光满脸的王五相比,这人满脸的褶皱,就像被揉搓过的报纸一样,特别是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就像层峦叠嶂的峰谷,只怕蚊子不小心站上去,对方微微一笑,就会被活活夹死。   “咦,是张叔。”石碾子捅了捅我,指了指工头旁边的瘸子。   其实,不用石碾子提醒,我也看出来了,那人就是老张。   王工头看了看我们宿舍的方向,问老张:“老哥,要不要先去看看二阳?”   老张摆摆手:“不了,还是去干正事吧!”   王工头伸出大拇哥称赞道:“好,我就喜欢老哥这敬业精神!”   俩人说着话,借着探照灯的光,向工地走去。   他们干什么去?我心里犯嘀咕。   三娃子鬼精鬼精地猜测道:“张叔来,肯定是有大事。难道工地上别的地方也发现闹鬼了?”   石碾子征求意见道:“咱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老张一出现,三娃子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走,过去看看再说。”   “你们都走了,这边的鬼还抓不抓了?”看来,老张在石碾子和三娃子心里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今天都这个时候,还没出现,估计是不来了。”石碾子架起我胳膊,“张叔大老远从老家过来,准是有事。”   “对对对,去看张叔做什么去,肯定要比听他讲故事,刺激得多。”三娃子架着我另一边的胳膊。   我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就直接被他们两个连拉带架地拖过去了。   得,过去看看就看看,看老张能玩出什么花样。也就王五这不靠谱的人会请老张出马。   放弃捉鬼后,我们就悄悄跟在王工头和老张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见王工头一边走,一边和老张讲工地的情况,我们三人也跟着听了个明白。 正文 这不科学啊!   这个小区规划建八座楼,按顺序,一、二、三、四号楼的地基都已浇筑完毕,已经陆续在建了。五、六、七、八号楼打地基时,从地下冒出大量的水,一直排不完。   按理说,打地基出水也很正常,排空水后,四周建筑水泥做防水就可以了。   但奇怪的是大功率的水泵安排了六台,昼夜不停地往外抽,但持续抽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排完。最近又一直没有下雨,哪儿来这么多水呢?找了地质勘测队,勘测几天也没有得出个什么结论,最后不了了之,撂挑子走人了。   但工地进程还是要往前赶,上面又调来六台水泵,加上之前的六个,一共是十二台,又是昼夜抽了一星期了,还没有抽完。   管理层议论纷纷,都说这地面上邪性,王工头主动请缨说,他认识一个风水大师,要不请过来看看,兴许能解决问题。   这年头,做生意的,都信鬼神,谁家不供奉个关二哥、财神之类的神位。这些管理层互相咬咬耳朵,也就同意了。   不用问,他嘴中说的“风水大师”,肯定指的是老张无疑。   以上说的问题,我们基层的小工,肯定是不知道的,也从来没有听其他工友说过,按照王胖子贪婪的性格,主动揽下这档子事,少不了是想让上面多拨些钱,他好在这里面榨个油水。   我真没有想到,还有这等奇怪的事情。我学的就是建筑设计专业,地基出水很正常,但像五号地基那样,用十二台水泵,连着抽了两个月,都没有将水抽干净,还真有些古怪。   那边老张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王工头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无不详,生怕漏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影响老张的判断。   王工头和老张二人绕着一号至四号楼,各转了一圈,查看周围的情况,等到了五号楼那边,便可以清晰地听到机器的轰鸣声和哗哗的水声,在深夜里,更加清晰入耳。   五号楼这边早就封起来了,已经停工,只有十二台排水泵呼呼作响。估计是怕引起恐慌,影响前几号楼的建设,所以,封锁了消息。   我和三娃子石碾子一路跟踪过去,为了防止行踪暴露,只用眼神做无声的交流。   王工头不住地介绍情况,老张不住地点头,但一言不发。有人说老张不是能掐划算么?干嘛工头还要介绍这些呢?当时我也是不懂,但后来一寻思,看病还要讲究个“望闻问切”呢,何况以揣测对方心里活动而动动嘴皮的算命先生呢?当然,说这话都是建立在老张确实能掐会算的基础上,也不排除这家伙就是在一直装蒜。   在工地转了好几圈,也不见老张搭腔,王工头大概心里没底,就停下脚步,拉住老张问,“老哥,找到原因了么?”   老张没吭声,寻着排水泵的水管,往出水口寻去。   见老张神色凝重,一言不发,三娃子,石碾子不由地相互看看,最后将目光转向了我。   一言不发,是故作玄虚?还是……   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书本上和课堂上的事,这不科学啊!见老张他们走远了,赶紧摆摆手,示意继续跟上去。   老张又走了片刻,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老哥,哪里不好?”王工头见老张终于开口了,既兴奋又有些紧张,“你说嘛!”   老张没有正面回答,扭头往宿舍走:“走吧,回宿舍。”   王工头忙转头跟上:“喂,老哥,你倒是先说说情况啊!”   老张走了几步,突然又收住脚步,举起右手,掐了掐手指,向我们这边指了指,开口道:“出来吧!别躲着了!”   王工头吓得一个哆嗦:“老哥,你看到什么了?”   老张没理他,“张阳,石碾子,三娃子,你们还不出来?别在草丛里躲着啦,蚊子哄哄的,不痒啊?”   我们三人一愣,互相看看,我们可是隐蔽的暗处的。不知道老张是掐算出来的,还是有火眼金睛发现了我们。   石碾子先站了起来,搔了搔被蚊子叮得满是大包的脑袋,尴尬地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张叔”。   三娃子也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喊了声:“张叔。”   这俩货已经暴露了,再躲着也没意思了,我也只能站起来,但没有说话。   王工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刻装模作样地教训我们,“你们三个不睡觉,大晚上跑这来干啥?”   “不用凶他们了,都过来吧!刚好可以帮我们一下。”老张摆了摆手,向宿舍一瘸一拐走去。   “你们……哎,过来帮把手吧!”王工头对我们一招手,我们也跟着奔宿舍走去。   来到院墙旁的大杨树下,老张停住了脚步,抬头往上看。   王工头凑过去问:“老哥,这树有问题?”   老张指着树问:“这是什么树?”   我内心对老张一阵鄙视:真是故弄玄虚!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杨树,即便是天黑,但也能看到树干和低处的叶子来分辨吧!   “杨……杨树吧!”被老张这么神秘兮兮地一问,王工头明知道这是杨树,但却不敢确定了。   “嗯,是杨树。”老张点点头,“你听说过‘前不种桑,后不种柳,院中不种鬼拍手’么?”   王工头摇摇头,“什么是鬼拍手?”   老张指指杨树,“它就是鬼拍手。”   我们几人一愣。我顺着笔直的树干往上看,风吹过,树枝摇曳晃动,树叶哗啦啦作响,莫名的恐惧袭来,叫人感觉一阵发冷。   “张叔,你说的太吓人了。”三娃子身子一抖,估计被吓到了。   “树干高大笔直冲天,在底下往上看,难见顶端,树叶在空中随风摇动,击打出声,犹如黑暗中无形的鬼拍巴掌一样,所以叫鬼拍手。”老张一板一眼地解释。   王工头犯难地问:“有这么邪乎?这里距离那边的工地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   王胖子所说的,也正是我心里所想,看老张怎么自圆其说。工地旁边长树的,多了去了,也没见出什么事情。再说,前四栋楼不是好好的建起来了嘛!   老张不乐意了,“按你这么说,还用让我大老远地跑来?电视上不是说有个什么斯,叫啥水城。干脆,那边的水也别抽了,你们大老板直接建成水城得了!”   我心想,看来这几年,老张长进不少,还知道水城威尼斯呢!虽然名字没记住,但好歹还看些新闻,也不算孤陋寡闻。   可不是么,要想靠掐指算命看风水赚钱,肯定要扩充一下知识面,不像先前碰瓷儿的行当,往地上一躺,就能赚钱。   我听得明白,但还是不言语。   石碾子和三娃子听得一头水雾,王工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赔笑脸说,“老哥,我不是不相信你。要是这棵树的原因,那也不难办,大不了直接给挖了。反正开工的时候,就觉得它碍事,留着它也就是为了让大伙乘个凉,还有些用处。”   石碾子说:“五叔,那不成吧,不是说这棵树有历史价值,林业局不让挖么!”   “小孩子,你懂什么?”王工头喝了一句,“上头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因为一棵树,白白浪费这么大一块地皮吧!开发商又不傻,要想用这块地,办法总是有的。”   “这棵树还真挖不得!”老张用目光打量着庞大的树冠,表情煞是严肃,“要真挖了,恐怕有血光之灾!”   “啊!”石碾子和三娃子都被吓了一跳。   王工头开始抹额头上的冷汗,“咋又不能挖了?老哥你刚才不还说是这棵树的原因吗?”   “这棵树少说也得有几百年了,你瞅瞅,这树干都空了一半,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已经成了精。”   “老哥,你真是越说越玄乎了,再说神仙鬼怪都被你全部说出来了。”   老张见王工头半信半疑的样子,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了片刻,表情越发地严肃起来:“这里以前是不是有座庙,平时还有人磕头上香?”   王工头后背一僵:“你咋知道?”   “你就说我算的对不对吧!”   我,石碾子,三娃子面面相觑,对这个工地,我们确实不了解底细。   王工头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这里以前是有座土地庙,不过已经废弃很久了。平时也就些迷信的老头老太太,初一十五的过来烧纸上香许愿什么的。”   我心跳慢了一拍,石碾子和三娃子也紧张起来。   老张掐指又算了算,指着三号楼道:“那个楼是不是出过人命?”   王工头额头冒出丝丝冷汗,也不敢隐瞒:“一个月前有个工人不小心掉下来摔死了……”   见这些事一一被老张言中,石碾子和三娃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心里疑惑,老张怎么会知道这么些?难道他真能掐算出来?   老张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看,都被我说对了吧!”   王工头抹汗道:“是,果然还是老哥厉害,你说的一样也不差。难道这摔死的人,也和这棵大杨树有关?”   老张绷起脸,语重心长道:“这是自然。这里阴气这么重,少不了被冤魂索命,要是不破解了,以后肯定还得出事。”   说到冤魂索命,王工头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原本就身体不适的石碾子更是吓得厉害,脸色一片惨白。 正文 阴气太重   老张围着那大杨树转了一圈,“有些事,你们年轻人不知道。懂行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厉害。庙上栽杨,不吉不吉啊!”   这时一阵风吹过,石碾子和三娃子赶紧往老张那边靠了靠,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个阵营。   老张又掐了掐手指,严肃道:“这工地上,是不是有女工啊!”   王工头一愣,不敢怠慢,紧忙解释:“是有几个女工,也就开开升降机,做做饭什么的。”   “赶紧把她们辞了,不然要出大事!”老张的眼睛瞪得恰似铜铃,吓得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我听不下去了,那几个女工我认识,都是周边镇子上的妇女,因为家计困难,才到工地打工,甚是不容易。老张这是要断了人家的口粮啊!   “这都啥年代了,还这么封建,人家只要活干得好,不就行了。”   “你小子懂个啥!”老张瞪了我一眼。   王工头也有些为难到,“说实在话,我也不愿意用女工,但女工便宜,这些简单的活,用个壮劳力也不划算。”   好嘛,我还以为王工头善心大发,可怜那些妇女养家糊口不容易,原来是因为这等缘故,这更加重了我内心的鄙视。资本家还真是喝人血,吃人肉,不吐骨头的。   老张板着脸向王工头道:“女人阴气重,特别是月事来的那几天,更是不能到工地上来。看来你是出来久了,连老家的习俗都不记得了。”   王工头挠了挠脑袋,“这……忘是没忘,就是没想那么多,人家大城市,也没这么多讲究。”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记得村子里有个规矩,打井和房上梁的时候,女人不能过来看,不然是要出大事的。原本都忘了的,现在被老张一提醒,就记了起来。   老张严肃道:“胡闹,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那都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你家隔壁刘老二家盖房子的时候,上梁那一天,他家媳妇不懂规矩跑去看热闹,结果上梁的时候,梁掉下来,砸死人的事情吗?”   王工头打了个冷战:“咋不记得,当时刘老二家赔了不少钱,当时拿不出那么多,还向我借了一万,到现在也没还我。他家媳妇怀孕八个月突然流产,流出来的孩子焦黑一团,跟火烧过似的,都说是被鬼上了身。”   我已经听到石碾子和三娃子牙齿打架的声音,这件事我也知道,但还是半信半疑,或者只是巧合呢!   老张悠悠地说:“所以说,宁肯多花些钱,也不能让女人留在工地。”   王工头这时候已经没了主见,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是……老哥说得对,我明天就让她们走。那现在五号楼那边总是出水,没法开工,可怎么办?”   老张斩钉截铁道:“你还是和上面商量一下,把五号楼那边让出来做绿化吧!或者划出去做公路。”   王工头露出为难之色:“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哪能说不盖就不盖了?再说,我也就是个包工头,说话也没那么好使。”   老张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树砍了也没用吗?”王工头权衡利弊之下,继续拿树说事。他大概也是急昏了头,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老张继续打量树,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说:“你们以为所有的树活得久了,就能成精成仙吗?那也得看这树的造化。”   王工头不住地抹汗道:“老哥,有话直说,只要能够办到的,我尽量和开发商商量。”   老张道:“树毕竟是低等的植物,大部分是因为附着了鬼怪等脏东西,才变得有了灵性。就像这颗树,树叶上树枝上密密麻麻都是游荡的鬼混,而且都是恶鬼煞鬼,要是有人动了这棵树,让他们无处安身,他们肯定是要出来害人的。说不定会附着到正常人的身上,继续生活。”   石碾子和三娃子啊了一声,赶紧后退了几步,离树远了一些。   老张又道:“它们之所以还比较安分,是因为以前这里有土地爷镇守,不敢出来为非作歹。开发商一来,把土地庙拆了,土地爷也就搬走了。再有人磕头烧香,享受香火的就是这些却吃少喝的小鬼了。他们受了香火,衣食无忧,自然就不会出来捣乱。你们现在因为施工,用院墙把这棵树圈了起来,这些小鬼又变得却吃少喝,肯定是怨气重重。旁边这四栋楼,占据了土地庙的位置,地下混了不少的香灰。鬼怪不敢作怪,那边的几栋楼就不一样了,那里阴气很重,只怕以前是一片坟场吧!”   老张说着话,指了指被圈起来的五号楼那边。   王工头哆嗦了几下,肉乎乎的脸迎着探照灯照下来的光,看起来惨白惨白的,“又被你说中了,那里以前确实是块坟地,不过已经废弃很久了。”   老张哼了一声:“不是废弃了很久,而是这块地买下来后被开发商圈起来,家属没法烧纸才荒废的吧!”   王工头一张肥脸上,汗如雨下:“这……我也只是听说。反正开工前,那些闹事的人已经被摆平了……”   老张道:“那些原本有人祭奠的鬼,变成了孤魂野鬼,也只能藏身在这棵大树下了。你们挖了人家的墓地,如果再砍了这棵树,不出大事才怪!”   王工头已经俨然将老张当作了神明,就差跪下来叩拜了,“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不由地一阵阵吃惊,难道老张真的通了灵,能够掐算出来不成?   “阴气太重,鬼魂太多,不好安置啊!反正我已经来了,不赶这一会儿。刚才跟你出去吃饭,喝得有点多,还是明天再说吧!”老张说着话,打了个呵欠。   王工头也不好再勉强,赶紧说:“是我考虑的不周全,现在确实不早了,老哥去我那边的宿舍睡吧,那里有空调,凉快些。”   在职工宿舍的另一边是工头和工程师的宿舍,清一色的蓝色彩钢房,安装有空调和饮水机,跟我们小工的待遇截然不同。   一听老张说要去睡觉,石碾子和三娃子都巴巴地看着老张:“叔,我们也怕热,跟你一起过去行不?”   “你们两个臭小子……”王工头一人踢一脚,“咋啦,没空调,你们就不睡觉啦!”   石碾子和三娃子幽怨地看了王胖子一眼,也不敢再多说啥,跟老张没精打采地打招呼:“张叔,那我们回去睡了。”   老张在三娃子肩上拍了几拍,“去睡吧!”   我心想,反正现在也没啥事了,那就回宿舍呗!捉鬼的事,回头再说,我得好好琢磨琢磨今天晚上所见所闻,如果真如老张所说这么邪乎,恐怕以我一人之力是不成的吧!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五叔,我也回去睡了。”我跟工头打了个招呼,跟着石碾子和三娃子往宿舍走。   王工头伸出胖乎乎的大手,抓过我的肩膀,拍了拍:“二阳下午不是说中暑了头晕吗?还是去空调室休息吧!你们爷儿俩很久没见,正好唠唠嗑。”   我跟老张有什么好聊的?   “不用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先回去了。”我说着话,头也不回地跟着石碾子和三娃子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感觉老张充满精明之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和无奈,我摇了摇头,很快摒弃了这个念头,这怎么可能,我长这么大,老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他现在会在乎我这个他从来没有养育过的儿子?   等回到蒸笼般的宿舍,石碾子、二娃子和我都没有了睡意,聚在一处低声聊天。   石碾子忧心忡忡的,压低声音说,“我说遇到鬼了,你还不信,原来还不只一个鬼。二阳,无论如何你得让张叔帮我。”   三娃子嘀嘀咕咕说:“要不是王胖子在旁边,就可以直接跟张叔说了,让他帮个忙把那鬼抓了。现在可好,甭想睡觉了!”   现在我有点明白了,石碾子这病全是吓的,身体本身没啥毛病。刚才回来的时候,三娃子石碾子这俩货说要和老张一块睡,恐怕不是图息那里有空调凉快,而是怕鬼,向老张寻庇护啊!   “你们别疑神疑鬼的,老张哪会抓鬼,他也就只能装神弄鬼。信他的,还不睡觉,不吃饭了?”我倒头就睡,不想再讨论鬼和老张的事情。   鬼怪这东西,虽说都没见过,但心里到底是有所忌惮的,而且现在是半夜,越聊越觉得心里瘆得慌。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净是先前在老家的事情,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不和老张有关。   原本已经尘封的记忆,今天因为老张的出现,一下子全部蹦了出来。   我们家的故事,那是村子里的传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讲清楚了,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我老家是在河北燕山沟里的一个小村庄,叫燕口峪,因在家里排行兄弟中排行第二,所以村里的人,都叫我二阳。上面有一个哥哥叫张良,和一个姐姐叫张玥。不过,一个死了,一个跟着本村里的男人私奔了。 正文 往事   自打我记事起,就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爹,因为,我爹是神棍。即便不得不称呼的时候,也只叫一声“老张”。   三十多年前,老张拖家带口,从东北的大林场回来。当时,我哥也就十几岁,我姐还是一鼻涕丫头,那时还没有我。   老张他们回来后,祖屋还在,只是田地被村子里分土地给分完了。老张没事儿干,受不了累,也不愿出力气跟着别人打工干活,思前想后,就干起了讹人的勾当。   当时,村子旁修了一条公路,是穿过燕山,直通南北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常有马车骡车的经过,那年头在这穷乡僻壤之处,汽车相当少见。通常赶脚的车豁子套两匹马或骡子,车上架起高高的帮儿,有的是拉商品物质,也有拉粮食蔬菜的。   老张蹲在路边上,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门道——讹人。至于怎么讹人,那就是当下很热门儿的一个词:碰瓷儿!老张当年就是十里八村响当当的碰瓷专业户,并带动了附近一大批懒汉谋出路。   只要见有车豁子从道上过,老张不分三七二十一蹭着车辕子就扑过去,倒地后就开始打滚哀嚎。那架势,能把骡马都给吓得尥蹶子乱翻腾。就单从这表演的功夫来说,十里八村的懒汉就没有老张这个“能耐”。   那时候人老实,车豁子一看马车撞人了,根本不敢说二话,毕竟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搀起老张,就赶紧嘘寒问暖,问老乡有没有伤到,要不要紧?   老张演戏那是一把好手,反正是抱着对方的腿死活都不撒,一边嚎一边叫嚷:哎呦,可疼死我了……你这个车豁子怎么不长眼啊!我这么大的活人,你看不见啊!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哪能经得住这么撞?   你不能走,车不能走,马也不能走!你得赔钱!赔钱!   反正是除了嘴没事,浑身都有事,摸哪喊哪疼,碰哪喊哪不舒服。   然后,后面的不用讲,您也猜得到。没错,身上带钱的破财免个灾;没带钱的,或带的钱少老张不满意的,抵骡子抵马,晚些时候拿钱回来赎。   被抵押出来的骡子马,老张就租给村里的人拉庄稼用,混个小零花,混口烟抽,混口酒吃。这碰瓷儿的戏,老张一演就是十多年。我们家也是就靠这个没被饿死。   人是没饿死,但我哥因为受不了老张的赖皮劲,再加上旁人的嘲讽,一次跟老张争执后,冲动之下,喝农药自杀。   后来,我姐到了二十出头,该嫁人的年龄,喜欢上了邻村一年轻人,结果老张嫌人家穷死活不同意,瞒着我娘和我姐,收了同村一个暴发户的彩礼。我姐一气之下拉着那个年轻人私奔了,到现在也没有和家里联系,我曾经报名央视的《等着我》找过我姐,但一直没有音信。   绕膝的俩孩子,一死一走,我娘是哭得死去活来。看着尚在襁褓里的我,感觉实在没有活路了,就抱着我一起投了井。   结果被村里打水的人发现了,我被救了上来,但我娘却没醒过来。   本以为,老张会从这个时候起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但事与愿违,他仍然每天到公路伺机寻找自己碰瓷的对象。   邻里石碾子的娘可怜我太小,就把我抱回了家。她家刚好下羊仔,母羊有奶,我才没被活活饿死。等到我能吃饭了,就东家吃一口,西家凑一顿,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包括后来考进大学,离开村子,走进大城市,也是全村的父老乡亲凑的钱,让我离开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家。   原本我没有大名,一直被人“二头二头”的叫。没有正式的名字,上学肯定是不行的。大家也找不见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张,所以由石碾子娘做主,就给我起名叫张羊,小名二羊。   后来上学登记名字的时候,一个老师给写成了张阳,我的名字才由绵羊的“羊”改为了太阳的“阳”。   至于老张怎么就从职业碰瓷儿的变成神棍的,那要从我五岁时说起。   当时汽车逐渐多起来,老张在一次碰瓷儿中,意外被一辆汽车撞折了腿,他大概也没想到这“铁壳子”的威力有这么大,丧失了自由行动能力后,开始觉醒,继续走老路讹人是不行了,这才结束了历史悠久的碰瓷儿生涯。   学无止境!这四个字也可以勉强用在老张身上。变成瘸子,失去了讹人的基本条件后,老张突然脑洞大开,说他在飞出去的一瞬间,突然获得了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够预知人的命运和未来。   刚开始人们还不信,后来,他陆陆续续给人看准了几回后,还真有人把他当成了大仙儿。从此后,老张就不再出去寻生意了,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杨树下替人掐指算卦。   在我十二岁那年,老张领了个女人回家,跟我说这是我小娘。那个女人不过二十多岁,是个外乡人,不知深浅地被老张忽悠回家,给我当了后娘。   听村里人讲,我哥脾气爆,我姐性子烈,而我就是个闷葫芦,反正别人说什么,我就是不吭声。但三娃子,石碾子知道我不是个孬种,有一次他们骂我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我一个人揍他们两个,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他们这才会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别看我个子小,巴巴瘦,但骨头里头都是肉!   从那以后,我才确立了自己在村子里的地位。三娃子,石碾子对我是俯首帖耳,哥前哥后的叫着,好不服贴。虽然,我连一句威胁他们不许告家长的话都没说过。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被我的杀气和霸气所折服,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忌惮我那混蛋老爹。   据说,他有一次发疯活活打死了一头牛,村里的男人谁敢跟他动手?   被打死牛的那一户来闹吧!老张两眼一翻,又恢复了正常,说刚才是鬼上身!不信,他就让鬼再上一个给他们瞧瞧。   村民们看看七窍流血的牛,再看看神神颠颠的老张,谁敢叫他再让鬼上一个给大伙开眼?!   按照村民的说法,连鬼都得躲着他走,哪只鬼这么不开眼,敢上他的身?!   据说,老张离开家那么多年,祖屋之所以没有被收走,是因为这个宅子根本没人敢住。谁住谁倒霉,谁住谁生病,所以后来就一直空着了。   还有人说,我娘,我哥和我姐的悲剧也是因为这凶宅的缘故。也就老张身上有煞气,能够镇得住!   我觉得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因为我住着就好好的。但自从小娘住过来半年,后来突然疯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不得不怀疑,我家老宅有些邪气。再加上老张整天装神弄鬼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神鬼的存在。   那时年轻气盛年少轻狂的我,更愿意相信,小娘是被爹折磨疯的。而且课本上写的有,鬼神是不存在的,身为学生的我,是个无神论者,当然是选择相信科学。   往事历历在目,想起娘和哥的枉死,以及我姐被逼婚后下落不明,再想起以前老张的种种恶行劣迹,我只感觉心烦意乱,头痛不已。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翻了好几次身,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间感觉好像有人在轻轻地推我,稀里糊涂睁开眼,恍惚中,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在我眼前晃动,轻轻地吐着气。   我虎躯一震,莫不是石碾子说的那个鬼来拍我的床来了?我一拳挥过去,照着那个模糊的脸就是一下。   我一米八的个头,本来就长得人高马大,再加上这段时间在工地的锻炼,虽说不是健美教练那种疙瘩肉的身材,但也早脱离了白面书生的柔弱。这一拳挥过去,力道肯定不小。   “啊!”就听一声惨叫,那个黑影一下子被我掀翻在地。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跳到哪个黑影身上,想挥拳再打。   “二阳,是我们!”旁边一个大手一下子就将我拉住,借着微弱的光线,我才发现拦我的是石碾子。低头看胯下被掀翻在地的黑影,正是三娃子。   “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跑我床边吹什么气啊?”我一把甩开三娃子的衣领,跌坐在床上,刚才的紧张感一扫而光。   三娃子揉着半边脸,从地上爬起来,“阳哥,你下手太重了!”   “就是,二阳,你下手太重了。”石碾子借着外面的灯光看着三娃子肿起的半边脸说,“这要是破相了,以后可怎么找媳妇啊,哈哈。”   “去你的。”三娃子一推石碾子。   “小声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们大半夜怎么不睡觉?”   三娃子凑到跟前,靠着我坐在床边,石碾子也凑了过来。   “晚上,我们要回宿舍的时候,张叔在我肩头拍了三下。”三娃子神秘兮兮地说道。   “那又怎样?”   三娃子道:“阳哥,你没有看过《西游记》么?孙悟空在山上学艺的时候,菩提老祖就曾经在他头上打了三下,而张叔昨天拍我三下,我猜……”   石碾子将话抢过去说:“我们猜测肯定是张叔叫我们半夜再去找他。”   三娃子白了石碾子一眼,“嗯,我们猜张叔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两个家伙半夜不睡觉,竟然在琢磨这个,也真是服了他们的想象力了,连《西游记》都搬出来了。   我一声嗤笑:“老张怎么会那么鬼,还知道西游记里的桥段?”   三娃子说:“阳哥,不信,咱们就去看看,如果不是我们猜的这样,我们就再回来。”   石碾子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二阳,就去看看吧!”。   想起老张晚上说的话,我也感觉工地上的事有些玄乎,既然已经醒了,去看看也无妨,“看看就看看,要是不是像你们说的,你们明天搬的砖,一半儿算我的。”   我没等他们答应,拿起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他这是敲竹杠么?”石碾子和三娃子在后面嘀嘀咕咕也跟了出来。 正文 探穴   我和石碾子、三娃子蹑手蹑脚来到老张休息的宿舍,屋里还亮着灯,不确定里边的人睡了没有,保险起见,我们先悄悄蹲下隐藏起来,准备趴着窗子往里看。   突然,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三个进来吧,外面蚊子多。”   我们三个疑惑地互相看看,还没往窗子里看呢,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   我缓缓地站起来,透过窗子,看老张正在床上盘腿坐着。   这个姿势,我太熟悉了。自从老张被那“铁壳子”撞过,开始装神装鬼地神棍生涯后,就经常看到老张在自家炕上这样坐着,看着像个道士一样,双手手心朝上,中指勾起搭在大拇指上,其余手指自然伸开。而眼前的老张,就是这样一个坐姿。   我们三人推门而入。   三娃子笑着凑过去,说:“张叔,你这样坐着真像菩提老祖!”   老张睁开眼道:“那你们就是孙猴子喽,居然能领悟我拍你肩膀的意思。”。   石碾子是个直肠子急性子,开门见山道:“张叔,你老说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把二阳也拉过来了。”   老张白了我一眼,说:“拉过来就对了,我大老远来趟这趟浑水,就是为了这兔崽子。”   我也白了他一眼,但没有吭声,倒是三娃子笑了,“张叔你可别这样说,他是兔崽子,那您老岂不是老兔子了?”   老张笑骂:“臭小子,你跟我抬杠不是?”   见老张从床上跳下来,要打自己,三娃子赶紧跑开,躲在我身后。   “你们两个去找三把铁锹和一架梯子,跟我到‘鬼拍手’那边去。”老张指着石碾子和三娃子说。   一听说要随老张去捉鬼,石碾子的病一下子好了一大半,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有张叔您坐镇,肯定手到擒来!”   三娃子说:“张叔一来,我看你也不用去看病了。”   “石碾子病了?”老张将石碾子打量了一番,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也不像是在生病。   石碾子摸摸自己的额头,温度正常,就有些不好意思道:“白天还难受着,本来打算明天去诊所看看的,好像又没事了。”   老张点点头:“没事就好,去准备东西吧!”   “好嘞。”石碾子和三娃子倒不含糊,应声出去了。   老张从床上拾起他的褡裢,也跟了出去,我也不多逗留,跟着老张一并走了出去。   来到大杨树下,老张看着我说:“二阳,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亏欠你!”   我稍微有些激动,“你只亏欠我么?”   老张又说:“嗯,算是亏欠这个家!”   我再次质疑他,“那算是个家么?”   他不再吭声,我也不吭声,就这样沉默着。   不多时,石碾子拿着三把铁锹过来了,三娃子肩上扛着一个梯子跟在后面。   三娃子笑着说:“张叔,你要的,都找齐了。咱们是向上爬呀?还是向下挖?”   “向上爬!”老张接过三娃子手中的梯子,架在树下,一瘸一拐地率先爬了上去。   石碾子站在树下喊:“叔,带这铁锹挖哪啊?”   老张道:“不是用来挖的,是用来防身的。”   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踩着梯子,爬到大树的主干上了。   “啊,防身的。”石碾子看了手中的两大一小的铁锹,“怎么分?”   三娃子笑道,“那还不好分,我要个大的。”说完,率先挑了一个手柄长的铁锹握在手掂了掂,抬腿上梯子去了。   “啊?你挑个大的?”石碾子一愣,把手中的一个手柄短的塞给我,“二阳,给你个轻便的。”然后,拿起另一把长柄的铁锹,也随着上去了。   我看看手中的短柄锹,这是一把断了柄的,短的就剩下胳膊长短,就像一个工兵铲一样。但是锹头却比工兵铲大了好几号。   俗话说,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这两个夯货,就捡好用的留给自己。和他们搬砖的时候,他们就专拣近的砖来搬。   “做人要厚道。”我冲着上面低声吼道,抄起这个“工兵铲”也跟了上去。   这棵老杨树,有四五人合抱之粗,主干不算高,约有四五米,往上向四周分叉,分出的枝杈估计都有一人合抱的粗细,枝杈向上延伸,像几棵电线杆子很突兀地立在主干上,再向四周分出小的枝杈,密密麻麻,形成一个巨大的伞状,越往上,枝叶越茂盛。   爬到主干上,我才发现,这上面能搭个树屋,搭好后,能并排躺四五个人不成问题。主干中间有个树洞,黑黝黝看不见有多深。   石碾子问老张,“从这里下去吗,张叔?”   老张点点头,“那当然。”   三娃子挠头道:“张叔,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好拿几个手电来照照亮啊,早说啊,张叔。”   老张从后面掏出两个手电,说:“胖子那有两个,我给带来了。走吧!”   石碾子忙伸手拦住老张,“等等,叔。给我们先说说这底下可能有什么,我们心里好有个准备呀!”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难不成还真有鬼么?   “有啥都不怕!”三娃子仗着老张在旁边,壮着胆子说,“最差不也就是个鬼么?”   “是鬼我来对付。”老张从褡裢里掏出一捆绳子,在一旁的粗树枝上打了个结,然后拽了拽,“要是喘气的,就你们几个小伙子来。”   三娃子晃了晃手中的铁锹,“嗯,好,只要不是鬼,您老就一旁歇着,我们手中的方便铲可不只是用来方便的。”   老张把一只手电交到石碾子手里,排了下去的顺序。石碾子先下,其次是老张自己,然后是我和三娃子。   我下去的时候,把下面的梯子给抽来上来,老张半夜三更地叫我们三个来,肯定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要是早先的话,我可能不会从老张的角度考虑的,但是昨晚老张的表现说明,他还是有点本事的,动摇了我以往对他的看法。   下面一片漆黑,我努力揉揉眼,才算适应了里面的黑暗。   还好老张拿了胖子工头的两个手电,借着老张和石碾子手中的手电,我发现,树洞里还真是别有天地,好像比从外面看到的树干要大。   石碾子喊道:“叔,这边有个矮洞。”   老张问:“人能过去么?”   石碾子道:“能,不过要猫腰才行。”   “钻过去看看。”老张回头将手电递给三娃子,“这个你拿着,你们俩后面紧跟着。”   “嗯,好的,叔。”三娃子把手电卡在脖子和下巴之间,回头看着我,声音一顿顿的,“走—吧—阳—哥!”   “你想吓死我啊!”手电从下巴往上照,像鬼一样的脸,我差点一脚踹过去。   嘿嘿,三娃子一笑,猫腰跟着老张他们钻进旁边的一个矮洞。   我握了握手中的“工兵铲”也赶忙跟了上去。   树洞是竖着的,这个矮洞是横着的,不高,如果是小孩的话,直立着也可以顺利通过,但对于我们三个大小伙子就只能猫腰前行了。而老张因为个头不高,再加上驼背,只需低头就可以通过。   我跟鸭子吃螺丝似的,猫着腰低着头,紧跟着三娃子往前一点点走。这矮洞似乎是倾斜向下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越走越感觉洞中潮气大,呼吸也有些费劲了,可能是洞里空气流动慢的缘故吧!   再往前走,脚下的路似乎变成了平面,不再向下倾斜,高度也变大,不用弯腰,就可以顺利前行。   忽然,三娃子停下了,我差点撞上去,“怎么停了?”   “一晃的,张叔他们不见了。”三娃子拿着手电四处打照。   “啊?”我随着手电光的晃动,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估计有一间房子大小,头上距离洞顶,有半米左右的距离。眼前有两道岔口,黑咕隆咚不知深浅。   哪里还有老张和石碾子的影子,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竟然跟丢了!   我问:“他们走哪条路了?”   三娃子说:“不清楚,眼睛晃了一下,就看不到他们了。”   “你怎么不跟紧一些?”我很是无奈,这三娃子还真是不靠谱,脚前脚后的距离,都能跟丢,也真是服了。   三娃子心里发毛,就打退堂鼓,“阳哥,要不……咱们返回去?”   “咱们上去了,老张和石碾子怎么办?”   三娃子反问:“不上去咱们,现在怎么办?”   “手电给我,我在前面,你后面跟着。”   前面不就是两个岔道么?随便走一个,如果不通,返回来再走另一个不就成了?   我接过三娃子手里的手电,分别往两个洞口照了照,两个洞的宽度和高度都差不多,似乎都深不见底,到底先走哪条路呢?   三娃子指着在左边的洞,说:“阳哥,要不就男左女右,选这条吧!”   我心里不由地好笑,这个时候用“男左女右”的办法管用么?随便一个试试好了,大不了再返回来。   “好吧,走。”我迈步进了左边的洞。   此洞不高,虽然能站直了身子往前走,但也得低着头,不然就要蹭头皮了。   走了一段,我感觉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斜,难道还是向下走的么?要是算上前面的走的那一段路,现在已经是在地下无疑了。   我不由地问:“三娃子,你有没有感觉在往下走?”   三娃子唯唯诺诺地应声说:“嗯,我怎么感觉后面有人的样子。”   我一愣,“是么?那你回头确认一下啊!” 正文 鬼打墙   身后传来三娃子害怕的声音,“阳哥,我不敢啊,在宿舍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吹气,都吓的要命,石碾子也说见了……见了脏东西了。要不是有张叔在,打死我也不下来啊!”   我好生郁闷,“你就这么相信老张?”   “嗯,张叔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要不然工头也不会大老远从老家把他请过来啊。”三娃子肯定地说,“再说了,这工地上的事,张叔一掐一算,哪件逃过他的法眼了?”   听三娃子这么说,我也确实感觉奇怪。   老张怎么知道工地以前是个乱坟岗?又怎么知道后来修了庙善男信女来烧香叩拜?还有工地上有女工,以及这棵大杨树的主干是中空的?难道这些都是老张掐算出来的么?   “阳哥,我真的感觉后面有人。”   “你倒是回头确认一下啊!”我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敢啊!”三娃子的声音都已经打颤了。   难道后面真的跟了脏东西了?我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三娃子的影子!我心里一阵发毛,这是怎么回事?   “三娃子!”我大声地喊了一声。   “阳哥,我在。”耳边清晰传来三娃子的声音,就像跟在身边一样。   “你在哪啊?”   “我在……挖草,阳哥,你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你啊?”三娃子急得都有哭腔了。   “别乱动,一定不要乱动!”我心里犯嘀咕,难不成是遇到鬼打墙了?以前光听说有这邪乎的事,今天还是头一次遇到。   “你站着不要动,前后左右看看,能看到手电的亮光吗?”我晃了晃手电,该死,电量不足了,已经有光弱的趋势了。   “没有啊,一片漆黑啊!”   “你刚才是怎么跟的我?”我有些恼了,心里暗骂,难不成这个夯货刚才是闭着眼睛走的?   “我就一直抓着……抓着……你的衣服,啊!”三娃子大喊一声,就停住了。   “又怎么啦?”   “我手里……手里,还是抓着……抓着你的……一个人的衣服……”   我左右扯扯自己的衣服,并没有感觉有人在抓着自己,难不成三娃子抓的是别人的衣服?   “顺着衣服抓过去,你能抓到什么?”   好一阵死寂,不知道三娃子是在犹豫?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他这人平时嘴贫爱说笑,但内心还是很胆小的,如果发生了其他事情,肯定会大喊大叫的。想必这会正在内心挣扎吧!   我忍不住又问:“顺着衣服,你抓到什么了?”   “还……还……没有……抓。”听这发抖的声音,我放佛看到三娃子浑身在筛糠似的抖动。   “抓过去!”我大喊一声,给他助胆。   “好,我抓!”三娃子似乎鼓起勇气……   “啊……”紧接着传来一身惊叫。   将我吓了一跳,真担心他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了?三娃子?”   等了好半天,才听三娃子颤颤巍巍地说,“我刚才……我刚才看见,看见一个半面娃娃。”   我懵逼了,“什么半面娃娃?”   三娃子声音有气无力的,战战兢兢地回答:“脸的一半是张娃娃脸,另一半是扭曲的,看不清楚,很吓人!”   我晃晃手中的手电,“你连我的手电光都看不见,怎么看到那张脸的?”   “他的脸……带……绿色的荧光。”   “你看清了么?”我怎么怎么不相信呢?   “看清了,他猛地回头看了我一下。”   “他现在还在你旁边吗?”如果这货敢炸糊,我非打死丫的!   “刚才……我抓过去,他一晃就不见了。”   不见了?是人是鬼?多年的无神论教育,在短暂的一夜,犹如大厦将倾。   老张和石碾子不见了,我和三娃子又遇见这怪异的事情,虽然在一起,但是互不能看见,这会儿又冒出一个诡异的“半面娃娃”。现在该什么办呢?   我沉默着不说话,思考着对策。   “阳哥,你倒是说话啊,我心里瘆得慌。”   “别急,让我想想!”   三娃子央求道:“要不,咱们……咱们原路返回吧!”   我也开始犹豫,我们走到这里,互相看不见,而且三娃子遇见了一个“半面娃娃”,实在有些古怪。可能是半面娃娃捣的鬼,也许是这洞内暗藏奇门遁甲或八卦机关之类的。以前要是和我说奇门遁甲八怪之类的,我准会说对方胡扯,哪有那么玄的东西,即便是有,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现在说自己懂这些的,都是骗人的。   我思索了片刻道:“那就返回去,不过……咱们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停地说话,如果听对方的声音感觉有点远,就一定要停下来。”   三娃子没了主意,“我……这里……黑灯瞎火,什么都……都看不见,怎么走?”   我真想抽死他个丫的,“后转,摸着墙走!”   平时咋咋呼呼的,就显得他能耐,一遇到点事情就怂了。   “好,我知道了。”   听到三娃子回话,我们开始原路返回。   一边走,三娃子一边讲笑话,我不停地回应“嗯啊”之类的。我们就像在说相声,一个是逗哏儿,一个是捧哏儿。三娃子讲的笑话越来越冷,更添加了洞内的诡异气氛,让人感觉压抑的难受。   我扯了扯脖领子处的衣服,“咱们走了多长时间了?”   三娃子估计也懵了,“对呀,是不是走过了?”刚才只顾着讲冷笑话了,根本没留意走了多远。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不会,咱们从左边那个洞里进来,一路上都没有岔口,按照现在返回的距离估算,应该到了那洞口才对啊!”   三娃子又是一个哆嗦,“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不清楚,如果是鬼打墙,怎么打出来的墙把咱们给分开了呢?”   “别说,阳哥,你这比喻还很形象,虽然我看不到你,你看不到我,但是好像我们之间就隔了一堵墙一样,两人的声音能互相听见。”   这可怎么办呢?三娃子那里是一片漆黑,而我手中的手电的光芒也越来越弱,如果没有一点亮光的话,我真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   我和三娃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再也不敢乱动了,这就像拆线头一样,如果知道怎么拆会很顺利的把结打开,如果不知道胡乱拆的话,那只会让结越打越死。   洞里空气流动缓慢,再加上压抑的气氛,内心对黑暗不可预知的恐惧,我们都紧张到了极点。   忽然,三娃子喊了一声,“有个亮光向我飘过来了。”   我精神一震,“能看清是什么发亮么?”   “不知道,光线比较暗。”   “好好看看,看是不是有人过来救咱们了?”   虽然我很清楚,外援进来的几率是零,但是眼前突然出现的一个亮光,还是让起哦内心燃起了希望之光。   “别急别急,让它走近些,我再看看。”三娃子按压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感觉非常漫长。我放佛也听到了“啪嗒啪嗒”脚步声,是哪里发出的呢?会不会是三娃子看到的那个“亮光”发出的呢?   “啊!”三娃子突然一声惊叫,紧接着就听到“噗通”“噗通”两声,好像什么倒地的声音。   我赶忙问道:“怎么了?”   “有两个鬼!”三娃子惊叫,“其中一个脸上带光,惨白惨白的。”   “你怎么样?”   “我没事,那俩货被我一拳一脚给撂倒了。”呆在黑暗中时间长了,三娃子的胆子见长啊,遇见鬼直接敢上手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说话也不打颤了。   我略是松了口气,“你看看那两个是什么东西?”   “阳哥,好像是人哎,身上还有热乎气呢!”   我一愣,“是人?”难道真是救援到了?   紧接着,三娃子又是一声惊叫:“啊?是张叔和石碾子!”   我傻眼了,“啊?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哪里想到是老张和石碾子,难道三娃子是闭着眼睛打的吗?   耳边传来三娃子郁闷的声音,“两个都昏过去了,一个被我打了一拳,另一个被我踢了一脚。”   我哭笑不得,“你现在怎么这么厉害了,小宇宙爆发了么?”   三娃子飘飘然自夸道:“阳哥,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学跆拳道,抬起一脚能踢到脑袋那么高。估计是踢到他们脑袋,一下子打懵了吧!”   “快掐他们人中试试。”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片刻过后。   “哎,醒了醒了!”三娃子高兴地叫道,“张叔,你说话啊,怎么光动嘴巴却不出声呢?”   嗯?怎么回事?难道老张被三娃子踢得老年痴呆提前病发了?那我以后岂不是要久跪床前做大孝子了?   “三娃子,你把老张打傻了吧?那你以后就给他养老吧!”我大声说道。   “阳哥,你想推卸责任啊?我可不敢和你抢大孝子的名头。”三娃子嚷嚷道,“你爹好着呐,就是不知道为啥只张嘴不出声。”   “啊?石碾子你疯了,怎么打我?”三娃子惊叫,“就算打了你一拳,也不会失心疯吧?我知道了,你这是报复啊!”   紧接着,听到三娃子“啊啊啊”乱叫。 正文 鬼障法   忽然,老张的声音凭空出现,声音飘忽,好像很虚弱的样子,我支着耳朵仔细辨听他在说什么。   “百邪颠狂所为病,针有十三穴须认,凡针之体先鬼宫,次针鬼信无不应……”   老张所说的是“十三鬼穴歌”。   在老家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他念叨这些,当时很排斥他做的神棍事情,所以不愿意多看多听,老张一念叨这些,我就捂着耳朵跑出去。尽管这样,对这首十三鬼穴歌,我还是耳熟能详。这也算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吧!   既然在这黑咕隆咚的树洞中,遇到了匪夷所思地诡异情况,那我相信一回老张的那一套神棍说法吧!   十三鬼穴歌中,讲究的是行针。但眼下没有针,哪怕有个树枝也行啊!我在地上摸索着,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终于捡到一块尖尖的石头。虽然不懂行针之术,但是看老张演练过很多次,也有些耳濡目染,稍微知道一些。   行针之术,是用针具刺进人身体的某个穴道,通过捻、转、提、插等手法,达到治疗某些病痛的过程。   眼下,只能用手中的石头尖儿了。我将石头攥在手心,将尖锐的一端,逐个刺下鬼宫、鬼信、鬼垒、鬼心、鬼路、鬼枕、鬼床、鬼市、鬼窟、鬼堂、鬼藏、鬼臣、鬼封十三个穴位。   石头刺到鬼藏,也就是会阴处时,我菊花一紧,感觉一股尿意一下子涌来,连忙解开裤子排水。   好一阵痛快淋漓!真是舒服的很,一扫刚才的紧张恐惧感。   “挖草,哪里来的水啊?溅我脸上了,还他妈热乎的!”三娃子惊叫。   我慌忙止住放水,整理好裤子,拿着手电四处一扫,发现三娃子就在自己脚下,被石碾子强有力地按在地上。   老张一手捏着细针,另一只手正在褪三娃子的裤子。已经将裤子脱到膝盖了,露出白花花一片,让人不忍直视。   我慌忙过去拉住老张,“你们做什么呢?”   老张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能看到我们了?”   “嗯,刚才是怎么回事?”   老张叹了口气,说:“刚才中了那个半面娃娃的‘鬼障法’,大意了。”   我一愣:“什么是鬼障法?”   老张道:“中了鬼障法,视觉和听觉会有些错乱,也就是大脑接受信号后处理混乱了。”   哦?越来越不能小看老张了,居然连大脑信号这样的名称都能从他嘴里出来。   “你们两个是互相看不见,而我和石碾子是互相听不见对方说话。”老张一边说,一边掰开三娃子的两条腿。   三娃子大声叫喊:“啊,非礼啊?你个老不要脸的。是不是眼馋我的细皮嫩肉……”   我们三人一脸黑线,这三娃子什么话都能从嘴里跑出来,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石碾子大声呵斥,“别嚷嚷了!”   老张没有理睬三娃子,一针准准地插进鬼藏穴,男人即会阴穴,女人即玉门头穴。   三娃娃大喊大叫,什么处男不保啊,让老张负责之类的话,都统统从那没有把门的嘴里跑出来。   “我发现我和石碾子互相听不到对方说话,再加上遇到半面娃娃,推测是中了它的‘鬼障法’,只好原地不动,用十三鬼穴先解除了鬼障法,然后发现你们不见了,就四处找你们。”老张一边捻针一边说。   我一惊,“你们也见到了‘半面娃娃’?”   石碾子说道:“嗯,是的,一半是乖巧的娃娃脸,另一半则是模糊扭曲的脸,乖巧的那面让人看着诡异,扭曲的那面让人看着害怕恐惧。”   三娃子忽然从地上窜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我,“阳哥,我终于看到你了。”   石碾子还要拉他,被老张制止住,“算了,没问题了。”   我推开三娃子,一脸嫌弃地说道,“快躲开,你浑身一股骚味!”   “嗯?有么?”三娃子抬起胳膊左右闻闻,“好像是有点骚味,这是怎么回事?”   石碾子在一旁咯咯直笑,我刚才撒尿的时候,肯定全被他看到了。他躲过去了,却没有拉三娃子躲开,这憨厚的石碾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不厚道了。   “你们都看到了半面娃娃,我怎么没有看到?”我忙岔开话题,要不然让三娃子抓着线索,肯定能回想起刚才有一股热乎乎的“水”淋到他脸上的事。   三娃子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说道:“阳哥,你没有看着,就念阿弥陀佛吧,真是让人害怕的很。”   我转身看向老张,“现在怎么办?”   老张收了针放入百宝囊一般的褡裢,说:“先出去吧,两个手电的电量都不足了,不好再往里走了,下次来多带几节备用电池。”   石碾子有些胆怯道:“叔,我们还要下来啊?这里真瘆得慌!”   “嗯,我在家里用不二神算排了一次卦,算出这里必有大事发生。”老张点点头,“只不过道行太低,算不出具体要发生事情。谁知没几天,王胖子就给我打电话,说这边有灵异事件,让我过来帮忙看下。”   “那好,既然你算出来了,我听你一次,咱们返回去,准备充足后再过来。”我第一次顺从老张的看法,也许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缘故吧!   不过……不二神算是什么鬼?!   我追问:“你刚才说‘不二神算’,是什么意思,一般不都是六爻排卦么?”   “你知道什么?”老张一脸鄙视,“等你能完全相信我,好好跟我说话时,我再告诉你吧!”   哼,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没有你这头蒜,照样下饺子。   老张带头,我们三人紧跟,借着两只微弱的手电灯光,返了回来。   路上很顺利,等我们爬出树洞,双脚落地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我们几个人都累得不轻,三娃子也吓的不轻,回到宿舍后,胡乱吃了些东西,倒头就睡,一下睡到下午三四点钟。   晚上工地开饭时,工王五头叫三娃子,石碾子和我一起到他宿舍和老张一块就餐。吃饭期间,老张大概讲了树洞的事情,只道里边有鬼,因此阴气重,其他并不多言,可见有些事情,他是有意瞒着王五的。   吃过饭,王工头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个背包,背包里有绳子、手电、备用电池、压缩饼干、匕首。   “这应该是管制刀具吧?”我掂掂手中的匕首,重量还可以,很压手。   王工头笑呵呵说道:“你们下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留着防身用。”   三娃子笑道:“有了这个玩意儿,就不用拿那铁锹了。还是这玩意儿轻便。”   我交代三娃子,“把我那个‘工兵铲’还给我带上,那家伙份量重,如果防身也是个称手的家伙。”   三娃子嘬嘬牙花子,说:“你那断柄的铁锹还要带上啊?”   我点点头。   石碾子问老张,“叔,我们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让我先起一课。”   老张不慌不忙,从褡裢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龟壳,又从口袋掏出三枚铜钱置于龟壳中,双手捂着龟壳两端揽在怀里,双目紧闭。   过了片刻,开始摇晃,一边摇晃龟壳,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经纶。仙人亦有两般话,道不虚传只在人……开!”   说着,松开左手,右手持龟壳一端,向桌上一倾,三枚铜钱被吐出,散落在桌上。老张左手大拇指在其他四个手指中掐点,嘴里嘀嘀咕咕似乎在算着什么。   “啊?不好!”老张眉头一皱,将龟壳放在桌子一边,两手同时掐算,不时地将桌上铜钱换一下位置。   “叔,怎么样?”三娃子心里本就有些阴影,听到老张一句“不好”,更是紧张得很。   石碾子做了个嘘的手势,“别说话,让叔好好算算。”   我不知道老张到底是怎么算的?心里说不上完全相信他,但也不是特别怀疑,就拿他的掐算当作心理准备吧!   老张终于不掐算了,默默收起铜钱和龟壳放进褡裢里。   大家都急于知道老张到底算出了什么,三娃子抢先问道:“怎么样?叔?”   老张道:“课上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那到底是祸还是福?”三娃子和石碾子很着急,我内心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确定老张算的到底准不准。   老张想了一下,又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卦桶,面南背北跪下,三娃子、石碾子,还有工头也赶紧跟着跪下,只有我一人冷眼站在一旁。   老张郑重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那三人也赶忙跟着磕头。   老张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说道,“算人莫算己,算己遭雷劈,你是我儿,代我抽一签吧!”   我愣了一下,老张要算自己?   我以前听说过,算命的从不给自己算命,本是偷窥天意违反天道的事,如果再算自己的话,那就要应了一句话“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正文 半面娃娃   我想了想,就替老张抽了一签,眼睛扫了一下,是一支“下上签”,翻过签子后面有一首偈语,“内藏无价宝和珍,得玉何须外界寻;不如等待有缘人,未免徒劳枉费心。”   递了签子过去,老张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凝视看着我,将我好一阵打量。   我也看着他,就这样,两人一直僵持着互相观望。   三娃子伸手在我们眼前晃了晃,不解地问:“叔,你们爷俩儿怎么了?”   老张斩钉截铁地说道:“走吧,是龙潭,我也要抽出一条龙筋来。”   打我记事儿起,从来没有见过老张这么严肃认真过,在我的印象中,他要么是泼皮耍赖的碰瓷儿,要么是装神装鬼整天神神叨叨的神棍,没有一点父亲给孩子留下的应有形象。   我推开门,率先出去了,径直来到大杨树下。   晚风吹过,啪啦啪啦,群鬼拍手,让人不寒而栗。   “阳哥,我先来。”石碾子一步跨上了梯子。   我将半截铁锹别在后腰带上,紧跟着他身后也上去了。   再次来到树洞,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了,再加上这次带了充足的干粮和备用电池,心里更加有底。   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洞里有什么东西,能让老张一口咬定工地的水排不完问题就出在这里?   石碾子在前,我在中间,后面跟着老张和三娃子,四人鱼贯进入,顺利来到之前我和三娃子遇到的有两个洞的分岔口。   石碾子停住脚步向后面问老张,“叔,走哪里?”   老张看看我,又回头看三娃子,“你们之前走的哪个?”   三娃子道:“左边的那个。”   老张点头道:“我们走的也是左边,那个洞里边不通。”   三娃子兴奋道:“叔,你们也是按‘男左女右’来选的么?”   “屁,叔那是掐算的。”老张捏着手指,一个“屁”喷出来,溅了三娃子一脸的吐沫星子,颇有气势。   我们四人拐进右边那个洞中。洞中很潮,在墙壁上按一下能按出水来,但脚下好像不那么潮湿,踩上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粘脚的感觉。   这个洞,依旧是向下延伸的,似乎深不见底。   “叔,快看!半面娃娃!”走在前面的石碾子猛然停下,害得我差点撞到他后背上。   我从侧面向前看,一个淡淡的绿光在前面半空悬浮着。仔细一看,这哪是什么绿光?是一面容俊俏的娃娃脸。我不由一惊,原来这世间是真有鬼怪的啊!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   前面是个拐弯,半面娃娃的脸紧贴在拐弯处,两只手扒在墙壁上,一半脸露着,另一半脸被墙壁遮挡着。   我轻声赞叹,“很可爱啊!”   三娃子在后面轻声道:“那是你没有看到另外半面脸!”   “大家别动。”老张赶忙喝道,“按住自己的大陵穴,以防再着了它的道儿。”   我赶紧用右手掐住自己的大陵穴。   “叔,哪是大陵穴啊?”三娃子眼见我们都做好了准备,而自己连大陵穴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着了慌。   “闭嘴,掐住自己手腕就行了。”石碾子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用匕首从自己衬衣上划了一布拉条,将石头捆绑在手腕处的大陵穴上。   抄起匕首,石碾子就要向前。被老张一把拉住,“等一下。”   半面娃娃将那俊俏的笑脸贴在墙壁上,盯着我们看。我们不知道它是何意图,便只能静静地盯着它看。   我手心都是汗,单看这半面脸,确实俊俏可爱的很,如果另半面脸果真像三娃子说的那样扭曲狰狞,再加上脸上散发的淡淡绿光,确实让人汗毛乍立。   “叔,怎么办?”石碾子在前面有些沉不住气,也许是上次中了“鬼障术”吃了个亏,这次想和对方干一架试试,挽着袖子,随时准备冲过去。   老张自言自语道:“它这是要拦着我们,不让过去啊!”   说着话,从褡裢里摸出一张黄纸条,上面写有黑色的字,像很多蚯蚓附在上面一样。   老张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黄纸,嘴里默念咒语,手腕忽的一抖,黄纸着了,着实唬人。   随后,又快速地念了一通咒语,右手一抖,将点燃的黄纸弹射出去,直奔那半面娃娃而去。   对面一晃,那半面娃娃居然躲开不见了。   三娃子不住赞叹:“叔,这么牛!你是茅山道士么?”   “走吧,我把它撵走了。”老张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样子对付这个半面娃娃老张很轻松嘛!   石碾子走在前面,刚到半面娃娃出现过的地方,忽然从拐弯处喷出一阵薄薄烟雾,石碾子晃了两晃,径直摔倒在地。   “石碾子!”我们赶紧冲上,石碾子已经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老张翻开石碾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扳开他的嘴,用手指挑了挑舌头翻了两翻。   “该死的,怪我刚才手软了!”老张从褡裢中掏出厚厚一沓黄纸,跨上前去。   “叔,小心啊!”三娃子在后面喊,已经不见老张的人影了。   “阳哥,咱们怎么办?看来那半面娃娃和我们干上了!”   “不知道,先等等老张吧!”我扶了石碾子起来,让他靠在墙壁上。   “怎么突然昏了?让我来试试!”三娃子扳过石碾子,就要脱对方的裤子。   我赶紧将他拦住:“干什么啊你?”   “石碾子是中了那半面娃娃的‘鬼障’,我来试着刺他一下鬼藏穴!”三娃子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根尖尖的木棒,有手指粗细。   估摸着是昨天自己被老张刺了鬼藏穴,内心甚是不舒服,就想把这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到石碾子身上。我内心一阵好笑,但没有笑出声来。   “那你还不如试试‘鬼宫’,这还靠点儿谱。”我抢过三娃子的木棒,一甩手扔在地上。   三娃子伸手在石碾子鬼宫,即人中穴处,掐了几下,石碾子还是没有醒。   我们俩都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等了一阵儿,还不见老张回来,我开始有些着急了,“你在这看着点,我过去看看。”   “好,你小心啊!”三娃子见石碾子已经栽到半面娃娃的手里,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知道了。”我晃晃手中的手电,光亮震了一下,变得更明亮了。光亮延伸至黑暗,看不到尽头。   洞中深浅不一,脚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走起来磕磕绊绊,远不如刚才那节洞中平坦,身子不由前倾,明显还是走的下坡路。   前面又是一个拐弯,我转过去,再走一阵,还是一个拐弯,又转过去。这回地上平坦了,不再有硌脚的石头。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绊倒了,我回头一看,是一支半截手柄的铁锹。   半截铁锹?好生熟悉!   我不由一愣,灯光照过去,这不是自己带进洞里的那柄“工兵铲”么?   刚才石碾子摔倒时,我随手把铁锹靠在了旁边,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这里是石碾子刚才摔倒的地方?那石碾子呢?三娃子呢?   我头皮一阵发麻,心想,莫不是又中了半面娃娃的“鬼障”?如果是这样的话,此刻虽然看不见他们,想必能听到彼此说话的。   我清了清嗓子,喊道,“三娃子。”   没有人回应。   我再喊,“三娃子。”   依旧无人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背包中掏出一根筷子。这是出发前,老张从饭桌上拾起来交到我们手里的,每人一只。我们辨穴不准,不能用细针。   老张交代过,如果再遇到鬼障法,就用筷子刺激十三鬼穴,虽然不如细针作用大,但力道到了,还是能从鬼障中逃出来的。   我用筷子,在十三鬼穴中,依次重重按下,但是十三个穴位全刺完了,眼前依旧是这样,并没有看到石碾子和三娃子。   我又重复刺一遍,这次的手劲儿加大了许多,疼得眉头直皱,可眼前依旧不见三娃子他们半点影子。   我用自己脑海中零星灵异知识,来分析眼前的情况,可依旧理不出个头绪来。   老张又去哪了?我和他几乎是前脚后脚的事,怎么没有追上他呢?   忽然,感觉洞中的深处,仿佛有一张脸隐藏在里面,用诡秘的眼光盯着我看,我头发发麻,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用手电朝两边照了照,果然,有一张模糊的脸庞隐匿在一处。   该死半面娃娃,管你是人是鬼?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论是人还是鬼,只要是敢露面我就不怕,怕的就是不露面,暗地里下绊子,自己中招了,还不知道中在什么地方,内心胡乱猜想,才会越想越怕。   曾经看老张装神弄鬼,神神叨叨的,我内心很害怕,尤其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带子袍子等道具装饰,挂满我家墙壁上,有很长时间不敢回家住,都是跑到隔壁婶家的。后来我仔细分析过人为什么会害怕,是因为对未知东西的胡乱猜疑,内心的恐慌多疑才是恐惧的最大根源。 正文 虫衣   见半面娃娃出现,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身旁的工兵铲,迈大步冲过去。是人,打的你满地找牙;是鬼,就拍你个魂飞魄散。   未等走到近前,我一甩手,就把铁锹抛了出去,像一柄钢叉,直奔那模糊的脸飞过去。   对面晃一下,一张大嘴稳稳叼住了铁锹。一张满面狰狞的老虎脸出现在眼前。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原以为是之前的半面娃娃?怎么是一只老虎?定睛观瞧,不对,是老虎脸人身子——虎面娃娃。   我将手电别在上衣的肩章上,从背包中,掏出匕首,与虎面娃娃对峙。不知道这家伙的战斗力怎么样,未再轻举妄动。   那虎面娃娃嘴里叼着半截铁锹,两只小手臂笔直下垂,有小碗口粗细,小腿有大腕粗细,全,裸着身子,就像一头小牛犊子,嘴里喘着沉重的粗气,虎目圆睁,在手电的照射下,炯炯有神。   突然,虎面娃娃将嘴里的铁锹吐在地上,挥动两只手臂,径直朝我扑过来。   我身子忙向后倾,抬起一脚,正中那虎面娃娃的肚皮,向脑后一蹬,虎面娃娃便从头顶飞了过去。   虎面娃娃落地后,一个翻身再次扑来。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一个侧身,但是右眼角处还是被那家伙用爪子硬生生划了一道,火,辣辣地疼。还好没有伤到眼睛上,要不然这只眼睛肯定瞎了。   “好畜生,这么厉害!”   我左手反过来抹了一把受伤的眼角,右手抄起匕首,一个箭步跨上去,对着虎面娃娃就是一刀。现在不主动出击,难道坐以待毙不成?!   匕首直接照着对方脑袋捅过去,我还未到近前,虎面娃娃抬起两只爪子,照着我拿匕首的右手就是一呼扇。   千钧一发之际,顾不得多想,我急忙将匕首冲着虎面娃娃的头部扔出去,同时抬起右脚,照着它的爪子飞起一脚,正中其中一个爪子。虎面娃娃只顾着躲闪匕首了,没想到我会来一记飞腿,一下子被踹倒在地。   见虎面娃娃落地,我一个箭步冲上,将这畜生哈腰抱起,猛地向后摔倒,给它来个背摔。   这个时候,可管不了它是人是虎?   在这黑咕隆咚的树洞中,它敢向我下手,是人,就给它打残了;是虎,也要剥了它的皮。管他什么动物保护法之类的,我这也算是正当防卫。   我刚翻过身来,那虎面娃娃又是一脚蹬来。   我心里一惊,这个家伙还真是经摔!赶忙往侧面一躲,一把抄住对方的腿,往旁边猛得一拽,一下子将虎面娃娃拉到在地,双腿登时劈叉了。   虎面娃娃吃痛两只爪子双双呼扇过来,另一腿继续向我猛踹。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的柔韧性这么好,都被我扯的劈叉了,还能这么生猛!   我向后一闪,躲过对方的连番攻击。虎面娃娃低声嘶吼,嘴里发出“嗷嗷”叫声。这家伙,也就这点本事,打不过,吼个什么劲儿?   我咬着牙,忍着眼角处的疼痛,向它招手道:“来啊!来!”   这种火,辣辣的感觉越来越强了,好像在伤口上不断地撒辣椒面一样。我寻思着,必须快点把这个家伙解决掉!   旁边是那半截铁锹,我慢慢靠过去,眼睛一刻也没有从虎面娃娃身上离开。手够到了锹柄,猛地抄起,轮起来照着虎头就拍过去。   对方一闪身,我抬起腿就是一脚,将它踢翻,一踏步又是一锹,直直得拍在虎面娃娃的后腰上,疼得那家伙“吱呀”一声翻身跳起。   “来啊!”我向它招手,“小说里有武松打虎,现在我就来个铁锹拍虎!”   虎面娃娃低吼了一声,再次扑来。我一闪身,用尽全力一锹拍到它的虎头上。虎面娃娃落地挣扎了两下,再也爬不起来了,兀自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低声吼叫。   “你个畜生,不服气么?”   我用锹点指虎面娃娃,内心很是得意,原来老虎也不过如此,虽然是老虎头人身子,体形不大。但看身手也能抵得上一个即将成年的老虎吧!   原来老虎也不过如此,虽然是老虎头人身子,体形不大,但看身手也能抵得上一个即将成年的老虎吧!   右眼火,辣辣地疼,我轻轻地揉了一下,右眼视线有些模糊。因为眼睛疼痛难忍,便捂了右眼,蹲在地上休息。   “二阳!”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循声望去,看到石碾子快步跑过来。   “怎么啦?受伤了?”   “没事,被这个畜生划了一下子。”   石碾子翻起虎面娃娃,看到了那张老虎脸,不由一惊,“啊,这是什么?老虎脸?”   我忍痛说道:“嗯,是个虎面娃娃。很经打,被我拍了几铁锹,现在还没死!”   石碾子四下里看看,又问:“你自己打倒的?叔和三娃子呢?”   “不知道,我正要问你呢!在那拐角处,你忽然晕倒了,老张去追那半面娃娃,我去找老张,留三娃娃照看你的,你怎么找过来的,三娃子呢?”   我示意石碾子将虎面娃娃用绳子捆绑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背包中掏出矿泉水来清洗眼角的伤口。莫不是那虎面娃娃的爪子有毒,要不然怎么这么疼呢!   “不知道啊,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你们不见了,还埋怨你们不够义气,将我一个人留下呢。”石碾子一边捆绑虎面娃娃一边说。   “你怎么找过来的?”   石碾子道:“我醒来的时候,听到这边有打斗的声响,这才跑过来。”   看来我是遇到鬼打墙之类的术了,离石碾子昏迷的地方并不远。估计是那半面娃娃搞的鬼。   “咱们现在怎么办?”石碾子问我。   “让我休息一下,然后去找老张他们。”我感觉眼角的疼痛稍微减轻,但视力好像还是有些模模糊糊。   石碾子用手电一照,看了看我的眼角,“你的伤口肿了,这家伙不会有毒吧?”   我用手摸了摸,难怪感觉右眼胀的很,原来是肿了,“这黑咕隆咚的树洞中,有这个怪家伙,没有毒才怪呢?”   如果不是原来练过几下子,又在工地上锻炼了这些时日,估计今天,我要交待在这树洞里了。   在这阴森潮湿的树洞里,避免生变,不能久呆,休息了十分钟左右,我感觉疼痛略减,就起身道:“走吧,去找老张和三娃子。你把这个家伙扛上,从树洞出去后,卖给马戏团。”   “好嘞!”石碾子扛起虎面娃娃,顺着一个方向走去,反正也不分东南西北,四处找找看。   我抄起工兵铲在原地刻了一个记号,然后跟了过去。   二人走了一段时间,没有再回到刚才刻记号的地方,看来刚才绕圈转的情况消失了,是收服虎面娃娃的缘故么?不清楚,还是找到老张他再说吧,这地方太邪乎!   “二阳,你看!”走在前面的石碾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赶上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地上有一处亮光,好像是手电的光芒。   我们往前靠近,发现手电的旁边,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长什么样子。浑身都是黑色的“衣服”不停蠕动。   我用手电照过去,这哪是什么衣服啊?竟是一群密密麻麻的虫子,在不停地蠕动。那人被虫子裹在里面,根本看不清脸面。   石碾子问:“这是不是张叔?”   石碾子这么一说,我感觉眼前这人确实有些像老张。老张的一条腿曾经被车撞过,伤好后就成了瘸腿,而眼前这人,刚好是一脚高一脚低,而且有些驼背,和老张的外形很是相像。   “老张?是你么?”我冲过去,就要将那黑色的“虫衣”撕开。   “别动!”里面传出微弱而熟悉的声音来,果然是老张,“别碰这虫子,有毒!”   “我该怎么救你?”我有些束手无策。   “别管我,地上的手电旁有一个黑色的乌龟壳,你带上,快快从这里逃出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把你丢下!”   “一定要听我的,那乌龟壳很重要……”   老张在“虫衣”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而我哪有心思再听这些,脑中想的只剩下怎么把老张救出来,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老张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   既然虫子有毒,那就不用手碰,我抄起手中的铁锹,将老张身上的虫子铲落。谁知刚铲落一层,又有一层扑上来,而且落地的虫子四处乱爬,估计是在寻找着猎物。   我和石碾子慌忙躲闪。   “挖草,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最讨厌虫子了!”有几个虫子已经爬到石碾子的脚面上了,他听老张说这东西有毒,又不敢用手碰,情急之下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来,“烧,我烧死你们!”   点燃的打火机靠近脚面的时候,那些虫子四处奔逃,不敢再靠上前来。   石碾子兴奋地大叫:“二阳,看来它们是怕火啊!”   嗯?怕火!有办法了。我赶忙把背包取下,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来,点上!”   石碾子将背包点燃,我捏了背包的一角,抡了一圈,让背包充分燃烧起来后,扔在老张的脚下。   那黑色的“虫衣”一下子从老张身上四处奔逃,有些逃的慢的,直接被火烤死了,噼噼啪啪的,就像爆玉米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