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李   我这人一直都挺怪。   比较孤僻,平时都老喜欢自己一人呆着,即使是出去,也都是一个人。   出去玩儿得花钱啊,我也没钱,但又喜欢往外边逛,就想了个辙。   钓鱼。   一有空就趴河边儿,一蹲就是一整天,也不吃饭,一包烟就凑合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还好,出去钓鱼的地方离家也近,实在撑不住了也能回去吃点剩饭,毕竟爸妈都在家。   后来读了大学,跑到南京,又在外面租了房子,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天明跑去江边,把鱼竿支好就开始蹲,蹲不下去也得蹲,为啥?离住的地方远,而且就算回去了,还得自己折腾吃的,懒得动。   钓鱼的都知道,长江水面大,要是去那钓鱼,要么一条也钓不到,要么就钓到大的。   我技术不行,也没什么好装备,基本每次去钓鱼回来都是空军。   但就是好那口儿,喜欢钓鱼,闲着也是闲着,又不爱社交,没办法。   后来实在忍不住那种寂寞,就开始跟旁边钓鱼的人说闲话。   多多少少也认识了几个朋友,留了电话,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也常聚。   这就埋了引子。   不过这些人都是老头儿居多,要么都退休了,要么就是家里孩子有钱,天天钓鱼打发时间。   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聊的,净听他们胡吹,我一小年轻就不爱听。   之前都是玩儿台钓,野钓,后来嫌挂饵麻烦,还脏,就开始接触路亚。   也是钓鱼的一种方式,比较快捷便利,不了解的可以去查一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情节。   就在玩路亚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人。   五十多岁的大肚男,光头锃亮,见天儿戴着顶鸭舌帽,五大三粗的不像什么好人。   我喊他老李。   第一次接触是在江边,我拉到条十多斤重的鲭鱼,当时没什么经验,又兴奋,这鱼怎么也顺不上来。   老李就在旁边盯着,后来看我实在顶不住了,就接了我手上的竿儿,一会儿就挑了上来。   我让了根烟,俩人坐江边就开始天南海北地胡扯。   后来江边风大,我们一合计,去了附近的饭馆吃了顿便饭,烧了条中华鲟,一斤牛栏山二锅头,俩人气氛就上来了。   聊了很多,后来要走的时候,饭店老板要买我那条鲭鱼,我寻思着饭钱是老李出的,这得还礼啊,就把这鱼给他了。   结果他喝酒上了头,说他烧菜多好吃多好吃,我也是作,跟他怼了起来。   这老小子不服气,非要拉着我去他家看他现做,我当时脑子也抽了风,说行,他娘的你做不出来我非让你把这鱼生吃了。   他跑去把他那小丰田开了过来,一路酒驾拉着我回了家。   经过燕子矶的时候,路边有几座几十米高的小山炮,老李叼着烟扫了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说是那里面有东西。   我脑袋正晕乎着,没听清,正好当时赶上晚高峰,车子多,我也就没仔细问。   老李是个光棍,听他说一辈子也没娶个媳妇儿,净想着玩儿了,我心说你那不是喜欢玩儿,你那是根本就没姑娘看上你。   一路玩笑之后,我们就到了他家楼下。   上世纪的六层老居民楼,他在四楼,六十几平的房子虽说不大,但是一个人住倒是绰绰有余。   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房间里收拾的还挺干净,我就笑道,老李,你这虽说没娶媳妇儿,但生活质量还是可以的嘛。   他挠着光头一边问候我家长辈,一边给我找拖鞋。他养的一条六岁大的金毛在旁边摇头摆尾,欢实的不行。   进了屋,我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提着那条鲭鱼奔了厨房,我喊他,你还真弄啊?有酒吗?   老李没说话,我四周打量了一眼,发现电视墙后面的柜子上,摆满了酒瓶。   我凑上去一看,全是空瓶子。   唉,这老李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啊。   没多大会儿,一锅喷香的酸菜鱼就被他端了出来,家里没那么大的碗,我们就着锅吃的,他又跑下去拎了斤酒,俩人稀里糊涂地又喝了不少。   酒足饭饱之后,我窝在沙发上,抱着个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老李收拾好之后也坐了下来,两只手抱着脑袋,估计也是上了头。   后来实在没什么事儿可做了,老李道,得,咱们聊聊天儿吧。   老李说他是地道的南京人,但我觉得他在诓我。   他的口音不是吊字开头逼字结尾,没点儿南京人的样子。   我提出我的质疑,他愣了下之后只是笑,经不住我不断地嘲讽,这才说了出来。   祖籍南京,但不是在这儿长大的。   说是在西边长大的,西藏。   呆逼,我骂他,鬼才信。   他捧着茶杯,也不在意我说什么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生在工地,爹妈也死在工地,我被当地人养大之后,又接着跟工地耗,耗掉青春年华,耗不动了,这才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   什么工地?我很好奇。   吊他妈西藏能有什么工地,货氏尼玛(骂人的话),当然是青藏铁路!   呦呵,有点儿意思。   我一把揪住金毛的耳朵,把它拉到我旁边。好,开始听故事。   老李是五八年的人,祖籍南京。   他爹妈是铁路局的技术员,任职于陕西咸阳铁路局。   一九五八年,由西宁到格尔木段的铁路工程,开始动工。   那时候条件艰苦,事业单位的员工又是敬业地不像话,他爹妈就属于那种好青年。   青藏铁路本来就是一场难度超高的工程,当时被任命的这些人自然也认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很大,都是夜以继日地勘测,计算,累到不行。   虽说那时候全国上下都在搞什么大跃进,大炼钢铁,但是对于修筑青藏铁路这样的国家工程,又是地处偏远,所以影响并不是太大。   可是,如此大的工程,却在一九六零年,停了工。   我一听,还有这种事?   确实,关于青藏铁路,我虽然知道是个很了不起的工程,但是对于工程的详细过程,我一无所知。   一是修筑年份久远,二是我根本没有兴趣。   但老李的接下来的话,让我真正提起了兴趣。   青藏铁路停工的原因,三年自然灾害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那些被掩盖的事情。   想想也是,青藏高原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来人迹罕至,见过的没见过的那地方都有,更别提什么古怪的东西了。   五八年动工的第一年,就出了事儿。   在开挖隧道的时候,挖出了一具尸体。   当时是个人都知道那玩意儿不是人的尸体,但是谁也说不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是一种生物。   我问老李,那玩意儿长什么样啊?   老李愣了愣,吭哧了半晌,这才说什么他那时候还小,不记事。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在我面前说他那时候还小,真是有点儿喜感。   不过确实,他那年刚出生,确切的说,在尸体挖出后的三个月,他出生了。   我逗他,你妈也是拼啊,大着肚子还奋斗在第一线?   老李摆了摆手,说那时候人都那样,脑子都被灌的死死的,为了国家连自己的小家都不顾。   不过我这边确实好奇,纠缠着让老李好好回忆那玩意儿究竟长什么样。   他是不知道,但别人知道的总会当故事一样跟他说过吧?   是条长了根独角的蟒蛇。   尸体僵而不腐,泛着乌紫色。巨大的头颅上顶着个鼓囊囊的肉瘤子,当时人都吓坏了,还以为那是角。   那时候还没到打倒牛鬼蛇神的时候,所以那时候人们对这个事情还是能放在台面上商量的。   老李的爸妈是不相信这些东西,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条蟒蛇,至于头顶的那个角,被他们当成是肉瘤子。   虽说挖出了不好的东西,可工程还要继续,这隧道总不能挖一半就停了吧?   这玩意儿要怎么处理,是个关键问题,是就地掩埋还是焚烧?   指导员赶来一看,说这东西从来没见过,还这么大,最好是报告上头,喊其他单位过来处理。   于是老李的爹妈以及一些工友就开始商量,怎么弄出去?   后来找来一辆推车,几个人忍着恶心和害怕把这东西推了出去,扔在了工地上的一处棚子里头,也没人管。   本来这事儿只要拖到人家专门研究这类东西的人过来就行了,但是谁成想,电报刚拍过去,那边还没准信儿,这边就出了岔子。   第二天清晨,老李的爹心里好奇,想去再看看那玩意儿,结果就发现那具蛇尸不见了。   刚开始还以为是被人转移到其他地方,他就轮个儿问了一圈,然后傻了。   就这么没了? 正文 失踪   不应该啊,离这工棚最近的人说一夜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被偷走的可能性不大。   而且挖到这东西的时候,保密工作做的还是相当到位的。   再者说了,谁吃饱撑的偷那东西?这片工地属于公家的,也没人有那个胆子。   可它就是不见了,这是事实。   指导员来回走了几步,突然来了句,那东西是不是,没死?   一句话把大家伙儿吓得不轻,都说不可能,要说冬眠什么的,那玩意儿看着是条蛇,也不是不可能,可当时好几个人可都摸了,硬的跟石头一样,怎么可能还活着。   最后没了办法,招呼大伙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好在那边对这件事也不是特别重视,过了十天半月也没见回信儿,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然后施工队就出了事儿。   挖隧道的时候,一切都是按照标准进行操作,都是用到炸药的活儿,没人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可还是死了人。   巧不巧的,在炸药引爆后,有人去查看爆破点,还没走到地方,就遭遇了塌方,仨人死了一对半。   全死了。   位置正处于挖出大蛇的地方,是从上面掉落下来的碎石,把人全都埋在了里头,等救援队伍赶到的时候,人都凉了。   然后人们就发现,在塌方的地方,塌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笔直地深入到隧道正上方的大山深处。   您要说死人事儿大,但那个时候,死个人也就悲伤个十天半月,比起正经的工程,那还是差了些分量。   要是塌出个窟窿什么的,事后补补填填也就算了,可这塌出个大洞,还那么深,就有点难办了。   指导员在安抚大家时,说什么化悲痛为力量,要动员所有人参与进来,想出解决这个大洞问题的方法来。   别的都不怕,就怕这洞太深,山体内部渗水不说,以后万一有个什么地壳移动,顺着这个洞,裂开条缝儿,那就出了大事儿了。   有人说拿水泥糊上,娘的和个几吨水泥塞进去,掺上防水材料,什么都不怕了。   指导员骂他是瓜怂,娘的,您这馊主意出的,还不如说拿胶水粘大桥呢。   那怎么办?   一伙人全都着急上了火。   这隧道不长不短,刚好处在一个尴尬位置上,如果重新校准路线,铁道不可能在隧道里绕这个弯儿,转角太大。要是重新开条隧道,这山体斜面就这么大,你上哪儿弄这第二条隧道?   最后老李的爹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了,就说塌都塌出来了,这隧道也挖了一大半,要不就只能用水泥补上。   可还是太冒险,因为不知道这个洞到底有多深,是不是真的深入到山体内部,如果很浅的话,可以考虑用特殊水泥修补。   当时就把仪器弄了过来,结果一探测,发现了一个让所有人更加头疼的问题。   这座山里面,裂缝纵横,而这个纵深向上,深不见底的洞里也是曲曲折折,根本无法探明最深处到底在哪里。   这下全都没了主意,指导员愁的几天吃不下饭,最后红着眼找到正在奶孩子的老李他妈。   你跟孩儿他爸,可得想主意啊,这不是小事儿,弄不好全都交不掉差。   最后被逼的不行,老李他爹一拍大腿,我进洞看看!   这就开了个头儿。   如果洞不深,那就不管那么多了,补上,要是洞深,那就再想办法。   毕竟挖隧道不是过家家,不是随随便便说改就改。   老李他爸话一说出来,一伙人全傻了。   进去?开什么国际玩笑,谁都知道那洞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指不定是什么东西,洞口看着挺大,到了里头就说不准了,万一命不好又碰到塌方,整个人都给你活活挤死在里面。   那时候就是想给你收尸也没办法。   要不怎么说那时候人敬业呢,老李他爹心意已决,也不多废话,脚踝上系了根绳子,一头钻进了洞。   听到这里,我瞥了老李一眼,发现他正定定地盯着杯子里的茶叶。   我试着问一句,你老爸,就是在那儿把命折进去的?   他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可能也是因为他爸年轻,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危险,他是意识到了,但是他所认知的危险跟别的老工人心中的恐惧,根本不是一回事。   绝不向困难低头,那时候上上下下全是这口号,他爸又是技术员,碰到技术上的事儿自然要第一个上。   进洞前说好了,五十米的绳子,进去五十米就赶紧出来,那就说明不能用水泥补了,再深入也没什么意义。   他进了洞之后,下面的人只看见绳子不停地往里面跑,但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除了老李他爸,谁也不知道。   那时候又不像现在,现在都是高科技,还有对讲机,那时候就是吼你也听不到,太深了,又是曲曲折折。   最后绳子没了,五十多米全进去了,指导员心里就怕了,让人赶紧拽绳子,把人拽出来。   虽说看绳子的移动速度,能看出来里面人是没事儿,但是一想到他顺着洞口深入到山体内部五十米,就慌了神儿。   到了五十米这个深度,再强的光线也照不到里头。老李他爸拿了个手电,腰里别了根铲子,其实也就手电有点用处,真要是出现什么意外,那铲子等于没有。   大家本来心里就悬着,指导员一说拽绳子,大家就赶紧往外拉。   但是不知道是卡住了还是怎么着,绳子纹丝不动,而且里面的人似乎还在跟下面的人较劲儿。   大伙一看,嘿,小子还不想出来,钻洞钻上瘾了?   指导员不敢再冒险,大吼着让人可着劲儿拉,就是把腿拉折了也得把人拽出来。   结果僵持了一分钟,人们感到手上的劲儿突然空了,几人摔了个屁股蹲儿。   断了?   赶紧把绳子往外拉,一看,没有断裂面儿,是里面的人自己解掉的。   指导员破口大骂,李冬生,你娘,你这样给老子添麻烦啊?   旁边人就劝,行了指导员,这哪听得见,等着吧,好在目前人是没事儿。   没办法,那就等吧。   一帮子人就在这洞口下面拉开了架势,等。   指导员一肚子火,骂骂咧咧个不停,气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担心。   最后人都饿的挺不住了,指导员就安排俩人送饭,自己就在下面蹲着,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上午九点多进的洞,一直到晚上七八点,这洞口没一点儿动静。   有人开始慌了。   老李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   他最后出来了没?我问他。   老李没说话,而是站起身进了房间,我侧过身子看他撅着屁股不知道在找什么,过了会儿他走出来,扔给我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影集。   他示意我看,我疑惑地翻开,发现上面全是一些老照片,有些已经模糊地只有一团阴影。   3页,第四排。他轻声道。   我一怔,下意识地翻到他所说的位置。   然后看到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准确来说不能算是照片,而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图片。   照片上显示的是一张旧版报纸的图片版块,也就是说,是有人拍摄了报纸上的照片,然后再打印出来。   所以清晰度真他妈感人。   在那张黑白照片里的报纸图片上,我勉强辨认出图片的内容是一个人仰躺在地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四周很暗,旁边围了很多人。   这是?我不理解,就问老李。   他说照片里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他老爹。   事实是这样。   大家在等了整整一夜之后,依然没有等到。   第二天一大早,另一个技术员咋咋呼呼地跑到还在洞口前蹲守的指导员面前,说什么大事不好了。   验收隧道的人来了,后面还跟着报社的记者,说是要宣扬铁路职工吃苦耐劳的精神。   指导员听了这话,看了眼头顶的洞口,心里凉了半截。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李他爹,从洞里摔了出来。   一身血,全身大面积骨折。   差点丢了小命。   众人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挡住了闻讯赶来的验收员以及记者。   但是还是纸包不住火,事情败露,被记者拍了个正着。   只有指导员一个人,默默地扛起受伤昏迷的老李他爹,谁都不理,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工棚。   很少有人注意到,老李的爹在指导员背上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念着一句话。   怪物。   好在人记者在领导的忽悠下,也没写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段子来,就是拍了张照片,说什么一线铁路职工日夜奋战,负伤工作,扯了一大堆。   这老李的爹,李冬生,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才颤颤巍巍地下了床。   后来有人说,李冬生在清醒后的当天,找指导员说了一宿的话,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   大家都猜测那个洞里究竟有什么,李冬生为啥进去了那么久,还弄得一身伤。   结果指导员连解释都懒得给,逢人问这个问题就骂娘。   有人说,指导员,那个洞咋办?要不要用水泥堵上?指导员就俩字,再说。   但时隔不久,工地上来了另外一群人。   他们自称是考古专家,还拿着文件。   工地上大伙儿大眼瞪小眼,都懵了。   然后,在坍塌事故发生后的一个月,李冬生再次在大家的惊讶眼神中,钻进了那个洞口。   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不是李冬生自己,而是还有那几个专家。   指导员自己守了七天七夜,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又让人接着守,前前后后一共半个月,终于放弃。   四个人,再也没有出来,毛都没见,干干净净。   那一年,老李一岁不到。 正文 出发   这事儿发生之后,当时谁也没透出来,毕竟影响很不好。   可到了儿这洞里是什么也没查出个究竟,碍于铁路工程还要继续,就先放那儿了。   或者说,是铁路局的人暂时管不了这事儿,而另一个部门,联合了文物局,插了进去。   说到这儿,老李就不愿意往下继续了,酒上头,醉了,说困的不行,要先睡觉。   我一看表,都凌晨了,心说也是,那就睡吧。   躺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我心里头乱七八糟全是事儿。老李家很安静,安静地不像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那条六岁大的金毛,不疯也不闹,一个畜生竟然像人那样,看你的时候似乎都带着感情。   客厅里的座钟一直滴滴答答地响着,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去了客厅,想弄点水喝。   那条狗就趴在沙发旁边,见我出来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重新趴了下去。   烧好的水还没凉,我倒了点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睛无意间瞥到桌上,那本影集静静地躺在那儿。   想了想,我拿了起来,再次翻开。   影集里的照片按年份依次排列,装裱的很精美,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大都是些以蓝天白云为背景的藏区风景照。   从老李小时候的照片开始,一直排列到他近期的生活照,连扛着路亚竿钓鱼的照片都有。   他那年轻时候的爹妈也在上面,男的俊朗,女的清秀,倒也是郎才女貌,很搭的一对儿。   想起他爸妈的经历,我不由得叹息,年纪轻轻的竟然就那么没了,也是可惜。   我这边正翻着,突然听到脚边的狗有了动静,抬起头一看,发现老李正静静地倚着卧室门,一脸沉静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骂他是呆逼,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声让我去睡觉。   而我手里的影集才看了一半,就没搭理他,没想到他走过来把那影集夺了过去。   惊鸿一瞥间,我看到下一页的影集上面,有张很特别的照片。   具体没有看清,但模糊间可以注意到是老李的独照,背景却不再是蓝天白云。   而是莽莽黄沙。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出来发现老李已经出门了。   桌上留了几个包子,还有张字条,大致意思就是他出去办事儿了,让我请便。   那时候对他了解不多,只是感觉这人见识特广,什么都能扯,而且扯地挺像那么回事。   后来接触多了,也慢慢了解了。   他把最好的时光留在了西藏。很小的时候爹妈就不在了,当地的藏民把他养大。   铁路修好之后,他就回了南京,国家补偿又加上他这边的亲戚,混了套房子,但没娶媳妇儿。   他这人一辈子闲不住,挣一个花一个,经常天南海北地玩儿,哪儿都去,地地道道的驴友。   后来觉得户外装备很贵,就寻思着自己开一家。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把店面开了起来,自己却呆不住,经常关门就走。   他有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看不下去,就找了个老家小伙儿帮他照看门面,结果这小伙子不老实,连偷带拿,一年别说进账,差点赔了个底儿朝天。   老李一气之下,关门大吉。   再后来,不知怎么脑子又抽了风,在三牌楼弄了间典当行,也没什么生意,见天儿的店里守着,用他的话说就是清闲,方便,走个十天八天也不妨事儿。   为啥,半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我就笑他,您这也没见开张啊,别说半年,打我认识你,到现在也没亲眼见过你做成过一桩买卖。   他摸着那个大光头,说你懂个屁。   后来我才知道,我真是什么都不懂。   我平时也是没什么事儿,学校有课就去上,没课就要么睡觉,要么出去溜达。   认识老李之后,跟他联系就频繁了,有时候电话打过去,就约好江边儿路亚,一折腾就是一整天,也算快活。   后来有段时间打他电话,没人接,三次两次还好,久了我就纳了闷了,电话也通,就是没人接。   直到电话关机,我就心想,这老小子又抽什么风。   瞅个周末,我去他市里的店面看看,到了地方一看,关着门。   这一消失就是个把月,我都快忘了这人的时候,他电话打了过来。   小伙子,钓鱼去啊?   钓你妈哦。   见了面儿,问他去哪儿了,他也不说,逼急了也不说,我跟他这种老油条在嘴皮子上是占不了便宜的,索性也就不管了。   期末的时候,学校里也比较忙,跟他也是有日子没联系,也就不太了解。   后来到了暑假,我也不想回老家,就跟他见天儿出去玩儿,南京还有附近的城市跑了个遍,玩儿疯了都。   直到有一天,我们钓鱼回来,他在厨房一边弄,一边探头神秘兮兮地问我。   去过西藏没有?   我近的地方玩玩儿也就算了,西藏那么远的地方倒也考虑过,但是路途太过于遥远,所以从来没去过。   然后就起了兴头。   去就去,大学又跟高中不一样,暑假没什么作业,活动什么的我也没参加过,闲的发毛。   但我没想到他那么快,这话闹着玩儿似的刚说过,第二天天不亮,他踢开我房门就把我揪了起来。   我他妈什么准备都没有,换洗衣服都在学校宿舍,结果就那样抹了把脸就上了车。   老李也是资深驴友,常年装备齐全,跑到店里扛了个大包出来,一把扔到后备箱。   我问他,这就走了?   他点着根利群,点了点头,说再去接个人。   这就一路往机场开。   上沪蓉高速的时候,刚走不远,我就看见前面路边儿站着个人,刚想说这谁那么不要命,没想到老李就那样停了。   那人一歪身子,上了车。   突然我就有点后悔了,头脑一热就这么上来了,路途遥远的,心里也没个谱。   当时还怕人把我给卖了,我这年纪轻轻的,卖到藏区给人放牛也不合适啊。   后来想想也不至于,他娘的如果说老李是放长线钓大鱼,那我这鱼也不大啊,犯不上这么麻烦。   刚上车的那小子岁数跟我差不多,看样子也是个见面熟,跟老李插科打诨个没完。   我坐在前面,他一人在后面翻过来倒过去,瘦地跟一麻杆儿一样,一开始还跟我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我心想也是头回见面,就一句两句地回应着。   结果老李跟他说我也是不老实。   得,那小子眼睛一亮,一张嘴叨唠个没完,贫的要命,兄弟长兄弟短的,真是烦的没话说。   他叫万泽,也是南京人,跟老李关系不明,他不说,老李也没介绍,我自然也不方便问。   还没出南京地界儿,我就跟万泽你来我往地骂起了娘,他这人嘴毒,又贫,实在忍不了,又是个笑面虎,你怎么生气他都不恼,转过天儿又跟你瞎掰。   就这样,一路向西。   意想当中美丽的沿途风景我并没有欣赏多少,因为超长的旅途让我几乎全身散架。   我这人瘦,又坐不惯长途车,屁股上没多少肉,虽说老李后来在我屁股下面垫了层毯子,但还是受不了。   咯得慌,最后怎么都不舒服,开始发起了烧。   万泽腆着一张脸凑了过来,说我真他娘的没出息,呆逼。   他是坐惯了车,看这情形估计也不是头一回进藏,怎么说也是老李的熟人,这类人,我真是比不了。   老李并没有因为我的病情减缓速度,反而加快了进程。   用他的话说,就是抓紧进藏,然后在山脚治病,病好了再上去,不能在路上耽搁。   我心说出去玩儿着什么急,又不是去投胎,娘希匹的,人家出去玩儿是为了散心,我这倒好,还没到地方就瘦了好几斤。   发着烧进藏,那肯定不成,别说我这样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的愣头青,就是老李这样的老家伙也不敢冒这个险。   说实话,当时确实很担心坏了大家兴致,可最后看他们没事儿人一样有说有笑,我也就无所谓了。 正文 西宁   一路风尘不提,在必要的休息和修养之后,我们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内,抵达西宁。   然后老李把我跟万泽丢在一家旅馆后,一个人出了门。   我发着烧,万泽出去买了药回来,然后我们俩就趴在旅馆等老李。   谁也不知道他出去到底去干嘛,我问万泽,他说他也不晓得,只能这样等。   跟他聊天的过程中,我得知万泽这是第三次跟着老李进藏。   我心里一惊,第三次?那老李岂不是经常进藏?   转念一想也对,人就是在西藏长大的,肯定也有亲人朋友,常来看看倒也没什么不妥。   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老李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油头粉面的大胖子,小个头,市侩脸,见谁都哈腰,满嘴京腔,地地道道的京片子,客气的任谁都不好意思。   另一个不怎么说话,中等个头,很壮实,看着像胖子的跟班,提着个箱子,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俩人跟着老李进屋坐下,然后就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老李,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我一愣,心说这什么意思。   万泽就在一边儿偷笑,笑完了就跟那胖子说,老张,张老板,您这生意做的也太小心了吧?卖个货怎么跟卖白面儿似的?   那胖子一听,又摆出了一副贫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估计老李也是烦,连忙摆了摆手,轻声道,小孩子,来长见识的,没事儿,不是外人。   听到这,胖子身后的小跟班这才把箱子放到桌面上,轻轻打开。   我凑上去一看,傻了。   一箱子被拆分成无数零件的枪支。   那箱子就跟个小号行李箱差不多,装了满满一箱。   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指着那些东西,就开始贫。   您李老板是行家,每次拿货也都是从我这儿,您是大主顾,别人儿都是租,小打小闹的咱还不乐意伺候,您都是打包买了去,您赏脸照顾,我这打心眼儿里敬着。   可这话要是说回来,您行家,也都识货,可着这全西宁您给去,上哪儿找着咱这样的货?   说完,胖子一摆手,看了老李一眼,轻声道,要不,咱还是老规矩?   看他那意思估计是要出价了,没成想老李摇了摇头。   除了我,所有人都愣了。   那胖子更是摸不着头脑,试探性问了句,您这是?   老李伸手把箱子合上,笑道,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乐意伺候,这次就不同以往了,这次我不买,我租。   话音一落,那胖子脸上表情变了几番,最后还是换上了笑脸,赔笑道,见外了不是?我也就那么一说,您别在意,租也成,行里的规矩咱心里有数,我这就不多嘴问了。   俩人你来我往的对了几句嘴,这胖子显然心情不爽,也不愿意多呆,话里话外的就要告辞。   但老李却指着胖子身边的那个人,轻飘飘来了句,这个人,我用几天。   胖子肥硕的身躯明显一震,连带着肥肉也是抖了几番,这才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老李一眼。   您这是怎么话说的?东西您租了,人也要?咱这可没租人一说。   老李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道,老规矩,东西你让人给我送过去,就让他送,我用几天,到时候让他正好把租金还有东西全都带回来。   胖子面露愁色,显然是不太愿意,但是他似乎很忌惮老李,不好驳了面子。   踌躇了半晌,这才一咬牙一跺脚,成,人你带走。   这边老李还没来得及高兴,胖子又接着道,我说李爷,真真儿是好眼力,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他过来。   老李打着哈哈,也没想这胖子心里怎么不乐意,就把人连推带轰的,给送走了。   这下屋里就只剩下四个人,老李,万泽,那个跟班,还有我。   一个个站的跟站岗似的,就我一人贵妃似的搁床上歪着。   老李看着我,怎么样,好点儿了没?   我点点头,旁边的万泽接过腔,说我刚吃了药,小伙子身体不行啊,这么点苦都受不了,不愧是大学生。   我一句尼玛呆逼顶回去,翻身坐了起来。   老李见我没什么问题,给了我盒红景天,把烟跟打火机都给我没收了,这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上车的时候,我原本以为那个跟班会跟我们一起,当时我还在想,拎着那个箱子,万一路上被逮了,那玩意儿可是坐牢的罪。   还好他只是跟老李交接了一下,然后一个人提着箱子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   老李看我一直不回头地盯着看,就笑着说,那人是胖子手底下的一个活计,藏区收的,蛮有名,不知道胖子用什么手段把这人给弄了过来,跟着胖子也没多久。   有名?哪里有名?我好奇道。   老李怔了下,挠了挠头,没搭理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被老李称作很有名的跟班,是因为他的凶狠和毒辣,处事风格犀利,以至于在老李的圈子里赫赫有名。   而老李混迹的圈子到底是什么,我当时还不知道。   出了西宁,车子开始往上爬。   万泽扯过一条毯子,蒙着头睡死了过去,我睡不着,趴在车窗上看风景。   西藏,名不虚传。   很美。   老李说他这条路走了不下五十次,每次都不一样。早前儿的时候这路上根本没多少人,别说骑行自驾游什么的驴友了,都是些赶车赶马的藏民。   后来路修好了,人们生活水平也上来了,这西去的路上,也就有了色彩。   一年有着一年的气象,每趟有着每趟的故事。   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样,人多了,事儿也就多了。大老远的路上,总会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跟这世间百态一样,看过笑过骂过,也能琢磨些许东西。   遗憾的是,路边儿的藏民们再也不如当年那么纯粹,路上的人们也不再如当年那么干净。   雪白的哈达再不会经常飘在路边,多了很多赶着牛羊堵路要钱的糊涂人。   他说以前徒步走下来的时候,伸出大拇指就有坐不完的车,真是热情似火,天下一家。现在汉子们都拦不住车咯。   一路上虽说炮火连天,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谁也说不好这到底对不对。   人心变了,这世道也就不同往日了。   好在大好河山不负我,边陲景色依然壮丽无边,有那矫情的人说,去一次藏区就是一次对心灵的洗涤。   作是作了点,不过您要是不看那满地塑料袋塑料瓶,只看远处的山和天,还真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好地方,好风景。 正文 路上   我原本以为这次要一直开到拉萨,结果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车子在还没有翻过唐古拉的时候,就调转了方向。   去了青海。   我疑惑地转过头,老李一脸寂静,什么也不说,叼着烟卷默默地开着车。   后面的万泽这时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窗外,嘀咕了一声又重新倒了下去。   老李递给我一瓶酒,没有任何商标,包装寒酸。   我拧开喝了一口,从嘴唇到食道,像点了火一样一烧到底,窜的不行。   御寒,别喝多,差不多就行了,我们快到了。老李转头看着我笑道。   后面万泽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酒是好东西,慢慢适应吧,在这离不了。   说完,他又坐起身,趴在我脖子后面啧了一声,我说,真是想不明白老李把你这种菜逼带过来干啥,来这又不是钓鱼,你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那我岂不是摧残了祖国的花朵?   我一瓶子甩到后面,正中他的额头,他作势要打我,老李在旁边摇了摇头道,对胃口嘛,一起玩玩儿,不会的可以慢慢学,又不是没手没脚,指不定以后他比你强。   万泽撇了撇嘴,看了我一眼,骂了句,呆逼。   我确实是个呆逼。   从坐上老李的小破丰田的时候,我就注定是个呆逼。   因为贪玩儿,因为所谓的男人面子,因为种种我没有考虑周全的事情,我来到了这莽莽边陲,即将面对我已经预感到的,非常不好的事情。   我以为是偷猎,因为这是我在看到了那些枪支后,所能够想到的极限。   青海,黄羊藏羚野驴牦牛嘛。   妈的,我果然是上了贼船。   这是我以为。   一直到青海边儿,再走就是唐古拉的地界,车子这才停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偏离主干线很远了,来到了一个小县城。   说是小县城,但是跟内地的城市比起来差远了,相对应的,那边也还算热闹,甚至连驴友们一些少见的补给也能买到。   找了家旅社,我们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让我吃惊的是,之前在西宁分别的那个跟班,竟然走到了我们前头,甚至还已经帮我们开好了房间。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老李,这个五十多岁看起来有点畏缩的男人,竟然有了不同之前的气质。   很痞。   他们在房间里七手八脚地组装枪支,老李斜叼着烟,宛如一个土匪。   此时,我更加确信他们是来偷猎。   他娘的,怪不得,你老李见天儿不干活也有钱。   事情逐渐朝着我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而我这个时候也不敢提出任何质疑,虽说跟他们有说有笑,但我依稀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戒备。   倒也不能说是戒备,而是一种试探。他们从没主动跟我说明过他们此行的目的,但是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遮掩,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在让我自行发现并接触。   正在我心里乱成麻的时候,老李突然拿起已经组装好的猎枪,对准了我。   空气一片寂静。   我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乌黑的枪口。   那一瞬间,无数的念头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怎么也没想到,老李竟然拿枪指着我。   我摸不准他到底要干什么,我没有来得及害怕,只剩下无尽的迷惑和愤怒。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老李忽然又把枪指向了万泽。   万泽哈哈大笑。   原来是在开玩笑。   我怒吼一声,你他娘的干什么?   老李看了看我,只是笑笑,随即就把枪放在桌上,轻声道,你这胆子可不行,又没有子弹。   我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愤怒亦或者是委屈,我扭过头不去看他们,自己在心里开始默默盘算。   我到底该怎么办。   事情发展地很快,在那个旅馆的房间内,我们停留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准备再次出发。   老李的小丰田没有再次派上用场,而是停在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跟班开来的一辆吉普越野车。   我实在无法想象,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竟然还存在那种汽车,破的几乎只剩下框架,方向盘也是简陋的要命。   他们反而驾轻就熟,大包小包地扔上去,然后就准备走了。   我很想说出我不去的话,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忍下来,我几乎是机械般的,上了车。   夕阳拉得老长,天色也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而我们,开始奔袭。   车子很颠簸,跟班一言不发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眨也不眨,像极了电视剧里的佣兵。   老李坐在副驾位,低着头打盹儿,我忽然想起来,自从进了藏区貌似他就一直没怎么睡觉。   万泽坐在我旁边,窝在一堆装备里面,手里抱着酒瓶,嘴里大口嚼着牛肉干,有滋有味。   窗户关的很严实,但不时还是有风钻进来,我拉开裹在身上的毯子,夺过万泽怀里的酒瓶,强忍着灌了一大口。   眼泪混着鼻涕糊的满脸都是。   气氛很压抑,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想说话。   我很清楚,我的屁股下面就是货真价实地几把猎枪,都装上了子弹。车子一直在黑暗中奔袭,也许当车灯扫到黄羊群的时候,这几个一声不吭的人就会像豹子一样,拉开枪栓,杀个痛快。   所以每次当遇到动物的时候,我都在担心那个跟班踩下刹车。   我不是在怜悯那些生活在高原上的野生动物,我只是在害怕我的前程会毁于一旦。   可是一路走来,他们从没有做过长时间的停留。   我跟万泽两个人没有喝光一瓶酒,因为实在难以下咽,在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我放弃继续麻痹自己。   恍惚间,我看到前面的老李抬起了头。   车子的速度随即减了下来。   老李摸出一支小手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开始琢磨了起来。   身旁的万泽接了句,快到了么?   老李没说话,手指在那张地图上轻轻地划了几下。   然后指了个方向,车头骤然调转。   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还有一半路要走,太久了我们撑不住。老李转过头问我们。   我没意见,因为一直都没干活,除了头有点晕,其他无所谓。   那个跟班根本不说话,估计也跟傻叉一样,我们说什么他就认什么。   倒是万泽,看了看四周,说道,扎下吧,扎几个小时,明天一早再走,不然到了地方我们也没机会休息了。   老李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一处缓坡的背风处,停了下来。   他们忙着挖坑生活扎帐篷,我就躺在石头密布的地上,看着满天星星。   湛蓝,很亮,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   酒精作用下,我没等他们收拾妥当,就已经要睡着了,两顶土灰色的帐篷,除我之外,他们三个轮番守夜,让火堆持续烧着。   一是为了取暖,二是为了防御。   车里是不能睡的,短时间的回复体力差不多,但如果要保证睡眠质量,还是要把身体完全伸展。   而在这荒原中,将身体暴露在野外无异于自杀。 正文 狼群   直到现在,依然没人告诉我,我们究竟要去干什么。   我也懒得猜了,猜也猜不透,除了自己心里堵,啥用没有。   帐篷不大,俩人睡挺挤。身子底下垫着的防潮垫一点儿都不防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过的,一股怪味儿充斥着整个帐篷。   万泽倒头就睡,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样子也是喝的上了头。我睡不着,喊了他两声也不见回应,也就作罢。   掀开帘子往外看的时候,亮着的火堆旁只坐着跟班一个人,低着头直直地盯着火堆,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看来他是第一个守夜的了。   这漫漫长夜的,我也不知道该干啥,本来想出去跟那人聊会儿,但一想也就算了。   毕竟不熟。   本以为这夜就这么过去的,明天一大早又被老李喊起来,接着坐长途蹦蹦车,结果还是出事儿了。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在这高原上,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才能让这里的人千百年从未间断地繁衍下去。   即使你生活在一个宗族里面,有着石块垒成的高墙,也挡不住种种野兽的侵袭。   更何况我们是在野外。   寂静的夜晚,我刚睡着没多久,一声枪响打破所有宁静。   我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惊醒的万泽一脚踢出帐篷,就听他骂我,呆逼,赶紧出去!   等我站稳脚跟,就看到老李提着把铲子,一脸沉重地盯着不远处的黑暗。   我顺着方向一看,几对儿绿油油的眼睛一闪一闪,这心里就凉了半截。   狼来了。   高原上的狼不比咱们在动物园里看到的那些秃噜皮的狼,那些都缺了些本来的味道,真正大自然里的狼都是以凶狠著称,更何况是高原上的野狼。   那可都是饿到啃树皮的狼。   七八月份的高原还不算太过贫瘠,这些狼的凶残比不过大雪封山时候的狼,但不管是什么时候,它们对于猎物的渴望永远都相同。   我双腿都在打着颤,随便扫了一眼,估计得有个十多条。   影视片中看到的那种数量庞大的狼群极为少见,那么大规模的确是有,但很少是整个宗族的狼都出来狩猎。我们遇到的,是它们其中一支。   枪是跟班开的,为了威慑,也为了报信儿,他不能动,怕一旦动了那边狼群也动,人都是俩腿,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万一来不及的话,我们几个估计还没等醒来就要被生撕了。   老李沉声说了句,这畜生是一路跟过来的?   跟班在一旁接道,应该不是,因为连个盯梢的都没见到,估计也是顺着味儿过来的。   现在怎么说都晚了,车子离我们不远,但我们不敢过去,保不齐看不见的暗处就趴着狼,趁你不注意上来就啃了脖子。   但枪都在车上,跟班也就只拿到手一把,也没多少子弹,顶不上什么用。   狼群现在只是忌讳火光,以及那一声枪响。   在高原上,狼不怕人,不怕刀,但跟人类千年来的纠葛中,他们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经验。   枪声,铁器敲打声,以及火光。   万泽手里提着把铲子,是之前挖坑用的,他皱着眉头看着那些狼,啧了一声,尼玛,这吊东西最难缠。   事后我才知道,如果当时我们遇到的是土豹子之类的野兽,打几枪也就没什么大事儿了,但这野狼真真儿是麻烦。   恶劣的生存环境已经让他们演变出非常高的智慧,谨慎而且狡诈,再加上默契的配合,如果不是老李他们有着非常充足的经验,放在初来乍到的年轻驴友,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是凶多吉少。除了专业的打狼队,很少有人在跟狼群的对峙中讨到便宜,一拨人全折进去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怎么办?我问。   不远处的老李听到我问,就冲我们招了招手,轻声道,都靠过来,动作别太大,站一起。   我跟万泽慢慢挪过去,老李看我空着的俩手,就把手里的铲子递给我,自己从后腰抽出来一柄短刀。   借着火光,我看清了老李的那把刀。刀身微微弯曲,一尺多长,刀背厚的跟一铁板差不多。   不过被他擦的锃亮,看样子平时没少摸。我嘴一歪,说道,老李,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东西?   万泽瞥了一眼,轻笑道,那可是老李的媳妇儿,平时摸都不让摸。   老李无奈地摇了摇头,眯着眼睛道,都尼玛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活该你们喂饿狼。   老李说得对,都他妈什么时候了。   一个从来没有真正贴近过自然,甚至连动物园都没去过的人,是不会真正认知到狼这种物种的可怕的。   比如我。好奇大于恐惧。   即使我握着铲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我知道自己是在兴奋。   老李然后我们背靠背站着,虽说在我们后面是个缓坡,但那样的坡度防风还可以,防狼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就是那个照顾大家背后的人。   在迅速地交流之后,我们还是决定不跟这些东西正面相搏,因为胜算基本为零。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在不惊扰狼群的前提下,上车抛离狼群的围追堵截,这种畜生最擅长的就是跟你耗精力,还有那一套防不胜防地游击战以及车轮战。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存在,不但对整个队伍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是巨大的累赘。   我连公鸡都打不过,更别提一头充满恶毒与狡诈的恶狼了。   老李挥了挥手,示意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狼群已经开始骚动。   我深吸了口气,跟着老李迈出了第一步。   对面黑暗中的绿油油的眼睛也随之闪动。   我咽了口唾沫,刚要说话,就听老李沉声道,别分心,把背后放心交给我们,自己盯着自己的正前方。   万泽依然不忘挖苦我,笑道,小子,真是不怎么相信你啊,看见了狼先别尿裤子,先喊,扛不住了小爷帮你扛。   我呸了一声,没搭理他,但是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缓坡的顶端。   屠夫与狼的故事我可是印象深刻,如果你把它们当成是未开化的畜生,那只能说你自己真的是没开化。   其实狼群潜伏的地方离我们很近了,车子就在二十米开外的坡下,我们也算居高临下,但是相对来说,它们从低处看着高处的我们同样很清晰。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它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车子,逃之夭夭。   可我们实在太轻敌了。   正当我心里正在侥幸这群狼果然斗不过人类智慧的时候,老李忽然来了句,头狼!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老李的方向,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是一头硕大无比的灰狼,无论是个头还是毛色,都比其他的狼更为扎眼,显然,这头狼是整个狼群的核心。   万泽离我最近,他用余光看到我转了头,气急败坏道,注意你自己的方向!   我连忙转头,就看到在缓坡的最顶端,出现了一双眼睛。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另一头身材短小的狼,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往下狂奔,已经冲到了半山腰。   我大喊一声,来了!!! 正文 搏杀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被拉扯到另一个方向,整个队伍绕了几乎整整一圈。   换成了那个跟班迎上了飞奔而下的狼。   而我,面对着车子的方向,十几双闪动的眼睛。   砰的一声,跟班开了枪,我听到狼的惨叫声以及摔倒的翻滚声,还有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儿。   我更加兴奋起来,肾上腺素的飙升甚至让我浑身上下出了层汗。   但与此同时,整个狼群也终于放弃了最后的伪装,它们开始朝我们扑了过来。   老李大吼一声,顶住,万泽带头,我们冲过去,都从后门上车,先上去再说!   我们不约而同地应了声好,然后开始迅速往前跑。   队伍不断转着圈儿,轮换着人面对最前方的狼群,好在这群狡诈的东西并没有成群结队地冲上来,而是使出了车轮战,在不停地消耗着我们的体力。   跟班的三连发已经全部轰在了那头偷袭的狼的脑袋上,这种三响翻子属于半自动,很麻烦,并不适合应对狼,跟班不停地换子弹,把更多的压力交给了老李和万泽。   万泽活生生就是一变态,一把铲子被他挥地跟团花儿似的,虽说也不能一击致命,但是每次都能一扫就是一条线,既省力又有效。   反过来再看老李,不由咋舌。   那柄尺把长的弯刀,被他当成了收割生命的利器。   所到之处,鲜血迸溅,毛皮撕裂。   无名短刃的自身重量,再加上老李变态的臂力,让那些扑向老李的狼群全成了刀下亡魂,四周响起一阵惨叫。   我在长江边曾经见识过老李的臂力,路亚竿的二百米纺线,被他轻易甩完,而我一半都甩不到。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有特殊的技巧,但现在来看,显然还是臂力使然。   尽管狼群以一种可观的速度在减少,但是因为它们丝毫不停歇地阻挠,我们前进的速度变得非常慢。   万泽已经看出了这种状况,他转头看了老李一眼,喊道,这样下去不行,这跟班的子弹已经打完了,头狼不见了,万一再招来狼就完蛋了。   老李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红的吓人,显然是正在兴头上。   万泽没了办法,唉了一声,只好慢慢往车子方向靠拢。   我回头看了一眼,离车子大概还有十米左右。   也就是说,我们跟这群畜生搏杀了半天,效果甚微。   它们显然是看出了我们的目的,在我们离车子越来越近的过程中,它们的攻势也越来越猛烈。   车轮战已经换成了数量压制战。   我已经顶不住了。   事实上,在象征性地挥舞几下铲子之后,饿狼的凶残程度以及不顾一切的势头已经让我产生了畏惧。   尤其是无意间砍到狼头上的时候,巨大的反震力差点让我脱手。   我拎着铲子,有意无意地开始往他们三个中间靠近。   跟班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不停地装子弹,但是我看到在他的弹夹肩带上,已经没剩多少了。   总不能就这么完了吧?我想。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右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低头一看,一头面相狰狞的狼,正死死地咬住我的脚踝。   我心里一凉,心说完了。   万泽听到了我的惨叫声,一脚把那头狼踢开,带走了我脚踝上的一大块肉。   娘的,本来就瘦,这一下更过分了。   我本来就是个累赘,脚踝处的伤更让我难以自保,他们三人的压力瞬间变大。   缓过神来的老李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一把扶住了我,而另一只手也保持着不断劈砍的动作。   万泽喊道,这小子被啃了,我说老李,不能再拖了,过了这会儿,以后我们想怎么砍怎么砍,先把他小命保住最要紧。   老李点了点头,揪住我的衣领一步步地往前走。   车子一点点地在接近,狼群也一波一波地在往我们身上扑。   厮杀已经达到了白热化。   后来我曾想过,对于狼这种生活在高原上的古老生物,我们真的不能用常理去判断。   在雪域高原,每种生物都有它们自己的生存方式,而作为人类,往往是最脆弱的。   我们没有利爪,没有尖锐的牙齿,也没有强有力的体魄,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火器。   真的很脆弱。   然而我们终究还是冲了出来,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我这个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包袱。   老李在抓到车门把手的一瞬间,被一头从车后面扑杀过来的狼咬住了手腕,万泽一铲子把它拍飞,老李的手上顿时露出了森森白骨。   好在我们终究是活着钻进了车里。   狼群在车门关上的刹那,扑上了车子。   我们没有听到所谓头狼的狼嚎,但是那些不断涌上来的狼,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这是另一群狼,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招来了这么多同类,但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冲吧,小伙子们。   越野车在轰鸣声中箭一般冲了出去。   颠簸的车里,老李把我的脚踝用被布条浸了烈酒包了,疼的撕心裂肺。   他的手上从虎口到手腕被撕开了一条十多公分长的口子,翻着皮肉筋骨,我看的浑身发凉。   路况很不好,我缩在狭窄的车厢后排,疼的瑟瑟发抖。万泽拿了座位下的枪,时不时地或砸或打,把趴在车身上的狼拍掉。   跟班已经尽他最大的可能让车子东拐西挪,估计这次是他有史以来开车最疯狂的一次,而车轮下不时传来骨头碎裂的骇人声音。   这是两个种族之间最激烈的搏杀。   都是为了生存。   我们不惜任何代价,将所有能用的武器全都用在了想将我们撕碎的狼群身上,而他们,不惜整个宗族团灭,也要啃下我们这群躲在铁箱子中的猎物。   似乎是不共戴天。   老李很少出手,他坐在副驾上,除非有狼跳上引擎盖,挡到了跟班的视线,他才会开枪,除此之外,他一直紧紧地握着那把弯刀,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我们在找狼群中的头狼,那条毛色鲜亮的灰狼。   它一死,危机即可解除。   有时候在这群特殊的野兽中,地位的争夺比猎物更加重要,而多日不曾进食的众多饿狼,会被伺机而动的其他强壮孤狼瞬间扑杀。   头狼,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位置。   有个道理无论是在野兽还是人类之间,同样适用。   那就是长远的眼光。   狼群能预知它们的所作所为将会给它们带来怎样丰厚的回报,所以它们即使在恶劣的环境中依然能够正常繁衍生息。   人,也一样。   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我们来这里不是打狼的,所以不能在这里消耗掉太多的体力和精神。   尽管我们现在已经是在搏命。   在后面追着的狼群越来越少,它们也似乎看出它们此番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大部分的狼群都逐渐消失在后视镜中。   就在我们刚要放松警惕的时候,老李忽然举起了一直握在手中的刀。   我们见状全部噤声。   砰的一声,车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万泽一抹鼻子,抬手就要拉枪栓,却被老李制止住了。   他缓缓凑了过来,一边仔细地听着头顶的动静,一边轻声道,别出声,是那条头狼。   这畜生很机灵,你一拉枪栓它就会跑,都别动。   跟班稍微放缓了车速,与此同时我们再次听到了头顶利器刮擦铁皮的声音。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很难想象那头巨大的灰狼此时就趴在我们的头顶。   阴魂不散!   老李绕到后座,一只手轻轻地沿着车顶摸过去,另一只手握着刀,宛如一个屠夫。   车子依然在前进,但是车厢里已经安静到极致,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老李抚摸车顶的手骤然停下。   扑哧一声,老李的刀几乎是在一瞬间没入车顶。   捅入,顺时针拧了九十度,车顶的铁皮被老李划出个十字缺口。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我怔怔地看着鲜血从那个十字缺口中缓缓滴落,落在万泽手中的猎枪上。   老李面无表情,抽回了那柄短刃,与此同时,跟班狠狠地打了把方向盘。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后视镜。   一具尸体卷起巨大的灰尘,消失在车子尾灯照不到的黑暗中。   老李缩回副驾,点了根利群,眯着眼睛用毯子擦掉了刀背上的血。   车子依然在前行,但前方的远处,已经看到了晨光。   狼群已经退却。   整整一夜。   我看着裂痕遍布的车窗,以及面目全非的引擎盖,蒙住头大声哭了起来。 正文 梦魇   没有人能够体会我当时的绝望,我无数次都想放弃,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要不是早已将生死看淡,我不可能坚持到最后。   我觉得我快崩溃了。   车子最终因为汽油耗尽,停了下来。   我们缩在车里将近半个小时才敢下车,尽管已经是白天,一眼能望很远,但真的害怕,害怕车顶,车底,或者任何我们不注意的角落再次冲上来一头狼。   短暂的休整后,我们才发现这一整夜的奔袭,让我们偏离线路将近五十公里。   老李接过跟班的方向盘,沿着碎石滩继续行进。   我累到虚脱,万泽给我重新查看了伤口,浪费了一瓶酒,全部浇在伤口上,就让我睡下了。   我不敢睡,实际上内心的恐惧让我忘记了剧烈的疼痛,万泽后来跟我说,当时我的眼睛一点光都没有,几乎像个傻子。   车子沿着干涸的河道进入群山中,老李说那条河道在雨季就会蓄满水,雨水混合着雪水,一座山滋润一片土,一片土养育一方生灵。   三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万泽所谓的目的地。   位于西藏与青海的交界地,人称昆仑仙山的地方。   没有黄羊,没有野驴,没有牦牛,有的只是连绵不断的雪山和贫瘠的岩石。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不是来偷猎。   山路崎岖,车子已经无法再行进了,我们停下来,开始收拾东西。   老李看了看我的脚,叹了口气,然后让万泽背着我。   他们背起那些东西,开始往上爬。   万泽一路上骂骂咧咧,显然对我很不满意,但我也没办法,伤势很严重,根本不能负重。   我很奇怪,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要选择继续前进,而不是折返回县城养伤。   老李一直紧紧握着自己受伤的部位,显然也是不容乐观。   在走了很久的山路之后,我们总算停了下来,   那是位于半山腰的一处岩洞。   很遗憾,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因为老李在判定我无法自行活动的时候,他拒绝让我跟着他们。   在岩洞的旁边,有一处被岩石遮掩的平台,遮风挡雨不成问题,他在那里给我搭了帐篷,让我在那里等着他们。   我拒绝了。老李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在帮我收拾妥当,并留下食物和水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洞。   临走之前,他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气氛有些沉重,因为大家还没从狼群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   当时我也没多想,只是有些不忿,而且单纯地以为他们真的会很快回来。   三个人,三个背包,三把猎枪,老李的背后多了那把短刃,就那样进了洞。   我没有追,一是不想,当时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想再掺合他们的事情。另一方面,我认为他们会在我一觉醒来之后,出现在洞口。   况且,我的脚不允许我再做任何长途跋涉。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成了我永生的梦靥。   我确实睡了,睡了很久很久。   没有野兽,没有恶劣的环境,也没有任何打扰,我就那样一直睡,睡到我被渴醒。   然后我就醒了。   脑袋清醒的那一瞬,我才意识到他们还没有出来,我只知道时间过了很久,但是我没有任何记录时间的东西。   我彻底懵了。   人之所以是群居动物,正是因为人跟人之间是离不开的,需要交流,需要相互被打扰,需要给双方造成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但我一个人,在海拔几千米的荒郊野外。   我想进去找他们,但脚上的伤已经恶化,我没法动。   我感觉我被抛弃了。   他们是不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已经离去?还是说,他们真的到现在还没出来?   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去做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想想似乎有些可笑,但事实就是这样。   在他们眼中,我是一张白纸,而他们对我,是无数层越来越模糊的雾霾。   我开始焦虑,然后再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强迫自己睡觉。   防潮垫还有帐篷上的商标我都能背了下来,毛毯边缘的线头我也数了无数遍。记录日出日落的石块也从一块,变成了五块。   我在神经质地躲在帐篷里的第七天时,绝望地发现,我没东西吃了。   如同在等死。   我开始哭,没日没夜地哭,哭的时候还把帐篷里的防水层撕下来,做成一片一片的小块,用来收集泪腺流出的水分,我天真地以为这些液体会帮我延续性命,哪怕只有一个小时。   说实话,那时候我已经绝望了。   到了最后,只要有光线,我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洞口,尽管心里已经很清楚自己是被抛弃,但我还是不甘心。   奢望万泽会突然从洞里走出来,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笑骂我一声呆逼。   可是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我挣扎着起身,手脚并用爬进了洞,但在深入到十米左右的距离之后,我又绝望地退了出来。   里面是如同蜂窝般的通道,我不敢进去,因为一旦进去,我可能就会错过从别处走出来的他们。   在第七天的时候,我因为严重饥饿开始呕吐,同时失去了大量水分。   那天的夕阳很美,可我没能欣赏到它落山的最后一刹那。   我似乎做了一场长到没有尽头的梦,梦里狼群密布,高山巍峨,茫茫黄沙。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西宁一家医院的病床上。   陪在我身边的是之前那个跟老李交易的胖子,一脸谄媚,但在我看来是如此温馨。   我没有看到老李,也没见到万泽,我极力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胖子按了下去。   他无奈道,小伙子,老实点吧,你那腿差点保不住,别多想,先在这住着。   我问他,我怎么在这?   他一拍大腿道,你可别提了。接下来就是胖子跟我长达十几分钟的解释。   大致意思就是,他在老李出发之前就有约定的,如果一定的时间内还没有返程,胖子就会带人去接。   按胖子的话,我们走过的那条线,老李并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当他沿着河道一路追过来的时候,看到遍地的狼尸,就已经意识到出了事儿,好在他们人多,去了三辆车,重火器也带上了,寻思着还能赶上。   直到看到了我们停在山脚下的那辆面目全非的吉普车,他们一路向上,找到了已经快断气儿的我。   虽说是约定,但老李没再约定时间内返程,这还是第一次,所以胖子在找到我的时候,也发现了那个岩洞。   他们是生意人,跟老李不是一类,所以他们跟我一样,在深入到洞中不到几十米,也退了出来。   然后派了辆车把我先给送了回来,胖子说再晚一点儿,我这腿就没了得截肢,从脖子往下全截掉。   我白了他一眼,没心思跟他贫。   也就是说,你们也没等到他们?我问他。   胖子一怔,随即叹着气摇了摇头。 正文 万泽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实在忍不住,就问胖子。   胖子听了我的话,一双小眼瞪得圆溜溜的,喊道,合着您这大老远地跟过来,还差点把命丢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干嘛地?   我点了点头。   胖子脖子一梗,刚要说话,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我一眼之后,叹了口气。   怎么说?我很疑惑。   他站起身子,来回踱了两步,回头问我,你跟老李是怎么认识的?   我就把之前跟老李交集的事儿,跟他说了。   胖子愣了半晌,挠了挠头嘀咕道,这狗日的几个意思,不沾边儿的人也往里面拉。   他说完就及时闭了嘴,也不再跟我多说,任我怎么问,他就一句话。   等老李回来了,你问他去。   你娘。我暗骂,我哪知道他是死是活。   西宁的事儿就告一段落,我迷迷糊糊地千里迢迢跟了过来,带着一身伤,再次回到了南京。   走的时候胖子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老李门上的,我犹豫了下,还是接下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老李的家里,我看着趴在地上依然活泼的金毛,很好奇它是怎么撑过这些天的,直到我看到墙角的一大袋狗粮,还有敞开的马桶盖,这才明白了过来。   送我回来的那个人把我弄到楼上,当天就折回西宁了,急得要命,说是胖子有事儿交代。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离开学的时间很近了,我得抓紧时间养伤。   在老李家呆了两天,我就回了学校。   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又或者怎么处理,我无法接受一个五十多岁的钓鱼老头,在荒原急速前行的车子上挥刀砍狼。   太他妈扯了。   而我自己又等于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简直难以回首。   至于老李他们三人的下落,我不想去猜测,也不需要猜测。   我可以肯定他们三个并没有在我睡觉的时候从洞里出来,也就是说,他们确实一直在犹如马蜂窝的岩洞中。   我独自坚持了七天,加上胖子又来了人,前前后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依然没有等到他们。   老李他们是人,不是能辟谷的西王母,他们三个大老爷儿随身携带的补给根本无法让他们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不可能的,死了就是死了,妈的,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也设想过他们会从别的出口出来,因为洞里的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但即使是有出口,停在山脚下的吉普车可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停着,他们不用车子,只靠步行走出荒原的可能性为零。   全是无人区,有没有吃的先不说,还有一个关键因素。   狼。   不会的,我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他们不会再活着的。   从老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都走到了楼下,想了想,还是重新折了回去。   把那条金毛给牵走了。   留个念想吧。   我再次回到了没认识老李之前的生活。   除了因为宿舍多了条金毛有些烦恼之外,其他一切照旧。   宿管阿姨要打电话让警察把狗牵走,我跟她说这狗不咬人,也不闹腾,狗主人响应国家征兵政策去戍守边疆了,养了六年了,突然没了主人怪心疼。   那阿姨耳根子也软,几句好话把她哄的直掉眼泪,而这狗,就算留下了。   我喊它二狗,它不搭理我,我就哄,时间久了,再喊它二狗,总算有了些反应。   它其实是有名字的。脖子上有个项圈,挂着块狗牌,上面是它的名字。   三个字母,cry,凭我半吊子英语水平也知道是哭的意思,我就瞎琢磨,狗日的老李给这狗日的金毛起了这么个狗日的名字。   我嫌英文名字太矫情,从没喊过。老家有条土狗,也是黄色,就叫二狗,我心说得嘞,你俩也算表兄弟吧。   平日里白天就把它关在宿舍,它也不急,到了晚上,学校领导都看不见,我就牵着它出去溜达几圈。   狗东西,比我还讨喜,我竟然因为它认识了好几个憨态可人儿的妹子。   本来生活就会这么平淡地过下去,多条金毛的开销最多让我每月少吃几顿大鱼大肉,我最后也会像无数学生那样,毕业找工作,为了生计奔波。   但事情总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结束了。   那天刚吃了晚饭,跟食堂大妈讨了几块炖汤的骨头,心想回来拿砖头砸碎了,给二狗拌在饭里。   把它伺候好之后,我就牵着它打算下去遛遛,八十多斤重的金毛,每次遛狗都是一场折磨。   下楼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宿舍旁的树林里站着个人影。   当时也没多想,我们那栋楼跟女生宿舍比较近,还以为是等女朋友的,这事儿太多,见怪不怪了。   没想到二狗发了疯地往那个人影冲了过去。   绳子在我手腕上缠着,这一不注意之下,我被二狗带的直接趴在地上。   周围人都在笑,还有妹子的声音,我心里那个气啊,心说非活剥了你。   刚站起身,面前站了个人。   二狗在他旁边,一脸亲昵。   我从疑惑变成惊讶,再从惊讶变成说不出缘由的愤怒。   来人竟然是万泽。   他跟老李是朋友,二狗认识他自然也正常。   但我心里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一个已经进了太平间的人,忽然有天出现在家门口。   我不会傻到以为他是鬼,但确实非常惊讶。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脚,笑道,没事儿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儿。   万泽拍了拍二狗的头,轻声道,出去喝两杯?   他说完就转过身走了,二狗在后面跟着,我被二狗拉着只好跟了上去。   酒是好东西,或者说任何能麻痹思维的东西,都很适合我们这群人。   有些事儿你清醒着说的时候反而不像话,只有微醺的时候,大着舌头讲出来的话,才有那个意思。   我已经不再愤怒了,无论他接下来会说出任何让我震惊的事,我都不会再有多少动摇。   好在,他们确实没有抛弃我,他们也确实在岩洞里呆了很久,久到当他说出来具体时间的时候,我难以相信。   整整一个月。   卧槽,我不由得骂了一声。你们吃什么?   万泽挥了挥手,说洞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很多,而且在那个岩洞里,吃的东西还是很容易得到的。   讲到这里,我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怒火,在帐篷里整整七天七夜的经历再次浮上脑海。   我嗤笑一声,哦,吃的东西很容易得到,那你们想过我的处境没有?你们给我留的那些东西,能让我坚持一个月?   万泽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先别生气。   我平静下来,想仔细听听他会拿什么借口来应对。   你进过那个洞没有?他忽然问道。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只爬进去一点儿,就回来了。   万泽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叹了口气道,那你也知道,岩洞里的情况有多么复杂。   实话说,我们是被困在里面整整一个月。   我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事儿,就好解释了。 正文 结识   三个人,除了那个跟班,万泽跟老李已经不是第一次进那个洞了。   本来进去之后一切正常,而且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也确实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出来。   老李顾及我的伤势,洞里有菌类,泉水,水里甚至还有鱼,是很好的食材。他就想着先带出来,稳定下我的伤势,他们再进去。   但关键点就在这儿,尽管已经对洞里的地形有了一定的了解,老李还是步步为营,做了很多的标记,没想到还是迷路了。   那些标记就像是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踪影。   他们走的路线都是之前几次探明的,所以在发现标记消失之后,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老李也不知道这个洞到底有多大。   在小范围内寻找了几个小时无果后,老李决定,重新寻找出去的路线。   万泽揉着眉头说,那座山的内部可能已经空了,因为他们走过的路简直难以计数。   最严重的是,随身携带的手电的电源也耗尽了。   他们就像三个盲人,一点点地全凭触觉找路。   讲到这里,我才注意到,万泽的一只眼睛不太对劲。   没有色彩。   我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他注意到我的动作,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说道,瞎了,从洞里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迎上了阳光,暴盲,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了。   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老李,就问他,你们三个都出来了?   万泽摇了摇头,接着道,没有。   我愣了。   因为眼睛看不到东西,在寻找食物的时候,那个跟班误食了有毒的东西,一直上吐下泻,再加上精神上的压迫,身体很不在状态。   后来......讲到这,万泽忽然停了下来。   我注意到他捏着筷子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似乎是回忆到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洞里有东西。万泽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道。   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能感到它一直就在我们附近,我们把衣服点着,但又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跟班开始发烧,说胡话,环境很阴冷,他一旦病倒,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恢复的好方法。   一开始只能烧水,但后来根本没东西可烧了,那个跟班也终于挺不住了。   很不干净。万泽摇头道,那个洞里,很不干净。跟班一开始只是说胡话,到了后来就开始笑,尖细尖细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他的声音。笑完了就哭,一边哭一边拿石头砸自己的脑袋。   我听的脊背发凉,而万泽还在不停地絮叨着。   听起来不像真的,但看万泽的样子,也不是作假。   万泽说到了最后,跟班死了。   他跟老李两个人也是强弩之弓,机械地往前走。   到了后来,他们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直到看到了亮光。   整整一个月,他们第一次看到太阳光线。   老李还残留些理智,他喊着让万泽保护自己的眼睛,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意志已经崩溃的万泽怎么可能听的进去。   还好,他笑道,就瞎了一只。   我没心思在这个时候跟他扯皮。   老李呢?我问。   万泽摸了摸鼻子,说老李有些事情要跟胖子交接,暂时没回来,估计过段日子就该回来了,这次我来找你,是老李委托的。   我挑了挑眉。   那什么,他打着哈哈,老李让你帮他照看下cry,也就是你已经牵过来的金毛,我自己平时不在家,也养不好,我看这狗在你这吃的贼拉壮实,挺好,挺好。   我没说话,看着万泽,我觉得我一直没有抓住重点。   他们不是打猎,不是驴友。   但他们有枪,三响翻子被他们用来打狼,又有着媲美驴友非常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   这不合逻辑。   我按住万泽的酒杯,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万泽已经半斤牛栏山下肚,估计也是心里头有很多事儿,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你对老李,了解多少?他问我。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放下酒杯,点上根烟,说道,你都不了解他,他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人都往里面拉,你玩儿不起的。   你是学生,还小,什么都不懂,说句不好听的,你跟老李平时出去钓钓鱼也成,多的也别掺合了。   我打断他道,是,我没想要再掺合,跟你们耗了这么些天儿,我总有权利知道点事实吧?   万泽摆了摆手,行,你可以知道,但是你又知道什么?就算告诉了你,又能怎样?   他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又不是缺胳膊断腿,漂亮的找不着,找个丑的做老婆给他传宗接代总是可以的吧?   他为啥不找?这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见天儿拎着家伙天南海北地溜达,你以为他乐意?   这里面有好多的事儿,说不完的。   我听后沉默了,俩人面对面的坐着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桌上没把事情说开,按照我们这些男人的尿性,自然要换场子继续。   结了帐之后,我寻思着学校里不能去,外面人多眼杂的,我心里已经意识到万泽要说的事情很特殊,就想找个僻静地方。   万泽家在机场那边,太远,到了那儿估计都后半夜了,俩人一合计,就去了老李那儿。   家里自然是没人,但我跟万泽都是熟人,跟自己家一样,茶水香烟往桌上一码,俩人就窝进了沙发。   这下总算能把事儿挑明了。   万泽伸了伸懒腰,没等我问他,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认识老李是前些年,他说道。   那时候万泽跟我一样,也是个学生,不过是体校,搞田径的,用他自己的话,在那种二流子学校上学,就是出来了也没什么卵用。   毕业之后,他也是懒,见天儿的出去瞎溜达,哪儿都去,也认识了一大堆狐朋狗友,胡吃海喝的天天不回家。   好在家里也算有钱,他老爹也惯他,不怎么管。这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就认识了老李。   当年的老李潇洒的一比吊糟,喝酒串吧聊天泡妞,简直老手中的老手,那手段让万泽这种小年轻看的一脸神往。   但老李人家不是没头没脑地砸钱,跟那群真正的富二代不一样,老李是靠内涵,泡到的妞也都是二三十岁的女人。   这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但是在万泽这样的二流富二代眼中就不得了了。   有句不得体的话这样说的,男的喜欢女的,老的喜欢少的,大的喜欢小的,小的喜欢大的。   这老李跟万泽的岁数差了好些年,于是他们的喜好就得到了完美的一致。   直到有一天,万泽在看到老李牵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进了酒吧卫生间后,他叼着烟蹲在了门口。   老李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万泽是那个女人的丈夫,不过后来万泽的一句话让老李放松了不少。   老哥,高手啊,带带我?   打这起,万泽就算跟老李拴在一起了。   万泽说到这里,眯着眼睛恨恨道,尼玛的老李,后来才告诉我,他盯上我很久了。   我一听,皱了皱眉头,这怎么话儿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