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重生   那是一个极寒冷的冬天。   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北风呼呼地刮着。庵堂后面有一个不小的湖,湖边,是无数干枯的芦苇,平常是褐色的,这个时候,已经披上了一层雪衣。   不仅是芦苇。   事实上,整个世界都已经被大雪所覆盖,就像一座灵堂;而呜呜不绝的风声,就是人们的悲歌。   女人就坐在芦苇边上的一块石头上,看着雪花飘落在湖面上,这样的美丽,却是这样地凄凉。   被送来庵堂已经九十九天了。   时间一天天如此地漫长。   而这样的日子,也许就是她的一辈子。   从开始的愤怒、仇恨、痛苦、悲伤,到现在的麻木,回首过往,一切历历在目,却又一切那么模糊,仿佛做梦一般。也许是跳脱了那些爱恨情仇,她的心如同白雪一般,因为洁白,所以,只要有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就看得很清楚。   原来,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而她,却还茫然无知,顺着别人安排好的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直到,走到这个别人安排的最终地方。   是别人太聪明?   还是她太傻?   罢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一切,都已经无法重来了。   这都是命吧!   她认了。   女人坐在岸边,抱着膝,月光穿过密密麻麻的芦苇丛,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夜风吹过,湖面泛起点点地银光,冰凉沁骨,如同她寒冷的心一般。   “姑娘、姑娘,你在哪里?”   远处传来了丫头秋痕焦急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了似的。   傻丫头,担心她寻短见吗?不、不会的,就算,就算她已经不想在这个肮脏的世上活下去,就算她多么想随着她失去的孩子一起离开,她也不会的。   她对亲人犯了这么大的罪。   连死,她也没有资格。   她会活下去,不论有多么痛苦难熬,生不如死,她也会活下去。因为,这是她该得的,她罪有应得。   女人站了起来,该回去了。   就在此时,她只觉得背后一股力道袭来,她身不由己地落入了水中。   这里看似只是岸边,水却很深,也很冷,女人不会游水,她扑腾着,挣扎着,身子却仍无可避免地向下沉去,越沉越深。   好难受、好难受,水涌进了她的鼻、她的口、她的肺,她喘不过气来,脑子开始晕眩。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已经什么也不是了,只想在这里了此残生,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夺去了她的一切,最后,连她的命也不留给她吗?   她只是想留着这条命,来赎罪啊!   为什么连她仅有的,唯一的东西也要夺去,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她张开了眼,然后,她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   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她,水刺得她眼睛发痛,但是,她却一直不肯闭眼,一直盯着那一双黝黑黝黑的眼。   她曾经最喜欢这一双眼,觉得像纯粹的黑玉一般。却忘记了,黑玉再漂亮,终是金石之物,没有心,无论你怎么样爱它,它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也许,将它放在心口,捂暖了,会让你有一种错觉,但,只要离开一会儿,就能看出它的本质。   这么简单的道理,只可惜,她以前却不明白。   刺骨的寒冷让她的身体变得僵直,她无法再挣扎,身体渐渐地变得沉重,越来越往下,越来越往下。   但是,她始终倔强地张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雪飘在他用金冠束起的黑发上,飘在他滚了金色毛边的黑色斗篷上,他尊贵高傲的身姿让这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看起来也像是朱门绣户一般。   他也在看着她,冷冷的看着,就这样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仿佛她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而不是他的妻子。   就这样,看着她沉入了鹅毛大雪如絮般飘落的湖底。   那一身的洁白,在清冷的水中,摇曳,仿佛在跳一曲雪之歌。   “姑娘、姑娘!”   脚步声近了,他终于一闪身,隐入了芦苇丛中。   须萸,一个拿着斗篷的丫头出现了,看见水中的那一抹白,她惊呼着,白色的斗篷掉入了水里,而随着“扑通”一声,她也跳入了水里,扑腾了几下,也沉了下去。   湖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那件斗篷,大约是被刚才的水花所波及,翻转了过来,却是一枝梅花,浮在了水面上,鲜艳、如血、夺目。   眼前已经彻底地变黑了,马上就要死了,据说,人死之前的宿愿会有神明来聆听。那么,天上的神明啊,你能不能让我再重过一次?   若是再来一次,我一定,不再这样活。   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值得的男人。   只是,好冷啊,怎么就这么冷呢?   “姑娘、姑娘!”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她,声音如此熟悉。   谢宛云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冰冷,额头、后背却是冷汗泠泠。   她紧紧地抱着双臂,似乎这样能稍微温暖一些,嘴里大口在口地喘着气,双目无神,好像失去了神智。   好一会儿,借着床头灯那柔和的微光,那雕着精致梅花图案的床架,白色绣着红梅的纱帐,粉色的床幔,才映入了她的眼帘。   作梦,原来只是作梦而已,她还活着,那怦怦地跳个不停的心跳就是证明。   上天垂怜,真的听从了她的愿望,当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她发觉她回到了一年多前。   那个时候,她还在家中,未曾出嫁;那个时候,她的家庭和睦,她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谢家庄唯一的姑娘谢宛云;那个时候,祖父也没有心怀愧疚,本来身体康健的他,在她出嫁后不到三个月,竟然就溘然离世;母亲虽然身体柔弱,也没有感染风寒,没有上心治疗,患上咳血之症;父亲也没有闷闷不乐,整日酗酒,后来又沉迷于风月之事,纳了个薛姨娘,让母亲伤透了心,最后在姨娘的兄弟的引诱下,输光了家财,被人打断了腿,成了一个废人……   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有改变的机会。   只是,若是重生,为何不让她重生的时间再提早一些?   那么,她就可以想方设法地退掉这门带给他们家族挥之不去的噩运的婚事,而不是担心着那道本来应该已经来却到现还没有见踪影的该死的圣旨到底会不会来。    正文 第二章 还是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氏有女宛云,聪敏慧淑;柳氏遗孤如月,端庄婉顺,两女堪为一时瑜亮,现同赐于永平侯世子朱承平为平妻,望和睦相处,效娥皇女英之德,共兴家门,钦此!”    尖尖细细地拖着长调念完圣旨,也不顾下面被这道荒唐的指令弄得呆若木鸡的谢氏众人,老太监迫不及待地就出门,上马,疾驰而去。    好像他不是来宣至高无止的圣旨,而是被匪徒追着逃命一般。    遥远的天边乌云滚滚朝这边而来。    隐隐,似乎有雷声阵阵。    但距离这里还有些远,这边,仍是一片碧蓝如洗。    只不过,突然刮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前庄发生的一切,谢宛云却还是浑然不知的。    天气很有些热,于是,她拿了针线,到后庄不远处的小溪旁的石头上坐着绣花。    一双白玉似的脚,泡在清流的溪水里,好生凉块,不时有小鱼轻啄她的脚,引得她一阵轻笑。溪畔,一颗红石榴的花开得正艳,微风吹来,飞起几片落红,有些顺溪而下,有些落在谢宛云乌黑如瀑的秀发之上,一片则落在了手中的绣架上。    鲜艳的花瓣一时夺去了谢宛云的视线,让她一时没有注意手底下的功夫,一个错手,针没有扎在布上,而是扎在了她的手上。    顿时,传来一阵痛意。    谢宛云低下头一看,手指已经出血了,正好落在雪白的布上,渐渐晕染开来,鲜艳的颜色同石榴花瓣的颜色相映成辉。    谢宛云不慌不忙地将手指含到了嘴里,伸出舌头,轻轻地吮了吮,再拿出来看时,手指上已是白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看不到的粉嫩的唇瓣上,几点艳红,与白皙如玉的肌肤一映,红得如此惊心动魄。    远处传来丫头春歌慌里慌张的声音。    “姑娘,姑娘,不好了——”    终于,它,还是来了吗?    谢宛云的眼里闪过一抹阴云。    晚了几天,本来以为也许不会来了。    然而,还是避不过啊。    本来,她已经让母亲同意她去城里的姑母那里小住几天,正好可以凑巧听说一些事情,好回来设法说服母亲、祖父退了这门婚事。    但是,还是赶不及啊。    抬头望天,这才发现,刚才还蓝得十分清澈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乌黑如墨了。    那黑压压的云层间,不时有点点亮光闪过,是闪电吗?不过,貌似还在远处,没有到这边来。倒是一声轰雷,即使隔得老远,也震得人耳朵半天嗡嗡作响。    谢宛云不慌不忙地将脚从水里拿了起来,纤手取过一旁绣着梅花的帕子仔细地的擦拭干净了,这才慢悠悠地穿上了袜子,套上了绣鞋。    整个动作不疾不徐,不焦不躁,一点儿也不受春歌那听起来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了的声音的影响,镇定得几乎可以说是冷酷了。    谢宛云的嘴角勾起一抹类似嘲讽地笑。    怎么能不镇定呢?    都已经到阎王爷那里走过一遭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一道圣旨而已。    谢宛云转身,衣袂在空中飘舞,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    踏着重重的脚步声,春歌这时终于赶到了。    她喘着粗气,眼中还含着眼泪,一副焦急担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那永平侯府请了圣旨,姑娘,姑娘你要和别人一起给姑爷做平妻啦!”    谢宛云深深地看着春歌,从再次醒来之后,她就经常忍不住这样看她。    不论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张单纯的脸都没有任何作伪,眼里浓浓的关心,脸上那满满的焦急,全都是如此地真切,怎么看也不像是作假的。    那到底什么时候,她变了呢?    在什么时候,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情分极深,被自己看成妹妹一样的忠心耿耿的女孩变成了那个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方姨娘?    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看都看不出来。    无论看了多久,还是看不出来。    春歌被谢宛云诡异的眼神看得毛毛的。    几天前,姑娘落水被人救起之后,经常会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些不安。以前的姑娘,同她最好,两人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现在,却生分多了。    肯定,肯定是秋痕那阴险的丫头背地里同姑娘说她什么坏话了。    春歌恨恨地想。    要不然,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怎么都比半路来的秋痕同姑娘要好,想着秋痕现在在姑娘面前竟似比自己还得脸,春歌就是一阵不服气,她一定要再把姑娘的宠爱夺回来。    所以,一得到这个消息,她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报告了,赶在秋痕的前头。    “我知道了,母亲没事吧?”    谢宛云的语气却是淡淡的,反而关心地问起于氏来。    记得以前母亲听到了这个消息可是生生地哭得晕厥了过去的,不知现在是不是还是这样?想起了自己母亲于氏那软弱,动不动就掉泪的性子,谢宛云就是一阵头疼。    父亲性格爽快,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一掉就逃之夭夭。    偏偏母亲就是没事还掉几滴泪的性子,劝了多少次也改不了。    以前,谢宛云和母亲一样,只以为是陈姨娘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才勾得父亲老不爱来母亲房里,现在,谢宛云却看出其中的道道来了。    真奇怪,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以前却注意不到呢?    只是,虽然看出来,但她却无法改变母亲的个性,这也是一件非常无奈的事情。    有些东西似乎已经融进了人的骨子里,若是改变了,只怕那个人也就不是自己了。    就是她,若不是被那么深那么深地背叛过、失去过,直到赔上了全部的所有甚至连累了亲人,她又会痛下决心地改变吗?    幸好,母亲不会像她一样,用不着遭遇那些。    改变的代价实在太大,这样的代价即使她付出了,却仍然有不能承受之痛,痛得恨不得将她凌迟。    幸好,母亲不用。    “太太,太太……”    春歌只觉得谢宛云的反应奇怪得很,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她听了都差点晕过云了,庄子里也乱成了一片,怎么姑娘这个当事人却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心中虽觉得奇怪,谢宛云的话还是要回的。只是,她方才顾着来跟谢宛云报信了,哪顾得上看夫人怎么样?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谢宛云倒也没有多期待她的回答就是,左右都是要回去看看,安慰安慰母亲的。    于是,她移动脚步,准备回庄。    没有想到,犹带几分湿意的脚太滑,岩石又有些圆,她一个趔趄,腿一软,竟一头摔进了溪里,无巧不巧地,头撞着了溪中那尖尖的石头之上。    顿时,从额头上沁出了汩汩鲜血,流进了溪里,将溪水染得通红。    耳边,依稀传来了春歌的尖叫。    “不好了,姑娘落水了——” 正文 第三章 往事    这一幕,前世可不曾有过。    坠入黑暗之前,谢宛云的嘴角微弯。    尽管,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但是,她仍然乐见这些与过去不同的事情,这些,让她知道,所有的事,不会是完全一样的。她的命运,也能有所改变。    昏昏沉沉中,那些往事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也是得到春歌传来的消息之后,那个时候,那个被娇养在家中,因为是这一代唯一的女儿,享受着家中的父母长辈,族里的兄弟们的无尽宠爱,以至于什么也看不清的任性的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对了,自己当时说。    “我不嫁!”    想起来,当时还真是傻得可爱啊。    婚姻这种事,如何能由得女儿家自己作主呢?不是说她想嫁就能嫁,也不是她不想嫁,就能不嫁的。    这些规矩,对女人实在不公。    但是,无论你怎么反抗,却也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因为,规矩就是规矩,如果能被一个人、两个人打破,那就不叫规矩了。想要打破规矩除非你有强大的靠山,比如说那个与自己同为平妻的那个女人,她有疼爱她的姨母,有宫中深受宠爱,当贵妃的姐姐,她们愿意,也有这个能力为了她的愿望破了规矩。    可是,自己有什么呢?    自己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一身不合时宜的倔强。    那时的自己,被保护得太好,太天真。    还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活在这个世上,需要低头的时候很多。    那时,她哭了一天一夜,眼哭得肿了,想来想去,她也只有这一个答案。她也是好端端人家的女儿,做别人的正妻绰绰有余,为什么要受这种羞辱?    平妻这种荒唐的事情,大元朝建朝百余来年,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不仅如此,前朝历代也不曾有过。除了那些不晓得礼数的蛮荒之族,有哪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家闹出这种荒唐之事?    她不愿,无论如何也是不愿的。    母亲当时又哭了吧,哭她的苦命,哭自己的命苦。    对了。当时,她是怎么劝自己的?    “傻孩子,别说傻话了,你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听母亲的话,认命吧。以你的容貌,你的性情,你的才华,永平侯世子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听话,啊?”    母亲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    当时,自己呢?    嗯,自己拿出了一把剪子,一下子就绞了自己的一半头发,说道。    “我就是一辈子不嫁,做姑子,我也不要嫁。”    那个天真任性倔强的自己啊!    谢宛云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虽然她不想再做那个自己。    但有时,她又是羡慕着那样单纯的自己的,能够尽情地去爱、去恨、去相信,不像现在的自己,心如死海,再也不会轻易地去相信些什么、期待些什么了。    她知道,最终能帮自己的,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只有自己,才能够救自己。    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    不论他们有多亲,不论他们有多爱自己。    那时的自己是那么地相信,作为家中唯一的姑娘,祖父、父亲都是极宠爱自己的.    谢宛云当时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摆出这样绝决的姿态,他们就一定会屈服的。然而,她却忘了。再宠她、再疼她,能跟皇上的圣旨相比吗?能跟一家人的性命相比吗?    对了,祖父是怎么说的?    被母亲哭烦了,被自己闹烦了,最终,祖父失去了所有的耐性,脸色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漠,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重。    祖父厉声道。    “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要说是姑子,就是她一条绳子抹了脖子,这尸体也得抬到永平侯府上去。把我这话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那个时候,她说。    “我恨你们!”    从此之后,骄傲的她再也没有同家里联系过,就算她以后经历了世事的艰辛,渐渐地体会到了祖父、母亲他们难处,她的骄傲,也让她放不下这个面子。    虽然,她早就已经不恨了。    并且,很想很想他们。    但终那一生,至死,她也再未曾见过任何的亲人。    这个遗憾,这个错,她今生绝对不会再犯。    “云儿,云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如果你真走了,我,我也活不了。云儿……”    母亲的悲凄在她的耳边萦绕。    旁边,又有母亲的陪房方嬷嬷在那里教训着春歌。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晓得轻重?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冒冒失失地跟姑娘说呢?还不在太太面前认错?”    嘤嘤传来的哭声和斥责声将谢宛云从过去的梦中拉回了现实,忍不住微微皱眉。    又哭了,母亲这种性子真的很难得到父亲的喜欢。    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她不在,没有人陪她,陈姨娘又不是个省油的灯,母亲的日子应该会不太好过吧!    以前,她忙于沉浸于自己的愤怒、喜悦、伤心、痛苦之中,完全忘记了母亲。    母亲经常派人捎信来,虽然顾及侯府,不能让人常来,可每次带来的都是厚厚的一叠。   她还嫌母亲,说天天都没事做吗?    而且,都写的什么废话,有必要每封信都问她吃了些什么,长胖了没有?    当时的她,还完全不能理解当母亲的心,直到自己有了,她才略略地懂那么一点。不论儿女走到哪里,过得好和坏,只要不在自己的身边,这当母亲的,总是放不下心的。而自己,对母亲的关心太少太少了。    谢宛云就再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她张开了眼,映入眼中的烛火带来的光亮让她的眼微眯,有些不太适应,嘴边却已对着于氏露出了安慰的笑容,柔声道。    “母亲,我没事。”    “只是一不小心滑下去的,没有做傻事。”    “让你担心了吧?对不起。”    谢宛云用手撑着床有些费力地坐了起来,额头上还隐隐作痛,前世,她原本是极怕痛的,但痛得多了,似乎就麻木了。现在,这点儿小痛,对她来说,同蚊子叮咬也差不多,不再有任何特别的感情。    谢宛云想,她现在,也是一块金石,而不是血肉了。    但望及于氏,眼光却柔和了起来。    她掏出了绣着精致红梅的帕子,轻轻地替于氏拭着脸上的泪,动作轻柔,似乎深怕弄痛了她。 正文 第四章 求情   于氏是一个长得如柳般娇弱的妇人,一张脸如梨花般白皙,柔弱,美丽,惹人疼惜。   这世上,人们最是喜爱的女子样貌,就是她这样的,娇如春花,身似杨柳。   只可惜谢宛云却没有继承她这样的相貌,长得同她只得三分相似,倒是更像父亲一些,身材比一般的女子差不多高出一个头。   五官轮廓虽然美丽耀眼,却太过张扬放肆,少了几分柔美、楚楚可怜,如雪地里傲立的红梅,美则美矣,却太过凌厉了些。   于氏见谢宛云醒了,还说出这番话,顿时欢喜至极,一叠声儿地说。   “真是不小心的?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下次,再也不许靠近水边了,知不知道?对了,现在感觉怎么样?热不热、冷不冷?对了,晚饭的时间都过了,也没有吃东西,肚子该饿了吧。   你们还楞着干什么?   “秋痕,还不快给姑娘上饭。”   “是,太太。”   站在一边的秋痕见谢宛云终于醒了,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地,背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个看起来十分稳重的女孩,平常话不多,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所以,前世谢宛云起初更喜欢春歌一些,对她并不怎么看重。   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到了最后,陪着她的不是同她情似姐妹的春歌,而是这个并不起眼的秋痕,一片忠心,甚至还为了跳她跳了湖。   傻丫头!   好丫头!   这一世,我必不负你。   谢宛云在心中如此发着誓。   此时,秋痕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欢喜,语气轻快地答应了一声就下去传饭了。   春歌却犹跪在地上,睫毛上有着泪珠,她刚才被方嬷嬷打了好几下,下手不轻,又担心谢宛云,实在是吓坏了。   谢宛云看见她的衣衫几乎全湿了,定是看见自己落入水里也跟着跳进去救自己了。   谢宛云的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厌恶却又有些心软。   春歌她真的曾经对自己很好很好的。罢了,罢了,就算是以后会背叛自己,现在的她,却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   反正,这一世,她已经有了防备,过去的事,绝对不会再让它们发生。   那么,春歌和她,也许也不用再走到那一步吧。   谢宛云叹了一口气,求情道。   “母亲,让春歌起来吧,多亏是她。要不然,我掉进水里了都没人知道。”   “那石头太滑了,就是春歌不来说,我也有可能掉下去的。”   听到谢宛云替她求情,春歌的眼中绽出惊喜的光芒来,姑娘的心中还是有她的,见不得她受苦。她感激地看着谢宛云,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姑娘更好。   这时的春歌,绝对是真心这么想的。   只是,世易时移,当碰到了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时,人们又还能守住这份纯洁的本心吗?   前世的春歌没有。   这一世,又会怎么样呢?   于氏本来心地就好,少有责罚下人的,方才是实在太担心谢宛云了,这才迁怒于春歌。如今见谢宛云没事了,欢喜还来不及,哪有心情再去责罚人,挥了挥手就叫春歌起来了。   这时,饭已经摆上来了。   一张小桌子,直接支在了谢宛云的床上,于氏亲自拿了靠垫给谢宛云歪着,硬是把她当成了孩子一般,要喂她吃饭。都多大的人了,还被母亲这样喂饭,谢宛云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忍拂了于氏的好意。   罢了,她在家也呆不了多久了,能让母亲开心一点,就开心一点吧。   于是,她乖乖地张口,由着于氏喂她吃了一碗香米粥,又吃了一个鸡蛋卷,一个韭菜合子,一块雪花糕,几根酱黄瓜,这才住了。   见她吃得不少,于氏欣慰地笑了。   这一夜。   于氏在谢宛云的房里睡下,陪伴着她。   两人说悄悄话,于氏免不了掉了些眼泪,说委屈她了,好好的正妻变成了平妻,说早知道对方有这种心思,还不如她们早些开口退了这门亲事的好。   一时又觉得失言,事既已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又嘱咐谢宛云嫁了过去,不要对侯府心生尤怨,好好地孝敬公婆,体贴世子,做一个好媳妇、好妻子,这才能得到公婆丈夫的疼爱云云。   说不完的交代,道不完的叮嘱,明明谢宛云也不是马上就要嫁了,她却表现得仿佛谢宛云现在就要出阁了一般。   谢宛云虽然知道这些都是没有用的,婆婆是那柳如月的姨母,一颗心自是偏的,她再讨好她亦是无用;公公历来对后院的事都是甩手掌柜,不管不问的。至于世子,哼,那个她以为会是一生依靠的男人,是怎么对她的?   他不相信她的清白。   用药打掉了她的孩子。   最后,他还亲手将她推入了湖水之中。   谢宛云永远不能忘记,她最后想看到的那个凶手,竟然会是他。   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结发妻子啊。   他如何能,怎么能这么对她?   他,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他,根本就没有心的,只长了一张好看的皮囊,可怜她,竟然相信了这种人,把他当做自己的天、地和一切,换来的是什么?   谢宛云紧紧地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只是回忆,她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宛儿、宛云,你怎么啦?”   于氏担心的声音将谢宛云惊醒,她这才意识到失态了,只是回忆就已经让她如此,谢宛云真不敢想像真的见到那个人,她会如何做?   会不会随手拿起一把匕首就给那人一下,结果了他。   但是,谢宛云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前一世,她已经让这个人毁了她的一辈子。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毁了她,绝对不会。   谢宛云在心中暗暗地发着誓,脸上却努力地放松着表情,嘴里同时柔声安慰着于氏。   “我没事,只是,有点担心……”   谢宛云故意表现出属于即将出阁的女儿的忧虑,立即将于氏的注意力转移了。   这一夜,谢宛云屋里的烛火亮了半宿才熄,屋子里不时传来两人的细喁声,听着母亲的切切叮嘱,不知何时,她进入了梦乡。 正文 第五章 离家    梦里,锣鼓声声,那一日,正是她前世的吉日。    谢家庄内,张红结彩,披红挂绿,热闹非凡。    这一天,谢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谢宛云就要出嫁了,还是皇帝下旨钦赐的婚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只能承受着,还得好好地承受着。    谢家自然不能马虎,要不然,那就是对天家不敬,祸连九族的。    古朴的梳妆镜中照出一张美得让人屏息的脸来。    严格说来,谢宛云的五官并不是那种标准的大眼、瓜子脸、樱桃嘴的古典美人,可是,分开来看有所缺陷的五官组合在一张脸上却让人移不开视线来,美得惊心魂魄。    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却又没有一个人能否认她那如怒放的红梅般的美。    于氏为谢宛云插上了最后一只凤钗,赞叹地道。    “我的云儿今天真美,全大齐恐怕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新娘了。”    谢宛云却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一声也不吭。    自从反抗无效之后,她就再也不曾跟家人说过话了。    于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不想唯一的女儿走上这条路,可,这是命啊,有什么办法?不认不行啊。女儿这般倔强,她真担心她到了那边府里的日子。于氏的脸上尽是忧虑。    “吉时到了。”    喜娘在催促了。    谢宛云就站了起来,蒙上了喜帕,朝外走去。    于氏不舍地再一次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道。    “云儿,听母亲的话。到了那边,就不要再提这件不愉快的事了。就是再不愿,你也嫁过去了,是他们家的人。听话,得到老夫人、侯爷、世子的喜欢,你才有好日子过。这就是女人的命,认命才会幸福。”    谢宛云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自从知道她的一切反抗都是无济于事,她成为平妻成为定局之后,她就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就这样,离开了谢家庄。    那是她和母亲、亲人们的最后一面。    至此,再不曾相见。    这是,谢宛云前世的一大遗憾。骄傲的她,开始无法原谅将她视为棋子的亲人;等到她已经释怀的时候,却已经走得太远,回不去了。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她会高高兴兴地出嫁,好好地活着。    这一次,她会好好地保护自己,没有谁,再能轻易地拿走属于她的东西。就算对方是皇上宠爱的玉贵妃的妹妹,她,也绝对不让。    就算那个让她们前世为之疯狂的男人,她已经丝毫都不希罕了。    但,她也绝对不让。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让了,她将再无活路。    就像,前世一样。    没用地死去,无人知道她的冤枉,就好像路边的野草,由人践踏。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了。    同样的日子,再一次来到了。    她又一次地坐在了梳妆镜前,母亲仍然为她插上了最后一只凤钗,说着前世相同的话。    “我的云儿今天真美,全大齐恐怕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新娘了。”    谢宛云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反握住了于氏的手。    “母亲,我不在的时候,请千万保重身体。我会常常写信回来的,有空的时候,也会回来看您,别担心,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听到谢宛云懂事的话,于氏泪水涟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连连点头。    谢宛云又去拜别了祖父谢老爷子,请他代为照顾母亲。    谢老爷子又怜又疼,本来还以为这个孙女向来饱受疼爱,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地被呵护着长大,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出来的人儿,定是要大闹一场,弄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他也想好了许多的说辞,甚至下了不惜绑着她也要将她送上的花轿的决心。    没有想到,她这样懂事,竟然不哭不闹还反过来笑着安慰他这个老人,让他不要介怀,她受了父母亲人这么深这么重的抚育之恩,纵然一死也难以回报,更何况只是受点委屈而已呢?并让他一定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为了她伤心,她会在那边过得好好的。    以前那么骄傲倔强的丫头,竟然这么识大体,懂事,真是没有白疼她一场。    这孙女,也是他心口上的一块肉啊。    若是她闹,他这当祖父的虽是恼她,但心里也会好过一些。如今,看她明知前路艰辛,却笑颜如花,心痛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疼惜她为了全族的人如此牺牲,谢老爷子当着谢宛云的面,就放了话,只要他在的一天,这个家里,就别想有人让于氏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说这话时,谢老爷子特别警告地盯了陈姨娘一眼。陈姨娘笑得灿烂的脸就僵了一下,低下了头去,心中暗恨,在家护着她那没用的娘也就罢了,现在都要离开这个家了,还不让人省心,真不晓得性格软弱的于氏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不好惹的东西。    听到祖父的保证,谢宛云总算稍稍放下了心。    祖父向来说话算话,有了祖父的庇护,母亲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多了。    她又拜别了父亲谢贤,请他多去陪陪、安慰一下于氏,不要让她太孤单。    谢贤本来有些不悦谢宛云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对谢堂说这样的话,好像他这个做丈夫不能照顾好于氏似的。    可到底是从小疼大的女儿,又怜她遭遇到了这样的事,又愧疚他这个当父亲的竟然什么也不能为她做,这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要求,又怎么忍心拒绝?    见谢灵贤点头应了,谢宛云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众人都以为她是勉强而笑,但是,她并不勉强。    虽然命运还是一样地糟糕,重生回来了也无法改变她仍然会嫁给那个披着羊皮的男人的事实,可至少,这一世,她不会让亲人为她伤心,为母亲安排好了庇护,只这一点,她就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    这样,祖父应该不会再得心病了,应该能更长寿一些吧?    所以,又同其他叔叔婶婶们、哥哥弟弟告别之后,谢宛云是笑着上花轿的,没有哭。    尽管,喜娘在那里拼命地暗示,她应该哭的,这样,才有新嫁娘的样子,往后才会幸福美满。    但,谁在乎?    前世她哭断了心肠,又何尝幸福美满过?    这一世,她再不相信这种鬼话了。 正文 第六章 大婚    锣鼓声声,花轿摇摇。    一样一路地热热闹闹被抬到了承平侯府,一样三人拜堂,一样被送到了东院,历史,再一次地上演了。    坐在红烛摇曳的婚床上,被喜怕盖住了脸庞的谢宛云脸上,却是冰冷的笑容。    柳如月,来吧!    发招吧!    她等着。    记得,第一招是什么呢?哦,对了,是那个。    这一世,柳如月,你是否会更有创意一些呢?    真的是,很期待啊。    西院新房,红账子、红帘子、红蜡烛、红床单、红被子,一切都是红的,红红的烛光更是将这新婚房点缀得格外地喜庆。    柳如月盖着个盖头坐在床沿上。    现任承平侯夫人,也就是柳如月的姨母钱氏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劝慰道。    “如月,委屈你了。本来姨母是想让你住东院的,可是,老侯爷他本来就已经为我擅自请皇上下旨赐婚的事情不高兴了。这件事也不好太违了他的意。你就先暂时委屈一下吧,以后,姨母再替你想办法。”    盖头下,柳如月微微摇了摇头,大红喜帕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出美丽的波浪,仿佛被微风吹拂的花瓣一般。    她细声细气地道,好听的声音柔得简直可以滴出水来。    “姨母,不要紧,只要能跟表哥在一起,就是做妾如月也愿意,住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又歉意地补充道。    “只是,倒是有些对不起东院的姐姐。”    语气,是十分不安地,听得周围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美丽又善良的表小姐,真是让人感动啊。    喜帕之下,柳如月的表情却何尝有一丝的愧疚?    她的嘴角微勾,冷笑不已。    东院西院?    又有什么关系?    总有一天,这后院里会只有她柳氏如月一人。    表哥是她的。    是她一个人的。    “如月你就是心地好,”钱氏拍了拍柳如月的手,感叹着,又教训道:“不过,你也太天真了一些。妾哪里是那么好做的?有姨母在,你怎么可能去做卑贱的妾呢?而且,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你要记住,后院之争,历来不是东西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有什么两全之策,你啊,一定要懂得争取才行,牢牢地把平儿的心抓住,再早点生个大胖儿子,这样,就没有谁能轻易打倒你了。”    “姨母?”    柳如月不胜羞怯,头垂得更低了。    “来,乖如月,听姨母说,你要……”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按照姨母的话去做就是了。你难道想平儿被那个女人抢走吗?”    西院里的私语在继续。    而东院,同样的大红帐子、大红被子、床单、帘子、喜字,龙凤烛台,只是,新娘子谢宛云的红盖头却已经不翼而飞了。    “姑娘。”    春歌被谢宛云的举动弄得大惊,苦口婆心地劝道。    “姑爷还没有进来了,你不能自己拿下这帕子的,快点盖回去吧。”    另一个贴身丫头秋痕正站在门口,瞧着外头,这会儿也满面焦急地道。    “姑娘,还是赶紧盖回去吧,姑爷已经进了院门,马上就要到了。”    谢宛云对她们的话却是不理不睬,只是淡淡地道。    “我自有道理,你们别管。”    反正,这人大约是来不了的。    就算是和前世不同,真来了,她在他进门之前盖上也就是了。总不能为了等他,把她闷个半死吧。    也许前世的谢宛云会这样做。    但现在的她,不可能!    她才不会为了这样一个人,受这份罪,不值。    春歌、秋痕知道谢宛云的脾气,拿定了主意的事是不肯改的,她们两个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希望姑爷不要在意才好,要不然,才新婚夜就出了事,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啊?    只是,春歌有些疑惑地看着外头。    怎么姑爷才进门了没有几步,就又匆匆地走了?    她扭过头来对春歌道。    “你服侍姑娘,我去看看出了何事?”    没有多久,春歌就一脸气愤地回来了,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地道。    “听说,刚才西院那边的丫头过来,说她们姑娘晕倒了,把姑爷给请走了。”    听到这话,秋痕的柳眉微皱。    春歌却已经大声嚷嚷着为谢宛云报起不平来了。    “这西院奶奶好不晓事,虽然说是平妻,不分大小,可历来都是以东为贵,侯爷府让姑娘住了东院,姑爷也是先来的东院,自然是姑娘还是大上一头的。什么时候不昏倒,偏偏这个时候昏倒?依我看,分明是故意的。”    谢宛云冷笑,果然,又来这一招了吗?    不过,她可再不是过去的谢宛云,这样的事情,已经气不了她了。    谢宛云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仍留在房里的承平侯府里的丫头婆子们,她们的脸微垂,眼里的神色各异,有露出同情之色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    崔嬷嬷是分到这东院的管事嬷嬷,她笑着劝道。    “夫人,您别多想。西院奶奶自小体弱多病,今儿个又受了累,这才如此。她的性格温柔体贴,不会存心如此。还望夫人不要误会才是。”    春歌、秋痕的脸上都露出不信的神色,巧也太巧了点吧。    春歌是个爽直的脾气,看崔嬷嬷就有几分疑色来,这侯爷府里的当家夫人可是西院奶奶的姨母,这嬷嬷别是她派来监视姑娘的吧!这开口闭口就是替那抢了夫人半边位置的狐狸精辩解的,一这么想,看崔嬷嬷的眼光就有些不善起来。    秋痕性格沉稳,但心里也是暗自犯着嘀咕。    看春歌张口就要说什么,秋痕赶紧拉了拉春歌的袖子。    太大意了,刚才当着这么多府里的下人,不应该让春歌像在家里时这样什么话都说的,传出去对姑娘也不好。    谢宛云将一切收到眼里。    不错,春歌的怀疑有几分道理,这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夫人钱氏的耳目,她主持侯府中馈,还有个受宠的贵妃外甥女儿,下人们自然如山倒一般。    而她,一个失势的前朝尚书之女,虽然家中有些余财,但在这侯府,她又算什么?自然不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不过,很久以后,谢宛云才知道,这个崔嬷嬷并不是钱氏的耳目,而是老夫人的人。    府中大权早已归了钱氏,这个崔嬷嬷是那个慈爱的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只可惜,自己却不知道,将崔嬷嬷晾在了一边,反而信任了她。 正文 第七章 大婚    谢宛云将眼光移到了另外一个姓王的嬷嬷的脸上。    那是一位生得白净,微胖,看起来十分慈祥的嬷嬷,同面相严厉的崔嬷嬷一比,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她从来不曾说那柳如月的好话,一副老实不过的样子。    很快,就同前世的她亲近了起来。    但那时的谢宛云哪里晓得,这人根本就是狼子野心,不怀好意,不动声色地将她害得好惨。而最后,正是她和春歌一起倒打一耙,临门一脚,坐实了她通奸的罪名,让她从此跌进了地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王嬷嬷,好。    你很好!    现在,还想玩这种把戏吗?    那么,我就好好地陪你玩玩。    这院子里,除了崔嬷嬷,其余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向着钱氏和西院那边,但人心随势而变,只要她把脚跟站稳了,这些,也都会改变。    前世的她,不晓得这个道理,即使晓得了,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但在又活过来的时间里,她想了千遍万遍,就是为了不再落得同样的下场。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终于找到了那丝亮光,纵然薄弱,但是,她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一次,她要站在赢家的位置,扫清一切的障碍,不惜一切。    再也不会让她的孩子被惯上野种的名义,还没有来到世间,就消失了生命;再不会让那么糊涂地被人害死,死得那样冤枉糊涂……    而一切,就从现在开始。    听了崔嬷嬷有些刺耳的话,谢宛云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了笑容。    “春歌,崔嬷嬷说的是,怎么能随便这样说呢?如果传到夫人和妹妹的耳中,说不定还以为我是那么容不得人的好妒妇人。    既然嫁到了这侯府,就要好好相处,过得和和睦睦才是正道。    下次再说这种话,嬷嬷不必看我的面子,直接给她两个嘴巴子好了。”    春歌的脸上现出委屈之色,狠狠地瞪了崔嬷嬷一眼。    都是她挑的,害自己被姑娘训了。    总有一天,她会抓住她的小辫子,在姑娘的面家狠狠地告她一状,把她赶出这个院子。    姑娘到底是姑娘,心地善良,不晓得这些下人们之间的道道,她春歌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姑娘被蒙蔽。    秋痕却是另一种想法。    侯府的水似乎很深,以后,她们得时时小心,处处在意才行。像今天这种话,传出去了,对姑娘却是不利。    以后,更是要谨慎,不可乱说一句话,以免给姑娘带来了麻烦。    这时,谢宛云又吩咐道。    “既然妹妹病了,秋痕,我不方便过去,你带上点上好的燕窝,代我过去问问妹妹的身体,然后,同世子爷说,让他不要担心我,在那边好好照顾妹妹的身体就是了。”    虽然她就是不说这话,他也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的。    那可是玉贵妃的妹妹呢!    谢宛云心里在冷笑,嘴角却是笑如春风,一副大度的模样。    “姑娘……”    春歌扁着嘴,还想说些什么。    谢宛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春歌就闭上了嘴。    秋痕则拿了东西,在侯府下人的带领下,朝西院走去。    崔嬷嬷有些讶异地看了谢宛云一眼,这位新奶奶究竟是真的生性良善,大度,没有丝毫嫉妒之心呢?还是聪慧过人,晓得她现在的处境,索性故作大方呢?    这,还得再观察观察才是。    如果是后者,倒是可造之材,还有拯救的余地,不枉老夫人一片苦心了。若是前者,崔嬷嬷摇了摇头,那就可怜了。    这侯府的水,太深。    善良、大度,这些固然是好品质。    但是,没有心机城府,就算是老夫人有心帮忙,只怕,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白费一场工夫,又得罪了玉贵妃,却是不划算了。    西院,大红的喜帕搭在柳如月的脸上,她娇弱的身子躺在了宽大的婚床之上,越发显得娇怯可怜。    一袭红衣,头戴金冠的朱承平大踏步而来。    那俊美高贵的容颜,让站在床边劝慰着柳如月的香槿的脸微微发烫;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又让她想看却不敢多看,微微地垂下了头,心里却又有些痒痒的,想再看一眼。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男子?    仿佛生下来就是要让所有的女人为之倾心的。    有这样反应的又何止香槿一个,屋里年轻些的丫头莫不如是。    可心瞧了一眼香槿,又瞧了瞧盖着帕子的柳如月,心中暗暗忧心。这般模样,还好没有给姑娘瞧见,要不然……    香槿在世子面前,却来越外露了。    这样下云,可如何是好?    朱承平见到里头的情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人都晕倒了吗?还把这个劳什子盖在上头作甚?”    见朱承平发怒,柳如月的贴身丫头香槿赶紧解释道。    “回禀侯爷,您不知道姑娘有多盼望由您亲手揭下喜帕的这一放刻,若是因为体弱晕倒而未能达成心愿,姑娘恐怕会伤心的。”    此时,嘤咛一声,却是如月醒了。    方醒,柳如月就一叠声地连问。    “香槿、可心,表哥还没有来吧?快快扶我起来,对了,香槿,再给我扑点粉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脸色太白可不好。可心,你快帮我看看,衣服有没有乱。”    边问,柳如月边要挣扎着起来,却被一双浑厚有力的大手按住了。    朱承平那双黑得仿佛见不着底的眼睛看着她,柔声道。    “好了,身体不好,就快别动了。”    “表哥?”    柳如月呐呐地道,随后,将身体侧转过去,双手捂住了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娇声道。    “表哥,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进来,如月不想给你看到我现在的丑样子。”    朱承平失笑,逗她。    “不想让表哥给你揭喜帕了吗?揭了喜帕,你才是我的妻子呢!”    柳如月便又急急地转过身来,惹得朱承平又是一阵笑。    柳如月不好意思地笑。    “表哥,别笑了。”    朱承平慢慢地扯下了柳如月脸上的帕子,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美丽容颜,瓜子脸,柳叶眉,脸色即使涂了胭脂,仍略带几分苍白,眼睫毛微微地颤动,手不知所措地紧抓着床单,显得如此地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惜。    “我现在这样,很丑吧?”    柳如月不安地扭着衣角,问道。    朱承平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温柔地看着她湿漉漉,仿佛随时会有泪水滴下的眼睛,柔声说道。    “不,很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 正文 第八章 世子来了   香槿可心早就很识趣地见机离开了,    红红的烛光下,柳如月的脸上绽出了笑容,羞中带着几分喜,朱承平就低下了头,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唇瓣,柳如月轻颤了一下,却又柔顺地依在了他的怀中。    一吻毕,柳如月已是羞得抬不起头。    朱承平轻笑,站了起来,吹熄了烛火,再次温柔地将柳如月拥入了自己的怀抱。    褪去了她的衣衫,小心地抚摸着她,进入她,不时地问她,可会痛,温柔细语,是如此地体贴,柳如月的浑身都在颤抖着,因为喜悦,甚至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她,终于嫁给了一直爱慕着的表哥了。    她好开心。    事毕,喘息声慢慢地变得平静,柳如月感觉着朱承平略带汗湿的肌肤贴着自己的肌肤,耳边可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这种亲密感是以前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好像,表哥和自己变成了一个人似的,再不是两个人。    柳如月的脸儿微红,想不到,原来男人和女人成亲之后会这样的亲密。    这时,外头响起了一个陌生丫头的声音。    “我是东院奶奶的丫头秋痕,我们姑娘听说西院奶奶病了,十分担心,让我带了燕窝过来。并且,让我转告侯爷,说请他不必担心,专心陪伴西院奶奶就好。”    接着,是香槿的回答,说了几句,那秋痕就留下了东西离开了。    朱承平没有歇多久,很快穿上了衣服,轻手轻脚地起来了,命人准备洗澡水,一身都是汗,让他很不舒服,他的眼眸深处有着厌恶,但这份厌恶却藏得很深深,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看到。    “承平,你要去哪里?”    柳如月半撑起身子,带着倦意问道。    朱承平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    “你快睡吧,我去东院瞧瞧。”    朱承平走了,他一离开,柳如月脸上的笑就收了下来。还是同一张脸,一半在烛光之下,娇若春花;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中,是什么模样,却是看不清了,显得有些诡谲。    还有一张脸,在不同的时候看,也是不一样的。    这一夜的夜色非常好,十四,没有到十五,不过,天上的月儿却圆得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一日就是十五似的。    本来,侯府里原是想十五办事的,不过,据星象厅的人推测,十五怕是有雨,于是,日子就定在十四了。    近月圆,却不是月圆的日子。    圆月高桂,夜风清拂,空气中隐隐飘来了花香,是墙边篱笆上爬满了迎春花的味道呢?还是开得正盛的桃花、李花的味道?    真是一个美好的春夜啊!    但这样美好的皎月,在无人的时候,落在那张堪比月华的面庞上,不知为何,同样一张脸,没了在柳如月面前展现的那份温柔之后,这张脸虽然仍是那么地俊美无匹,但冷漠的表情、抿成一条线的薄唇,竟然略显得有些阴森,还有些戾气似的。    本是大喜的日子,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朱承平原本并不打算今晚来这东院的。    可是,这谢氏女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了。    是真的这么大度呢?    还是只是装大度呢?    不过,这谢氏女叫谢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朱承平才发现,他好像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毕竟,只是一颗迟早被弃的小棋子而已,无关紧要。他要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这个谢氏,本来没有列入他的考量之中。但如今却是得来看看,这究竟是一颗简简单单就会被废的小棋子,还是,一颗能被利用或搅起风波的小棋子?    终于到了东院,朱承平却是愣了。    里面一片漆黑,竟似乎没有人在似的?    朱承平眉头就皱成了山,心中的不悦如同海浪一般,节节上涌。他并不在乎这个谢氏,但,现在,她是他的妻子。    是谁给了她这个胆?    竟然这么藐视他?    福贵早就机灵地上去叫门,一会儿回来有些忐忑地回报道。    “开门的丫头说,东院奶奶已经歇下了,问世子您是要叫醒她还是?”    朱承平冷哼一声,寒声道。    “叫醒她,醒不了的话给我用冷水泼也得泼醒。”    福贵打了颤,别人不清楚这位主子的性子,都以为他性格稳重宽厚,只有福贵贴身服侍,晓得他并不如外表看起来的那般,不禁有些替那东院奶奶担起了心来。    因为朱承平的到来,已经歇下的东院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众仆鸡飞狗跳,这个说你穿了我的鞋子,那个说你戴了我的头钗,还有的嚷着我的梳子去哪里呢?    没有女主人主持的东院,乱成一锅粥。    朱承平在书房坐了如此之久,连杯热茶都没有,朱承平的怒气也越涨越高,都成什么样子?连几个下人也管不好吗?娶她又有何用?朱承平一挥袖子,书案上的笔啊、砚啊、纸啊,杯子啊掉落了一地,发出了好大的声音,地上的灰尘都被震了起来。    朱承平则大步朝外走去。    “侯爷,您这是去哪里?”    朱承平咧嘴,笑得露出了森森白牙。    “既然我的东院奶奶翩翩来迟,那本世子就亲自去看看,她究竟是在磨面还是在煲汤,还是——,眼里根本就没有本世子!”    福贵倒吸一口凉气。    跟了世子爷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生气过。    以往,再如何生气,也顾着面子,甚少在众人面前发怒。如今,这位奶奶是把世子爷最坏的一面全勾出来了。    这东院奶奶,也真够有本事的。    虽然,下场恐怕会很惨,不过,世子爷总不至于杀妻吧!如此想着的福贵再看看朱承平那张铁青的脸,又有些不确定了。    “姑娘,快起来,快起来,世子爷来了。”    谢宛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诧异。    记得前一世,他不是被那柳如月成功地留在了西院吗?而她,整整等了他一夜,气得她将新房里的东西全给剪了碎片。    这,当然又成了她的罪状之一了。    没有想到,这一世,他竟然来了。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谢宛云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地捂着胸口,那里又酸又痛,仿佛有上万根针在扎着她的心窝似的。    她苍白着脸问道。    “没有跟他说我已经歇下了吗?” 正文 第九章 见面    “说了,可是,世子爷还是让人通知说在书房等姑娘。”    春歌回到。    她也是才刚爬起来,只着了中衣,发丝凌乱,眼带睡意,不停地打着哈欠。    秋痕却是已经俐落地穿好了衣服,等候谢宛云的吩咐。只是,看到谢宛云的苍白得跟鬼一样,秋痕不禁有些担心了。    “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让人……”    “不!”    谢宛云尖声道。    话落,看到秋痕诧异的眼神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太大太紧绷了。    以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想到,要真正面对的时候,这个身体仿佛不是她的一般,那种打从心底里升起的寒意、愤怒、仇恨,还有,那种过往的那种刻入骨子里的爱恋、心痛,一瞬间,仿佛全部被带到了这个身体一般。    只是前世的残留感情而已。    并不代表着什么。    都已经认清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若是再一次陷入,那谢宛云,你就不仅仅只是蠢了,你是犯贱,自找罪受,活该,人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谢宛云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心底翻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平静下来。    她,现在是新的谢宛云。    她,再不会爱上那个男人。    她,要摆脱前世那悲惨的命运,为她,为家人,为爱她的所有人迎来一个满满的春天,再不是如同冬天那般冰天雪地,毫无希望的人生!    她能做到!    她必须做到。    再睁开眼时,谢宛云又恢复了原本的从容平静,她吩咐道。    “命人打水来,服侍我梳洗。”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谢宛云还要先梳洗,春歌劝道。    “姑娘,今天就算了吧!不要让世子爷久等了。”    谢宛云却只是命令道。    “快点去吧!”    这个男人,最不喜欢女人身上有着奇奇怪怪的味道了。与其到时候被他逼着洗,不如她自己自觉一点。    但真的只是因为如此而已吗?    谢宛云的心里清楚,也许,是因为她也还不想这么快地见到这个男人吧。    明明,她心里头恨得要死的男人,她却不得不取悦他。因为,他的态度将决定她在侯府的地位,她不能跟他闹僵,绝对不行。    谢宛云仿佛催眠一般地警告着自己。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世子爷来了,开门。”    春歌、秋痕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最后,秋痕咬了咬牙,将门开了,走了出去,又带上了门,给朱承平行了一个礼。    “世子爷,请稍等,姑娘现在不方便见客。”    “见客?我是客吗?”    朱承平的忍耐到达了极点,他一脚踢开了门。    随后,呆了,满腹的怒火因为这突发其来的意外状况全熄了。    只见谢宛云正坐在浴桶里,露出一截美背,雪白的肌肤不同于柳如月的略显不健康的透明,而是泛着粉色的光泽,在灯光的反射之下,诱人至极,像朱宛云曾经见过最美的那种无瑕粉玉一般,让人有想要触摸一把的冲动。    不自禁的,朱承平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下一个反应就是一脚将福贵踹了出去。    谢宛云的身体僵住了,恨意成海,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汹涌的恨海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了。谢宛云苦苦地守着心中的那最后一丝的清明,不让它被恨意整个吞噬掉。    若是由着那股子恨意发酵,她怕她会忍不住拿起一把刀,破开了那个男人的心脏,看看他的心终究是红的还是黑的?    如果不是黑的,为什么会忍心那样对待一个爱他的夫人,他的结发妻子?    她那时明明那么爱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啊?    为什么?    这是为了什么?    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结,但即使是他,也不可能给她答案了。因为她所经历过的一切,只有她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现在,他是她的夫君。    如果她给了他一刀,那她的一辈子就完了,她挚爱的家人也许会沦落得比上一世更加悲惨的境地。    不,上一世为了她的骄傲,她把他们的心凌迟成片。    这一世,难道又要为了她的仇恨,拉他们一起下地狱吗?    不,地狱这种地方,她一个人呆着就好。    她爱的人,应该在明媚的春和,伴着和风,赏着娇花,一世幸福才是。这一辈子,她就算是身在地狱,化身为厉鬼,也会守护着他们的幸福。    所以,她闭了闭眼,警告自己。    你绝对不能失控,绝对不能。    如果你失控了,这一世,你同前一世又有什么区别?    在反复警告过自己之后,谢宛云终于缓缓地回过了头,看到了那个她爱过、恨着,却又不得不和他相依的男人,那眉、那眼、那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的绝世风姿,刹那间,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第一次见到朱承平的时候。    那时,她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才见到朱承平的。    第二日,照规矩,新妇要去给婆母敬茶,谢宛云自然是一个人,而对面来的如月,却走在一个男子的身边。她的脚步慢,男子体贴地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    谢宛云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新婚夫婿了。    她冷笑,这个时候,那个男子抬起了头来,见到那个男子的瞬间,谢宛云有一种被雷击中的感觉。    明明是这么可恶,带给她这么大羞辱的男人,但是,只是一眼,她就心动了。    他一身紫袍,带着金冠,身姿挺拔,面庞如玉,眉如山,眼如墨,他由上至下俯视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边,如同一个神祗,主宰着众生。    真是可笑的少女情怀啊,不过是一副好皮囊而已,竟然就被迷晕了头。当时,怔怔地看着他,她忘记了一切。    直到柳如月笑着给谢宛云福了福,道。    “姐姐好。”    她才从沉醉中惊醒,脸顿时红得似天边的晚霞一般,可是,心中却突然之间充满了喜悦。    这就是她的夫婿吗?她从来不曾见过这般出色的男子,所有的不甘全部消失了。平妻也好,什么也罢,只要能呆在这人男子的身边,她总是愿意的。为了他,她愿意付出一切,甚至,放下她的骄傲。    当时的谢宛云是真的这么想的。    也竭尽全力地付出了所有,明知道他是利用她,明知道他根本就不爱她,她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得到他想要的,她真的什么也无所谓。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要付出的不仅是她自己的命。    还有,他和她的孩子的。    她也没有想到,她没有死于钱氏和柳如月的算计之下,却死在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手里。她终于知道,付出一切这种话,她给的太轻率了。    这么惨痛的代价,她付不起。    真的,付不起。 正文 第十章 初夜   朱承平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谢宛云。   她很美,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因为浸在水里,黑鸦鸦半湿的发垂在胸前,若隐若现的玉峰格外地诱人,润泽得仿佛有光芒在上面流动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亮丽五官,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温婉秀丽,却是如此地夺目。   但最吸引朱承平的,却是她的眼。   他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的眼里包含着这么多,这么浓烈的感情,这些复杂交织的感情在她的眼里变幻着,像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灼热了他,燃烧了他。   是恨吗?   可是,比恨似乎要复杂。   是爱吗?   不,同那些爱慕着的他的蠢女人的目光不一样。   朱承平发觉被这种眼神所吸引了,无法将视线从这个他本来毫不在意的女子的眼里离开。   这,就是他原本要娶的妻子吗?   这样如火般熊熊燃烧着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然而,就在朱承平想要继续看下去时,她的眼神却一下子变得如同千年寒冰一般,又好像万年的古潭,寒得让人的心都跟着冷了下来。   但那也就只是一下子。   再看时,她又不一样了,她的眼神变得如水一般平静、淡然,脸上,却绽出了如同春花一般的灿烂笑容,刹那,又绚烂了朱承平的眼。   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存在,如火、如冰、如水、如春花,短短的时间内,她的气质变换了数次。   最后,对着她的是一张如花娇颜。   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朱承平有些迷惑了。   朱承平不知道,谢宛云是用了怎么样的自制力才能将这样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她不能从开始就同他闹僵,不能从开始就同他搞砸,如果这样,她在这府里会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她不绝、绝对不能。   紧紧地掐着手心的指甲带来的疼痛是将她从过去的情绪中拉出来的良药,她的鼻间隐隐闻到了血的味道,她不但没有松开手,指甲反而捏得更紧,让它流得更多一点,好让这颗心更清醒一点地记着。   这仅仅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恶魔。   她,可以讨好他,可以服侍他,可以利用他,但她的心,这一辈子,却绝对不会再交给他。   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可以说是无知。   犯两次,就是无药可救了。   与痛楚相伴的,是她前所未有的清醒的头脑。她笑着,嘴角试着弯起了一个弧度,十分完美,一点儿也不困难。   这一幕,她已经想象了百回千回,对着镜子练习了千回百回,就是为了这一天。   她会做得很好。   她柔声道。   “世子爷,我马上就好。能不能劳烦您出去稍稍等我一下?”   说毕,脸儿微垂,显出几分新嫁娘的羞涩。   只有那留下深深的指甲印的掌心能证明,事实,并非如此。羞涩?在做了数年夫妻之后,怎么还会为全这么一点儿肌肤被瞧到而羞涩呢?   朱承平却不但没有出去,反而命令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深沉地看着她。   她笑得这样好看,如同怒放的春花。   她的语气是如此地温柔。   这样的她,也是好的。但不知为何,朱承平却有些微微地失望。那个如火、如冰的她,不见了。   这样一张脸,仿佛带着一层面具似的。   她在演戏,对着他的丈夫演戏。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隐藏她自己?   明明,他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的。   她,不相信他吗?   因为他没有给她本来应该得到的,因为他为她带来了那样大的羞辱,所以,她将她自己藏了起来吗?   本来,朱承平并不在意的。   他的确是那么做的,甚至,原本他都不打算把她看做他的妻子,只是当成了一棵最终要抛弃的棋子而已。   所以,她演不演戏,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他却该死地在意了起来。   失望与怒气在他的心里纠缠,最后,他大步走到浴桶边,就这样,将湿漉漉的谢宛云抱了起来,扔到了床上。   大红的帐子拉了下来,大红的绸被被她的肌肤的水润湿了,却印得她全身都带上了一层红光,如同被火焰包围一般,少了几分淡然,多了几分浓烈,就好像,她仍然是那个他最初看到的那个如火般的女子一般,浓烈得生机盎然,而不是那个笑得一脸春花,眼里却冷淡如水一般的人偶。   他胡乱地扯下了身上的衣服,扔了出去,一件也不剩,全然忘记了他最不爱与人肢体相缠的感觉,讨厌那股子汗湿湿的味道,他只想让她燃烧起来,如火一般,她应该是那样的女子。   然而,不论他如何温暖她,她虽然柔顺,却始终如同一滩平静的湖水一般。   挫败让朱承平的动作变得粗鲁,他猛地用力地穿刺了她,没有温柔,没有前戏,只是粗鲁地占有了她,一下又一下,不但如此,还用牙齿用力地啃着她的肌肤。她却只是默默地承受,不发一声。   他心情不好。   一旦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在性事上就会格外地粗鲁。   不,即使不生气的时候,与外表的温文尔雅相比,他也喜欢比较粗鲁的占有方式。大概是心中压抑不能表现出本来的自己的缘故吧,就将一切的郁积通过这种方式发泄了出来。   这个男人很容易生气,即使相处了数年,有时候,谢宛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惹恼了他。   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粗鲁地对待过她之后,他会对她温柔一些,虽然,这种温柔是如此地短暂,与对柳如月的温柔完全没有办法比。   但那个时候的她,只是这偶尔透出的那么一点点的温柔,也满足了。   朱承平最后一轮冲刺之后,然后无力地翻身躺在了谢宛平的身侧。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一声也不吭,他知道,他有多么地用力,应该很疼吧。可是,她硬是咬紧牙齿默默地承受下来了。   他的肌肤上满是他留下来的咬痕。   全身上下都不见完好。   应该很疼吧?   可是,她的脸上满是倦容,甚至连那假装出来的笑容,也没有了,除了疲倦,还是疲倦。朱承平的心突然有些得微地疼。   他同她置什么气呢?受了委屈的,明明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