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前事今朝 大翰武德二十三年,皇帝独孤圣浩集结兵力进攻小国莲溪,守城大将弃城而降,莲溪皇帝拼死抵抗,终是寡不敌众,战死沙场,其子嗣妃嫔无一幸免,至此,莲溪这个小国,彻彻底底归于大翰所有,因莲溪水路皆通,更名为“四通城”,成为大翰的一个附属城镇,年年向大翰朝觐纳贡,俯首称臣。 师父合上他那本破旧不堪的史书,捋了捋他那花白的胡子,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回头看了一眼我,脑袋更是摇的像个破浪鼓:“小祖宗,今天是不是又惹事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 我拉开凳子坐下,没好气的说道:“杨月欣污蔑我偷了她的耳环,我气不过,就和她吵了起来,然后夫子就让我回家来了。” “哎哎哎,我的祖宗啊,杨月欣那种千金大小姐你也要惹,还要师父活不活了?” “怎么不能活了,她不就是仗着他爹是米行的行长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师父你放心好了,大不了我们不去他们杨家买米不就得了。” 我往嘴里灌了一瓢凉水,冰凉冰凉的,咂的牙疼。 今日,杨月欣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让人恼恨,奉贤学院里那么多学生,偏偏和我作对,我招谁惹谁啦! 师父把史书揣进怀里,走到我身边,小声道:“师父把你送到奉贤书院不是要你吵架的,而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太令师父伤心了。” 我定了定神道:“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女官选举考试,师父希望你能参加考试,去国都新叶,谋一个好前程。” “为什么?师父,你明白的,我无心功名,况且我的身份……”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你作为堂堂的前朝公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待在这四通城等死吧。” 师父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黑暗的夜晚,大翰的士兵包围了皇宫,母后给我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嘱咐我跑,一直跑,别回头,随后便自缢在承乾殿的门前,兄弟姐妹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脸庞,梦婷姑姑奋勇杀敌,最终却寡不敌众,长矛剑穿透了她的胸膛,她的头颅被挂在旗杆上备受侮辱与责骂。 太过混乱,太过血腥,那是个噩梦,却有着山茶花的香气,弥漫着,沸腾着,叫嚣着,仿佛永无休止。 大哥在出征前曾给了我一包山茶花的花籽,告诉我,等到他们开花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可是,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父皇死在了战场上,尸体被千军万马践踏,无人敢去收敛他的骸骨,大哥被俘,在押送回新叶的途中,伤重,不治而亡。 其实,我没有听母后的话,我回了头,看见明婷姑姑望着我在的方向,在对我讲话,声音太过轻柔,我听不清。跌倒在尸堆里,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衫,染红了衣衫上绣着洁白的山茶花,那是莲溪皇族才会有的标志物,现在它已经一文不值了。 师父是莲溪的国师,专管莲溪的祭祀事宜。 事实上,他就是个江湖道士,游说父皇,让他最宠爱的女儿做了他的徒弟,说是造福于社稷。再好的说辞也改变不了莲溪灭亡的命运,师父从死人堆里把我扒出来,擦干净我脸上的血迹,用一种极其悲悯的声音说道:“师父带你回家。” 师父背着我一直往前走,我抬头,望向被狼烟笼罩的月亮,下玄月,不吉之兆,有血光之灾。 大翰在占领莲溪的第二天就颁布了敕令,赦免了莲溪所有的官员,只对莲溪的皇室成员下发了杀无赦的命令。 师父把我带到一所民居里,灰尘落了我们一身,庭院空空,说不出的凄凉与寒酸。我们没有逃出莲溪,因为师父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绝对想不到这四通城有莲溪皇族存在。 有时,命运只在一线之间。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以后咱爷俩就要相依为命了,从今以后,你就不能叫夏青岚了,这个名字虽高贵却也危险,你就叫苏锦荷吧。” 透过师父,我看到了满园竞相开放的荷花,亭亭玉立,散发着淡雅的香气,清除了身上的血腥之气。 矮小的青瓦房,枯黄的稻草,还有院子里的一棵垂柳树,随风摇曳,像美人的腰肢。 幼时曾在母后的眼泪中明白,莲溪势弱腐朽,父皇虽是力挽狂澜,终是无力回天,面对大翰的铁蹄,除了投降,别无他法,我的亲人,我的家园,在这场战争中,彻彻底底的离我远去了。 从此,我不再是莲溪的公主夏青岚,而是四通城东街尽头算卦先生的徒弟,苏锦荷。 大翰武德二十五年,皇帝独孤圣浩驾崩,新帝独孤离傲登基为帝,年号“昭元”,大赦天下。 我和师父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活着,当年我逃出宫时,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如今时过境迁,除了师父,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师父凑足了钱,把我送进了四通城有名的学院奉贤书院,奉贤书院建成时间良久,在莲溪建国前就落成了,历经战乱,历久弥新。 奉贤书院向来男女兼收,“女子为尚宫,男子为尚书”一直是书院的办学宗旨。院中学生多为世家子弟或是商贾子女,只有我是个算命先生的徒弟,门第低贱,因此备受排挤,再加上书院教授的课程颇有难度,幼时兵荒马乱,和师父只顾着活命,荒废了学业,跟不上学院的课程进度,所以成绩总是最后一名,可是伤透了脑筋。 “师父知道你成绩不好,师父给你想了个招,还记得师父曾给城主算过一卦吗?” 我看向师父,不解的问道:“那个卦象你不是唬他的吗,他信了?” 师父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手指不停的掐算,道:“那个卦象显示他将位极人臣,堪登大宝,可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啊?” 师父忽的甩了甩袖子,说道:“先不管这些,今日我在酒楼看见了城主,请求他把你加入女官考试的名单中,你猜怎么着,他竟然答应了,答应了!”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少年轻狂 师父激动了起来,口沫横飞,敲得桌子噔噔作响。 反观我一脸平静:“师父,锦荷此生别无他念,父皇母后都已不在,莲溪也已不在,我只求安稳的度过这一生,足以。” 四周静了下来,师父长叹一声:“你不是普通的女子,师父没什么本事,不能让你安享荣华,只能为你谋个锦绣前程,将来嫁个好人家,不受婆母的嫌弃。” 我扑哧一声笑了:“师父,锦荷哪里也不去,就陪在师父的身边,给师父养老送终。” “你呀。”师父摁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哪有女子到了年龄不嫁人的,其他的,师父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师父万万不能答应,师父还等着你做了尚宫大人,让师父享享福呢,你看这里,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哪里是公主该住的地方。”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他就是这样一个执拗的老头。 可是,以我现在的水平,连书院本院的选拔都过不了关,女官考试更是妄想,那位城主想必也是诳师父的吧,毕竟师父也诳过他,算命的,都只往好了说,要不然只能被赶出这四通城去。 其实这位城主在四通城上任多年,好像是四通城的第一位城主,在国都新叶触犯了皇帝,被贬来此地,他来找师父算卦,求自己的仕途,卦象为乾,势平,无为则平,若本人无野心,无杀戮,必可太平一生。 师父为了多求些卦钱,就骗了他,事实上,师父的卦多是极准的,唯独算不出我和他的命数,天机不可泄露。 师父留我在家吃了中饭,就把我赶回了书院,一想到书院里住着我讨厌的人,就十万分的不想去,每个学院都有地头蛇,奉贤书院也是如此。 女生以杨月欣为首,整天与我作对,杨月欣年年位列奉贤书院榜首,其风头无人能及,样貌在四通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妩媚秀丽,像朵盛开的牡丹花,一袭红色衣裙把她衬得更加妩媚动人,引得城中男子竞相追逐,千金买赋。 我一进学院,就看到众多男生围着她团团转,其阵势堪比花灯盛会,车水马龙。 我狠狠的踢了脚下的石子,看它们飞起一个个弧度,心里顿时也好受了许多。 “哎呀。”白正轩捂着脸颊,愤愤的站在我的面前,叫道:“苏锦荷,你要杀人啊。” 好吧,我又犯错误了,这白正轩可不是别人,正是这四通城城主白世元的独生儿子,仗着自己的爹是城主,整天无所事事,无法无天,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想起他垂涎红药的美色,做出了不轨行为,对他又厌恶了几分。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要绕过他走去,他却一把拉住我道:“我知道你看不惯杨月欣,我也看不惯她,不如我们联手,整她一整。” “谢谢您喽,白大公子,这四通城谁不知道,杨月欣的爹想把女儿嫁给您,我可不做这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他松开我的衣袖,咬牙道:“苏锦荷,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活该一辈子被杨月欣欺负。” 他这一说,我的火气也上来了:“要你管,还有,我警告你不准去骚扰红药,小心没你好果子吃。” 红药是四通城出了名的美女,诗经里说:“巧笑焉兮,美目盼兮”,说的就是红药,如果是杨月欣是四通城里的芍药花,那么红药就是那清泉山谷间的一株山茶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可惜红药家境贫寒,世世代代以种茶叶为生,除去赋税,所剩无几,根本没钱供红药读书,美则美矣,却失了灵魂。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全城都在戒严,而我迫切的想要一支糖人在大街上与师父发生了争执,师父一气之下就把我扔在了大街上,任我哭闹。 是红药,她扎着两个朝天髻,穿着粗布衣衫,用她仅有的两文钱,为我买了糖人,她眼睛明亮,身上有淡淡的茶花香气,一时让我想起了母后。因此,在大街上看见白正轩对红药做出不礼举动时,才会发了疯的冲上去。 事后,白家的家丁架住了我,白正轩恶声道:“苏锦荷,看在我们同窗的份上,饶你一马,你疯的样子,真像一只狗!” 他似乎觉得不雅,又补充道:“像只狗尾巴草。” 我看向这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通身的富贵,腰间镶着珠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师父算一年的卦也挣不来的。 少年高高的仰着头,俊美的脸上尽是不可一世的表情。 “放心,我不会去找红药了,美是美,就是没进过书院,不懂吟诗作对,实在是不解风情。”他揉了揉脸颊,冲我说道。 “那就好,求之不得。” “不过,人家那张脸就是比你好看,虽是没上过学院,但比你这种年年学院倒数第一的人来说,真是不知道强多少倍。”他总是能激起我的怒火,猛地踩了他一脚,冲着杨月欣的方向大喊道:“杨月欣,快来啊,你未婚夫受伤了。” 杨月欣回过头,白了我一眼,我看着白正轩呲牙咧嘴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但很快就乐极生悲了。 夫子在堂上让我背诵《周礼》第三章,我早上明明是背了的,与杨月欣吵一架,完完全全就忘到了脑后。 夫子用力挥舞着戒尺,大声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摇摇头,罚我在外面站着。 午后的阳光毒辣的狠,我站在院子里数树枝上有多少叶子,突然,树枝间就露出个人脸,白正轩笑嘻嘻的对我说道:“苏锦荷,你赶紧去看看吧,你师父病了。” 这个人,真是睁眼说瞎话,我刚吃过午饭从家里赶来,不过两三个时辰,师父怎么就会病了呢,真是连撒谎都不会。 不过,我还真上当过一次,担心师父离去,无所依靠,傻乎乎的往家跑,回到家发现师父好好的在摆摊算卦,而我却因为逃课,被学院记了一次大过。 我撇撇嘴,没理他,继续数我的树叶子。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新叶选妃 “苏锦荷,我可是专门逃课跑来告诉你的,真的出大事了。”他言语急切,不像是装的。 “你家有权有势,逃课不过是闲来无事,消遣一把,我可不同,我要用功读书,不可乱来。” 他乐了:“用功读书,就是在这数树叶子,你可得了吧,本大爷今日心情好,你有什么不会的我来教你,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这小子,没什么优点,就是功课好,可与杨月欣相提并论。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新皇登基,为充实后宫,命令每位城主挑选十名良家子送入国都新叶,参与选妃,而红药,就在这十名之中。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责问白正轩道。 “这是父亲的决定,我也是刚知道就来告诉你,谁知你还不领情。”白正轩实在是满腹委屈。 “咳,早知道这样,就让红药嫁给你算了。” “苏锦荷,不是任何一个女子我都能娶的。” 他说得认真,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红药的家围了一圈的人,都是前来恭贺的街坊邻居,红药的父母满脸的喜色,买来了瓜子糖果请大家吃,我抓了把瓜子,拉着白正轩穿过人群,问了红药的娘亲红药在哪,这位老夫人难得正眼瞧了我一次,指了指茶园,我道了谢,连忙赶去。 我和白正轩赶到的时候,红药已经采了一篮子茶叶,看到我们走过来,擦了擦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笑道:“就知道你会来,这是新采的茶叶,今日请你们吃茶。” 我把篮子从她手中拿过来,塞到白正轩怀中,拉着红药走了一段距离,背对着白正轩,对红药说道:“红药姐姐,你当真要入宫?” 她点了点头道:“是城主大人亲自来家里告诉我们的,皇命不可违。” “可是,新叶那么远,你识的字又不多,会被坏人欺负的。”我哽咽道。 “好了好了,锦荷不准哭鼻子,你教我的字我都记得,已经不少了呢,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要不要听?”她身量比我高些许,可以轻易的摸到我的头。 “什么好消息?”我惊奇的问道。 “我向城主求了一件事,就是明年的女官考试名单,我求城主也把你加进去,到时候,你去新叶参加考试做了女官,我们不就又见面了嘛,况且这也是师父一直以来的愿望,锦荷,你要努力了。” 我的鼻子酸的更厉害了,师父放下尊严去求,红药也去求,都是为了我,我怎能辜负他们的殷殷期望呢? “那你什么时候启程去新叶呢?” 红药望向一望无际的茶园,微风吹过,卷起翠绿色的波涛,像片深沉的海洋,她的声音很轻柔:“明日,明日就走,锦荷,不要来送我,我怕我会舍不得。” “不,红药姐姐,锦荷一定会去送你,你可要等着我哦。” 她刮了刮我的鼻子:“好啊,不过以后不准逃课,要努力学习功课,不准惹师父生气。” “好啦好啦,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好啰嗦,小心变成老太婆。” 红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清新脱俗,但又不失雅致。 天色渐晚,红药催着我和白正轩赶紧回书院,不要惹夫子生气。 明年就是女官选拔的考试,也是科举考试,只是要比女官考试晚上几个月,等女官录取名单发布之后,再举行科举考试,奉贤书院为了提高录取率,增加了晚课,学生们要一直上课到亥时,才可入室休息。 和红药告了别,就往书院赶去,书院大门紧闭,只有爬墙进去了。 白正轩让我踩着他的肩膀爬过去,刚坐在墙头,就看见杨月欣一脸阴沉的站在墙角下,低声道:“苏锦荷,作为女子,你还有没有半分廉耻之心,看我不告诉夫子,你做的好事情。” 说完,转身而去,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我想叫住她,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 见我骑在墙头半天没动静,白正轩摇了摇我的脚,问道:“怎么啦,看见夫子了?” “没有,看见你未婚妻了,不过,马上就能看见夫子了。” “那你赶紧下来啊。”他急切的对我说道。 我看了看一下两人高的墙道:“你确定要我从这跳下去?” “跳下来吧,我在下面接着你。”他往后退了一步对我喊道。 “那你可要真的接住我啊,要是你没接住,我让你好看。”我横坐在墙头上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我咬咬牙,闭上眼睛,用脚蹬住一点墙便往下一跳,他伸出双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我下落的身体。 我睁开眼,看见白正轩笑的面若桃花,吸了吸鼻子轻佻道:“没想到你还挺香的。” 我白了他一眼,从他怀里蹦下来,狠狠的往他膝盖上踹去。 “苏锦荷,你要谋杀亲夫啊。”白正轩吃痛的大喊道,口不择言。 喊声震破云霄,有人打开了大门,我回头,看见夫子满脸怒容的领着人,带着火把,大步流星的赶来了。 我被师父领回了家,好生的教导了一番,没有夫子的允许,不准回学院上课,白正轩只被罚抄了几十遍《周礼》,如今依旧在书院里潇洒快活,我真真是要郁闷死了,师父不让我出门,让我仔细的反省。 出不去门,就送不了红药,今天可是红药启程去新叶的日子啊! 咚的一声,有石子砸在窗户上,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我打开窗户,看见白正轩站在墙头,手里拿着石子,看样子,还准备再砸一下。 “喂,白正轩。”我没敢大声,因为师父就在离家不远的街上摆摊算卦,他耳朵倒挺灵,听见我叫他,从墙上跳了下来。 “帮忙把我放出去,师父把钥匙放在了荷花池旁边,你去找找。” 他嗯了一声,走到了荷花池旁边,蹲下身,开始寻找。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找东西悉悉率率的声音,我看看日头,快到午时了,再出不去,就送不到红药了。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送别红药 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刻,白正轩领着一把钥匙,对我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少年一身雪白的华服此刻已脏的不成样子,发丝凌乱,额头上有点点的泥巴,但依旧是掩不住的风华,像一颗明珠终于洗涤了它的尘土,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可是,还是晚到了一步。 十名妙龄少女端坐在马车之中,齐齐驶向城门口,马车太多,我分不清那辆车里坐的是红药,一时急不可耐,就要上前去一个个检查,白正轩拦住了我,抬头看向城门口的马车里走出一名中年男子,五官端正,一撮山羊胡现出了他的精明干练,嘴唇微抿,细细的审视着每一辆马车过关,驶出城门。 我认得他,他是四通城的城主,白正轩的父亲,白世元。 他在,我自然不能找红药,只好悻悻的回去。 白正轩落我半步,忽的跑到我的前头,从怀里掏出几本书,对我说道:“这是历届女官考试的例题,我托人好不容易寻觅而来的,你多看看,一定会有收益的。” 我看向面前的少年,一脸的尘土,显得他十分的滑稽可笑,却又那么真实可见。 我接过他手里的书:“多谢。” 他不好意思挠挠头,小声道:“不用客气,在宫中,最重要的就是礼仪,你要熟记《周礼》,这样一定能过关的。”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你也是,科举考试也要努力。” 因为红药的离去,彼此放下了芥蒂,重新认识相信彼此。 日子过得很快,大雪过后,就是新年。 师父温壶小酒,哼着小酒,嘱我去街上买点下酒菜。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下,落在我的眉毛上,额头上,嘴唇上,凉凉的却很舒服,街上行人稀少,显得有些落寞,唯有街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昭示着过年的喜庆。 大翰新皇已经登基三年了,这三年中,清税负,薄徭役,奖励耕织,改革吏治,重工商,兴水利,其雷厉风行比之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四通城也沾了些许好处。 以前四通城一到雨季就旱涝不止,父皇不知想了多少法子,也无法从根本上根除这一祸端。大翰新皇派人前来开通河道,引水入海,修筑大堤,再无旱涝发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看来,这世间诞生了一位仁慈的君主。 我拎着酒菜往家赶,脚步在雪地中前行的异常缓慢,却好像踩到了什么。 我低头,看见白正轩躺在雪地里,要不是今日他穿了墨色的大裘,我是看不出是他的,大雪覆盖了他的眉眼,看不出他的表情。 我拍拍他的脸,喊道:“白正轩,醒一醒,醒一醒,不要睡。” 好一会,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是我,道:“是你啊,我没有睡,只是在想事情。” 他揉眼睛的表情特别纯真无害,像只迷路的小鹿。 我揶揄他道:“今日是除夕,你不在家守岁,来这大街上躺着,不是和你爹闹别扭了吧。” 他没有回答我,径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花,道:“你呢,出来干什么?” 我摇摇手里的酒菜,道:“你要是真没地方去,不如就去我家吧,每年过年就我和师父两个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谁要去你家,本大爷怎么会没地方去,我才不去!” 切,真是个别扭的性子,所幸不管他,往前走去,长街宽阔,像个巨大的时光隧道。 “哎,苏锦荷,你去哪,等等我。”他小跑追上我,嘴里还嘟囔个没完。 “苏锦荷,你今生最大的愿望是不是就是做个女官?”他扭头问我道。 “不是。” “也对,你成绩那么差,怎么可能考上女官呢,是我高估你了。”说着,抢走我手里的酒菜,闻了闻道,味道还不错。 “白正轩,我说我一辈子就想待在这四通城,也当个算命先生,你认为怎么样?”我面对着他,对上他那澄澈的眼睛,散发着翡翠的光芒。 “不怎么样。”他嘿嘿的笑道:“这四通城太小,我们心太大。” 四通城一点也不小,原先它是莲溪,一个国家,只是比起国都新叶,它的确太小了,小到装不下我这小小的心愿。 师父看到我身后的白正轩,明显的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只是眉头微皱,泄露了他的情绪。 我明白,师父是看出了什么。 白正轩倒是不在意,大喇喇的坐在凳子上,昏暗的烛光下,男子样貌也随之摇曳,模糊了起来。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浊酒入喉,如同火烧一般,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看他出丑,我心情大好,不禁笑道:“夫子是不允许我们喝酒的,你这样猛灌,小心喝醉。” “苏锦荷,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老拿夫子压我,你知道,父亲已经开始给我安排通房丫头的事了。”他斜睨着我,一脸邪气。 不知怎么,心里却酸胀胀的。 “这是好事,老夫在这里恭喜白大公子了。”师父做了个揖,开口恭贺道。 白正轩冷哼了一声道:“听闻先生卦象极准,能不能为我算一卦。” “求什么?” 白正轩看了我一眼,道:“以后。” 师父笑了,整理了一下衣衫道:“以后尽在以后之中,岂是我等能够窥破的,公子只管往前走,该舍得舍,该得的得,自然以后尽在公子手中。”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好了,我要回了,苏锦荷,送送本大爷。” 看他背影消失在街角,落寞寂寥,完全不像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消沉? “师父,说出你的看法吧,他什么命数?” “就知道你这个鬼丫头看出来了,跟我来。” 师父走到里屋,铺开纸张,慢慢写到:“他天生贵相,本是富不可言,可惜。” 我走向前去,看到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为情所困,难成大事。 不可能,他怎可能是会被情感所困的人,绝对不可能,难道,这预示着他和杨月欣情路坎坷,还是? “师父,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毛驴赶考 师父摇了摇头道:“除了你的和我的,其他人的命数我还从未看错过。” “我能不能提醒他一下?”我开口问道,白正轩虽然表面上玩世不恭,但我总觉得他心有抱负,绝非池中之物。 “锦荷,要是能提醒的话,莲溪就不会灭亡了。”师父拍拍我的肩膀:“不要想太多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雪下得更大了,我望向白府的眼神,多了丝怜悯,不知道是可怜谁? 莲溪以茶叶而盛名,每当采茶季节,满山都是采茶的少女,空中漂浮的茶香是我此生不能忘却的记忆。 师父为我整理了下书笼,往里面塞了些碎银子,拉长了声调说道:“我的公主要远行了,可别忘了衣锦还乡啊。” 我瞥了瞥师父身后的黑毛白脸的小毛驴,不可置信道:“您真的要让我骑着毛驴进京赶考?” “师父这也是没办法的嘛,去马市晚了,就只剩下这头小毛驴了,看它与我们有缘,就买下来了。”师父狡辩道。 “我看您是想让我出名吧,这么去,一定会万众瞩目的。” “啧啧,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儿,一点就透。” 呵,这么出去,一定会被大家的吐沫星子淹死的,我还是不要去好啦,遂拉住师父的衣袖道:“您老是舍不得我吧,要不,我不去国都新叶参加考试了?” 师父连忙把他的衣袖扯出来:“小祖宗,您还是走吧,我这小庙可供不起您这座大佛了。” 我嘟嘟嘴道:“师父,不会我一走,您也走了吧,您是不是不要锦荷了?” “不会的,怎么可能,师父怎么可能撇下你呢,当年那么危险师父都没有抛下你,独自逃生,到今日更加不会了。” “那,师父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一个约定。”师父抬起头望向前方,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师父不再年轻了,他的胡须都快白光了,算卦者算不出自己的命数,就像大夫看不好自己生的病一样。 今年是大翰新朝四年,女官考试定于一个月后的国都新叶翰林堂内。 白正轩身着淡青色衣衫,头戴羽冠,外罩乳白色纱衣,立于街头,像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苏锦荷。”他叫住我。 我从小毛驴上下来,问道:“怎么了?” 他看到我的坐骑,着实吃了一惊,连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要骑着这个去,幸好现在街道无人,否则你会被笑死的。” 我白了他一眼,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啊,说吧,你找我何事?” “没什么事,今日是你前往国度新叶参加女官考试的日子,我前来为你送行。” “不必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伸手拍拍小毛驴,它蹭蹭我的手掌,想来心情很不错。 “嗯,再过一个月我就去找你。” “不用的,太麻烦了,再说,我要是做了女官,进入内宫很麻烦的。”我摆了摆手。 “说去看你就去看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他挑眉,一脸的不耐。 我想起他的八字箴言,一时不忍道:“你不必忧心自己的婚姻大事,杨月欣要是不愿嫁你,你也不要勉强,该放下的要放下。” 他扑哧一声乐了:“你放心,这天下女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娶她的,况且,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谁,是谁,你不会还觊觎红药呢吗,她可是皇帝的女人啊?”我惊道。 “小小黄毛丫头管那么多干什么,我的心上人是谁,等你坐上女官,我考上状元再告诉你,在这之前,不许瞎猜。” 我暗自腹诽,不会是什么青楼楚馆里的女人吧,要真是这样他还真是情路坎坷,因为他爹,堂堂的四通城的城主,怎么会让一个妓女做他的儿媳。 不知道白正轩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往我手里一塞,手里凉凉的,却又说不出来的温暖。 我摊开掌心,玲珑剔透的宝玉在太阳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泽,精巧而又不失华贵的图腾,彰显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这个,你要送我?”我指指玉,又指指我,有点难以置信。 他点点头道:“宫中不比四通城,要是遇见危险,或许它可以救你一命。”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不会是从家里偷得吧,传家宝吧,我可不能要。”说着,就要还给他。 推搡间,他失了耐性,抱起我扔在驴背上,拍了下小毛驴的肚子,小驴儿欢快的跑了起来,他的声音远远的落在了后面:“苏锦荷,你要等我,等我去找你。” 走到城门口,就看见杨月欣还有其他女学生在等我,见我这副行装,都扑哧一声笑了,尤以杨月欣最为猖狂。 “我说苏锦荷,没钱坐马车,就不要去新叶了嘛,真是为我们四通城丢人。” 说完,各种声音也响起来。 “你知道吗,她就是那个奉贤书院年年考倒数第一的那个。”友仁学院的一名女学生说道。 “听说,她是街头算卦先生的女徒弟,怪不得,不三不四呢。”又一女学生说道。 叽叽喳喳之间,我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坐在毛驴上干瞪着眼,想到书上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跟她们一般计较,计较也计较不过。 “苏锦荷,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你这五谷不分的,也能参加考试。”杨月欣冷冷道。 “既然同为四通城人,杨小姐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再说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怎知我没有进步呢?”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还真是好赖不知,大家都走了,只有我好心留在这等你一起走。”她通身的华贵,染着红红的指甲,眉目间尽是风情,不愧是四通城米行行长的女儿,富不可言。 “是吗,我怎么感觉杨小姐是专门等在这羞辱我的呢?” “哼,真是牙尖嘴利,小心有你好受的,阿离,阿雀,我们走。”她扬扬手,马夫架起马车,扬我一脸的尘土。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书童之祸 在奉贤书院,只有大家子女才会有书童,白正轩也有,只不过不常带在身边,阿离,阿雀,是杨月欣的两个小书童,十三四的年纪,个子没多高,心眼却不少,跟她们的主子一样,不是好惹的主,不知坑害了我多少回。 只有在遇见白正轩的时候,她们俩才会老实些,谁让白正轩是她们将来的姑爷呢,讨好还来不及的,这次去国都新叶也把她俩带来了,看来这路不好走啊,真是愁煞我也! 每年,每位城主都要挑选二十位女子进京考试,按照名次,想来我就是那第二十名了,考试过关者要从最低品级的女官做起,被淘汰者可以返乡也可入宫做宫女,到了年龄就会被放出宫去,运气好点,被自家主子点給哪位官员做侧室,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想来最传奇的就是女官的巅峰,尚宫大人皇甫惜画了。 她是新叶丞相的妹妹,对于她,我们只是从书本上了解,因为女官考试的题目就是她亲自出的,才华横溢不说,人也是倾城的姿色,前来求娶的人也不在少数。 可惜,她一个都没看上,时光催人老,现在的尚宫大人已不再是青春少女了,但依旧是大翰女子的楷模,都以她为榜样,更希望有一天能够超越她。 “哎,我要是能见一见她,和她说上几句话,就算不当女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说话的是四通城亭长的女儿杜子艳,白皙的脸上因为憧憬绽开了点点红晕,鹅黄色的小衫显得她更加的青春貌美,清清脆脆的声音更像是山谷里的黄鹂。 “得了吧你,你是想嫁人了吧,为不想做女官找借口了,听说,你爹已经给你找了人家啦。”旁边的女子前来调笑她,女子羞红了脸,嬉笑着跑开,离开四通城半月有余,已经可以看见新叶高高耸起的楼阁,在云雾下熠熠生辉。 我们住在离新叶不远的客栈里,等到天明就进城,温暖的客栈里,老板温着好酒,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伙计在板凳上打着盹,打更人敲着梆子路过,屋子里娇俏的女子吵闹成一团,安静却又热闹。 我趴在窗子旁,想着师父,想着莲溪,想的快要睡着的时候,穿着灰布衣衫,编着一条大辫子的阿离敲门道:“苏锦荷,我家小姐要见你,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我暗自警惕,但还是心生好奇,她找我何事? “你家小姐在哪?”我披了件外衣,开门问道。 “在后山的一棵柳树下。”她的眼神幽暗,让我一惊,只好硬着头皮前去,杨月欣,我倒要看看,这次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月光如水,倾斜的洒在青石板路上,像是细碎的银子,点点滴滴,跳跃着,舞动着。 杨月欣穿着一袭藕荷色的衣裙,外罩着烟色披风,头发高高的挽起,只簪了一支金步摇,在那里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她转过身来,朝我伸出了手道:“拿来。” “拿什么?”我不解道。 “白正轩送你的东西,我都看见了,那是属于我的,快拿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乐了,原来她喜欢白正轩啊,这可好办了。 “大小姐,您看错了,白公子可什么也没送我啊,不信,您回四通城好好的再问一问啊。” “油嘴滑舌,看来不给你些苦头吃,你是不会交出来了。”说着,她招呼了阿离阿雀就要向我冲来,我见势不妙就往山下跑。 山并不高,只是长满了草,沾染了露珠,十分的湿滑。 阿离跑的快,在我背后退了我一把,我一下子没站稳,就沿着山坡滚了下去,阿雀见我滚下去,以为我还要跑,猛地抱住我一起滚了下去,挣扎厮打间,脑袋就磕到了草地里的石头上,顿时眼冒金星,疼痛感侵袭四肢百骸。 迷糊间听见阿离和杨月欣说道:“要不把她扔到湖里去喂鱼,这么真是便宜了她。” 我想喊救命,但身体被阿雀死死的压住,根本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最后的意识就是看见杨月欣点了点头,随即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如同莲溪被灭的那一晚一样黑,一样的看不到尽头。 马车缓缓驶进新叶城,驶进这个国家的心脏。 在这里,富贵与贫穷同在,繁华与落寞同生,鳞次栉比的店铺,来来往往的人群,达官贵人的车驾,酒楼,茶馆的沸反盈天,这样的五花八门的景致,都是四通城所不能企及的,有人在沿街乞讨,有人在一掷千金。 杜子艳查了查人数,挠了挠头,道:“怎么少了一个,不是二十个吗?” 杨月欣掀起水晶帘道:“可能是哪一个不想考试回家去了吧,不用管她。” 女子轻轻的应了一声,随后便沉浸在新叶城的美丽景色之中了。 她们的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谁也无力扭转,兜兜转转,总会再度相逢,而这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只需要等,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午夜,裴府。 古铜色的城墙,像勇士健壮的肌肉,脉络分明,强劲有力,朱红色的大门前立着仰天长啸的石狮子,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格外的威风凛凛。 镇国公裴怀嵇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裴家是大翰的开国功臣,祖祖辈辈为大翰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备受历代皇帝尊崇,到裴怀嵇这一代已是裴家第七代。 此时整座府邸安静的像一面湖水,只有家丁巡逻所发出的刀剑相撞之声,突然,有人向着面湖水投下了一颗石子,惊起了滔天巨浪。 “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又吐血了。”福伯衣衫不整,满面惶恐地喊道。 随后,丫鬟,嬷嬷,全都出动了,叫来了还在睡梦中的老郎中,大夫揉着惺忪的睡眼,进了裴家二公子裴晋源的房间。 房间里点着好闻的百合香,桌子上还放着上好的玉器玛瑙,想来是被人经常把玩,床边摆满了君子兰,朵朵绽放,密不透风,纱帐重重,依稀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正在费力的咳嗽,溅起了点点的血花。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裴家兄弟 大夫捋了捋他那撮山羊胡,皱紧了眉头。这裴家二公子一直这么病着,诊了这么久也没发现病因,这次再看不好,小命可就不保了。 床上的男子伸出手臂,手臂光洁白皙,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大夫诊了一会脉,摇摇头又点点头,对门外还在不断张望的福伯说道:“二公子脉象平和,只是心口有於血,吐出来就好了,再服之新鲜的黄莲,就可药到病除了。” 床上的男子吃吃的笑了起来,声音虽低,却让大夫心头一紧。 “因为黄莲太容易变质,现在府中并无新鲜的黄莲,不如让老奴亲自去采吧。”福伯向床上的男子请示道。 过了好久,床上的男子才开口道:“福伯,有劳了。”声音深沉又沙哑,像是管弦发出的吹奏声。 福伯行了礼,领着大夫出了房门,丫鬟嬷嬷们也退了下去,一瞬间,裴府又恢复了沉寂。 新鲜的黄莲只有山上才有,看来要出城一趟了喽。 这位年过五旬的老人佝偻着腰背,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一双眼睛明亮犀利,像沙场上的鹰。 睡梦中我又回到了莲溪,回到了那个山茶花盛开的茶园,父皇母后都在,大哥在耍剑,剑气凌厉,虎虎生风,梦婷姑姑在花树下弹琴,她有了思慕的君子,却一直瞒着不告诉我,恼的我好几天不理她,阳光照在梦婷姑姑的耳环上,太过刺眼,我却睁开了眼。 入目是简陋的房间,我躺在暖炕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我看向这个陌生的环境,头开始疼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位衣衫简朴的老人,步履蹒跚,满头银发,仔细看,他的一条腿是坡的。 看见我醒来,斜坐在床边,笑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你不知道你睡了有多久,可把我老头子吓死喽。” 我摸摸头,头上被缠了一圈的纱布,看来那一撞可不清啊。 “是您救了我?”我问道。 “是啊,我去后山为二公子采黄莲,看见姑娘你一个人躺在湖边,头上还流着血,就把你背回来了。” “那,这是哪里?” “这是裴府,也是镇国公府。”他答道,语气和善。 那就是说,这是国都新叶了,世代为良将的裴家,一点都没错。 “老人家,您能告诉我我昏迷了多久,女官考试结束了吗?” “你昏迷了大半个月,女官考试早就结束了,大夫说你求生意识薄弱,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 大半个月,考试结束,这么说,我错过了考试,我该怎么去面对师父呢? 我一急就要下床,却浑身无力,跌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要是无处可去,就在这住着吧,这屋子里就我老头子一个人,姑娘不必介怀,你现在身子虚弱的很,需要静养。”他端来一碗药汁,药汁黑黄,又苦又辣。 “老人家,您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来日,我苏锦荷一定报答您。” 他笑开,像这世间所有的老人一样和蔼慈祥:“我是二公子房里的管家,大家都叫我福伯,锦荷姑娘也这样叫就好。” 我知道我不能找杨月欣找个说法,也不能回到四通城去见师父,我只能窝在这裴府的一方天地中,孤独求生。 福伯是个极好的人,不发脾气,待人有礼,闲暇时,说起自己的年轻时的往事。 少年参军,不幸在战场上伤了腿,无妻无儿,幸得镇国公赏识,做了管家,总算不至老无所依,流浪街头。 我躺在树下晒太阳,新叶城的阳光温和,一点也不毒辣,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福伯带了大夫过来为我换药,伤口已经结痂,假以时日,就完全见好了。 今日,整个裴府都很热闹,门口放起了鞭炮,还请来了戏台子前来唱戏,咿咿呀呀的声调传入这四方庭院之中。 我问起福伯,福伯只道是裴家大爷出征归来了,把那黎国打的退居三千里,再也无力进犯大翰,今日是为大爷接风洗尘。 镇国公裴怀嵇一生所出两子,二子裴晋源闲云野鹤,无心朝政,身体也不怎么好,一直隐居不出。长子就是这位凯旋而归的大将军裴景铄了,因其战功赫赫,都尊称他一声“裴家大爷”。 裴家家大业大,历经多朝,实为大翰王朝的中流砥柱,对于黎国,只道是常年侵扰大翰边境,无法连根拔起,只能屡屡向其进军,行以威慑。 福伯种了一些花草,就在屋子后面,我正在为花浇水,就听到屋前有人在与福伯讲话,听声音像是哪个房里的嬷嬷。 “大爷和二公子房里各缺一个丫鬟,我是没法才向你求救,知道你有办法,找两个好人家的女儿来。” “哎呦,乔妈妈,你当我老头子是神仙不成,这时候,我又到哪里给你找两个家世清白的女儿来。”福伯哀叹道。 静默了一会,那声音又想起:“你前些日子不是捡回来一个丫头吗,让她来顶一个数不就好了吗?” 这福伯犹疑着。 我扔下花洒,擦了擦手,走到屋前,看见一位穿着深蓝色齐胸襦裙,梳着整齐发髻的中年妇人,我认得她,是前院的管事嬷嬷。 我向她行了个礼道:“乔妈妈好。”她笑着冲我点点头,开始打量着我。 “福伯,你我素不相识,您救了我,还让我白吃白住了那么久,现在也该是我报答您的时候了。”我向福伯行礼道。 “姑娘言重了。” “我在书院里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照顾公子们应该不成问题。” 乔妈妈笑开了:“还识的字,那可真是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试一试吧,实在不行,就回来。”福伯安慰道。 “福伯,这姑娘是您院子里的人,就先给二少爷吧,二少爷身体不好,少不了人照顾,至于大爷那边,我会去说的,大爷刚凯旋归来,赏赐的东西可是几大车呢,想必也不会在乎一个小丫头。”乔妈妈笑着离开了。 福伯拍拍我的肩膀道:“你没有签卖身契,就不是裴家的人,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没有,我只是不想再这么下去,总要为自己找一些事做。” “这样也好,毕竟也是捡回一条命的人了,这是从你身上掉下的玉佩,看样子,这玉佩质地上佳,不是凡物,要好生收着,别再掉了。”说着,细心地放到了我的手掌心里。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初遇晋源 玉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白正轩那痞痞的坏笑,更像我此刻跳动的心脏。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福伯,你是个好人,会有福报的。” 福伯嘿嘿笑道:“很多年没人这么说过我了,想当年我也是沙场饮血的人,现在倒成了好人了。好了,不说了,等会二公子房里的蕊珠会来带你去做一个登记,记住,在二公子房里只要做事,不要多说话,也不要有好奇心。” 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大多就是这些,我早已知晓,但还是谢过了福伯。 午时三刻,前院的锣鼓声熄了,想必是宾客们前去宴席了。 蕊珠着淡蓝色衣裙姗姗来迟,女子梳着整齐的流云髻,脸蛋尖尖的,眉眼细长,有一种岁月的积淀在里面,应是裴府的老人了。 快步走进院门喊道:“福伯,人呢?” 福伯含笑着迎上去道:“人给二公子找好了,还请蕊珠姑娘过目。” 蕊珠点点头,看向立于屋前的女子,并不惊艳的外表,却有一种令人安心得感觉,眉目间是浓浓的书卷气,像是读过几年书的人。 蕊珠往前走了几步,向我微微俯身道:“我是二公子房里的蕊珠,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苏锦荷。”我回礼道。 “是家和万事兴的和吗?”她的眼睛眯起来,像只小狐狸。 “不是,是荷花的荷。” “哦,那锦荷姑娘跟我来吧,二公子还等着呢。”她引领着我向门外走去。 我回头望了望福伯,朝福伯道:“福伯,您多保重。” 这一刻,我分外想念师父。 他一双眼睛像是浸在湖水中的冰晶一样澄澈清亮,眼角微微上扬,显得有些妩媚多姿。 他着一身银白色里衣外加薄薄的外衫,里衣领子高高的遮住脖子,白衫上绣着朵朵白色的莲花和一些银丝暗线,脸色是常年病态的苍白,像是很久没有见到过太阳,额头上隐约可见的红色花纹显得他非人非神,十分妖治。 他打量了我一会道:“你读过书,在哪个书院?” “回二公子,只是在奉贤书院读过几年而已,算不了什么。”我低头答道。 “当然算不了什么,要是你读书万卷,也不至于做丫鬟了,是吗?”他言语清淡,像是一杯无糖的水。 “二公子说的是。” 蕊珠走进来,行礼道:“二公子还满意?” 男子点了点头道:“就留下吧,正好书楼里还缺个研磨,整理书卷的,就让她去吧。” 蕊珠应了声,领我出去,我回头,正好与他对视,男子眼神透亮,冲我微微一笑,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干,二公子不会亏待我们的。”蕊珠领我进入书房,我顿时被这景观惊呆了。 两层的小阁楼,古色古香,数不清的书架摆满了数不清的书本,满室飘荡着纸墨香气,风吹动纸页,发出沙沙的声音,古老而又动听。 “这里的书都是二公子的吗?”我问道。 “当然,这里的书二公子都看过,而且都做过标记了,要不是二公子身体不好,现在也该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了。”蕊珠泄气道。 我抚摸着一本本整洁精致的书本,书脚边有微微的磨损和卷起,想来主人经常翻阅它们,书页边还有红色毛笔做的标注,工整的小楷,一排排舒展开来,像女子好看的纱绢,流畅丝滑。 “锦荷,听说你是福伯在后山捡回来的,那在新叶城你还有什么亲人吗?”蕊珠帮我把宣纸码好,扭头问道。 我想起红药姐姐,想起她那山茶花般温暖的笑道:“有是有,可惜现在我找不到她,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你不用担心,要是她知道你在裴府一定会来找你的。”她安慰我道。 我点头道谢,然后开始打水打扫书房,我喜欢这个书本堆砌的世界,没有烦恼,也没有忧愁。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下笔流畅,一气呵成。 他看看我,笑道:“锦荷,你也来写写看。”说着,把毛笔递给我。 我略微有些讶异,还是接过了毛笔,这是宋代词人李清照的名句,相传她的丈夫把两人的诗词掺在一起,让友人评评谁写得好,友人们斟酌再三,选了这句,从此,她的才气更是被人口耳相传。 在奉贤书院的时候,夫子也让我们练过字,其曰字如其人,我的字虽不如杨月欣那么雍容华贵,不如白正轩那么洒脱不羁,却也自称风骨,起码字体没有书院倒数第一。 我收笔,转身看向他,在这里呆久了,对他的脾性也有所了解,他房中下人不多,能近身伺候的就只有蕊珠一人,待下人还算温和,为人云淡风轻,不是利欲熏心的人,喜吃咸,不爱吃甜,最喜欢福熹阁的翠玉茯苓糕,最欣赏陶然居的笔墨纸张,每次去,都要买很多。 他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摇摇头道:“锦荷,你今日是没吃饱吗?” 我错愕的看向他,他今日穿了件晚烟霞紫纱绸如意云纹衫,显得整个人有了些精气神。 “下笔无力,收笔却又太用力,显得字体头轻较重,映射出写字人浑身无力,没有一丝刚强之气,病怏怏的,不行,重新写。” 我苦了脸,想在奉贤书院我的字可是备受推崇的,师父也夸我的字有公主风气,到了这,就成了病秧子了,他才是病秧子吧。 月上三更,我才回房歇息。 蕊珠睡在里间,为我留了一盏灯,见我哭丧着脸回来,笑道:“早知道会如此,二公子房里的丫鬟,小厮,还有嬷嬷们都被二公子调教过,这才是个开始呢。”说着,从里间拿出纸笔,铺开纸张,笔走游龙,流畅无比,我一时看呆了。 “看到没,拿笔的姿势和力道很重要,我给你开个小灶,不要告诉二公子哦。”我高兴的点了点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周礼》是必读的诗书,还有四书五经,茶艺六道都要略懂一些才好。”蕊珠把书一本本挑出来,放到我怀里。 “我虽然没有进过书院,但二公子倒教我许多呢,你要是想参加下一届的女官考试就必须把这些全都熟记,不准睡懒觉了,我会每天早半个时辰叫你起床背书。”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诗经周礼 我错过这一次的女官考试,就要等到下一届,可我没有书院出示的证明,只能拼实力与运气了。 师父,我不会两手空空的回去见你的。 “锦荷,《周礼》第三章讲的是什么?” “锦荷,茶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 蕊珠每天都来提问我的功课,有时我真的觉得她不是个丫鬟,倒像个女夫子,对于她的身世,没有人知道,裴晋源或许会知道吧,不然也不会这么信任蕊珠。 琼花树下男子墨绿色金线绣花缎袍,样貌清秀俊雅,手里拿着一把白色的折扇,冲我笑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蕊珠正要作答,我拦住她,从心底里不希望眼前的人知道我真正的想法,仿佛那是最后的遮羞布。 “还在练字。”我含糊道。 “练得怎样了?”他问道。 “还好,登得大雅之堂。” “露一手看看。”他把笔递给我,铺好了纸张。 正要落笔,小厮小跑着前来禀道:“大爷来了,在房里等您呢。” 男子眉头皱了皱,似是不悦,感受到他的情绪,我一晃神,墨汁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渲染开朵朵梅花。 端坐在软椅上的人,一身淡紫色的锦袍,高挺的鼻梁,宛若神的雕刻,细长的剑眉入鬓,深黑色的眼眸如墨,冰冷,庄重而又严肃,让人不敢直视,这就是大翰王朝最年轻的将军裴景铄。 景铄,出自班固的《东都赋》:“铺鸿藻,信景铄,扬世庙,正雅乐。” 看来,镇国公把希望都压到他身上了,他身后立着一男一女,走路无声,想来是会武功的,应该是他从军营里带回来的人。 “听父亲说你最近又吐血了,我处理完军务就来看你了,你也不小了,不能一直为父亲添麻烦,该为裴家分忧了。”男子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道,声音冰冷,像是能冻死人。 裴晋源哼了一声道:“怎么分忧,让我上阵杀敌?这可我可做不来。” “你总是这个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玩的把戏,这种事,骗骗宠爱你的父亲行,骗我可不行。”他把茶杯放下,环视了下房间四周,暗道:“不学无术。” “裴家有大哥就够了,加上我呢,就多余了,大哥要是没什么事,请回吧,你也挺忙呢。”裴晋源下了逐客令。 男子笑了,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孩子气。” 裴晋源扭过脸,不理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沙漏漏了一半,裴晋源坚持不住,扔掉手里的扇子道:“你怎么还不走,还要在我这里蹭饭不成?”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 裴晋源低头喝了一口茶,见我立在门口没有进来,喊我道:“锦荷,茶凉了,过来添茶。” 我走过去,俯身给裴景铄行了个礼,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我,像是在审视逃跑的俘虏,隔着几步之遥,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审视的力度,这让我很不舒服。 良久,他开口道:“你就是福伯带回来的。” 我答道:“是的。” “也不过如此,还值得二弟前去讨要,连大哥也晾在一边。”他不屑的说道。 我知道他误会了,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站在那里干着急,额头上冒起了细密的汗珠,他似是看出了我的不安,拿住茶杯,掀开茶盖,让我添水。 水刚烧开,滚烫的热度让我把持不住,热水顺着壶嘴倒在了他的手上,顿时一片殷红,他猛地站起来,茶杯落地,散落一地的碎片。 我立马跪下道:“奴婢该死。” 说着,连忙从衣袖里抽出手绢包在了他手上,遮住他那红的似要滴出鲜血的皮肤,他对我挥了手,对对裴晋源说道:“这样毛手毛脚的丫头幸好没分到我的房里,要不然,就不是烫伤手这么简单了。” 说着,深深的瞥了我一眼,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一时间,压迫感遁去,我松了口气。 我抬头发现裴晋源正在望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般。 “苏锦荷,我对你有些好奇了。”男子声音清润,带着一丝丝的玩味。 “二公子,好奇心会害死猫的。”我声音清淡,波澜不惊。 “可惜,我是人,不是猫,理所应当。”他走了下来,迈过几层台阶,直直的看着我。 “那这么说,我也可以对您好奇了?”我也站起身来,笑道。 “你好奇什么?” “您的病?”我直言道。 “好奇我病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第一个。” “您不像有病的人。”我肯定的说道。 “是吗?正如你所言,我也希望自己没病。” 说着,他扔过来一个苹果:“赏你的,替我把大哥赶走了。” 我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苹果,带着成熟的嫣红,陷入了沉思。 殿里燃着上好的合欢香,烟雾袅袅升起,一时模糊不清。 红罗帐里,间或传出女子的娇吟,温软酥脆,隔着缝隙,能看到女子……拔下头上的金钗,费力的插向身上男子的心口处…… 顿时,血花飞溅,溅了她一脸一身。 “贱人!”男子一把把女子推下床,女子趴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像频临死亡的鱼。 听见动静,门外的冥言忙推门小跑了进来,见到地上赤裸的女子,还有满身血污的男子,快速的低下了头,跪下道:“皇上,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男子从心口处拔下金钗,扔在地上,十分平静淡然的吩咐道:“快去叫御医,这钗上有毒。” 冥言正要离开,男子又叫住了他:“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把她押到紫薇阁,日夜看守,不准有误。” 冥言点点头,犹豫着开口问道:“那明天女官们就要进宫受封了,皇上还去尚宫局吗?” “朕就不去了,女官之事就由尚宫大人全权负责吧,不必事事向朕请示。” 说完,男子嘴唇发黑,支持不住,一头栽倒了床上。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尚宫大院 晨时,宫门照常开启。 马蹄声惊扰了皇城新叶的美梦,一切都苏醒开来。 杨月欣位列榜首,和一群入围者跪在尚宫局门前听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天命,擢选女官,以正皇室。今封奉贤书院杨月欣为从三品典膳,杜子艳为从三品典衣,其余三人皆为从四品掌乐,望各位女官格尽职守,为我大翰内宫尽心尽责。” 杨月欣起身接旨,顺手塞了一锭银子给宣旨的公公道:“严公公,有劳了。” 严公公把银子揣进怀里陪笑道:“杨典膳客气了。” “听说昨个晚上皇上遇刺了,可抓到刺客了吗?”杨月欣又掏出一锭银子作势就要递过去。 严公公摆摆手道:“杨典膳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这皇家的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杂家要回去复旨去了,杨典膳好自为之吧。” 杨月欣脸色沉了沉,捏紧了手里的银子。 “杨姐姐,我知道我们少谁了。”杜子艳笑着跑向杨月欣,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月欣回过神来道:“少了谁?” “苏锦荷啊。” “哦,是啊,子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烂成绩怎么能考上女官呢,想必是怕难回家找师父哭鼻子去啦。” “不对吧,她不像像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啊。”杜子艳疑惑了。 “算了,提她干什么,快来看看你的女官服合不合适,都是三品,以后还要互相扶持啊。”杨月欣揽住她,往尚宫局门里走去。 尚宫局坐落在皇宫的最里端,三进三出的院落,门口庭院种植着茂密的树木,叠叠嶂嶂,太阳洒下来,只留一地光影,脚下是光滑的汉白玉,干净的能照出人影。 尚宫大人住在最里面的院落,不常出来,只在节庆日出来敦促女官们,尚宫局负责皇家的礼仪起居,祭祀时的礼器、礼服,汤沐、仪卫,烹调膳食,管理酒类、柴火,床帷,宫苑,舆辇、伞扇、灯,女工,执掌教习妃嫔、宫人文化书算。 新进的女官住在最外面的院落,由熟悉事务的女官负责教习,了解各宫娘娘的生活习惯,规矩忌讳,还有皇帝公主们的喜好厌恶。 “皇上怎么样了?”含元殿外小跑进来一位女子,青螺眉黛长,珠花流苏遮瑕,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青萝玉簪轻轻的绾起,妆容精致而又清淡,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抹愁云,平添了几分憔悴与衰老。 冥言走出来,跪下行礼道:“皇后娘娘,纪太医正在为皇上疗伤,娘娘不必忧心。” 大翰王朝皇后司马雯璐,乃大司马穆和的嫡孙女,司马家占据着大翰王朝的半壁朝堂,与裴家平起平坐,分庭抗礼。 “你们是怎么伺候皇上的,堂堂的良家子竟是刺客,真是没用。”女子颤抖着,语气里是满满的愤怒。 “是奴婢一时失察,望娘娘恕罪。”冥言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磕进地里去。 “算了,也不能全怪你,就罚你一年的俸禄,好好的静思己过吧。”女子声音恢复了平淡,波澜不惊。 冥言谢恩后退了下去,对于这位皇后他是畏惧的。 司马雯璐在独孤离傲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嫁给他做了正妻。 那时的独孤离傲手中并没有可用的人与权,司马雯璐算是下嫁,只因不幸坠马,伤了身子,太医说她这辈子都做不了母亲了,为此,她伤碎了心。 独孤离傲听说后,不但不嫌弃,反而派人携重礼前来慰问求娶。 刚开始几年,彼此还算恩爱,司马雯璐大独孤离傲五岁,时光不等人,等他登上大宝,越来越多的女子被送进后宫,为巩固权利,他也娶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也生了一个又一个。 她老了,比起宫中的芍药牡丹,她的的确确是老了,要不是顾及司马家的颜面,现在的皇后就不是司马雯璐了。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是最危险的皇后,这一点,宫中人人皆知。 “为什么不答应大爷,去谋个一官半职呢?”我为他研磨,墨汁细滑,点点滴滴,像是离人泪。 他放下笔,吹了吹,让墨汁干的快些。 “锦荷,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人生?” 我想了想道:“纵横朝堂,快意江湖。” “既然是纵横朝堂,又岂能快意江湖,你太天真了。” “那是,做官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对于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来说,可真是一件大难事。” 我撇撇嘴,有些不悦,为了背诵《周礼》,我可是把两只眼睛都快熬坏了,哪像这位锦绣华服的公子,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最应该过的生活,就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四方的庭院之内,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哥哥征战沙场,看父亲大权在握,看这大翰王朝一步步走向鼎盛,就足够了。” 他打开窗,阳光撒进来,整个人就像是镀了一层金光,宛若天人。 “为什么只是看着,而不去做呢?我相信,凭借你的学识不应该只是看看。”我声音清浅,怕惊扰了他的思绪。 “没有意义。”他转身望向我,眉目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走进他:“有些事情只有做了,才知道有没有意义,光靠想,是没有意义。”就像师父,就像莲溪,做过了一些事,才能明白有没有意义。 “这一点,我是真的不如你,那么多书看来是白读了,锦荷夫子在上,请受小生一拜。”他倾了倾身,向我恭恭敬敬做了一个揖。 我扑哧一声乐了:“裴二公子客气了。” 男子白袍胜雪,眉间一点朱砂,俊美妖治。 女子一袭绿色衣裙,不施粉黛,不簪珠花。 白绿在清风下相接,缠卷,像是一幅绝美山水画。 一声禀告打破了这甜腻的画面,大翰皇帝病重,要求官员们前去玄阳寺为皇帝祈福,裴家也在出行的名单之中。 裴晋源听后,皱了皱眉道:“这皇上身体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我对这位皇帝可谓是知之甚少,不免问道:“这大翰皇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