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冤案 十二月的雨,淅淅沥沥,冻人入骨。 寒气从四面八方侵入,汪婧萱本来身子就不好,被这寒气一冻,索性发起了烧。 这是关押死囚的地方,入目便是一排排树立的铁质栏杆,冰冷又无情,似是要将人的所有希望都磨灭。 汪婧萱烧得昏昏沉沉,耳边似乎传来铁门被开锁的声音,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然而眼皮太过沉重,旋即又要闭上。 身子却在这时被人猛地踢了一脚。 汪婧萱终于睁开了眼,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去,那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狱卒,正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她,嘴里骂骂咧咧地。汪婧萱烧得厉害,脑子仍不十分清明,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身不由己地被人粗鲁地拽起来,跌跌撞撞赶出了这处牢房。 大楚唯一异姓王之孙女,这显赫的身份在以往颇受人尊重,但自从来了这处,似乎没有了任何意义。她已成了寻常的死囚。汪婧萱由着那两个狱卒一路不耐烦地骂骂咧咧,对她又推又搡,穿过一段漫长的过道,终于到了一间稍宽敞些的屋子。 一进门,汪婧萱便骤然睁大了眼。 这屋子的正中,正躺着一个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散落的头发将大半张脸盖住。他白色的囚衣上是累累血迹,一旁有一滩水,两边各站着一个狱卒,另有一个狱卒手中端着一盆水,哗啦啦地冲了上去。 “爷爷!” 汪婧萱满脑子的睡意都被吓没了,她猛地扑上前,拨开那人脸上的头发,果真是爷爷。 他显然是被动了刑,本就已经是高龄,哪里还受得住这般折磨,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昏死过去。前几次都是被这冷水泼醒的,然而这一次,无论汪婧萱如何摇晃,他都没有一点动静。 汪婧萱颤抖着手伸到他的鼻下,停留了片刻,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随即,便是骤然爆发的哭声。 然而,这冷血的地方却容不得她的眼泪。 一个狱卒对萧治道:“大人,好像是死了。” 萧治微微皱了皱眉,道:“押已画了,通敌叛国之徒,死不足惜,拖下去吧。” 耳中传来这有些熟悉的嗓音,汪婧萱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拖开,眼睁睁地看着爷爷被拖了下去。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坐在屋子正中桌后的那人。 此人衣冠楚楚,素来喜欢冷着一张脸。虽先前没有多少接触,汪婧萱也早已接受了赐婚,将他视作自己以后的丈夫。 这便是她的未婚夫,大理寺卿,萧治。 萧治眼中没有什么波动,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道:“汪婧萱,你爷爷已画押认罪,你是要直接认罪,还是……” “畜牲!你屈打成招!” 萧治眉头也没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道:“既然如此,上刑吧。” 汪婧萱的脑子越发昏沉了。 疼痛并未让她更为清醒,只是更加模糊了她的认知。 她被人死死按在地上,跪在她的“未来夫婿”面前,手指被尖锐的针插入,一根、两根,待十指全被插进了针,她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 耳边传来萧治一声轻飘飘的笑声,她听见萧治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几分骨气。” 汪婧萱闻言抬起头,死死盯着他,道:“萧治,你这不忠不孝不义之徒!” 萧治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精神骂他,微微挑了眉,道:“哦?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担得这名?” 汗水将头发黏在脸上,汪婧萱忍着指尖传来的痛楚,一字一句道:“身为大理寺卿,不察实情,反倒对忠臣施虐,屈打成招,此为对国之不忠;罔顾你我婚约,将我爷爷毒打致死, 此为不孝不义,萧治,你枉为人!” 萧治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道:“你汪府通敌叛国一事,证据确凿,我不顾交情,秉公执法,正是因为我占尽了忠孝义。罪臣之女,竟还有脸面狡辩,来啊——” 他刚要吩咐再次用刑,便有狱卒附耳上来。 萧治看了她一眼,道:“本官有些乏了,暂且先到此处,将她关在这吧。” 少了钳制,汪婧萱软软地趴到在地。地上还有方才爷爷留下的血迹,无人之处,汪婧萱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泪水像是要将她的苦楚都洗净一般,一旦流出来,便停不下了。手上还插着针,她就这么将头埋在膝盖上,默默哭了一会,直到耳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啧啧,汪婧萱,你如今可是不大体面。” 汪婧萱惊讶地抬起了头。 门口站着一个人,穿得干净富贵,与这昏暗的牢房形成鲜明对比。正是她自小的玩伴,夏梦泽。 对门口的人交代了几句,夏梦泽回身便看到了她疑惑的眼神,忍不住用手掩住唇,噗嗤笑了一声。 “蠢笨如斯,汪婧萱,我还真是高看你了。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绕着汪婧萱走了一圈,微微弯下腰,像是好奇般地盯着汪婧萱的手看了一会,猛地出手,拔下一根针来。 汪婧萱痛得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怎么不清楚情况,眼下却也能看得分明了。 “你……” 夏梦泽满意地看着她蜷缩起来的样子,道:“你不是高高在上么?大楚唯一异姓王的孙女,你的风光无限呢?从云上跌落到尘埃中,这滋味可好受?” “夏梦泽!你何必如此落井下石!” 夏梦泽嗤笑了一声,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永远这么清高的样子。身份高贵又如何,你骑在我的头上多少年了,这不过是我对你的报答罢了。” “你怎么说得出口这种话!自小我便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同你分享……你……”汪婧萱猛地住了口,惊讶地睁大了眼,道:“是你做的?” 夏梦泽满意地点点头,道:“不容易,终于想明白了。” 汪婧萱愣在原地,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第一卷 第二章恨终 良久,她喃喃道:“为什么,我从不曾亏欠于你,你为何要费尽心机如此陷害我汪府?” 夏梦泽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声音陡然尖利,“你不曾亏欠于我?汪婧萱,我自小便看不惯你,身份高贵又如何,我夏梦泽是乞丐么?需要你施舍那些吃的穿的给我?” 她毫不留情地抬起了汪婧萱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爷爷是大楚唯一的异姓王,自小,我便要看着爹爹对他多番巴结。你以为我愿意同你在一处玩?我那都是逼不得已!除了身份,你有什么比我好的?这张脸,还是这脑子?” 她起身,像是要泄愤一般,又接连拔下了汪婧萱指尖三根银针。 汪婧萱根本来不及防备,痛叫出声。 夏梦泽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继续道:“你不过就是幸运,凭着这身份,得了一切恩宠,还得了皇上御赐的得意郎君。可是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你看,我不过是耍了些手段,你汪府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顷刻崩塌?呵,不过,你如今这狼狈模样倒是顺眼许多。” 汪婧萱痛得整个身子都在抖,但仍是抬起头,狠狠盯着她,“嫉妒疯了么?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夏梦泽,我当真错看了你。” 夏梦泽脸色一变,上前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直将她扇得脸都偏过去。 “到了如今,你还要嘴硬是么?我方才听闻了,你爷爷啊,受不住刑法,已经死了。难过么?别着急,你马上就能去陪他了。你啊,嘴硬也没事,你如今还剩什么呢?你还不知道吧?不止你爷爷,汪府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已全部被看押了,你爷爷既然已经画押了,很快便能满门抄斩。只是你大概是看不到那盛况,你啊,很快便要下黄泉了。” 汪婧萱脸色发白,良久,苍白着脸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汪婧萱道:“我笑你,心思龌龊,与你那爹爹一样,做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夏梦泽,你注定也上不了台面。通敌叛国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啊,那么多的人命,但愿你午夜梦回之时,不会做恶梦。” 夏梦泽脸色一僵,随即不自然地别过了脸,哼了一声,道:“哼,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嚣张。我送你的大礼,可不止通敌叛国这一条罪名。我啊,还附赠了你一条,与邻国皇子有染。如何?证据确凿,你即便是死了,也会遭万人唾骂。这份大礼,你可满意?” 汪婧萱不愿再同她争辩。 她分明就是个疯子。 疯了,真是疯了。 拔了银针的指尖静静地摩挲了一会身旁染血的地面,她努力克制住了即将掉下来的眼泪,一字一句道:“夏梦泽,我祝你。” 夏梦泽看着她,准备听她还要交代什么。 “我祝你,日日噩梦缠身,不得解脱;所爱非人,终被抛弃;千般筹谋终成空,自食恶果。” 她每说一句,夏梦泽的脸便白上一分。夏梦泽咬了咬嘴唇,正准备再最后折磨她一番,却见她猛地站起身,撞向了一旁的墙壁。 额上汩汩流着血,汪婧萱看着夏梦泽惊讶的脸,道:“我不会给你杀我的机会,你不配。夏梦泽,你永远不如我。” 在夏梦泽陡然煞白的脸色中,汪婧萱沉沉闭上了眼。 一场雨刚过,冲淡了些许夏日的炎热。 前些日子落水之后便感了风寒,养了这么几日才好起来。 楚云娇披了件薄衫起身,径直走出了门。 寝殿外是一小片荷塘,她的生母珍妃爱荷花,皇帝便为她在这宫中种了一池荷。 如今斯人已逝,留下楚云娇居于此地,便少有人踏足了。 “小姐,怎么起身了?这会子有些凉,还是进屋吧,一会再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说话的是她的贴身侍女,欢儿。 喉中有些痒意,楚云娇低头咳了两声,这才道:“无碍的,病了这许多日,也该见见太阳。” 欢儿拗不过她,只好小心看着她走到廊下的躺椅上躺下,这才回屋中泡了杯茶。 水温不烫不冷,恰到好处的润喉。 楚云娇心中一暖,朝她笑了笑,接过了杯子。 欢儿便拿过针线活,坐在栏杆旁做起了女红。 雨后初晴,天边隐隐有一道彩虹。空气中是特有的清新,这么闻着,让人轻而易举地放松下来。 这身子实在太过柔弱,醒过来之后足足养了五日,今日才能下床了。不过得益于这场病 ,她已完美适应了这个身份。 听闻,汪府一案后,汪继与汪婧萱均在狱中畏罪自杀,汪家一百二十七名人口,满门抄斩。通敌叛国乃大罪,为警醒天下人,皇帝特命将人头悬于城楼两日,随后,悉数火焚。 汪家显赫一门,至此落得灰飞烟灭,连个坟墓也没能留下。 她本也该是徘徊于大理寺中的一抹冤魂,却不料,机缘巧合之下,竟醒在了这个身体上。 皇家公主,楚云娇。其母珍妃曾多年受皇帝独宠,但红颜薄命,难产而死。 自此,楚云娇虽空有公主的名分,却空有一个尊贵的壳子,不得皇帝宠爱。 这便是皇家的脾性,爱你时,将你捧在手心;不爱时,便亲手将你从云端摔落。 她经历了两世,早已深谙这个道理了。 汪婧萱,也即如今的楚云娇,目光冷淡地看着天边那道色彩绚丽的彩虹,眼中冰冷一片。 她想起了些遥远的事情。 汪家显赫,只因汪继当年与先帝情同手足,是汪继,用自己的命相陪,助先帝打下了这片山河。 然而,不过才过了一代,仅凭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和几纸所谓“证据”,当今皇帝便下令,诛了汪家满门。 第一卷 第三章意外 欢儿道:“前几日还听闻皇上从咱们这莲心殿前经过,也不知会不会想着来瞧瞧公主……” 楚云娇眼中杀机陡现。 她还记得刚醒过来时的痛苦,比先前受刑更痛苦百倍。 醒便醒了,竟醒在仇人的女儿身上,多么讽刺? 但是这么多日过去了,她也学会了忍耐。既然老天不让她就这么死去,那便是有更好的安排。 这白得来的一条命,她绝不会再轻易丢掉。 所有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的羞辱,她都会一一清算。 状似不经意地,她问道:“你可知道汪家一案?” 欢儿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想了想,道:“这后宫之中消息不甚灵通,欢儿只是略有耳闻。” “那,这满朝文武,可曾有人替汪家说过话?” 虽讶异于公主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欢儿还是认认真真回答道:“嗯……好像听闻,那郁将军曾为汪家上书求情,只是被驳了,还被罚回家反省了。” 楚云娇微微皱眉,疑惑道:“郁将军?” 这个欢儿倒是知道的。她索性停了手中的活,道:“是呀,就是那位年纪轻轻便打了胜仗,咱们大楚最年轻的将军,郁晟将军。” 楚云娇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荷塘,荷花早已败了,只剩满塘的荷叶,还盛着些许雨水,在日光下闪烁出些许晶莹色彩来。 郁晟,我记下了。 借欢儿之口,将这宫中的情形大致弄清楚了,楚云娇身体已好了大半,这一日便想去宫中各处走走。毕竟耳听为虚,有的事情还是要亲眼见识一番,才算是了解。 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两人趁着晚饭后天气凉爽一些,便出了莲心殿。 这皇宫,以前楚云娇还是汪婧萱的时候,是跟着爷爷来过的。 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见了什么都新鲜。 因爷爷教导了要谨言慎行,虽玩心很重,她还是努力克制了。是以给人落下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印象,但自己也没有玩得痛快。 如今旧地重游,心中难免五味杂陈。这便是仇人居住的地方,寸土寸金,这偌大的皇宫,每一处殿堂都造得恢弘,自是外面的房屋比不得的。 只是居于其间地位最高的那人,却是一个昏庸之辈。 楚云娇虽心情复杂,但面上却什么表情也无。倒是欢儿,见她自病了之后便少言寡语,甚是担心。毕竟是主子,又不好直接问,只在一旁察言观色,刻意说些有趣的事来听。 两人这么走了一段,楚云娇正倚着石栏而立,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句惊慌的“小心!” 她匆忙回头,只觉身子被人狠狠一撞,猝不及防地,腰在石栏上磕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落下水去。 前几日真正的楚云娇便是落了水才得的风寒,欢儿站得远些,匆忙赶过来,但显然鞭长莫及。 楚云娇没有叫出声,狠狠皱了皱眉,预备扛下这落水刹那的惊慌,身子却突然止住了下落之势,紧接着,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后,双脚竟稳稳落了地。 “哎哟我的小主子,你可慢些,若是公主落了水可如何是好啊!” “公主,你没事吧公主?” 几个慌乱的声音同时涌入脑中,刚才一番动作之下,楚云娇很是头晕了一番。她稍稍闭了闭眼,便觉身子被人扶正了。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是有人救了她,并将她抱在了怀中。或许是这将她扶正的动作显出了几分磊落,她倒是也没有多惊慌,抬眼看去,一男子剑眉星目,正定定地看着她。 楚云娇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 男子像是才回过神来,行礼道:“公主可有大碍?” 楚云娇拿捏着礼仪,回了一礼,道:“无碍,方才多谢公子。” 一旁的欢儿也回过神来了,匆匆检查了一遍,发现楚云娇真的没事,这才行礼道:“多谢郁将军出手相救。” 郁将军?那少年成名的郁晟?楚云娇重新抬头审视他,或许是心中原本就对他怀有谢意,这人的长相看起来更有亲和力了些。虽常年征战沙场,郁晟的脸却不似那些魁梧的将军一般黝黑粗糙,细看之下,反倒能品出一些精致来。 嗯,精致。楚云娇在心中下了定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长相俊秀,却又不失男子气概,他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浩然正气之感。 两人对视不过片刻,一旁便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熙儿给姐姐赔罪,熙儿方才鲁莽了。” 楚云娇这才方才自己险些落水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五六岁的小男孩。 她弯下腰去,摘了他发上一片叶子。 一旁已有宫人小心赔罪道:“是奴才一时疏忽,才让五皇子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话虽恭敬,但神情却并不十分恭敬。楚云娇了然,必然是因为自己这公主在这宫中不受宠的缘故。 想想也是,病了这么许多日,从未有人来莲心殿看望自己。虽然这样少了许多麻烦,但也切切实实地说明了,这公主,在皇宫中确实没有什么地位。 五皇子显然已知道错了,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眨,虽愧疚,却也对这个不得宠的姐姐感到好奇。 大楚皇室子嗣单薄,仅楚云娇一个公主。其余还有五个皇子,这楚熙,便是最小的一个。听闻,深得皇帝宠爱。 现下形势还未摸清,实在不宜打草惊蛇。楚云娇点点头,对楚熙道:“无事,你去玩吧。” 正预备起身,楚熙忽然将脸凑了过来。 “早听宫人说姐姐貌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说完这话,就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开了,一众宫人匆匆行了个礼,也走了。 剩下郁晟站在一旁,楚云娇重又郑重道:“方才多谢将军。” 她这般郑重,郁晟爽朗一笑,道:“适才从御书房复命出来,正巧看见了,这是臣子本分,公主无需挂怀。天色不早,臣便告退了。” 楚云娇点点头,目送着他走了。 “公主,这郁将军果真如传闻一般,光风霁月。” 楚云娇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然而,或许今日不宜出门,才安静下来,不远处便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同你那狐媚子的母妃一般,只知勾引男人。” 第一卷 第四章 事端 楚云娇一愣,转身看向了来者。 假山石后走出两人,一男一女。其中那男子,与郁晟一般身量,但面容阴沉,唇边挂着一抹冷笑,看向她的眼神森森,似是与她有深仇大恨。随性在侧的女子作宫女打扮,只是神情倨傲,见了她也不曾行礼,并无半分恭敬之意。 一旁的欢儿语气中透着一丝惊慌,行礼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楚云娇了然,原来这便是二皇子,楚瀚。 因为身份,她倒是见过不少王公贵族。但汪继知道避嫌,是以并不与皇子多有往来。眼前的这位,她只在年少时见过,倒是有些认不出了。 但相貌易变,不代表她对他一无所知。 二皇子楚瀚,生性乖张狠戾,爷爷在世时,对他并无什么好的评价。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楚瀚两人从假山那边远远走过来,不卑不亢,便是连低头也不曾。或许是从没见过她这般倔强的模样,楚瀚的脸色越发难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很快就到了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道:“看什么,病了这么几日,莫非还没记住教训?” 楚云娇有些讶异地看向他,楚瀚眼中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道:“还是说,病了这几日,哑巴了?这可如何是好,本就无权无势,如今又成了这痴傻模样,不知,你那亲爱的皇兄,该怎样的心疼啊。” 楚云娇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这身体落水,并非欢儿所说的意外?她的目光转向了楚瀚身旁的女子,此女子长相艳丽,虽是个宫女打扮,但身上的饰物看着都价值不菲。 只是不知,楚瀚所说的皇兄,是何人。 她不过淡淡地瞟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便夸张地朝楚瀚靠过去,道:“殿下,您看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了玲儿一般,玲儿害怕。” 楚瀚将她揽在怀中,不屑地道:“怕什么,有本皇子在,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做什么。” 看着这两人亲密的姿态,楚云娇心中明了了。 一旁的欢儿还弯着膝盖,楚云娇心中闪过一丝恼怒,道:“皇兄说笑了,你我是兄妹,又何必如此。” 说完,她拽了一把欢儿,迫得她站直了身子,转身便想走。 这两人显然不是好惹的,她要先向欢儿问个清楚。 才跨出一步,一只手便横在了面前。 是那玲儿。 她神情倨傲地挡在楚云娇身前,语气绵软却恶毒,“殿下,我看她啊,分明是对您心怀怨恨呐。” 楚云娇松开了拉着欢儿的手,冷冷地抬头看定了玲儿。 在楚瀚开口之前,楚云娇似笑非笑地道:“哦?那玲儿姑娘不妨说说看?” 玲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这般从容的楚云娇她从未见过,非但陌生,那精致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凌厉,隐隐给她一些压迫感。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朝楚瀚身上靠了靠,道:“殿下您看,果然!” 接着,楚瀚猛地推了楚云娇一把。 楚云娇没有防备,腰撞在了那石栏之上。今日真是流年不利,这么两次撞击,这腰该青紫了。 “果真是那贱人的女儿,永远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楚瀚轻蔑地看着她,接着道:“你以为你空有一个公主的名号,便当真当得起这荣誉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以为有大哥的保护,便能摆起主子的架子了?你呀你,你也不瞧瞧,这几日病着,可有人去看望你?吃了一次亏还记不住,我警告你,滚回自己那宫殿,安安分分度日。玲儿是我身边的人,若是下次再敢欺负她,可不就是落水这么简单了。” 这么一番话,楚云娇却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她附到了这具身子上,虽是偶然,却也正是因为这真正的楚云娇命悬一线。而这始作俑者,便是面前这两位。 八成,是这玲儿从中挑唆,激得楚瀚动手将她推下了水。 楚云娇啊楚云娇,你未免也太没用了些。 她冷冷一笑,对楚瀚道:“皇兄如此对我,不怕我将事情公之于众么?左右,我也是一个公主,倒是还不至于落到被一个宫女欺负的地步。还是说,皇兄色令智昏,如今连是非对错都分不出了?” 楚瀚愣了一愣,眯起了眼,仔细地打量起自己这唯一的妹妹来。 自小,他便不喜欢楚云娇。无他,只因她爱跟在大哥屁股后面,这两人兄妹情深,他本就看不惯大哥,自然连同这个妹妹一同讨厌了。 后来,自己身边有了玲儿这可心的人儿,虽未给名分,但他也是极喜欢玲儿的。前几日,便是玲儿对他说,楚云娇竟不顾她是自己身边的人,出言羞辱,他才一时情急之下将人推下了河。 虽不是他本意,他倒是也没什么后悔的。将人送回了莲心殿,他警告了一番,便以为此事过去了。 如今看来,病了这一场,这妹妹却是有些不同了。 他紧紧地盯着楚云娇,森然冒出二字:“你、敢!” 楚云娇唇角的笑意更大了,道:“我有何不敢?皇家颜面,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宫女?” 楚瀚怒极,高抬起手正准备打下去,身后传来一声喝止:“住手!” 楚云娇顺着声音看过去,心中乐了,难得出门一趟,什么热闹都被自己赶上了。 来人一身风尘仆仆,正是奉了皇命从外归来的大皇子,楚瑜。 楚瀚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一旁的玲儿,更是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楚云娇看在眼中,仔细看了一会,终于认了出来。 楚瑜与楚瀚不同,作为大楚的皇子,他深得皇帝喜爱。因为身份的正统,倒是也没有什么好避嫌的。她以往,见过楚瑜的次数要比楚瀚多得多。 “你做什么?” 楚瑜几步走到楚云娇面前,他皱着眉,大致看了一眼她好好的,将她护在了身后,与楚瀚面对面站着,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大皇子与二皇子不和,公主与大皇子感情深厚,与那二皇子却是不怎么来往的。” 欢儿的话回荡在脑海中,楚云娇心道:果真如此。 她看着楚瀚的手捏紧了拳头又松开,随即脸上又挂上了那阴冷的笑,对楚瑜道:“偶然遇到皇妹,闲聊几句罢了,好妹妹,是吧?” 最后那一句,威胁意味十足。 楚云娇挑衅地看着楚瀚,道:“不是。是二皇兄,方才想打我。” 第一卷 第五章 皇兄 楚瀚面色一变,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不相信她会这样大胆当面告状一般。 楚瑜转过来,温声道:“大哥这两日不在,让你受委屈了,你且告诉大哥,他为何欺负你?” 像是怕她害怕一般,又补了一句:“别怕,大哥在,定会护你周全。” 皇家中人最重规矩,这楚瑜以大哥自称,倒是像那寻常人家的兄妹。都说大皇子待她好,看来正是如此。 心中没来由地一暖,楚云娇看着楚瀚已经黑了的脸色,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听从二皇兄的威胁,不欲隐瞒前几日这宫女故意将我推下水一事。” 她转向楚瑜,面上神色委屈,“大哥这几日不在,若非云娇命大,此刻大哥怕是已看不到妹妹了。” “她胡说!” 玲儿的声音陡然尖利,随即在楚瑜的怒容下噤了声。 看她这般反应,楚云娇所想不错,将她推入河中的,应当是楚瀚本人,而非这大胆的宫女。她充其量,不过是在旁撺掇罢了。 “放肆!” 楚瑜冷冷开口,拔剑便指向了玲儿。 玲儿尖叫了一声,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不敢,是公主她胡言乱语!” 然而她此刻求饶却已晚了,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足以看出她对楚云娇的不尊重。 楚瀚挡在了玲儿面前,脸上也是怒容,“那日落水,是她自己不小心。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玲儿是我身边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皇兄的手,伸得宽了些。” 他说完这话,便拉起了玲儿,转身便要走,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前便横了一柄剑。 楚瑜森然道:“你的宫女,你管教无方,为兄自然有义务替你管教。来人!” 楚云娇有些惊讶地看过去,这才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队禁军。 “将这犯上作乱的东西给我拿下!” 楚瀚怒道:“我看谁敢!” 楚瑜冷笑了一声,“你别急,我这便去回禀父皇,看看父皇,究竟是会帮自己的女儿,还是这宫女。带走!” 楚瑜说完这话,便转身摸了摸楚云娇的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楚云娇听到他说:“别怕,大哥在。” 楚云娇眼眶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但她拼命忍住了。 无视楚瀚黑得要滴出水来的脸色,楚云娇跟着他们去了御书房。 楚云娇心里有些乱。 此去御书房算不得遥远,甚至在她眼中,还太近了些。 毕竟,即将看到的,是自己的仇人。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是有奸人从中作祟,龙座之上的那一位,却是最高决策者。 楚家一门忠烈,不过过了一代,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楚云娇不甘心。 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 她的手在宽大的袖子中握成了拳,唇轻轻抿着,因低着头走路,无人看到她眼中滔天的恨意。 “云娇,可是身体还未大好?” 楚云娇的手骤然松开,眼中恨意完美遮掩了去,抬起头,露出一个虚弱又温婉的笑。 “我还好。” 楚瑜眼中露出几分心疼之色,同时看向那宫女的脸色添了几分阴霾。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楚云娇心中已百转千回。 自己如今的身份甚是尴尬,若是硬碰硬,她没有任何胜算,最多又是个死。 可她好不容易才得以重生,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御书房的红色琉璃瓦便在眼前了,她眸色沉沉,将所有心事悉数压下。 既然天意如此,那不如,将计就计。 殿前站着一个太监,虽保养得当,但花白的眉毛还是出卖了他的年龄。 那太监不动声色地迎上来,朝几人行了个礼,又同楚瑜寒暄了一番,这才道:“殿下,这是?” 楚瑜道:“高公公,烦请通禀一声,本宫有重要的事向父皇禀报。” 高公公常年侍奉在皇帝身侧,自然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不过短短片刻,他的眼神从脸色沉沉的两位殿下身上,转到了那被禁军制住的宫女身上,最后又落到了规规矩矩站着的楚云娇身上,大致也明白了。 他抚着手中的浮尘,道:“殿下稍等,老奴这便去。” 片刻之后,高公公出来,将几人唤了进去。 大楚皇帝在自己的吃穿用度上极为讲究。 就拿眼前这御书房来说,地面都是白玉铺就,虽是个书房,却有寝宫一般大。平日里若是召了大臣议事,也是在此处。 楚云娇随着楚瑜进了御书房。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此。年少时随爷爷一同进宫,也曾跟着来此处玩过。那时她印象中的皇帝堪称慈祥,说她的身份与公主无异,总是笑眯眯的,赏赐时毫不吝啬,没回都会赐她好些稀奇玩意儿。 是以那时,她对皇帝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一进门,便有清雅的香气萦绕鼻尖。这香味楚云娇识得,乃是番邦进宫的珍稀香料,当年汪家也曾得到过赏赐。她看着自己的足尖,跟着楚瑜一同见了礼,头顶便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都起来吧。” 楚云娇依言起身,站到了一旁。 皇帝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众人,像是没有觉出奇怪一般,对楚瑜慈祥道:“瑜儿此次办事得力,倒是有几分朕年轻时候的样子。” 楚瑜谦虚了几句,从怀中拿出文书呈了上去,皇帝草草翻阅了一番,这才道:“这是怎么了?” 楚瑜道:“启禀父皇,方才儿臣回宫,经过御花园之时,见到二弟竟为了个宫女欺辱云娇。听闻,前几日这宫女还将云娇推下了水。皇家颜面不容如此亵渎,儿臣一时不忿,故将这宫女抓了来,还请父皇定夺。” 楚云娇只觉头顶有一道视线落了下来,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了压迫感。她兀自站直了身子,由着那视线端详。 还未等皇帝开口,楚瀚便上前一步道:“启禀父皇,此事乃是误会。云娇落水那日,乃是她自己不小心,今日儿臣在御花园见到她,不过也是关怀几句,谁想大哥竟误会了。” “哦?你们二人各执一词,云娇,你来说。” 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楚云娇的身上。 第一卷 第六章 反击 楚瑜目露鼓励,楚瀚面带威胁。在他们眼中,楚云娇大抵是个怯懦到了骨子里的人,更何况素来不受皇帝喜爱,又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玲儿眼中恨意一闪,楚楚可怜地吸了吸鼻子。 楚瀚眉头一皱,道:“妹妹,父皇面前,你可一定要说实话。” 实话二字,咬字极重,楚云娇清楚地听到了其中的威胁。 这楚云娇究竟是软弱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让楚瀚明目张胆至此? 楚云娇心中冷笑一声,抬起头来时,眼中已带了几分泪光,对着皇帝盈盈拜下。 她本就生得纤瘦,再加上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大好,从皇帝的角度看过去,更是虚弱。饶是皇帝向来对她不甚关心,此刻见了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楚云娇道:“母妃生前,最爱荷花。” 话音一落,皇帝面色便是一顿。 他自然是记得的,记得那女子的所有喜好,直到今日都未曾忘记。可珍妃死了之后,她的生平连同这个女儿,便成了皇宫中最尴尬的存在,无人敢提。若非如此,楚云娇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楚云娇接着道:“莲心殿中荷花都败了,女儿每日看着,便总要想起母妃。莲心殿中还有好些母妃先前的画作,大抵,画的都是父皇。女儿心中愧疚难安,若非因为女儿,母妃也不会这样红颜薄命。” 她说到后来,语气中带了几分哽咽。 皇帝的眼中不知何时染了一层悲意。珍妃擅长画画,以往得皇帝恩宠之时,两人便每每以画为雅趣。而珍妃不在之后,皇帝不愿再去那伤心地,是以,莲心殿至今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如今这伤疤被人这样直白的揭开,还是以这样温柔的方式,即便是他心肠冷硬,也免不了想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更何况底下跪着的人,是她唯一的骨血。而难产一事,本就不是楚云娇的罪。 御书房中一时静默,楚云娇看着皇帝眼中神色,便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听闻皇帝先前独宠珍妃,传言果真不假。她又磕了个头,接着道:“女儿自知有罪,是以从不愿勾起父皇的伤心事。只是今日,却是被人逼到绝路了。” 楚瀚皱起了眉。 楚云娇分明跪着,那瘦弱的身躯一如以往,仿佛还是那般可以任人揉圆捏扁的样子,可是他直觉面前这人,与以往不同了。 他还来不及阻止,皇帝已开了口:“云娇,有什么话,你尽管说。父皇会为你做主。” 此言一出,御书房中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十多年来,皇帝对楚云娇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即便是楚瑜,今日也是因为气得狠了,要为妹妹讨个公道。但在他的打算中,原先也不曾预料到皇帝会对楚云娇有多少怜悯。 楚瀚的脸色就更黑了。 楚云娇娇娇柔柔的嗓音响在殿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了每个人耳中。 “那日二哥的婢女将女儿推下了水,幸得母妃在天有灵,女儿才捡了条命回来。今日在御花园边,女儿本欲避让,可是二哥不让。”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可其中的内容也足够引人深思了。 堂堂一个公主,竟被一个宫女推下了水。她作为公主本不欲追究,肇事者却还咄咄逼人。再联想到方才楚瀚说的话,皇帝黑了脸。 楚云娇又道:“女儿不愿惹父皇与二哥不快,还请父皇准允女儿回莲心殿自省吧!” 话说到这里,已是将自己贬到了尘埃中。但正因为如此,无论于公于私,都逼着皇帝还她一个公道。 毕竟,一国公主被一个宫女欺负至此,一国颜面何在? 楚瀚上前道:“父皇,莫要听她胡言乱语,分明是……” “住口!” 楚瀚心中咯噔一声,跪了下去。 皇帝已站起了身,许久未曾见他露出过这般可怕的神色,饶是楚瀚,也不敢再放肆。 “将这犯上作乱的宫女拖下去,砍了。” 楚瀚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父皇!”但他旋即闭了嘴——皇帝正沉着脸看着他,今日之事,玲儿是必然保不住了。此事既然已经盖棺定论,他最多是个管教不当的罪名。可他若是还要嘴硬,那便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你也下去吧。” 玲儿哀嚎着被拖了下去,楚瀚跪在地上,他的手用力撑着地面,指关节发白,听着外面渐渐没了声息,咬牙切齿地低下头去,千般不愿万般不甘,最后只化为眼底一抹极深的恨意,“儿臣遵旨。” 从方才趾高气昂,当着皇帝的面尚且敢威胁他的样子,到了如今垂头丧气,折了这么个心爱的宫女,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楚瀚经过楚云娇身侧时,与她对视了一眼。、 楚云娇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双杏目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与楚瀚眼中明显的怒意相比,楚云娇显得坦荡自然地多。 就好像,玲儿的一条命,和他楚瀚的责罚,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楚瀚心中忽然冒出了些许冷意。进退得宜,只言片语之间扭转情势,自己这个妹妹,何时竟有了这样的筹谋?还是说……她一直以来藏得太好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再多作停留,别过了脸,走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熏香袅袅,香气却清淡,沁人心脾。皇帝的声音在这沉沉的熏香中响起:“……你年纪还小,父皇一会让人送些补品去莲心殿。好好将养着,莫要落了病根。” “多谢父皇。” “你母妃的殿中……果真还有那些画?” 楚云娇道:“母妃的寝殿素来有人打扫,物件却是未曾动过。昔年父皇与母妃恩爱,所有物品都还是原样。” 皇帝一时唏嘘,神色竟似突然间老了几分。楚云娇此刻聘聘婷婷站在面前,她的姿容与珍妃有几分相似,他这么看着,才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未好好看过这个女儿。 自己的女儿,竟疏忽到,连宫女都可任意欺凌。 楚云娇越是这般乖巧懂事,皇帝心中愧疚便越甚。这自然也是楚云娇想要的。 因楚瑜与皇帝还有政事相商,楚云娇乖巧地告退了。 待行至御书房外,她看着头顶的白日,眼中重又凝聚起一抹恨意。 仿佛海面上骤起滔天波浪,风雪肆虐,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第一卷 第七章 转变 莲心殿这一日来了许多赏赐。各式珍贵药材如同水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殿中。 让人恍惚回到了珍妃还在世的时候。 皇帝的这一举动,让看似平静的后宫霎时暗流越发涌动。谁都知道,这公主因出生时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向来不得宠爱。便是先前落入水中,宫中也无人来看望。但如今这赏赐一下,谁都看得出来,大楚这唯一的公主,自此便不同了。 一时间各种猜测纷纭,人人心中都有了打算。 这纷乱止步于来莲心殿外。 分发赏赐的太监顺带送了许多冰块来,是以炎热的天气下,莲心殿中却是阴凉舒适。楚云娇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看得目不转睛。 欢儿在一旁为她换了新的茶水,不敢打扰她,便只捧着女工在一旁,细细地绣。 楚云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今年新采的涌溪火青,清香馥郁,入口甘爽。这是汪继在世时最爱喝的茶,她便也跟着受了熏陶。入了宫中的茶叶,自然是上品。她细细品了一回,刚翻动了一页书,便听欢儿道:“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 楚云娇头也不抬地道:“说。” 欢儿道:“那日明明是二皇子推您下去的,公主为何说是那个玲儿?” 翻书的手指一顿,楚云娇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欢儿看了一眼,旋即又垂了下去。 “你既知道是二皇子推的我,当初为何隐瞒?” 她初初醒来之时,便是欢儿告诉她,是她自己不慎掉下了水。后来玲儿被处死,回宫之时她才说了真话。 欢儿捏着针的手一抖,尖锐的针头猛地刺入了指腹,一滴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她顾不得擦,急急上前跪下道:“公主恕罪。欢儿侍奉公主已有数年,公主向来便性子温顺,从不与人争执,莲心殿在宫中又……奴婢当日是见公主想不起来了,便隐瞒了此事,一是怕公主心中郁郁,二来,奴婢本以为此事必然要不了了之,二皇子既恐吓了奴婢,奴婢不敢给公主招惹祸患。” 说到后来,她眼眶已是微红。见楚云娇无动于衷,她声音更哽咽了几分,“奴婢自小便进了宫,娘娘与公主从来也不将奴婢当下人,奴婢时刻感念在心,宫中生活不易,娘娘走得又早,奴婢早已在心中立了誓,要守护公主平安。” 莹润如玉的指尖在杯壁上叩了几下,楚云娇偏着头,像是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这样的楚云娇显然是陌生的,欢儿眼中湿意越甚,但咬着牙不肯哭出声,一滴泪就这么沿着脸颊滴落下来,掉到了地面上,凝成一小滩水渍。 “好了,起来吧。” 楚云娇将书放到桌上,亲自扶了她起来。 她将欢儿的手拿起来看,指尖一抹血色已凝结,她低头看着,问道:“痛不痛?” 她低头的样子多了几分沉静,侧脸线条柔和,偏偏骨子里像是藏着什么,让人打心眼里不敢小觑了她。这样的楚云娇对欢儿来说是陌生的,她愣愣地看了一会,见楚云娇抬头看她,才惊觉方才她问了什么,破涕为笑道:“不碍事的,做女工时常会有这样的事。” 楚云娇走到方才欢儿坐的地方,拿起那半成品来看,其上是一朵荷花,针脚细密工整,倒是少有的好手艺。 “一直见你在做女工,这是要做什么用的?” 欢儿道:“盛夏一过,秋日便要来了,公主与娘娘一样,都喜欢荷花,奴婢便想赶在秋日来之前为公主做几件衣裳。”她想了想,道:“不过现在看来,皇上既已对公主上了心,以后宫中的用度应当是不会少了的。” 她是打心眼里的高兴,试问这天下,有哪个公主的衣裳还需要自己的婢女缝制的? 楚云娇自然也听懂了,这公主的处境,她已心知肚明。她盯着手中的那方绣品看了一会,道:“你是我的婢女,只需要忠于我。记得,对我一定要坦诚。” 欢儿愣了愣,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公主,欢儿记得了。” “教我绣荷花吧。” “啊?” 欢儿讶异地张着嘴,见楚云娇不似说笑的样子,只好去拿了新的材料来。 楚云娇看着她提裙飞奔而去的身影,眼中露出几分若有所思。这是原先楚云娇的婢女,按说方才的那一番试探,应当可以相信,可是她早已不是天真的深闺少女,死了这么一回,她谁也不会轻易相信。 方才欢儿问的问题她自然没有回答。这是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二皇子嚣张跋扈,却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扳倒,但连他身边的婢女都这么肆无忌惮,却是愚蠢之极了。此次的事,不过是为了给二皇子一个警告。至于旁的,她大可有时间慢慢来。 左右,前世欠她之人,连同欺负这倒霉公主的份,她一并都要讨回来。 时间早晚罢了。 曾经身为汪婧萱时,她便是会做女工的,只是技艺不如欢儿这般高超。如今成了楚云娇,她自然也并没有全忘了。 不过片刻,她便能娴熟地落针。欢儿在一旁惊讶地张大了嘴,先前听公主说要学绣荷花时她还以为是公主一时心血来潮,不曾想竟会学得这样快。 “公主果真天资聪颖……” 她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楚云娇淡淡一笑,倒是没有理会。荷花的花样是欢儿画的,她已知道该怎么绣。接下来,便是花费时间。 她心中已有了计较,如今的她羽翼未丰,虽心中百般不愿,但二皇子一事让她知道,若是仅凭着一腔仇恨肆意妄为,她什么仇都报不了。既是这样的身份,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只待自己强大。 第一卷 第八章 刁难 如今宫中的形势再明显不过,这个自出生便被皇帝冷落的唯一公主,已是翻了身。各路消息在这宫闱之中传来传去,莲心殿的平静,算是被彻底打破了。 不断地有妃子送些礼物过来,更有甚者,亲自登门来探望的。楚云娇心中不齿,但面上却是装得滴水不漏。 然而,后宫之中,却还有一位的面子,比皇帝还要大。 这一日楚云娇才洗漱完毕,外面便有嬷嬷来传了话。 “公主,太后宫中的李嬷嬷来了。” 楚云娇的手一顿,随即垂了眼。看来这几日她在宫中风头太盛,某些人怕是看不惯。 李嬷嬷跟着太后已有了些年头,算是宫中的老人。 她端端正正站在外面,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神色,但因生得严肃,只是这么站着,便也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以往的楚云娇,便是最怕太后身边这位嬷嬷的。 因皇帝不喜欢楚云娇,这个皇祖母便连带着也不喜欢她,不喜欢到,这么多年来一直免了她的早礼,摆明了的不待见。 见楚云娇施施然出来了,李嬷嬷行了个礼,面上却没有半分恭敬之意,道:“公主身子可大好了?” 楚云娇道:“劳烦皇祖母关心,云娇已好得差不多了。” 李嬷嬷点点头,“如此甚好,太后便也放心了。既然身子已好,公主已经大了,自当每日去玉宁宫请安。” 楚云娇点点头,“本来就想着要去的,只是前些日子还在病中,怕在皇祖母面前失仪,惹得祖母不快,这才一直拖着。拖到了今日,是云娇的不是。欢儿。” 欢儿立刻拿了一个精致的钱袋过来,楚云娇道:“今日多谢嬷嬷提醒,云娇年幼无知,日后还望嬷嬷多多提点。” 李嬷嬷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眉眼温顺,确是个年幼无知的单纯模样,便伸手将那钱袋取了,眉眼间神色也好看了许多,道:“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孙女,公主如此乖巧懂事,若是能够谨言慎行,太后必然是很喜欢公主的。” 此话点到即止,楚云娇朝李嬷嬷微微一笑,便跟着她去了玉宁宫。 这几日从欢儿处打听这宫中的人与事,便打听到了这李嬷嬷。 虽看着凶得很,却是个贪财的主。在太后身边当差,自然得宫中嫔妃巴结讨好。对这样的人,与其送别的,不如直接送钱财。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往的楚云娇惧怕李嬷嬷,不过是因为太过蠢笨。 李嬷嬷既然提了谨言慎行四个字,今日怕是一场鸿门宴。 正好,她也想见识见识,这后宫,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如今的太后娘娘,并非是当今皇帝的生母,而是先帝的一个妃子,陈贵妃。皇帝的生母是当年的皇后娘娘,一出生便被立了太子;因皇后娘娘去得早,而陈贵妃又多年无子,先帝便将当年的太子交给了她抚养。后来,太子顺利继位,陈贵妃也便成了太后。 前面就是玉宁宫,李嬷嬷对她使了个眼色,又恢复了那般面无表情的形容,先一步进了殿。 来请安的妃嫔早已坐了一屋,主座之上那位,虽年事已高,鬓角已生华发,但妆容依旧精致,皮肤保养得也好,只眼角有些许皱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来。 楚云娇落落大方地进了门,盈盈拜下,道:“云娇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道:“身子可大好了?” 楚云娇点头道:“已好得差不多了,多谢祖母挂怀。” “既已不在病中,为何不来请安?” 在场的妃子缄默不语,太后不喜这个公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年,也是太后亲自下的令,让她不必来请安。今日这般,分明就是刻意为难。 这公主今日,怕是要吃亏了。 有前几日去莲心殿拜访过的,此刻也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竟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楚云娇咳嗽了两声。 “云娇自小身体不好,前几日不慎落水,更是缠绵病榻多日。云娇生怕病中无状,冲撞了祖母,便一直在莲心殿中养病。不想却是让祖母误会了。是云娇思虑不周,还请祖母不要生云娇的气。” 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太后着想,太后若是还要追究,刁难之意便太过明显了。 太后还未及开口,屋外便传来一声讥诮的男声:“生怕病中无状,冲撞了祖母,为何还去御花园中丢人现眼?” 众人惊讶地看过去,正是二皇子,楚瀚。 楚云娇跪在原地没有说话,那去拿座椅的沈嬷嬷也愣在了一旁,不知该如何动作。太后嗔怪地看了楚瀚一眼,道:“不准胡言乱语。瀚儿,怎么这会来祖母这了?” 她眉眼间如沐春风,方才面对楚云娇的凌厉半点不留,楚云娇看得分明,看来,这楚瀚在太后心中,是极有分量的了。 楚云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楚瀚前几日在她这里吃了亏,早先从不待见她的太后又特意将她叫来变着法地刁难,怕是要为这宝贝孙子出气。 果然,楚瀚对太后行了礼,径直走到天后身边坐下道:“祖母怎么这样问,莫非是不想见到孙儿?” 祖孙其乐融融,堂下嫔妃也跟着附和,无人注意还跪在下面的楚云娇。 她却也不恼,神色自若地跪在那里,神情闲适,没有半分受冷落的姿态。 太后这才看了她一眼,道:“怎么还跪着?你大病初愈,自当好好爱惜身子才是。罢了,哀家知道你的孝心了,你且回去养着吧,莫要再出什么差错,惹得皇帝担忧。” 楚云娇简直要笑出声来,她本以为这高高在上的太后是什么样的人物,不曾想,使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她正准备起身,忽然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自小耳力极佳,来了这宫中后又极为小心,自然可以听得出来,那是皇帝的脚步声。 她恭敬道:“原本便是云娇的不是,让祖母不悦,云娇惶恐。” 太后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丫头忽然就扶了额头,软软地朝一旁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袭明黄衣袍飞快地自门口进来,接住了即将倒地的楚云娇。 第一卷 第九章 挑拨 皇帝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太后高坐主座之上,二皇子楚瀚坐在她身侧,满屋的嫔妃皆入了座,唯有他大病初愈的女儿跪在地上,大约是病后身体虚弱,眼看着便倒了下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必然是针对楚云娇。这宫中还有谁人敢如此?除了主座上那一位,怕是没有旁人了。而他进门之时楚瀚面上的得意之色尚不及收敛,皇帝心思深,短短时间内,已为此事定了罪。 太后偏爱楚瀚,整个宫中都知道。他今日撞见的这一幕,必定是因前几日自己处置了楚瀚的宫女,太后为了楚瀚出气责罚楚云娇了。 他才刚放下心结,自觉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亏欠甚多,尚且来不及弥补,如今亲眼见证了这样一幕,自然是错愕万分。 见皇帝冲进门来,所有人都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太后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冷硬地道,“是这不孝女自己要跪。” 她不说话便罢了,皇帝一听,心中便更是怒不可揭。看着怀中不省人事的女儿,他将她一把抱起,冷着脸道:“今日不便给太后请安了,儿子先行告退。来人,传太医!” 他一把抱着楚云娇往莲心殿走,临走之前,冷冷地看了楚瀚一眼。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皇帝向来冷静,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急切的时候。九五之尊,竟亲自抱着女儿就回宫了,若是到了如今还看不懂,那便真是蠢笨至极了。 当下所有人都纷纷告退了,楚瀚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一颗心直往下坠。 本就因前几日的事惹了父皇不快,方才父皇那一眼,显然是将今日之事责怪在了他的头上。 只是…… 他忽然想起方才,太后让楚云娇起身回去,楚云娇却告了个罪,仍跪在地上。便是那一刻的拖延,便拖到了父皇进门。 哪怕再晚上片刻,父皇也看不到她跪着的情形。 当真……如此之巧么? 楚云娇一直醒着。被皇帝抱在怀中颠簸不已,她虽没有睁眼,也可从这移动速度想见皇帝面上的急切。 这皇帝对自己的女儿,竟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她在心中嘲讽,感觉身子被人放下,随即便触碰到了身下柔软的床褥。 “皇上,太医来了!” “沈太医,快看看公主,可有什么大碍。” 一块布巾垫上了手腕,随即,两指便探了上来。 楚云娇闭着眼,努力克制着眼球也不动作。 做戏做全套,如今她倒是感谢这身体的柔弱,大病初愈,方才又跪了那么久,自己晕过去,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果然,那太医起身道:“启禀皇上,公主大病初愈,身子本就不大好,想来是方才跪了许久,一时有些气血不足。稍等片刻应当会醒,如今紧要的是要好好调理身子。微臣稍后会开一个方子,需多服些补药。” 皇帝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没有片刻放松。 待太医退下了,楚云娇才“悠悠转醒”。皇帝坐在床边,面上紧张神色一览无遗。 楚云娇像是吃了一惊,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一把扶住了她,道:“往后只有你我父女二人,不必在意此俗礼。” 楚云娇虚弱地点点头,道:“本以为病已好了,不想竟晕了过去,又在人前无状了。”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心知肚明太后的手段,幼时虽被养在她身侧,但毕竟隔着血缘,两人之间并无多少情分。 “是父皇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御医说了,你的身子受损严重,需好好调养。往后不必再去玉宁宫请安了。朕会同太后说。” “如此……”楚云娇犹疑着道:“是否太过唐突了皇祖母?若是她老人家不高兴……”话说到这里她便住了口,剩下一截欲言又止的,平白让人想起今日的刁难。 皇帝心知肚明,她是怕往后太后会变本加厉。 她越是如此,皇帝心中便越是愧疚,以往积攒的陈年旧怨也一并涌上了心头。 “不必担心,往后,父皇会护着你。” 皇帝走后,楚云娇安静地坐在床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欢儿端了煎好的药进门,见状便吓了一跳。她将托盘往桌上一放,道:“公主怎么起来了?” 楚云娇道:“躺久了不舒服。” “公主一会若是有任何不适便躺下。” 楚云娇盯着她笑了一笑,这欢儿有时候傻得有点可爱。 欢儿端了药碗过来,不知她在笑些什么,舀了几次,稍稍冷却之后递给她,回身取了两颗蜜饯。 “公主自幼怕苦,一会喝完药再吃两颗,就不苦了。” 话里话外,竟是将她当做孩童一般。楚云娇没有言语,一气将那药喝了,却没有吃那蜜饯。 爷爷自小便教导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虽算出身尊贵,却不是被惯大的。这般小女儿情态,她自然也不需要。 欢儿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她总觉得公主自落水之后便变了许多,她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同,只是莫名觉得,这样的变化,似乎也不坏。 将药碗递给欢儿,楚云娇状似不经意地道:“祖母似乎……真的很不喜欢我。” 欢儿的动作一顿,以为自家公主今日是被伤了心了,回身劝慰道:“公主莫要难过了……太后娘娘一贯偏爱二皇子,先前公主在宫中不得宠,太后娘娘便索性免了公主去玉宁宫请安的。今日忽然来请,怕是因为前几日的事。” 楚云娇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自上次她提点了欢儿之后,最近她对自己说话都放开了许多,自己推测的内容也会一并提出来,倒是让楚云娇有些意外,这小丫头倒是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傻气。 欢儿又道:“今日奴婢等在殿外,看着二皇子进门后与太后娘娘闲聊家常,倒是有些刻意冷落公主的意思。不过,公主如今身份不同了,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如此一来也好,后宫本就是非多,咱们惹不起,至少还能躲。” 她话中包含的内容太多,楚云娇不动声色地记在了脑中,随后便让她退下了。 原来太后先前竟是厌恶自己到了如此程度? 她不由得想起以往每次随祖父进宫时觐见太后的场景。在她印象中雍容高贵的女人,原来竟是这般。 目光短浅,小家子气。 第一卷 第十章 暖心 睡了没多久,门口就传来了几句对话声。 欢儿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公主刚刚睡下了。” 楚云娇睁开眼,听着那对话声像是离得远了些,楚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太医如何说?” “……需多加调养。” “这瓶药你拿着,每日一颗,对身体大有裨益,坚持服用两个月,妹妹的身体便能大有改善。” 楚云娇想了想,忽然咳嗽了一声。 外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欢儿轻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楚云娇道:“我醒了。外面是何人?” 欢儿道:“是太子来看望公主殿下。” 楚云娇坐起身,道:“让哥哥进来吧。” 欢儿应了一声,随即,门被打开,楚瑜风尘仆仆地进来,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眼中忽然闪现出几分怒意。 “妹妹,你告诉我实话,今日是不是又是楚瀚刻意为难于你?” 楚云娇这些时日与他接触也不少,楚瑜素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只是不知为何,每每遇到她的事,便时常难以控制情绪。 她心中一暖,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父皇已有了决断,哥哥就不要管了。哥哥给我带了什么?” 楚瑜一愣,这才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他献宝似的将那瓶补药拿过来,道:“先前经过衡阳时偶遇当世神医苏辰,因记着妹妹身体不大好,便向她求取了这药。” 楚云娇接过那瓶子,垂着的眼眸遮掩了情绪,听闻那神医苏辰性子古怪,看病全凭心情,若是她不愿,即便是当今天子,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楚瑜向她求药,想来是费了心思。 她低声道:“有劳哥哥了。” 楚瑜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这又算得了什么?方才已同欢儿说过了,这药,你每日用过早膳之后服用一颗,记得要坚持。” 楚云娇点点头,为了让他们兄妹俩叙话,欢儿早便退到了门外。 “哥哥为何总是风尘仆仆?” 楚瑜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面色忽然沉重起来。 “妹妹可知,先前汪府一案?” 楚云娇心中一动,摇了摇头。 楚瑜道:“罢了,此事与你也无干系,不提也罢。妹妹可还觉得困乏?” 楚云娇好不容易才等来汪府的消息,如何会这样错过?当下拉着楚瑜的袖子道:“云娇只听闻汪继通敌叛国,旁的便不知了,哥哥说到汪府一案如何?云娇想听。” 楚瑜想了想,这才无奈地道:“说与你听也无妨,不过,你听过便罢了,切莫对外声张。” 得了楚云娇保证,楚瑜才娓娓道来。 “汪继乃我大楚唯一异姓王,大楚的江山能顺利打下来,他功不可没。我实在难以相信,这样忠心耿耿的老臣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可惜,当初证据确凿,我虽尽力上书,也没能为他们争取些许时日。汪府一百二十七口人,满门抄斩,人头挂于城门两日,悉数火焚。” 见楚云娇面色苍白,楚瑜担心这些血腥的内容吓到了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道:“妹妹可还想听?” 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楚云娇抬头看着楚瑜,坚定地点了点头。 楚瑜接着道:“听闻,汪继与其孙女汪婧萱在狱中畏罪自杀,可我总觉得有蹊跷,是以派了人前往大理寺查探。可惜,我去得晚了,没能见到他们二人的尸首。” 楚云娇心中冷笑,不是楚瑜去得晚,而是大理寺的人动作太快!屈打成招这样的事,他们自然不会给旁人留下话柄。 “虽此案已尘埃落定,但再怎么说,也是一门忠烈。便是念着以往的功劳,也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以,这几日趁着外出办事的功夫,便偷偷命人搜集了些骨灰,立了个无名冢。因此事机密,是以到今日才算真正办成。” 楚云娇努力克制着即将涌上来的眼泪,道:“哥哥既知父皇已对此事定了罪,为何还冒险做这些?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 楚瑜爽朗一笑。 “人生在世,若是事事循规蹈矩,岂非太过死板?我既无力查探,便凭着本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即便通敌叛国一事为真,但当年的功劳也不能就此盖过。不过,妹妹既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可要好好藏着,若是走漏了风声,哥哥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楚云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却有泪光闪烁。 她从不曾想过,这皇宫之中,竟还有这样一个正直之人,曾暗中为汪府斡旋。自魂魄移位,虽知道楚瑜对她好,但终究碍于敌对立场,从不肯真心相对。只是到如今,即便是作为汪婧萱的她,也不得不动容。 楚瑜疑惑道:“妹妹怎么哭了?” 楚云娇抹了抹眼睛,第一次露出了几分真心笑意。“哥哥看错了,是风迷了眼睛。” 楚瑜看了眼紧闭的门窗,将信将疑。 楚瑜走后,楚云娇躺在床上想了许久。 汪府一案,到了如今她已梳理出了大致脉络。所谓的通敌叛国自然是栽赃无疑,这期间出力最多的,便是夏梦泽与其父,夏茂天。 萧治作为大理寺卿,不查真相反倒屈打成招,自然也是帮凶无疑。 而这皇室之中昏庸的皇帝是最终决策人,也是导致汪府惨案的直接凶手,她亦不会放过。 她如今以楚云娇的身份存活于世,既占了别人的身子,自然要为她报些仇怨。 以往这宫中欺凌过她的,或者如今试图欺凌她的,她都会一一报仇雪恨。 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