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云来客栈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正是深秋时节。 中州大地,一片萧索。 西风裹着落叶,带出一片绝情妩媚。黄叶旋转,犹如芳华老去的妇人,挣扎着在空中留下自己最后一抹痕迹。 大凉山下,更是天昏云沉,虽已巳时,却如即将入夜般的晦暗。 一条小路,蜿蜒着由远及近,在此地绕过个不知名小湖,再向远处延伸出去。来去路上,尽是荒芜,久久见不到一个人影。 路的拐弯处,几棵偌高的杂树底下,坐落着几间小屋,屋前一棵枯树做成的杆上竟然飘着一面脏兮兮的三角布旗,历经久远,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只是上面大大的“酒”字龙飞凤舞,颇具气势。 屋的正面门眉上,有一块歪歪斜斜的木板,上书“云来酒家”,字迹也跟布旗上的“酒”字一样龙飞凤舞,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在“酒家”二字上被莫名其妙地划了叉,并且在这二字上方,又书了“客栈”二字。笔画纤细,书法拙劣,和原来的字迹无法相提并论。 这一来,“云来酒家”变成了“云来客栈”,升级成功。 屋外随意摆放的几张桌子上空无一人,屋内的柜台上坐着一位老叟,丧眉耷眼,双手缩在袖中,似在闭目养神。而堂中一张桌上,一个身着灰布衣裳的少女,百无聊赖地逗着一只灰毛小狗,不时发出咭咭笑声。 几声鸟鸣传来,少女听了眼睛一亮,嘴角似有笑意。 “爷爷,雀儿那小子又来了。” 少女喜孜孜地抬脸向老人笑道。看她面目,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满脸菜色,面目并不可人,只是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嘿嘿,这小子不知道又饿了几天了,只是可惜,最近客人太少,我们这里也没什么残羹剩菜,只能硬馒头伺候了。” 老人随口答一句,身体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十几米开外的枯树林中,一个身着褴褛的半大小子,正瞪着贼兮兮的眼睛,看着这几间破败房子连成的客栈,眼神里不无失望。 “唉——看来最近也没人来窦老头这里喝酒,荤腥是不指望了,看一会能不能找点东西把肚子填饱吧。” 这位被称作雀儿的男孩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揉了揉自己的干瘪肚子。 整整三天,除了上次在湖中碰巧抓到一尾鲤鱼烤了吃了,就再没进过一点食物。秋天的天气很凉,他身上的衣物又过于单薄,这饥寒交迫,让他一个孩子如何能忍受得了? 所以他才来到这里,想从这里接济点食物。 自从他记事以来,便没再见过自己父母,只是有一个自称老胡头的老人带着,由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路走来,在离这里十几里外的村落安顿下来。可惜老胡头身体并不好,时时咳血,估计也是实在走不动了,才在这里安的家。也没能支撑多久,安下家后只小半年光景,便撒手而去。 雀儿就此成为孤儿,有一顿没一顿,全靠村民接济,总算没能饿死。适逢乱世,村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先求自保。再加上他为人不善交际,并不讨人喜欢,渐渐的,和村民也越来越是疏远。后来干脆一个人又离了村落,流落于山林,整日和鸟雀为嬉,虽然日子困苦,倒也算是逍遥快活。再加上年龄日增,多少也能在野外狩些小动物当作食物,总算勉强度日。 可惜,野外的食物终究是没有保障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接济不上的时候,特别是秋冬两季,饿得极了,他便会来到这家野林之中的“云来客栈”一求裹腹。 这“云来客栈”自打五年前在这里落成,雀儿便是混熟了的。 里面的老人姓窦,平时雀儿叫他老窦,只有肚子饿了来找东西吃的时候,才叫窦爷爷。而老窦的孙女叶儿,却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叫作叶儿姐的,虽然长得不如原来村中的芳芳好看,但那双眼睛,光彩夺目,连晚上的星星都输了几分。 这祖孙二人对雀儿也是不错,只要他来,基本就不会让他饿着回去。当然,那些用来招待客人的酒肉,老窦是绝对不会舍得凭白拿出来给雀儿享用的,因为平时老窦自己也只舍得看,不舍得吃。只是平时客人们的残羹剩饭,总是留着给他打打牙祭,最不济,也能从自己的口粮当中挤出些来,哪怕是粗粮馒头,总能让他饱着肚子回去。 不过雀儿最喜欢的,还是那些酒客们剩下来的荤腥。小块的酱牛肉,虽然上面还留有酒客的牙痕,却不改其鲜美;残留的半只狗腿,纵然只有骨缝里的些丝肉沫,仔细啃起来,还是能挑出不少碎肉;还有那半碟残鱼,就算是只剩鱼头鱼尾,经老窦的烹饪,也能算得上是人间美味。 一想到这些,雀儿的嘴里总不自觉地咂吧几下,似乎能泛起些过往的味道。 可惜呀可惜,今天看这光景,老窦也好几天没酒客上门了,这次,看来只能指望用几个粗粮馒头充肌。 此时雀儿的心里,无比的失望。 抬头向着枝上的鸟雀学了几声鸟鸣,然后施施然地向客栈走去。馒头就馒头吧,总比饿肚子强。瞧这天气,是一天冷似一天,说不定就能下雪了。他还不想在这样的天气中被饿毙。 “踏!踏踏踏!!” 就听得远处有马蹄声,开始时好远,似石块相互轻击。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响,听得是越来越分明,蹄声杂乱,不止是一匹马的声音。不过顷刻之间,便变成了轰然大响,如擂战鼓,其间夹杂着马的嘶鸣和响鼻声。 好快的马! 雀儿心头一喜。 有客来!这对他来说,意味着有荤腥可吃。 听这声音,来的应该是江湖豪客。对于这样的酒客,雀儿见了最是欢喜,比老窦都要欢喜。 印象中这类人出手最是豪阔。他至今记得,有次几个虬须酒客到了云来客栈,光是羊肉狗肉,便要了满满几大盆,而且他们只顾着大口喝酒,肉却动得很少,那次的残羹,着实让雀儿饱了几天的口福。 果然!马蹄声到了云来客栈的位置,嘎然而止。 听得有人轻噫一声,并招呼道:“这里有个酒家,我们几个歇息一下,吃点酒菜再赶路罢!”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吮了一声。 雀儿拨开树枝,就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虬须大汉个个背负长剑,停在云来客栈门前。一个大汉闪身而下,身形矫健,落地生风。而其中一位白衣的公子,才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比着雀儿大了不过两三岁,眉清目秀,俊朗中透着勃勃英气。看其他几人的神色,竟是以这位白衣公子马首是瞻。 领头的大汉大声招呼:“店家,出来招呼客人喽!” 老窦也是远远地便听到了马蹄声,早有准备,急急地应了声,从屋内闪身而出。 “牛肉羊肉尽管招呼着上,再上一坛酒来!我们急着吃了赶路!多下来的银子算打赏给你!” 那位大汉随手抛出一绽银子,足足有五两的样子,看得暗处的雀儿眼睛直了一直。而老窦更是喜笑颜开,媚笑着连连作揖答谢:“好咧!谢客官!您里面请,我这就为你们弄菜去!” 大汉却大笑:“去里面作什么?闷死个人!就坐外面,凉快通透。只是你的菜要快些,酒要好些才是!”说完似乎觉得自己作主不太妥当,又向着那位白衣公子问道:“少镖主你说是不是?” 白衣公子微一点头:“一切顾镖头安排就是!” 正文 第二章 天威镖局 原来这几位竟然是镖师?但看来看去,只有几只马匹,并无辎车跟随,而几人的身上,马匹上也没有包裹,实在看不出他们走的是什么镖。 窦老头见他们不愿意进屋,也不以为意,只要有银子在手,客人自然便是大爷。转头向屋内使唤:“叶儿!出来给众位客官看茶!” “哎——!知道啦。”屋内叶儿脆脆的声音响起。 那白衣公子听了声音,眼神愣了一愣。不过看到出了门的叶儿模样,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没想到一个声音这么清脆的姑娘,相貌却是如此平庸,颇有些失望。 叶儿给众人倒了茶后,便进去帮老窦的忙,留下几个镖师围桌而坐,喝茶歇息。 “少镖主!沿着这条路再往西走一百里,便能出了凉山地界,到时候官道通敞,又是葛二爷的地盘,有他们照顾,再也不怕出什么差错了!呵呵。” 顾镖师喝一口茶,望着西去的道路,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白衣公子皱着眉头,轻叹一声:“希望如此。只是不知道爹爹那路人马如何了。为了帮我们引开山里贼子,他那么大张旗鼓,只怕会有不少麻烦。” “啪!”的一声,另一个汉子重重拍了下桌子,把几个斟满茶水的杯子震得抖了几抖,溢出些茶水。 “照我说,程镖主也忒小心了!就凭我们天威镖局的威望,只要插上我们的镖旗,大可风风光光地把这趟镖送到梅州,哪个宵小敢来触我们的霉头?!还需要分个两路人马,搞个明镖暗镖?难免有些灭了自己的威风!” 顾镖头连声喝叱:“胡大彪!你又说什么胡话!程镖主走镖几十年,见识会比你少?再说以程镖主的六十四式金刚剑法,十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走镖讲的是稳妥低调,人脉往来,哪能全靠打打杀杀?像你这样说法,不到几年,我们天威镖局的镖师就剩不下几个了。” “……” 胡大彪犹有不服,正待再说,却被白衣公子拦住。 “确实!这趟镖非同小可,还是谨慎些好!爹爹对我说过,这趟镖如果送到了,以后天威镖局的声望和地位,必定会压过扬威和远威他们几家。但如果这趟镖出了差错,咳咳,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搞不好便是家破人亡!” 胡大彪听了睁大眼睛,好奇道:“是么?这次到底是保的什么镖啊?这么厉害?” 顾镖头却是双眼瞪他一下:“这是你应该问的事?” 胡大彪被他瞪得脸上一红,不敢再有言语。 恰好此时,叶儿一连端了牛肉和羊肉上来,窦老头也捧了坛酒,上来打着招呼:“各位客官,这是本地的烧刀子,酒性烈些,不过对抵御山里的寒气很是有用,还请各位慢用。” 胡大彪嗜酒如命,见了酒坛口水连连,接过来先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然后再给众人倒上。 顾镖头向着众人一使眼色,示意胡大彪先喝,待得好半晌,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自己端起碗来,轻抿一口。其他镖师见了,也纷纷开始喝起。 对于镖师来说,吃的是刀口上的饭。虽然他们身为天威镖局的镖师,算得上树大根深,却谁也不能保证,每趟镖都能活着命走过。所以讲究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几乎是顿顿不离酒,餐餐都有醉。 只有白衣公子和顾镖头矜持着浅浅作饮,其他人几碗酒下肚,便开始话多热烈起来。 不远处的雀儿闻着酒肉飘香,直咽口水,心里祷告着各位爷你们少吃点,多留些残羹给自己。可惜那几位镖师酒量不小,饭量更是可观,渐渐的,满满的几大盆鱼肉,在他们的举箸交错之下,越见越少,眼见得连盆底都要瞧见。雀儿是看得暗暗叫苦。 突听得不远处悠悠响起“吱嘎——吱嘎——”的车辎响声,竟然又有人来。 众位镖师听了,脸现警惕,纷纷放下筷子,停了吃喝。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一头青驴,拉着一辆二轮小辎,慢慢地从路东驶来。一位老者,青衣小帽,坐在前头颠得东倒西歪,辎幕低垂,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物。 在众人的眼光中,辎车在客栈前缓缓停下,老者对着车内低唤道:“小姐,这里有个酒家,我们停下来歇息,你也出来透透气,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隐约听得车内轻嗯一声,接着辎幕被掀开,走下一位丽人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但见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一身素衣如雪、淡雅梳妆,满脸愁色却掩不住眉眼五官的标致,端鼻樱唇,黛眉紧锁,肤色本就白晰,被素衣一衬,更显得如仙子般不染纤尘。 一干镖师们本来紧张,却见得车中下来这么一位娇弱的小姐,都松一口气。白衣少镖主的眼神更是呆了一呆,这等标致人物,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是难得一见。 老者也不进屋,在外面随便挑了张桌子,轻拂几下,让小姐坐着,自己对着屋内喊:“店家!店家——” 窦老头应声而出,见又有来客,笑着招呼:“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咳。你这里有馒头么?” “馒头?有!不过是粗粮做的,怕二位客官吃不习惯。” “呵呵,吃得惯,吃得惯。四个馒头,一壶清茶,有劳了。” 老者连声说着,脸有苦色。 看来这二位盘缠并不宽裕,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馒头是现成的,窦老头转身到屋内捧了出来,顺手带着一把茶壶。一老一少谢了,默默地在另一张桌上吃着。 白衣少镖头的眼光时不时从少女身上飘过,有心请她些酒菜,又怕过于唐突,被拒绝失了自己的身份,一时踌躇。 眼见几位镖师酒足饭饱,桌上盘杯狼籍,稍作停顿就要继续赶路。 又是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中间夹着几声呼哨。竟然是又有人来,几匹狂马驮着大汉,一路烟尘翻滚,由西边奔来,老远就能听见其中的笑喝怒骂声。 正文 第三章 冲突 马群来得好快,转瞬便到了客栈跟前。顾镖头几个纷纷把手搭在了背后的剑把上,沉身不动。 听得来人中有人高声喝道:“格老子的,总算看到有吃的地方了。老石头,大家一起下马吃些东西!” 其他人纷纷出声赞同,一时马嘶蹄乱,挤作一团。 为首的那位向顾镖头那桌打量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并不多话,只是向着屋内高声叫道:“有活人吗?快出来招待爷几个!” 窦老头连忙奔出,心中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好好的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而且瞧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好惹角色。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似的:“来了来了!各位爷是想要些酒菜么?” 那汉子抡了抡马鞭,呼啸作响,笑道:“废话!爷上你这儿来,不是喝酒吃菜,难道是耍姐儿么?你也得有啊!” 跟随而来的众人轰然大笑,纷纷下马,个个肌肉遒劲,背上的包裹鼓鼓囊囊,显得很重。 “是是是!各位爷稍候着喝些茶,酒菜马上就来。”窦老头哪敢得罪了他们,一个劲的答应,躬身进了屋内置办酒菜去了。 几位大汉也不进屋,见外面还剩着一张桌子,围着坐下,自顾着倒茶喝起。 “褚大哥,这次祁老大得了手,再加上上次得到的宝贝,可算是立了大功。只要把两件东西往白城主手上一交,我们虎啸派可算是挣足了脸面,以后在白云城里,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了!”一位满脸麻子的壮汉,脸上生光,不无得意。 为首的褚大哥沉声道:“什么叫有了一席之地?以祁老大的本事,再加上这两件宝贝,指不定能弄个堂主当当。到时候我们跟了他,少不了都脸上增光。” “对对对!难怪祁老大这么性急,自己有事,却还让我们带着宝贝先去向白城主奉上,就怕夜长梦多,搅了好事!”另一个黄脸汉子媚声附和。 褚姓汉子瞄他一眼:“祁老大怕什么夜长梦多?你不懂了吧?他只是肯定这回白城主会重重赏他,所以心痒难捺,一心只想早日受到奖赏,所以才急急让我们几个连着赶路。” “就是!就好比我娶了一房水灵花俏的姑娘,哪有放着守空房的道理?还不是赶紧地圆了房,享受那快活似神仙的妙处?反正我是一分一毫也耽搁不了的。”旁边一位长相猥琐的汉子接过话头,贼眼却盯着另外一桌的白衣少女滴溜乱转。 褚姓汉子啐他一口:“就你能耐!好好的一件美事,到了你嘴里却变得如此不堪!” 猥琐汉子却没听到,眼睛仍在白衣少女身上,愣了神。 好半晌,才转脸坏笑道:“褚大哥,我的秉性你是知道的,嘿嘿。你说我不堪,我今天还就不堪给你看了。你看——”说完向着白衣少女的方向呶了呶嘴。 “呸!你个花蛾子,就这点出息!”褚姓汉子笑骂一声,却没阻止的意思。 猥琐汉子见他并不恼怒,色心顿起,站起身来,向着白衣少女的桌子走去。 “哎——这位美人,长得如此国色天香,却只有粗粮馒头伺候,可惜,太可惜了!来,到哥哥这桌来吧,有酒有肉,我们一起饮酒作乐可好?” 白衣少女满脸惊恐,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旁边的老者连连作揖,一个劲的告饶:“不敢不敢。多谢壮士了,只是我们有馒头足矣,不敢另有奢望。” 猥琐汉子两眼一瞪:“你这老头!我见你们吃得清苦,好意相邀。你却推三阻四的,好不识抬举!”说完,竟然不顾老者,抬手就去拉那少女。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又不敢惊叫,只是躲闪。可怜她人单力薄,哪是猥琐汉子的对手,转眼便被捉了双手。 “住手!” 断地一声怒喝,紧跟着“嗤”的一声,有风声流动,就见有东西从众人眼前划过。 一根竹筷,颤微微地插入猥琐汉子的手腕,穿腕而过,鲜血汩汩而流。 “啊——!” 直到此时,猥琐汉子才发出一声惨叫,捧着自己的手腕痛得打跌。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着实可恶可耻!”程少镖主终于是忍无可忍,出手相助。旁边的顾镖师连连向他使着眼色,却不予理睬。 “你们是什么人?!”褚姓汉子见己方有人受伤,又惊又怒。 刚才那甩出筷子的手法和力道,着实不凡。但在他的眼里,也不是抵挡不过。只是看着这几人的装扮,也是江湖中人,他怕惹了哪路高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此次自己是有要事在身,不敢多事,故压着性子相问。 “嘿嘿!各位请了!这是我们天威镖局的程少镖头。只不过见着有人为非作歹,出手教训一下宵小,如有不服,还请下场揭过!”胡大彪不等顾镖头搭话,抢着表露身份,并向对方下了战书。 顾镖头情知要糟,气得直跺脚,却没任何办法,只是狠狠瞪一眼胡大彪。 “天威镖局?”褚姓汉子喃喃几声,“怎么又出来一个天威镖局?你们是哪个天威镖局?” “呸!当然就是京州的天威镖局!天底下难道还有几个天威镖局不成?!”胡大彪见他沉思,以为是他怕了,更是得意。 褚姓汉子并不理他,转头向身边的人问道:“刚才我们劫的那帮人,不是天威镖局的?” “不可能!天威镖局的镖主程义海,使得六十四式金刚剑法,我是见过的。刚才那个绝对是他,准没错!” “什么?!你们见过我爹爹了?!他,他现在怎么样?”程少镖主见对方如此说,心中挂念父亲安危,急急问道。 褚姓汉子见他如此一问,心下了然,嘿嘿一笑:“原来刚才那个是你爹爹。嘿嘿,也没怎么样,开始还好好的,只是后来吃了我家祁老大一掌,掉下山崖去了——” “贼子找死!”程少镖主听得父亲受害,哪里还能再等他说完,一个箭步便冲向褚姓汉子,拔剑在手,使着家传的金刚剑法,恨不能立马将他斩于眼前。 程家六十四式金刚剑法,授之当世五大剑宗的青云宗门下。天威镖局的镖主程义海是青云宗的第八代弟子,师从无涯子,一套剑法使得臻化入境,鬼神莫测。而程少镖主正是程义海之子程尽欢,得其父倾囊相授,剑法造诣着实不浅。 一套剑法使将开来,就见团团白影,游若蛟龙,翩若惊鸿。刚柔并举,轻盈与厚重兼备。 正文 第四章 祸起萧墙 褚姓汉子见了,不敢怠慢。急急从背后抽出厚背钢刀,迎着剑锋重重还击。他知道光是以剑法刀法相论,自己远远不是程尽欢之敌,只求以钢刀的力度来克制对方剑锋的轻灵。只要兵刃相互嗑到了,他有信心以自己的力量把对方的长剑击飞,甚至伤人。 程尽欢岂能不知他的打算?眼见着厚背钢刀夹着劲风直直砍向自己的剑锋,不待招式变老,手臂一转一滑,原来攻向对方心口的长剑偏了方向,改刺为抹,划向褚姓汉子的右臂根处。如果抹得实了,褚姓汉子的手臂立马就能被断了下来。 褚姓汉子没料到程尽欢变招如此之快,钢刀沉重,不及收劲,眼见着剑锋就要划上自己的臂弯处,百忙之中松手,任由钢刀撒手而去,同时右腿向程尽欢胸口踢去,这一踢运足了劲,不求伤人,只求程尽欢能撤剑自保,解了自己的断臂之险。 程尽欢眼看就能将敌人的手臂断于剑下,却见对方仓促之中撤刀踢腿,隐隐有拼着两败俱伤的心思,心中也不免暗暗佩服褚姓汉子变招奇速。见那腿含风声,一旦踢实了,只怕不但胁骨要断几根,内脏也得受了重伤。虽然能断他一臂,自己却要受如此重伤,实在是划不来。只得尽最大力度地扭转身子,堪堪避过那一腿。却也由于身子的变化,手上剑尖的角度受了影响,没能在对方的臂上划实,仅仅是在他衣袖上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二人一碰即分,只是程尽欢神色不变,而褚姓汉子却丢了钢刀,衣袖也被划开,很是狼狈。这一下说来繁琐,但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程尽欢有心乘胜追击,褚姓汉子却很是狡猾,连连后退,旁边早有同伙拿出钢刀,封住了程尽欢的追路。 “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褚姓汉子刚刚从断臂之险中逃脱,连连怪叫。 而镖局的几个人,见程尽欢动了手,也纷纷抽出长剑,各自找着对手,加入战团。刚才还酒肉飘香的酒家,一时间变作了刀剑相交的战场,“乒乒乓乓”响作一团。 不知道谁的钢刀,砍翻了摆着盘子的桌子,又不知道是哪个的长剑,连一边的长凳都削为几截。本就不多的残羹,被乱七八糟的踩入泥中,和作一团。 本来以为能够借着镖师的遗留能够打打牙祭的雀儿,眼看着一块肥肥的羊肉被一脚跺入泥里,又一个鱼头被踩得稀烂,心痛之极。却怕刀剑无眼,不敢上去抢出个一星半点。 窦家爷孙二人苦着个脸,猫在屋内,偷偷地通过大门看着屋前争斗。不管谁胜谁负,他们的身家肯定是保不住了,只希望自己二人能够得保平安,叶儿甚至向着雀儿藏身的地方眨了眨眼,似有所指。 而刚才被盗匪调戏的一老一少,吓得蜷缩在门边一角,连逃都没了力气。 突然,就听得“啊”地一声惨呼,一名镖师捂着前胸,萎顿着倒下。又有“咯”地一声闷吭,一名盗匪捂着被削断的手臂,痛得在地上打滚,却又被一脚踢出老远,翻滚几下便不动了。 雀儿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场景,吓得脑子发麻,早已把羊肉牛肉抛在脑后,只想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奈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哪里还能迈得动步子? 场子里惨叫声不断,打斗的“乒乓”声和呼喝声却越来越是稀疏。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只剩下程尽欢和褚姓汉子仍在缠斗。程尽欢的左臂下垂,白袖上面血迹斑驳,显然也是受了不轻的伤,而褚姓汉子一瘸一拐,步伐紊乱,早已只有招架之功,没了还手之力。 另外的顾姓镖师和胡大彪,正追着一位黄脸的盗匪,欲将其诛杀。只是二人一个腿上受伤,一个脸上流血,而那位黄脸盗匪虽然受伤也不轻,胜在身子灵巧,在残桌断椅间拼命周旋,一时竟然捉他不到。 “你们住手!”蓦然就见那个开始时被程尽欢用筷子戳穿手腕的猥琐盗匪,左手拿了把钢刀,架在白衣少女的颈上,狠声向剩下的几个人喊道。 程尽欢见了愣住,急急收回刺向褚姓汉子的剑,呆在当场。顾镖师和胡大彪也都停了追逐,不知道如何是好。 虽然他们与这白衣少女萍水相逢,并不认识。但刚才这猥琐汉子对她调戏,是程尽欢出手相救,才导致后来的争论相杀。虽然后来是因为盗匪说劫了程义海并把他打落山崖,才拼的命,但现在眼见着盗匪对白衣少女以刀架颈来威胁,实在是不忍心不管不顾。 褚姓汉子没了程尽欢的追杀,在那以手撑膝,大口喘着粗气,奸笑道:“嘿嘿,好小子,这剑法不比你爹爹差。可惜太过怜香惜玉,最终还是落到我的手里。” 他见程尽欢依然手握长剑作着戒备,却不敢过去缴他长剑,只是命令:“你们快放下手上的剑,不然那小妮子就要血溅当场!” 程尽欢一时没了主意,只是手擎长剑对峙当场:“你敢!无耻蟊贼,竟然拿一个姑娘来作威胁,也不怕天下人笑话!有种我们凭真本事决出胜负!” 褚姓汉子打个哈哈,仰天长笑:“哈哈,好笑,当真好笑!你明明知道我们是盗匪,还分什么有耻无耻?你倒是瞧好了,看我们敢是不敢?可怜这么一位水灵灵的姑娘,就要因为你的冥顽不化香消玉殒了!” 说完一作手势,架着钢刀的猥琐汉子作势要砍—— 程尽欢无法,渭然长叹,扔了手上长剑:“好!我扔了长剑,你放了那姑娘,我们重新打过。” 褚姓汉子赶前一步,把长剑踢飞出老远,却奸笑道:“奇怪奇怪,我只是让你放下长剑,什么时候答应你放过这位姑娘了?哈哈——” 说着就用手中钢刀架向程尽欢的颈中。那猥琐汉子见老大得逞,松了警惕,手上的钢刀往下放了一放。就在此时,恁听得“笃”的一声,一丝黑影从众人眼前闪过,速度比刚才程尽欢射出的筷子快上一倍有余,风声呜呜作响,力道生猛。 待得在场之人定下心神,就见猥琐汉子双眼暴兀,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也是一只绿筷,由他的前颈插入,直没至筷尾都看不见,只留下一个血洞,而大半枝竹筷由颈后刺出,鲜血淋漓。 正文 第五章 凤涎丹 这一下兔起鹘落,竟然没一个人看清是由何人出手。直到猥琐汉子软塌塌地躺倒,才发现窦老头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场中,看着满地狼籍,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心痛,只是喃喃道:“唉——习武之人,伤及无辜,罪不可恕!” 褚姓汉子哪料到这位不起眼的老头竟然神功至厮,吓得手上一软,架向程尽欢颈中的钢刀未免缓了一缓,程尽欢哪里还能再等他反应过来,劈手一招擒拿手,反手夺过钢刀,趁着他愣神的功夫,狠狠砍在他的右腿。 他是久战力竭,要在平时,这一刀只怕是要把双腿齐齐地削断了。此时也仅仅是伤深及骨,褚姓汉子本就左腿受伤,这下更是立足不稳。也幸亏他应变奇速,竟然是趁机几个翻滚,跌入了旁边的深谷之中。 程尽欢立意要追,但看到谷深幽幽,杂草丛生,自己又有伤在身,只得作罢。转身看到盗匪中唯一还活着的黄脸汉子已经被顾镖头制住,赶紧冲上前去,紧张地问:“你说!刚才那贼子说天威镖局的程义海被你们打落山崖,可是真的?” 那黄脸盗匪哪里还敢反抗?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原来他们是西边八十里外的一伙盗匪,约有四十来人,老大名叫祁复来,使一柄厚背金刀,武艺不弱。由于近年来乱世莽雄四起,祁复来受到他人的打压甚重,眼见其式日微,没有了活路。偶然之下,他有幸见到白云城主白孤帆一面,有心巴结,却苦于寸功未立,无颜开口。一心想着淘些宝贝敬奉上去,也好入了白云城,免得再受他人鸟气。 机缘巧合,前阵时间,祁复来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件宝贝,名叫龙血衣。据传是由上古神物金龙血泡制而成,凡人穿了,百病不生,延年益寿。武者穿了,内力进境神速,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据说是当地官府设计擒了个江洋大盗,从他身上搜得。祁复来打探到消息后,再从官府手中夺来。 祁复来思忖着以自己的天资,武功上限也就如此,自己用了不如去当作讨好白云城的投名状,便找机会向白云城主奉上。只不过龙血衣的种种传说尽是些道听途说,心中未免无底。事又凑巧,前几天又有消息,说这次有天威镖局护送一枚凤涎丹至梅州,必从大凉山下经过。这凤涎丹的名头可是实打实的,由前世神医张思伯苦心收集天下奇珍异宝,再花费了十年时间炼成,整个天下不过三颗。而且据传当今皇帝费了上千人的性命才从民间换来一颗,以备不时之需。另外的两颗,一颗是在当今第一剑宗孤月宗门下,被奉为镇门之宝,而另外一颗,便是天威镖局所保的这趟镖了。 祁复来一探到消息,便觉得如果能把凤涎丹抢到手,到时候再加上龙血衣齐齐向白云城一送,自然便是莫大的功劳,有了白云城这座靠山,自己的日子当然也就会逍遥快活。又考虑到天威镖局的程义海手底很硬,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所以又急急邀来了好友铁剑道人,一直在大凉山下等着天威镖局的人经过。 果然,就在今日凌晨,在西边七十里处等到了打着天威镖局的镖队。祁复来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几句话一说,双方便动上了手。先是铁剑道人和程义海拼了个两败俱伤,再由祁复来出手,一掌把他击落山崖,肯定是活不了了。在镖队里搜索一阵,果然便找到一个华丽锦盒,内装一颗晶莹黄珠,宝光内敛,一看就不是凡物,便是那传说中的凤涎丹了。 祁复来大喜之下,自己欲把受了重伤的铁剑道人找地方安顿,另外却先安排心腹褚百胜带着几个好手,先把宝贝送往白云城中。估计不用多时,他便会从后面赶上。 没想到褚百胜却在这里阴差阳错,和另外一队天威镖局的人马遭遇,并因故动上了手,才有了现在的状况。 程尽欢听了黄脸汉子所言,情知爹爹已遭不测,肝胆俱裂,哪还顾得了许多,只感觉胸中一股闷气冲得自己脑袋欲炸,挑起散落在地的长剑一挥,黄脸汉子的大好头颅便和身体分了家,血溅五步。 雀儿在暗处本来见得场中打斗已歇,剩下的几个人不知在那说着什么。虽然地上有着死尸,但也勉强壮了胆子,想走出去和窦老头、叶儿相见,他根本没看清楚刚才窦老头以竹筷伤人,所以也并不知道窦老头的身手不凡。对于他来说,现在几个粗粮馒头,比甚么都来得重要。 但见到程尽欢说着说着,举手一剑,把那人的头给砍了下来,又是吓得不轻,缩在当场,惊动了旁边的树枝。 窦老头见程尽欢又伤了人,只是摇头叹息。叶儿却是白了他一眼,向着雀儿藏身的地方叫道:“雀儿胆小鬼,还不快出来?!” 程尽欢等才知道旁处还躲着人,不由脸生警惕。 雀儿却似没有听到叶儿唤他,只是犹豫,不敢乱动。 叶儿又唤:“胆小鬼!我看到你了,再不出来帮忙,我上去拧你耳朵!” 雀儿这才畏畏缩缩,从乱树枝中走出,勉强挤出丝笑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程尽欢见是一破衣小丐,这才放下心来。走到窦老头身前,深深一揖:“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小可程尽欢,感激不尽。” 窦老头轻抚了抚短须,又摇一下头道:“程小哥莫要客气。你也是路见不平才惹了他们,我只不过是稍许相助,只要你别怪了我出手太晚就好。” 程尽欢赶忙道:“不敢不敢!全仗前辈救我。这次我随爹爹护镖,走得慢了,就落在了后面。没想到爹爹他老人家便遇上盗匪遭了不测,唉——”情到伤处,竟然语凝不能言语。 这时旁边的顾镖师和胡大彪也过来一一谢过窦老头。 窦老头刚才明明听到胡大彪所说的明镖暗镖之事,现在见他们说和程义海一起护镖,只是走慢了落在后面,知道他们心有戒备,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雀儿呆呆地看着他们互相作揖,谢来谢去,不明就里。只感觉地上的阵阵血腥气熏得自己作呕,只怕此次来找食物是要失望而归。即使现在能有了食物,却没了胃口,悲苦哀哉。 此时,那对一直蜷缩在旁边的白衣少女和老者也回过了神,颤颤地过来,先是向着程尽欢盈盈一拜作谢,又向着窦老头深深一拜,只是哭泣,并不说话。 好半晌,才向诸人道出身世来由。 原来她叫关敛容,京州人士。母亲早亡,父亲本是京州一名小吏,却因为得罪了上司,遭了诬谄,被关进大狱。可怜他性格耿直刚烈,又受了重刑,悲愤交加,竟然就此死在了狱中。关敛容有心申冤,但此等乱世,哪还有说理的地方?只得悲悲戚戚,好不容易找人收了父亲遗骨,化了骨灰,送回老家安葬。 一路上只得一位忠心老家仆照料,凄惨悲凉,小心谨慎,没想到在这里还是出了事情。多亏几位出手搭救,才没至遭人辱没,也算侥幸。 关敛容说完,向着在场诸位又是深深一揖。 窦老头叹一口气,看着各人伤的伤,弱的弱,道:“事已至此,徒悲无益。我看天色将晚,诸位如不嫌弃小店鄙陋,还请先住一晚,有伤的裹好伤口,处置好了再上路可好?” 其他人自无异议,都点头称是。 正文 第六章 龙血衣 于是一行人纷纷进屋,几个伤者相互搀扶,关敛容和老家仆跟在后面,雀儿见了,犹豫一下,也跟着向内走去,却被叶儿拧住耳朵,娇声喝叱:“胆小雀儿!你进去作甚么?” 雀儿脸红一下,喃喃道:“我几天没吃东西,饿得厉害,想讨些东西吃。” 叶儿睇他一眼:“你羞不羞?大好男儿,光知道凭空讨东西吃,却不知道做些事情来作补偿。” 雀儿一愣:“做事情?”他来这里讨食物不说百次,几十次总是有了,还是第一次听叶儿说让他做事来补偿,一下呆住。 叶儿却是用下巴向地上示意:“你看这些人,好歹活着时也跟你我一样,死后总是要入土为安的。虽说江湖人士不求讲究,但总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今天你就做个好人,把他们一个个埋了吧!” “啊?!”本来雀儿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地上的尸骸,现在听到叶儿竟然让他埋了这些,忍不住转头看了一下。只见地上横着竖着躺着的死人足有十来具之多,有的肚破肠流,面目狰狞;有的怒目圆睁,尚未瞑目;有的手臂没了,断处犹有血水渗出。刚刚消散的惧意又复升起,手脚发软,哪里还敢答应?只是一阵嗫嚅:“我不敢。” 叶儿的小手在他脸上刮几下,羞他道:“胆小雀儿!这些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放心罢,你敛人尸身,算是做了好事,菩萨会保佑你的。说不定以后你就能多积些阴德,来世投个好人家。” 雀儿只是摇头不应:“我肚子饿得厉害,手脚发软,没有力气去埋他们。” 叶儿小脸一板,似嗔似怒:“雀儿好没出息!知道你现在肚子饿,但现在也拿不出东西来让你吃的。你放心,反正这里我和爷爷也不能再呆了,一会把店里所有能吃的东西一起做了,包管让你吃得舒心。” 雀儿听了一喜,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些信心,手脚也恢复了些力气,只是还有些不信:“你说真的?” 叶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返身进屋,片刻返回,把一柄铁镐扔在他面前:“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你快动手罢!”回身又轻叹一声:“雀儿只惦着东西吃,却没想到从此以后,我跟爷爷回了巨州,只怕你是再也见不到叶儿了。”语意中竟颇多幽怨。 雀儿只是盯着地上的铁镐,呆呆愣神,没有听到她所说。叶儿没法,轻轻跺一跺脚,回屋去了。 外面的雀儿愣了好半晌,一阵冷风吹来,令他打个寒战。终于狠狠心,俯身拾起地上铁镐,挑了个较平坦松软的地方,开始挖坑。此时天冷地硬,他人既瘦弱,用力又拙,一镐下去,不过只有一寸见方的小土洼,好在越往深处,泥土越是松软,而他也慢慢学了使巧劲,速度渐快。饶是如此,等他挖出个五尺来深的大坑,一轮残月,已经挂在天际。 出了一身汗,估摸着已经差不多够用,又壮着胆子向一群死尸走去。借着月光挑来挑去,先选中一具尚算完整“安祥”的尸身,看装扮应该是个盗匪,也不知道被谁所杀,胸前一个剑孔,已经没有血水流出。一个人把尸身拖拽到坑边,再推至坑底,然后再去拖另外一具,遇到断手流肠的,也是硬着头皮收拾。好在夜色遮挡,再碜人的死尸也少了些许恐怖味道,雀儿在心里强迫自己把它们想象作被自己猎获的动物,一个个被堆到坑中。 又过小半个时辰,就见下午还在你死我活拼杀的各人,现在却你枕着我的腿,他挨着你的头,挤挤挨挨中透出一种诡异。雀儿不敢多看,铁镐连挥,不大一会儿便把大坑填了个七七八八,到后来实在累了,在谷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 那个地方,刚好就是褚姓汉子被砍断双腿后滚下山谷的地方,此时幽谷残月,寂廖冷清。雀儿举目四望,蓦然发现就在谷下不远处,一处灌丛中,有个包袱。想来是哪位在拼杀中遗弃在此,又或者是那褚姓汉子在滚落中散落在这里。心中好奇,便用铁镐勾住谷边大石,再把自己的身子垂下去,好不容易用脚尖把包袱挑到,再随自己身子慢慢带了上来。 刚才在敛尸的时候,那些尸身的随身携带之物也有不少,但都是些碎银兵器暗器之类,没有食物。雀儿不感兴趣,又觉得攫取死人之物甚是不妥,所以连尸带物一并埋了。现在看到这个包袱,想埋却已经晚了,只好打开,却见还是几绽银子,一把匕首,另有一件月白小衫,还是没有食物,心中难免失望。 此时又是一阵凉风吹来,刚才他挖坑埋尸,出力很多,得了一身臭汗,现在凉风一吹,更是冷战连连,见那小衫虽然短小,倒也算是干净,干脆脱了外面的褴褛衣裳,把小衫穿在里面,再复把破旧衣裳套在外面。 这小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只感觉弹力惊人,一穿上身,便感觉贴肉裹着上身的每块肌肤,有阵阵暖意传来,令雀儿感觉暖和不少。 正暗自庆幸时,听得叶儿叫道:“胆小雀儿,事情还没做好么?” 雀儿赶紧应了声,扛着铁镐急急入内。就见一张桌上摆满了食物,甚是丰盛,有肉有鱼,而且还有酒,果然叶儿所言不虚。而程尽欢几人已经包扎好伤口,在一旁歇息。见得雀儿进来,点头示意一下。 叶儿招呼一声,各人齐坐到桌前,各自吃将起来。程尽欢等人初遇惊变,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只有雀儿初次吃到没有牙痕的完整鱼肉,兴致盎然,大块朵颐,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肚子,不能将这些美味全部装下。 坐在一旁的叶儿似乎胃口也不甚好,只是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到打嗝,才眼有笑意。 除了雀儿外,其他人各有心思,并不多话。过了半晌后,便各自回房歇息了。云来客栈本就粗陋,有了程尽欢、顾镖师和关敛容的房,便再没了雀儿睡觉的地方,好在他并不在意,紧了紧身上的破衣,挑了紧靠灶门的暖和地方,躺下睡了。这一天,劳累加上惊吓,刚才又喝了几口酒,顿感困意沉沉,不一会儿,便入了梦乡。 正文 第七章 白云城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然间听得有人喝问一声:“是谁?”然后又是笃地一下,那声音嘎然而止,依稀便是胡大彪的声音。紧接着一阵叮当声响起,又急又密,显然又是来了敌人,并且已经交上了手。 雀儿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门口,就见胡大彪横卧在门前,双目圆瞪,咽喉处一个血洞,鲜血汩汩而出,早已没了气息。正要吓得惊声尖叫,却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接着耳朵一紧一痛,敢情又是叶儿,把他拽回屋内,在他脸侧轻声说道:“胆小雀儿,别乱跑。这次来的贼人武功强得很,也不知道窦爷爷能不能敌得住,你跑出去被贼人看到,我也不能救你。” 听她话带焦虑,一双亮眸很是不安。雀儿点点头,从门缝中窥向外面。此已卯时,天光微亮,屋前一灰一白两团剑影斗得正酣。灰色正是平日里丧眉耷眼的窦老头,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往常的萎靡神态,身手矫健,目光炯炯,一把青钢剑在他手里被舞成一条青龙,飞天遁地,钢猛霸气;而白色却是一位丰神俊郎的中年人,嘴角冷笑,手持一柄白剑,挥舞时轻灵飘逸,透出一股闲雅清隽。窦老头的青龙虽然威猛,但却每次都被他的闲逸招式一一化解,并且反击之势如白鹤掠云般犀利奇速,让窦老头不得不留神招架。一时间二人斗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在离二人十几步远的地方,程尽欢和顾镖头手握长剑,眼睛盯着场内,神色紧张中透着愤怒。而另外一侧,十几个汉子静静地立在一旁,身上衣着有灰有白,并不相互交谈。另有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竟然便是白日里被程尽欢砍了双腿的褚姓汉子,双腿已经作了包扎,也是留神看着二人相斗。 此时关敛容主仆二人也起了身,来到叶儿身侧,看着屋外的争斗,脸色煞白,情知这一场斗下来,也关乎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心盼着窦老头能够得胜,把白衣人击伤。 就听得屋外场中“叮叮”的剑击声不断传来,时疏时密,时急时缓,窦老头和白衣人的脸上神色也愈发慎重,二人呼吸渐粗,额上隐现汗珠,似有白雾氤氲,众人见了,都知这是到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候,稍有不慎,便是命丧剑下。蓦然间,又是“叮”的一声轻响,期间夹杂着一声闷哼,一灰一白二个人影,一触即分,退开了战团。 窦老头手握断剑,嘴角流血,虽然勉强立在那里,浑身却忍不住簌簌抖动。而白衣人脸色煞白,整个手腕都被削断了,断手上握着白剑,落在地上。左手捏着右手手腕断处,鲜血还勿自喷涌。这一场打斗,似乎是窦老头小胜。 白衣人身后众人见他受伤,有二人赶紧上前扶住,其他人抽出兵刃便要上前报仇,却被白衣人拦住,深吸口气,又苦笑一下,才道:“九重门的人果然是厉害,看这位老爷子剑法钢猛,应该便是离门中人,只是不知道如何称呼?” 窦老头停了半晌,才涩声回道:“不敢。老朽窦天一,确是九重门中离门门下。敢问阁下是白云城中哪位堂主?” 白衣人答:“鄙人梁白衾,侥幸获白城主赏识,任聚水堂副堂主。今日伤在窦老先生剑下,只怪自己学艺未精,让阁下笑话了。” 窦天一嘿嘿怪笑两声,道:“好说好说。都说近来白云城在武林中异军突起,如日中天,城中藏龙卧虎,高手如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林子大了,难免就多了鸡鸣狗盗之辈,为了扩充势力,连一般的杀人盗匪也能搜罗至门下,嘿嘿。” 梁白衾叹一口气:“道听途说的东西,作不得数的。反倒是白云城和九重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怎么这次九重门的人竟然觊觎我们城下之人进奉给白城主的宝贝,还伤了我们的人,这又如何解释?” 窦天一摇头道:“我不知道甚么宝贝。只看到一帮盗匪杀人劫物,非礼良家,坏了公道,迫于无奈才出手伤人。如果梁堂主自认他们是白云城下的人,还请平时好好管教才是。” 梁白衾森然道:“如此说来,窦老先生是拒不认账了?那我们只能用强,得罪之处还望包涵则个。”一使眼神,身后之人纷纷举起兵刃,向窦天一杀来。 程尽欢和顾镖头握剑兜身拦住,想拼个鱼死网破,却被窦天一喝住:“速退回店中,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三人勉强挡住攻来的刀剑兵刃,急急向店内退回。 店内的叶儿见状,不知从哪儿找来把强弩,一等三人退回店门,抬手便射。就听得“嗖嗖嗖”三声劲风掠过,门外响起几声哀嚎,显是有人被强弩所伤。就听得有人唤道:“先撤!他们有强弩,我们另想办法!” 窦天一刚退回屋内,便“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叶儿知他受了极重的内伤,焦急万分,惊问道:“窦爷爷,你伤在哪里了?” 窦天一惨然一笑,好半晌才均了呼吸,缓缓道:“好厉害的掌力。我断了四根胁骨,内脏也受了伤。没想到这次白云城对这事如此看重,竟然派了位堂主来,窦爷爷老了,本来是想拼着受他一掌来断他一臂,没想到这一掌之力,大出我的所料了,咳咳。” 叶儿急得垂泪,道:“窦爷爷你受伤甚重,少说话为好。”顾镖师却急得抓耳挠腮,一个劲地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窦天一咳了几声,又对叶儿道:“昨晚我已放出信鸽,把此地发生之事告诉了你爹爹。他离这里不足四百里,如果一接到信鸽便快马赶来,相信再有一个时辰便能赶到,到时候外面的贼人便能知难而退了。只盼贼人们忌惮强弩,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从门缝里观察外面动静的程尽欢突然叫道:“不好!他们要用火攻!” 果然便见几个贼人,手举火把,向着这里悄悄掩了过来。叶儿拿起强弩,从门缝中又是射出一串弩箭,却被他们迂回避过,也不敢再继续向前。其中有个贼人叫道:“里面的人听着,速速交出凤涎丹,不然梁堂主说了,将你们一个个烧成黑炭!” 原来那褚姓汉子推诿责任,到手的凤涎丹和龙血衣在滚落山谷的时候不知道失落到了哪里,只是说被窦天一他们夺去。梁白衾听了深信不疑,凤涎丹名头太大,他心里只念着凤涎丹,对龙血衣却没太在意,所以只是关照手下一定要夺回此丹。 叶儿奇怪道:“凤涎丹?不是已经被他们夺去了么?怎么又来索取?” 程尽欢却道贼人们已经知道被夺去的凤涎丹是假的,不管顾镖师向自己连使眼色,向众人如实相告:“实不相瞒。我们此次的镖非同小可,所以我爹爹让我们兵分二路。他所保的明镖中的凤涎丹是假的,真的一直由我贴身存放。没想到贼子如此聪明,竟然这么快便知晓了我们的暗渡陈仓之计。” 窦天一知他所言不虚,此时贼人要作火攻,己方危在旦夕,也顾不得问个详细,只是吩咐:“叶儿雀儿,快去拿些盆来,准备灭火。”众人一听,也不管窦天一有没有叫到自己,纷纷各自寻找可以盛水的器皿,连关敛容和老仆人都取了盆子在手。好在店中平日为了用水方便,存水甚多,光是大水缸就有五六个之多。 果然外面贼子见里面许久没有动静,把手上的火把一支支扔将进来,火把上浸过松油之类,沾物即着。初时扔进来的几个火把,被众人很快扑灭。但贼人怕弩,一心想以火相攻,火把被源源不断地扔入,众人手忙脚乱,渐渐忙不过来。几处火势越燃越大,有延绵成片之势。 正文 第八章 离门门主 窦天一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向众人说道:“诸位停手罢!这火是来不及灭了。”招手唤过大家,又说道:“天命如此,只怕大家都要难逃此劫了。不如趁贼人忙着放火,你们各人冲出去罢。能不能活着逃出,就看各人造化了。” 他受伤甚重,自知断无逃生之望,只盼有一人能够逃出也好。众人之中,程尽欢和顾镖师虽是武者,却都有伤在身,又由于凤涎丹的原因,是众矢之的。关敛容和老仆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叶儿虽然不知武功如何,但见她身手矫健,应该有一些功底,而雀儿瘦弱,却一直穿越于山林之间,身子灵巧,反倒是他们二人逃生的希望更大。也正是因此,窦天一才让大家一起冲出逃生。 哪知道叶儿见他伤重,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手拿强弩,守卫在窦天一身旁。雀儿见了,甚是义气,也不愿先逃。只见他突然大着嗓子对外喊道:“别再放火啦!你们再放火,把那凤涎丹也要烧化了!”其他人听了,觉得其法可行,一起喊道:“住手住手!再不住手,凤涎丹真的便要烧化了!” 这招果有奇效。外面的贼子听了,不再有火把投进,甚至有水声泼向外围的火势。想必是那贼人也怕宝物被烧,完成不了任务,所以反而帮着灭火。 屋内的几处火势在众人的合力之下,也很快被灭,诸人围在一起,只盼贼人别再想其他法子,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得自己强援到来。 叶儿看着雀儿,帮着他拭拭脸上汗珠,问道:“胆小雀儿,刚才你为甚么不跑?” 雀儿喃喃道:“我不知道。反正把窦爷爷和你扔在这里,我自己跑了,总感觉心里不安。”此刻太阳初升,几缕阳光从门缝串入,照在他的脸上,有种莫名光彩。在他心里,每次腹饿难耐时都来此处寻食裹腹,且都不会空手而归,可能早已把他二人当作自己家人般亲密。 叶儿呆了一呆,不再说话,只是脸色温柔,似有得色。 又过半晌,耳听得屋外有“笃笃”的伐木声响起,“哎哟!不好!贼人又使什么法子了。”顾镖师惊叫一声。诸人从门缝向外望去,就见贼人几个一组,伐木去枝,竟然做起几面木头盾牌来。本来己方以木屋作为倚仗,再加上叶儿用强弩阻吓,一时让贼子不敢靠近。但一旦贼人有了盾牌,能够无视弩箭,得已靠近木屋,便连木屋也不能成为倚仗,到时诸人只能任其宰割。 屋内几人苦笑相望,看来这一劫,终究是难以逃过。外面嘈杂声起,听得有人高声喊道:“窦老爷子听着!我们白云城与九重门素无仇隙,这次无非是因为凤涎丹起了误会。白云城无心与九重门为敌,只要你们交出宝丹,刚才的事一并揭过。”听着是梁白衾的声音。 窦天一嘿嘿笑几声,闷声问道:“一并揭过?这是骗小孩儿罢?刚才死了那么多人,你又有断腕之痛,说揭过就揭过了?”他内伤甚重,一句话说完,已是气喘吁吁。 梁白衾却大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此次来,目的便是那宝丹,一旦到手,便算任务完成,我也赶着回去复命。至于断腕之仇,只怪梁某学艺未精,以后有的是向窦老爷子讨教的机会,何必急在一时?” 窦天一知他不过是怕凤涎丹受损,出言诳自己出去,不再理他。 梁白衾见里面没了动静,终于沉不住气,向四周挥了挥手,一众手下有人持着木盾在前,其余人紧跟其后,向着木屋缓缓走来。 叶儿见状,弩箭连发,奈何木盾甚大,射出弩箭无一不中在盾面上,光听得笃笃直响,却没伤到任何贼人。而弩箭所剩已经不多,贼人见木盾奏效,欢呼几声,转眼便到了木屋旁边。几个盗匪,拿了粗重兵器,对着木门一阵狂砍脚踢,木屋本就简陋,又被烈火烧过,哪经得住他们如此侵毁,偌大的一面墙壁轰然倒塌,拍起的灰尘木屑,落得众人满头满脸。 不过谁也没时间去拍打,眼见着贼人侵入,各自握了兵刃,要作殊死一搏。梁白衾紧跟着手下进来,桀桀怪笑道:“刚才明明你们还有生路,却不知珍惜。现在悔之已晚,速速纳命来罢!”左手一挥,一众贼人挥舞着兵刃就要上前。 “慢着!”程尽欢大喝一声,但见他手擎一枚暗黄丹药,力叱众人,“你们要的凤涎丹就在我手上,哪个敢上前一步,我就捏碎了它,化作齑粉,谁也莫想得到!” 梁白衾愣了一愣,赔笑道:“好说好说!现在你交出宝丹,也能饶你不死,只是其他人,嘿嘿——”说话间突然脸色一变,向着窦天一喊道:“窦老爷子莫要寻死,一切都可商量——” 他贸然喊了这么一句,所有在场之人都是一呆。程尽欢以为窦天一真要寻死,转过头去。就感觉一阵劲风突起,手上一痛,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紧跟着“嗖嗖”数声,然后是一声哀嚎。就见一位白衣贼人手掌被一枝弩箭透掌而过,鲜血淋漓。 原来刚才梁白衾故意出声相诱,料定程尽欢会愣神,早算好踢出连环双腿,把凤涎丹从他手中踢飞,旁边一位手下趁机飞身接住。这一着出声踢腿、飞身接丹,用心险恶,配合得也是严丝合缝,心机身手,无一不是上乘。 奈何叶儿却早有防备,没来得及出手阻止梁白衾踢腿,却正赶上他手下接丹。强弩连发,其中一箭生生穿过其手掌,说也凑巧,本已被他接住的凤涎丹,借了箭势,竟然就此掉落在旁边的一口缸中。那缸中本来积水满满,刚才被众人取了救火,还剩下小半之多。等得诸人发觉去抢,却见缸中哪里还有凤涎丹的影子?却原来是那凤涎丹遇水即化。把那小半缸水染得泥黄浑浊,混庸不堪。 梁白衾眼见失了宝丹,气极败坏,杀意顿起,指挥着手下杀将过来。程尽欢等拿起兵刃勉强招架,眼看便要丧身乱刀之下,而窦天一重伤之下,起身都难,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雀儿眼见情急,随手拿起一张残椅,拼死架住砍向窦天一的钢刀,却被那贼子飞起一脚踹在腰间。他身子瘦小,径直被踢得飞起,没头没脑地跌入那缸中。 那缸本就有雀儿人高,虽然只有一小半水,也能将他整个没入。他头先入缸,惶急之中张口惊呼,却哪能唤得出来。“咕嘟,咕嘟”连着喝了好多口缸中之水,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由嘴鼻漫入,自己脑子被这种气味冲得一阵迷糊,连转身爬起都是不能。 隐约中听得有尖啸声响起,跟着又有人的惨呼哀嚎。雀儿心里只是想着:“死了死了,我这是要死了!”就在他意识逐渐迷糊之际,又听着“哗啦”一声巨响,紧跟着身边的水快速退去,口鼻复得自由,贪婪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身心清醒不少。耳边响起叶儿焦急地呼唤:“雀儿!胆小雀儿!你没事罢?”缓缓地睁开眼来,见到叶儿双目垂泪,正怔怔地看着自己。见他睁开眼来,欢呼一声,又复用手拧了他的耳朵,笑道:“胆小雀儿,我就知道你没事!你这是在装死呢吧!” 雀儿原本以为大家都已死了,现在感觉耳朵疼痛,立刻坐起,惊诧道:“你?我?我们没死?” 叶儿嗔笑道:“呸!好端端的,死什么死?快快起来,我爹爹来了,我带你去见他。”拉起雀儿的手,奔向另一房间。 正文 第九章 收徒 就见窦天一横卧在床,有布巾紧匝在胸前,显然是有人帮他接了胁骨,脸色较之前面缓和不少。关敛容端着盆子,在旁边伺候着,程尽欢和顾镖师又添了新伤,只是不重,也包扎妥当。一位青衣男子,坐在床侧木椅上,见到雀儿和叶儿进来,展颜一笑。就见他脸色温润,一股谦和之气凝于眉间,却给人以稳重威严之感。 叶儿欢叫一声:“爹爹!”紧赶几步,上前拉着他的手掌,左右摇曳,尽显舐犊情深。雀儿见了,却不知如何称呼,愣在当场。叶儿睨他一眼,嗔道:“胆小雀儿,这是我爹爹,今天都亏他及时赶到,才赶跑那些贼人,保得我们全身而退。” 雀儿悻悻干笑几声,心存感激,却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那青衣人哈哈笑道:“你就是雀儿罢?好,好!听叶儿说你颇有义气,不肯置朋友危难于不顾,真是难得。”雀儿听了反倒有些害羞,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原来这青衣人便是叶儿父亲,姓金名远书,是九重门下离门门主。一身内力早已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一柄火云剑更是让天下英豪闻之色变,吃足苦头。此次接到窦天一的飞鸽传书,心中不安,带了两个手下连夜策马赶来。正赶上梁白衾率人攻破木屋,欲对他们施以杀手,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下众人。只是无心和白云城的人结下仇恨,仅仅是示其以威,阻其伤人,赶跑了事。 而梁白衾等人见凤涎丹已失,对方又来了强援,自忖不是对手,只得灰溜溜散去,回去后怎么向白城主交待,是否会引起九重门和白云城的一番争斗,那都是后话。 金远书拈一下额下微须,又向着众人笑道:“金某人来得晚了,让大家担心受苦,真是惭愧。也幸亏诸位竭力抗敌,得以支撑到金某到来,未能铸成金某的终身大恨,真是侥幸。先谢过各位了。”他作为援手,救了众人,反倒先谢被救的诸位,其中自有她女儿得以幸存的原因,却也足见他气度胸襟之宽广。 程尽欢等人见了,自是忙不迭地行礼道谢。顾镖师道:“金大侠这是哪里话来?本来我们已是砧上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多亏你来才侥幸活命,应该是我们多谢你才是!”说完拉着程尽欢深深一揖,直到腰处。连关敛容也行了大礼,雀儿本来呆立在场,见众人都如此,也学着样子行了礼。金远书哈哈一笑,站起来团团一揖算是回礼。 程尽欢和顾镖师耳语几句,突然走到金远书身前,双膝一曲,跪将来下,吓了旁人一跳。金远书愕道:“程公子这是何意?”程尽欢也不说话,自顾自地磕了三个响头,咚咚作响,然后才道:“今日尽欢和爹爹走镖,爹爹遭了不测,镖物又被损毁,这次,天威镖局已是不保。这等血海深仇,尽欢不报此生寝食难安。只求金大侠能收了我作门下,一定心无旁骛,聆听教诲。望他日能有我一洗今日仇冤的机会。”说完,又是咚咚数声,嗑头不止。 金远书赶忙拦道:“程公子快快请起。唉,老实说,我看你练武资质确是不差。只是,唉,只是看你所使武功已经颇具功底,只怕已是有了师承门派。这样改弦易派,于情于理,都不太妥当。” 顾镖师赶忙道:“金大侠莫要为难。我家程镖主生前是青云宗外门弟子,程少镖主所学一切皆是程镖主所教,并未拜入青云门中。所以还恳请金大侠收了程少镖主为弟子,逐其所愿。小的代夫人一并先行谢过金大侠。”说完,也跪下跟着嗑头。 金远书沉吟半晌,这才微微点头,扶起二人道:“也罢也罢!世事艰难,程公子又是学武佳材,我金某人看了也难免爱材心切,从此就归了我门下罢。只不过此地不宜行拜师之礼,等随我到了门中再妥善安排入门之礼。”他虽处九重门,但门中规矩,却是各门都可自行开门收徒,也正因如此,九重门近年来的势力才在武林中得以经久不弱。 程、顾二人听了大喜,这才站起。程尽欢又关照顾镖师回镖局后,尽快遣散各镖师趟子手,变卖家产把众人安置妥当。然后把自己母亲找一个隐蔽处安居,再把消息传给自己。一想到偌大的一份家业从此烟消云散,自己和母亲此去又不知何时才得相见,悲从中来,眼里又含了眼泪。 眼见得程尽欢被收了徒弟,关敛容俏然从人后走出,默默地往金远书面前一跪,即不嗑头,也不说话。金远书赶忙又问:“姑娘这是要作甚么?”关敛容含泪答到:“小女生逢乱世,苛活人间,颠沛流离。只求金大侠也能收了小女到门下。” 金远书连连摇头,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收你。可九重门中都是学武之人,我瞧姑娘并无武艺在身,身子又羸弱,并不适在这个年龄再始学武。唉,实在是不方便收留于你。” 关敛容坚不起身,一脸绝决,毅然道:“小女不怕吃苦。只求金大侠把我当作一般弟子,严格令训,若敛容有任何懈怠,金大侠便把我撵出门去,小女绝无怨言。” 叶儿在一旁帮腔道:“爹爹,这位姐姐也好可怜,你就带她去吧。我们离门不收,兑门何姑姑那里可是能收的。她那里的姑娘多的便是。” 金远书无奈,只得道:“姑娘请先起来。这次我可以带你同去九重门,但离门实在是不便收你为徒。金某倒是可以把你推荐给兑门,到时候她们收不收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关敛容听了,这才嗑了几个响头,盈盈站起。虽然金远书没能将她收入门下,但有他作保,想来入那兑门便是有很大可能。 这阵拜师收徒,足足闹腾了一个时辰。这时,有人敲门,却是金远书带来的两个手下。刚才他们尾随白云城的人离去,现在赶回来禀报情况。 得知梁白衾一路上并没有停留,径直向白云城的方向去了。金远书叹一口气,转身向四周的残败房屋看了看,道:“我们也该走了。这里已经不能再作我们九重门的驿行,还是一把火烧了干净。叶儿,你和窦师公在这里呆了五年了罢?呵呵,爹爹烧了这里,你舍不舍得?” 叶儿嘟着小嘴,莫名就不高兴,道:“有什么不舍得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离了此地我难道还不活了不成?”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向着雀儿道:“胆小雀儿,我们这就要走了,你怎么还没离开?” 雀儿呆了一呆,喃喃道:“走?你们要到哪儿去?我,我又能去哪儿?”在他心里,平日里在山林中玩累了,总是想着到这几间木屋来歇息一天,吃些东西,还能和叶儿玩耍一阵,早就把这里当作家一般。现在听到叶儿他们要走,而且要烧了木屋,心中顿感一阵茫然,感觉天地之间,似再无自己可去之处。 叶儿呸他一声,又道:“奇怪。我们去哪儿关你甚么事?你能去哪儿,我又能作什么主?”想了一想转脸对着空处接道:“别人一个一个地拜师傅,却偏偏有傻子光是看着,不知道学着也拜一下师傅。这种傻子活该没地方可去,蠢也蠢死了,当真气人!”言下之意再明朗不过,众人听了都是莞尔一笑。 雀儿不是真傻,哪能不知?只是心里依旧浑噩,他平时与鸟雀山林为伍,与人接触得少,虽然和叶儿窦老头颇有亲意,也是出自人之本性。他知道一旦拜了师傅,以后便和原先的生活再也无缘,纵有叶儿陪着,但一下冒出来个师傅和众师兄弟,心里难免惶惶。再加上看到先前各人相互以命相搏,心底还是有些抗拒。所以听了叶儿的话,心中还是犹豫,不敢出声。 叶儿见他不语,扁扁嘴巴,哼了一声,对金远书道:“爹爹,我们这就走罢!有的傻子只知道吃饭睡觉,并不识好歹,也分不清人心好坏。这样的傻子,我们九重门不收也罢。” 雀儿脸上一红,金远书呵呵笑道:“雀儿小兄弟,据我所知,你在这里举目无亲,生活无落,不如就跟了我去九重门。金某不敢说让你出人头地,但衣食无忧总是有个保证。” 窦天一和程尽欢也都出声促成此事。雀儿终于喃喃道:“好…好吧,我跟你们去。”又回头望一眼满山枯树,此时日已高升,山雾氤氲,林间有啾啾鸟鸣传来,似有相留之意。雀儿知道,自己这一去,未必再有机会回到这片山林和鸟雀嬉戏了,一时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众人稍作收拾,程尽欢别了顾镖师,关敛容把父亲骨灰托付给老仆人带至故里,然后放一把火,把云来客栈点燃,一行人慢慢消失在火焰卷起的恍惚烟气之中。 正文 第十章 九重门 九重门。 并非有九重大门,只是一个山谷而已。 地势并不险要,反而不如大凉山雄阔。中间有一条山涧流过,沿着山涧两畔,依次建着些山寨建筑,虽不宏伟,倒也错落有致,很有些鸡犬相闻的桃源景象。普通人看了,不过以为只是一般村落,但武林人却知道,这里便是九重门所在,人人心存向往,神有思慕。 之所以唤作九重门,是因为九重门分作九门,分别为:坎门、坤门、震门、巽门、乾门、兑门、艮门、离门和中宫。其中中宫是九重门的中枢所在,门主方梅印一手绽梅剑法更是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闻风丧胆。据传凡是见过他出手之人,不是命殒剑下,便是永不摸剑,以示恭敬。一旦他的剑法使将开来,对阵之人身上伤口,犹如寒冬梅枝,红梅处处绽放,每一朵红梅,便是一处伤口,大小深浅,全由方梅印的杀气使然。 其他门中,剑法各有所长。乾门的洒脱快意,巽门的迅捷灵动、坎门的柔顺娴雅、离门的刚劲威猛,在武林中都享有赫赫声望。而除了剑法之外,各门也是术有专攻。坎门的丹药、离门的火药、艮门的阵法、兑门的医术等也都是武林翘楚。 此时,在涧畔的一处凉亭中,有个少年,正在看着涧中发呆。涧水潺潺,一条小鱼,正啃食着一株水草,奈何水草只是在水中翻滚,它拖拽不动,实在是吞食不下,又有一条大鱼过来,尾巴甩动,把小鱼赶开,张了几下大口,把整株水草吞入腹中。 少年看得入神,其时已初夏,他身穿月白短衫,脸色沉静,呆呆地看着水中鱼儿,不知在想着甚么。看他眉目,赫然便是半年前被金远书带回九重门的雀儿,只是此时他脸上比原先白净不少,身材也比初来时壮实许多。 自从半年前跟着金远书,程尽欢等来到九重门,雀儿便自然地拜入了离门,金远书成了师傅,程尽欢成了师兄,而一向交好的叶儿,竟然也成了师姐,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同门,让他多了些许安全感。只是有时心底还对游戏山林间的逍遥日子颇感怀念,总感觉跟鸟雀鱼儿相处,比之与人相处来得自在。 由于他学武太晚,金远书并没有对他在武学上作过多要求,最多只是教了些强身健体,调理气息的入门功夫,好让他保持身体健旺。其他时间,反而是读书识字花的时间较多,另外跟着师公黄天木学习研制火药之法,这也算是离门所擅长之术。好在雀儿天资聪敏,对所学领悟甚快,所以半年下来,武功虽是稀松平常,字倒是识了不少,对火药的研制使用也颇有心得。 只是这半年,每到辰时,口鼻之中总会泛起一阵辛辣之气,跟当时被摔入缸中喝了几口由凤涎丹化成黄水的味道相似,冲得头脑发晕。每当此时,只有练了师傅所授的调理气息之法才会有所好转,只是那辛辣之气每次发作越来越浓烈,而运气化解这种辛辣之气所花时间也越来越长,雀儿暗暗担心,终有一天,连师傅所教的运气之法也化解不了这种味道,到时可能就是自己命殒之时。只是他为人谨小慎微,总觉得此事不足为人道,所以一直未向任何人提起。 今日,刚刚把师傅所授的调理气息之法练习一遍,又打了一套入门拳法,感觉通体舒畅。而一篇《逍遥游》也以诵得烂熟,闲来无事,便到了这里,看着涧中鱼儿发呆,也算找回些昔日山林间的一些乐趣。 就听得有脚步轻响,紧跟着耳朵一痛,耳边传来叶儿的娇喝:“好你个雀儿!我说好端端地怎么找你不着,原来是躲到这儿偷懒来了。你说,黄师公教你的制火药的法儿你都学会了?” 雀儿转脸望去,便看到了叶儿那张红扑扑的脸,眼含嗔意,却是满面笑容。说也奇怪,初时在大凉山见她时满脸菜色,并不算是好看,但回到九重门后,这叶儿随着年龄增长,肤色渐白,眉目神态之间,倒是渐渐有了些韵致出来。雀儿瞧得一呆,只是喃喃,并不说话。 叶儿啐他一口,松了耳朵,又是笑道:“看什么看?傻里傻气,被我逮到偷懒也不知求饶,看我不到师公面前告你的状去!” 雀儿摸摸耳朵,这才道:“师姐,我没有偷懒。刚才在这里把师傅教我的调息之法和拳法又练了一遍,这才刚刚息下来,你就来了。” 叶儿咭咭一笑,又伸手在他头上轻拍一下,道:“我说过多少回了?在有人的时候你才叫我师姐,只有你我二人时,你该叫我叶儿姐,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雀儿伸手抚头,面上有暖意流过,似乎找回些昔日在大凉山下和叶儿嬉戏的感觉,只是嘴上依旧木讷:“我现在记住了。只是不知道下次见到你时能不能够记得起来。” 叶儿白他一眼,嗔道:“你这人,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师公倒是夸你聪明,可我嘱咐你的事你却从来没曾记得过,可是存心想气我?”见雀儿不作声,顿了顿又道:“快回去吧。爹爹让我来找你,说一会儿离门师兄弟聚集起来,他要在师兄弟中选几个人修炼更高深的功夫。你去晚了便没机会了。”雀儿听了苦笑一下,自己的武功进境他自己最是知道,在诸位师兄弟中,自己纵然不是排在最末,却也是倒数,怎么也不会选中自己。但叶儿说完也不管雀儿如何表情,径自拉起他的手,快步向离门奔去。 离门大厅内,已经站了有不少人。正首一排椅子,坐着几位年龄稍长者,雀儿全部认得。正中间的自然便是离门门主金远书,左手坐着二位长者,一位是窦天一,一位是教自己研制火药的黄天木,他们二位在离门辈分甚高,是金远书的师叔,虽然不是门主,但整个离门上下,对他们恭敬有加。在金远书的右手,坐着三位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人,面色蜡黄的是金远书的师兄肖远剑,雀儿唤他师伯;面容矍瘦的是张远棋,形态稍胖的则是欧阳远山,都是雀儿的师叔。其中欧阳远山待人最是和蔼,深得众师兄弟们喜欢。 而厅中站着的诸人自然便是雀儿的师兄弟们,程尽欢一身白衫,赫然在列。他武功底子好,又聪颖过人,加上身负血海深仇,练功自是刻苦勤奋。在离门的这大半年,剑法和内力造诣突飞猛进,已非昔日可比,在一众师兄弟中隐然有脱颖而出之势。大家都知道这次师傅召集大家来为的是选取武功进境较快的几位,授于更深一层武功,自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外几位入门较早的师兄,估摸着以自己的修为,被选中是十拿九稳的事,故脸有喜色。 程尽欢见得雀儿到来,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和关敛容是同时入得九重门,而关敛容被收入兑门,所以现在离门之中,除了叶儿,他俩最是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