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堵车 车堵在三环边上一个半多小时了,这一个半多小时里几乎是一动不动。一个又一个缓慢在地上蠕爬的汽车看的我有些发困,估摸着还有一两个小时才能到地儿,我索性闭上眼眯了一会儿。 和我一起坐在后排的老周同样觉得很无聊,上车之后他就忙着骂儿子,骂完儿子又把司机当孙子骂。没有人可骂,他又动起了歪歪心思。也没顾虑司机在场,他把手从我的衣服下面伸进来,在我胸前一下下的揪着玩。 我没吃晚饭,又来了困意,被他这么一下下的揪着,揪出了我一肚子的邪火儿。而看我没搭理他,老周故意用力揪疼了我。衣服动了动,我都能闻到他手上的烟味儿。胸前敏锐的疼痛立马让我困意全无头脑清醒了,可我却还是懒得睁开眼。老周终于没有逗弄我玩的耐心,他的大手继续向上从我的衣领里钻了出来。粗鲁的在我脸上拍了拍,他说:“韩欣,韩欣,你醒醒,我有话问你。” 老周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拍的我都觉得肉疼。见装睡不成,我只好回应他一个懒洋洋的困意:“什么事儿啊,困着呢!” 我继续扭头看窗外,尽量不去看他。感觉出老周贴在我皮肤上的掌心有些变烫,我很担心他忽然人来疯要亲热亲热。我们旁边就停了一辆公共汽车,这堵起来没完没了的,干点什么都成现场直播了。 虽然老周平时挺没羞没臊的,但他还没那么拿自己的脸不当脸,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裤裆上,他笑着问:“你们学校的宋康是谁啊?他和你什么关系啊?” “还能有谁?同学呗!”我们两个就这么姿势别扭的伸着手,我扭过头去不看他,“要不你去问问你儿子,他和宋康一个寝室呢!俩人关系铁着呢!好的恨不得都穿一条裤子。” 我的话音刚落,老周特别用力的掐住我的下巴。强扭着我的脑袋让我面向他,他脸上挂着凉凉的笑:“好端端的提我家那个小兔崽子干嘛?” “好端端的,那不是你提的吗?”我也看着老周笑,不过因为脸被他掐着,我笑起来的样子有点狰狞,“宋康你应该见过的啊!新生入学的时候,你不是还请过他们寝室的人吃饭吗?” 可能是因为残存的伦理道德感在作祟,老周特别不愿意我在他面前提起他儿子。就好像我不提起他的儿子,他就能忽略掉我们两个人之间20的年龄差,从而让他忘了我只是个和他儿子年纪一样大的女大学生……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还觉得挺莫名其妙,也挺好笑的。毕竟以他每次在床上的表现来看,他还真不像有道德感的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很没道德的那么一个人。直白的讲,普世价值观中的混蛋说的就是老周这样的人。在城区之内,有谁不知道他周虎的?靠着强拆发家,靠着放贷致富。骂他是混蛋,都算是最文雅的称呼了。 听到我的话,老周反而一哂。纠正了我们两个人的姿势,他像抱小孩儿一样把我抱在怀里。拍拍我的脑袋,他装模作样起来倒是有点像个慈父:“哪天我要去好好的问问你们王校长,问问你们大学都是怎么教书的……老子他妈的花了那么多的钱资助你读书,就是为了让你学会怎么来和我顶嘴吗?” 老周要是说这事儿,那我反驳不了。他是我奖学金的资助人,也就是我的金主。可要说我喜欢顶嘴这事儿,我同样无力反驳:“您看您这话说的,你当初从那么多贫困生中选中我,不就是因为喜欢我跟你顶嘴吗?” “你喜欢顶嘴,我喜欢插嘴,咱们两个,倒是天生绝配。”老周特别无赖的说。 我倒不觉得:“咱俩这个不是天生绝配,充其量算的上是天生不要脸。” 老周不再和我废话,他解开自己的裤子,抓着我的马尾辫按了下去。 正文 002 挨打 “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宋康是什么关系。” 车外汽车移动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些,老周姿势不雅的整理裤子,我在一旁皱着眉头漱口,不知道是水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我总觉得口腔里一股子怪味儿。老周那脾气等不了,没等我把嘴里的水吐了,他又要来抓我辫子。我一着急把水都咽到肚子里,忍着恶心说:“不告诉你了么?就是同学关系。” 我的回答没有让老周满意,他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拉了过来。他这下子真是弄的我太疼了,我手里的矿泉水洒了我们两个一身。正事儿办完,老周也没了玩笑的心思。他笑的阴气沉沉,说:“韩欣,你别想骗老子。老子我出来行骗的时候,你他妈的还没生呢!我问你话,你最好实话实说。” 是,我知道,所以我没骗他,也不敢骗他。至于他说的宋康,的的确确只是他儿子的室友,我的同学。如果再往详细了说,宋康还是我们学年主任的儿子,当初还是老周自己安排到他儿子寝室的。就怕他儿子和他一样与狐朋狗友在一起瞎混,和他一样成了混蛋,他儿子的室友老周各个精挑细选身家清白为人正直……我也有点不高兴:“你有完没完啊?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啊?” 堵了太长时间的车,老周早就已经没有耐心了。而他又不能跑到大街上撒野,只好拿着我来撒气。照着我脸上打了个耳光,老周破口大骂道:“你个小婊子,你他妈的还跟我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都干些什么?想他妈的给我戴绿帽子?” 我根本不知道老周在说些什么,可他自己却越骂越生气。对着我一通拳打脚踢,他一边打一边嘴里咧咧的咒骂。前面坐着的司机小胡忍不住回头看了几次,但也不敢出声劝阻。等老周自己觉得打过瘾了,他直接将我丢下了车。 今天是周五,是我例行来管老周要钱的日子。本来他说要带我下馆子吃点好的,然后回他家过周末,可没想到钱没拿到,还挨了一通打。 老周那脾气,说风就是雨。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身上没带钱,只能自己走回去吧。从东三环走到西五环,一直到九点多我才到家。也分不清是被打的还是累的,我浑身上下酸疼。走到一半还下了雨,到家我浑身都淋湿了。刚拐进胡同口,角落里的大灯就被点亮了。车灯是刺眼的晃,我忍不住抬手去挡光。 有什么人撑着伞从车里下来了,逆着光我却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我住的小区里的居民都和我差不多,一个个穷的要命,也懒得出奇,全都在家好吃懒做等着别人救济。平时别说汽车少见了,就连自行车都没几辆。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家发了财,现在特意开车来这儿显摆。小区里的道路本来就不宽,被这车一挡,更加的窄。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心里嘀咕,可走到跟前借着光亮看清车牌我却笑了。 “我说,你这车能不能让让?”我揉揉嘴角的伤,说,“周南风,我们家和你们家可不一样,你们家的院子里停几辆车都放下了,我们家这儿楼下多放个衣服架一会儿都有人出来骂街……等下你要是挨骂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正文 003 南风 我的话说完,周南风是动也没动。得,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们两个是冤家路窄,他是来寻我晦气的。 周南风是我的同班同学,他是老周的儿子。在我没跟老周之前,我们两个关系还算可以。我们都是美术专业的,平时班级组织个活动,一起画个黑板报,周南风没少照顾我。但是自从得知我跟他爸的关系非比寻常,周南风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我麻烦。 从穿衣打扮上,他们两个人倒是一点不像父子爷们。老周特别喜欢带金饰,一大串金链子,比栓狗链子都粗。方金戒指上镶嵌了上好的祖母绿宝石,生怕外人不知道他是暴发户兜里有钱。而周南风呢?他穿的每个线头都充满了放荡不羁的文艺气息,迷彩裤马丁靴,头发微长,身材挺拔……要不是他们父子俩的五官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都要怀疑周南风是隔壁老王生的了。 老周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给他儿子起的名字倒是十分文雅。因为周南风这个名字,我还想老周或许年轻的时候心里也有过文艺青年的梦想。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问了他。可老周一边剔牙一边回答我,什么这个那个的?你说我家小兔崽子的名字?哦,他生的时候我正好在打麻将。正好抓到南风,他就叫这个了。省事儿。 至此,我再没觉得周南风的名字文雅过。反而每次读起来,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尘气。 周南风从逆光的阴影里走出来,他那和老周神似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雨伞稍微往下低了低,上面的水珠都掉在了他的皮夹克上。他能比我高出很多,我仰头看他有点累。见他没有让开路口的意思,我笑说:“今儿这又是唱的哪儿出啊?” “你回来了啊?”周南风往前走了一步,他故意幼稚的将自己伞上的水都洒在我身上,“不说要去吃饭吗?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没人送你?” 周南风伞上的水珠滴到我眼里,我眨眨眼时感觉有点疼。周南风这样气势汹汹的来看我的笑话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看他的样子,我都是哭笑不得脸:“我怎么自己回来的,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为什么最清楚了?”周南风给自己点了根烟,他冷嘲热讽的腔调十年如一日,“你那些脏事儿可别和我说,我也懒得听。” “行,你不想听,那你让开吧!”在雨里泡了太长时间,我忍不住冷的打了个哆嗦,“你要是想在我家这个贫民窟里赏雨,我也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 看他怎么说我都不生气,周南风倒觉得没了意思,转身从他那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丢给我,他冷淡的说:“教授让我把这个给你拿来。” “嗯。” 我接过周南风拿的东西准备离开,可当我走到他车旁边时他却又叫住了我:“韩欣,你这脸……” “我的脸怎么了?”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连着应付他们父子,我是十分的疲惫,“大少爷,你还想说什么啊?” 从周南风的车窗镜子上我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脸,被雨水泡了太久,苍白的很像是死人。黑漆漆的头发被雨水粘在了脸上,那模样仿佛是死不瞑目……我摊摊手,说:“你说这些伤?老周打的呗!” “不准你说我爸的名字。”周南风站直了身子。 他们父子还真是有点意思,只要听到从我嘴里提到对方的名字,他们都是这反应。可是周南风现在的反应在我看来有点虚伪了,甚至有点讨厌了:“看我能自己走回来,你是不是觉得遗憾了啊?我也挺替你遗憾的,你要是话再说狠点,没准你爸一生气能把我打死呢?打死了我,以后你就眼不见为净了啊……所以今天你不算成功,也不算圆满了,我给你差评。” 周南风站在那儿看着我,他什么都没说。我动手从他的皮夹克怀里掏烟,费了好大劲才把半湿的烟卷点着。抽了一口潮乎乎的烟,味道是少有的难闻。将烟头丢到水坑里,我突然动手揪住了周南风的领子。 虽然有个混混起家的老子,但是周南风从小却被保护的太好了。什么事儿都有人给他摆平,打架这种事儿他根本不擅长。我揪着他的领子将他的脸拉了过来,对着他吐了一大口烟圈。 周南风被呛的咳嗽,他厌恶的试图推开我。可我的力气也不小,我拉着他不让他退步。盯着他的眼睛,我眼睛微眯笑呵呵的看他说:“你讨厌我,你怨恨我,我知道。所以你想怎么折腾我,我都无所谓。” “不过我告诉你,搬弄是非在我身上做文章就好了,不要牵连其他无辜的人。你不了解老周,但是我了解他,把他惹怒了,是真的会出人命的。”我对准周南风的胸膛砸了一拳,冷声警告他,“你要是拿宋康当兄弟不想他被弃尸在护城河里的话,就闭嘴吧!” 正文 004 给钱 周南风被我推了一个踉跄,他站立不稳,手里的雨伞向后掉了过去。这下我们两个人全没了遮挡,都被浇成了落汤鸡。周南风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没等他开口,楼上就响起了一阵咒骂声:“他妈该死杀千刀的!谁他妈的让你把车停在这儿了!你他妈的堵在那儿我家男人的篷车都推不进来了!我草泥马的,你个生儿子没……” 我将嘴里的雨水吐掉,往头上看了看,笑说:“你看,我没骗你吧!住我们这儿的人平时没事儿还喜欢骂闲街呢!你的车违规停这儿,够他们不歇气儿的骂上三天了……快点走吧!我告诉你,她精神可不太好。别说骂人了,杀人都有可能。万一等会丢刀子下来,你找你爹救命都晚了。” 周南风没吭声,也没动弹。他眼神迷茫的抬头看了看,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我懒得和他在这儿犯拧,他要是喜欢淋雨挨骂耍忧郁,装的像琼瑶男主似的,我也没必要在这儿奉陪。他要是坚持不让开,那大不了我绕远点回去,都走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看我想要转身离开,周南风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在楼上骂街声的背景里,周南风不冷不淡的问我:“韩欣,为什么你能这么淡定?为什么你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你是不要脸还是不知道疼?” 我哈哈大笑:“我就说,你这个人有劲没劲?为什么一句话总是反复的问我?我不要脸这事儿,你不是早知道了?” “我爸除了能给你钱,他还能给你什么?他对你好吗?”很少有的,这是周南风第一次和我主动谈起老周,“你说我不了解我爸?你错了!我太了解我爸了。他那个人眼里只有自己,他从来不会考虑任何人的感受,说风就是雨,为所欲为……” 就像老周说的,我这个人特别的喜欢顶嘴,通俗点说就是特别喜欢抬杠。从小到大因为我这张嘴,我没少挨揍。现在听了周南风的话,我不反驳回去都觉得嘴痒:“你要是这么说,我倒不同意了。老周虽然拿别人不当人看,可从来没不拿你当人看。他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儿子,疼你就像疼眼珠子似的。” 看我们半天没把车移开,楼上的咒骂声忽然停了。雨声哗哗,小胡同里瞬间变安静了。我刚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去反驳周南风来着,结果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周南风抓着我的手腕举着我的手,我们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沉默了似乎有一分钟的时间,周南风才开口一字一顿的说:“你也知道他不拿你当人,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把手抽回来,“因为我贱啊!” “韩欣……” 周南风的话没说完,从楼上直接丢下来一个大西瓜皮,直接砸在了他车上,摔了个细碎。 我哈哈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雨水顺着我的眼角流下,不知道的还他娘的以为是我哭了。 我都不记得我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五岁?三岁?还是更小的时候? 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这话在我家里却完全行不通。在我们家只有男孩儿有奶吃,女孩儿就是饿死的命。我爸好毒,我妈好赌,我还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哥哥,初中毕业后就不读书了,每天都是在家喝的醉醺醺的。在我爸妈眼中,一个读大学的女儿远没有一个烂酒鬼儿子中用。如果我想要什么,那便是觊觎他们的财产赔钱货。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哭就成了一种生存技能了。可要是会哭只能换来一顿拳脚相加,谁还会哭呢? “有那么好笑吗?”周南风擦着自己皮夹克上迸溅到的西瓜皮残渣,说,“这人什么素质啊?还讲不讲点道理了?我又不是一晚上都停着,等下我就走了……她居然真从高处丢东西砸我?” 像周南风这种大少爷,从小就是养尊处优,吃喝不愁,和史书里那些问没饭吃饿死的百姓为什么不去吃肉的傻蛋皇帝一模一样。虽然他装个性的把新买的吉普车弄的破破烂烂,可我想这里应该是他开车走过最破烂的地方了。我的生存之道,我的生活环境,他是敲碎脑壳都不能理解。 当然,我也从来没指望过他能理解。只要他别有事儿没事儿惹我的麻烦,我就已经烧高香了。 “草尼玛的!你们两个要是想卿卿我我的就他妈的去宾馆,少他妈的在我家楼下惹的到处骚!”楼上的咒骂声又响起。 光是听独角戏听的也是够了,我对着窗口的方向骂道:“去你妈*的!你自己在家偷汉子的时候动静大的满楼都听到了,我们谁说什么了?不搭理你还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我回击着对楼上骂了几句难听的,楼上的八婆反而消停了。等我再转头看像周南风的时候,又换回了刚才的笑脸:“所以啊,你还是快点走吧!谁知道她发起疯来会干什么呢?” 估计是被我骂的脏话吓到了,周南风看着我目瞪口呆。 我是累了,真的累了,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家去睡大觉。几乎是按着呆愣的周南风到车上,我琢磨着一会儿到家要不要叫份外卖吃……可就在我关上周南风那辆叮当乱象的破车门时,他又不死心的伸脑袋出来说话了:“韩欣,你离开我爸吧!” “别胡思乱想了,回家洗洗早点睡吧!”我捡起地上的雨伞还给他。 “不就是为了钱吗?” “是啊,是啊,就是为了钱。”我敷衍的态度已经很不耐烦了,“你爸那么有钱,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你要是为了钱……” “嗯?” 周南风继续追问着说:“你要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 正文 005 宋康 “我可以给你钱。”周南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虽然我不像我爸那么有钱,但我手里还是有点钱的。不说让你大富大贵,最起码衣食无忧,那是没问题的……” 我轻笑:“你的意思,是你想包养我?” “我没那么说!”周南风情绪很激动的反驳我,他喊的太大声,嘴边的雨水跳跃,“我是……我是不希望你介入到我爸妈之间。” 老周的老婆周南风他妈,是个极其彪悍的女人。新生入学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在迎新礼堂里,她嗓门大的说点话恨不得人尽皆知。周南风很怕他妈,老周也怕。可老周的怕是装的怕,私下里他和他老婆都各玩各的,只是当着儿子的面夫妻俩不表现……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挺羡慕周南风。 羡慕,同时还有点同情。 “你放心好了。”我轻声说,也算是给他我的承诺,“我不知道你爸妈会不会离婚,但是我能保证,他们两个就算离婚也不会是因为我……我对做你后妈这件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是想和周南风开个玩笑,可是看他也没笑,我只好作罢。我拿好材料冒雨往家跑,这次周南风没有拦我。 老周打出来的伤不算太疼,看起来倒是挺吓人的。尤其是脸上的淤青,我自己看都觉得狰狞。在家休养了三四天,我隔了一周才去上学。脸上妆化的有铜钱厚,才勉强遮挡住。 周一第一节课是西方美术史,是我们系主任陈客老师的课。要说我们的系主任,差不多和老周一样不是个东西。虽然他五十多岁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老好人脸,可背地里他干了不少不光彩的事儿。我和老周就是他介绍认识的,听说他从中拿了不少的好处。 我曾经揶揄着问老周,是妓院老鸨拿的那种好处吗? 我不知道老周听没听出我的讽刺,他倒是很恬不知耻的承认了。 不管背地里如何,陈客都是我们的系主任,他手里掌握着我们能不能顺利毕业的“生杀大权”,他的课基本上没有人敢不来。为了想争取好好表现混个脸熟,前排的位置早早就没有了。像我这种按时按点赶到的学生,只能往后坐。 陈客一般都会晚几分钟来,到了上课时间没见到老师,教室里的学生吵吵闹闹的。在学校里我没什么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加上大家多多少少对我的事儿知道些,所以也没人喜欢坐在我旁边……直到,宋康来了。 我在座位上都看到了,宋康和周南风一起进来的。宋康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周南风扫了我一眼却转身走了。 我和周南风在学校里总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宋康早就见怪不怪了。没有理会在拐角坐下的周南风,宋康走到我旁边坐下。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书本,他一边笑着和我打招呼:“嗨,好久不见啊!” 被老周莫名其妙打了一顿,我现在见宋康就怕。连忙靠边划清界限,我戒备的看他:“大班长,说话挤兑谁呢?什么叫好久不见啊?我每天都来上课的好吧?” “是吗?”像是没看到我的疏远,宋康继续和我搭话,“那不应该啊!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你?” “眼神不好使就看不见呗!”我收拾东西准备换位置了,“大班长您要是不往前坐,那我可就不陪你了。我啊,我今天没带眼镜,所以……” 我正说着话,陈客拿着书本进来了。挥挥手示意教室安静,他打开了麦克风:“都坐下吧!我们准备上课了。” 没有办法,我只好再坐回到椅子上。 虽然这一整排都是空座,宋康却还是挨着我坐下了。长桌中间没有缝隙,我们两个同时写字就容易碰到。我正襟危坐,生怕在别人眼里看会“不清不楚”的。再说我平时独来独往习惯了,现在有个人和我一起上课我还挺不习惯……我有些犯愁,等会儿宋康要是和我闲聊,我要和他说点什么? 可事实上,之后宋康都没和我说话。除了最开始打过招呼后,他一直在专注的看着讲台。认真的听着陈客讲课,他还耐心的记着笔记。 今天陈客讲的是十七世纪巴洛克风情的作品,鲁本斯的油画《劫夺留西帕斯的女儿》。这幅画的内容取材于希腊神话,描绘的是众神之王宙斯与丽达所生的孪生儿子卡斯托耳与波吕刻斯,在晨曦朦胧之际,这两个混蛋小子正准备将迈锡尼王留西帕斯的两个孪生丰满的女儿抢劫走的瞬间。 学美术嘛,最避免不了的就是接触裸体了。像是陈客现在讲的这幅画,睡梦中被惊醒的国王女儿就是裸着身子被抢走的。而陈客这样具备“发散思维”的好老师,他讲着讲着就能从国外裸女讲到国内裸女,讲着讲着就能从思想解放讲到思想保守。也不考虑台下女学生的心里感受,他站在上面大谈特谈传统男人的处女情结。 陈客讲的比较前卫,说白了就是讲的比较露骨。别说是教室里的女生,就连宋康这样的男生都有点坐不住。我偷偷看了一眼宋康,他脸似乎都有些红了。 作为我们学年主任的儿子,宋康品学兼优到令人发指。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像他这么优秀的人。家世好,学习好,长相好,品德好,不像我这般私生活混乱,也不像周南风那般故作颓废……我敢打包票的说,整个美院唯一的处男就是他了。 男人看不够拖良家下水劝小姐从良的戏码,而女人们也玩不腻挑逗柳下惠等浪子回头的手法。看着宋康微红的脸蛋,我实在是没忍住逗他。虽然知道这样很危险,我还是小声问他:“大班长,平日里看着你挺禁欲的,但没想到你好这一口啊!陈老师讲个处女情结你就兴奋成这样?” “我不是兴奋。”宋康没有看我,他语气冷淡的说,“我是感到有些生气,还有些愤怒……韩欣,你是个女孩子,难道你不觉得陈老师这番话很侮辱女性吗?为什么改革开放了那么多年,我们还是喜欢把女人的贞操放在阴道里?” 正文 006 顶撞 宋康问我会不会对陈客的话感到受侮辱……我应该如何回答他? “你来问我?”我觉得他是在故意逗我笑,“你觉得我是有贞操观念的人吗?我在还不知道贞操是什么的时候,我就把它丢了。” 宋康没有笑的意思,他转头看向我,眼神很认真:“韩欣,你不要这样说自己……选择交什么样的朋友,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的自由。没有人能对你的生活说三道四,没有人。” 这下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早早收拾好东西,下了课我拿着东西等不及就往外走。我不愿意和宋康继续寒暄,我也不想等到周南风过来再针锋相对。我看准了门口往外冲,可没等我跑出去却被陈客叫住了。 “韩欣,你过来一下。” 陈客没有关麦克,教室里的人都听到他叫我了。在众人的目光中,我不情不愿的走到讲台前。我走了过去,陈客一边忙着收拾讲台上的东西,他一边心不在焉的和我说:“我叫你来,就是想说说下学期助学金的事儿。所有申请者,现在就你没有把资料补齐了……周五前你能把资料给我吗?” 在陈客说这话时,他的麦克还是没有关。差不多他的话音刚落地,教室里往外走的学生脚步都停了停。更多的人看了过来,他们都想听听系主任怎么说。 无论在哪里,钱财都是比较敏感的话题。尤其是资助贫困生的助学金,对任何学生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钱财。每年申请助学金的时候都会有严格的选拔,有各种各项的考核。不管这个钱最终发到谁手里,都会有关系户后门一类的风言风语。 而现在陈客把这么敏感的话题拿到台面上来说,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老周,他不准备管我了。 我们学校的助学金,是老周花钱办的,我是受惠人之一。不过老周不是言情小说里体贴的男主角,会让你衣食不愁,生活无忧。每天锦衣玉食,有事儿没事儿还能去奢侈消费一通。老周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对于钱,老周吝啬的很。 自从我跟了老周以后,他基本上没给过我什么钱。除了安排解决我的学费外,生活费我都是按周领的。老周偶尔有应酬的场合需要带着我,他会单独给我买些中档档次的衣服。老周的原则是,他不会让我饿肚子,但也不会让我出去大手大脚的花钱。 他会让我记住自己是谁,同时也不会忘了他是谁。 我一直是助学金的申请者,可我从来都没有交过材料。因为是老周指名资助的,所以我压根也不需要材料那些繁琐手续,这点陈客是知道的。但是现在,陈客当着全系学生的面管我要资料,很多事儿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交完资料呢?”我问陈客说,“老师,交完资料之后还需要做什么?” 陈客满脸莫名其妙的看我,他不但没有关掉麦克,声音反而更大了:“还能做什么?等资料申请通过了后,自然是要当着全系同学面前演讲投票了。大家公选出来的人,才有资格领这笔钱……韩欣,你不是知道吗?以前都是这么做的啊!”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陈客的用意。肯定是老周授意他了,要他让我在同学面前难堪下不来台……给人金钱方面的压迫,这件事儿没有谁比老周做的更得心应手了。 我看着陈客,忽然就笑了。我这张嘴,估计是挨多少打都不会学乖。 “以前怎么做的我不知道啊!”我态度散漫的说,“我以前从来没走过这些程序,你不是也知道吗?陈主任。” 听完我的话,陈客的脸立马就黑了。当着全系同学的面,他这个系主任比我还要下不来台。 “韩欣!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陈客气的满脸涨红,他眼角的褶子都跟着一跳一跳的,“咱们系的助学金,全都是经过公开的程序评选出来的!从来没有过后门,也没有过黑幕!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但是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是诽谤!是抹黑!” 陈客说什么我都不反驳,我只是看着他不咸不淡的笑。被我笑的恼羞成怒,陈客终于不管不顾的大骂出口:“我从来没教过像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学生!助学金你不要想了!这学期的课你也不用来了!韩欣,我的课你重修!” 陈客是真的被我惹恼了,他骂人的声音差不多比麦克声还大。在陈客的骂声中,我满不在乎的走出教室……我的脸皮也真是越来越厚了。 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一个人去了教学楼的天台。 虽然已经是五月的天气,北城的气温还是很低。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天台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没有打伞,靠在天台边上抽着烟看下面往食堂奔跑的学生。看到有个学生跑太快摔了个狗啃屎,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正笑的高兴,身后忽然传来不屑的轻哼。我都不用回头看,想想就知道是谁:“周南风,怎么又是你啊?我现在正高兴呢!我可没心情和你吵架。” 可能是怕淋雨,周南风站在门斗里没过来。我听到他咳了咳,嗓音沙哑的说:“韩欣,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哦?”我笑了笑,“那可真是稀奇了……那你说说吧!跑来找我干嘛?” 周南风又咳了咳,我回头看他,他脸上布满了病态的红晕。我带着满身的雨气走向他,恶作剧的把冰凉的掌心贴到了他额头上。 “你干嘛!”周南风像个小媳妇似的,连忙躲开,“你别碰我。” 看他这样,我笑的更加开怀:“还真病了?我就说你是大少爷身子吧!千金贵体,淋点雨就病。哪像我这样命贱的啊!怎么折腾都病不了。” “为什么那么顶撞系主任。”周南风开门见山的问我,“你知道的,得罪了他,你大学就白念了,他找点麻烦你就领不到毕业证。” 每次看到周南风这样子冒傻气,我总忍不住逗他。我再次把手贴在他热乎乎的脸蛋上,这下没让他躲开。越是看他不喜欢,我越是感到开心。咧嘴笑笑,我说:“你刚才没听到吗?你爸爸,他不会给我钱了。” 正文 007 胡闹 “就因为我爸不给你钱,你就要胡闹?”周南风沙哑的嗓子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性感,“韩欣,你是不是太胡闹了?你到底有没有把你的人生当回事儿啊!” 我看着周南风,周南风同时也看着我。应该是生病的缘故,他黑眼圈有点深。故意板着脸和我说教,他的固执有一股特别难得的孩子气。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别人可能不会懂,别人也不用懂。这是每个成年人都明白的道理,周南风却不明白。说实话,他经常说的我哑口无言。不是宋康那样讲道理讲的我哑口无言,而是幼稚好笑的我无话可说。 我把手从他脸上拿开,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忍受不了周南风。忍受不了他的理想主义,也忍受不了他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批评我的生活……我忍受不了。 我忍受不了,我更加不会忍。我以前没有因为他是老周的儿子就妥协过,今天更加不会。我没有生气,我笑的讽刺又挖苦:“我胡闹?是我胡闹,还是你胡闹?” “周南风,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背着画板去街上画二十块钱一副的人像就算体验人间疾苦了?”我生气的时候说话总是很慢,生怕因为自己情绪激动对方听不清楚似的,“周南风,你是不是以为拿着饭卡去学生食堂吃饭,你就是个普通大学生了?你是不是以为别人只要不在你面前提起周虎,你就不享受你老子给你提供的无形便利了?” 我说的一字一顿,我讲的每个字周南风都听清楚了。听着我的话,周南风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估计他长这么大都没人告诉过他这些,可我偏要讨厌的当打碎象牙塔的那个人。 “呵呵。”我笑,笑他,也笑自己,“你试过二十块钱过一周的日子吗?你试过去学校食堂只喝免费粥的生活吗?你知道要是没有你爸爸的钱,不用系主任难为我,我自己就念不下去了是什么样的体验吗……我没有胡闹,我说的都是事实。一直在无理取闹想要砸坏我饭碗的人是你啊!大少爷。” 可能我把他爸形容成“饭碗”,这点让周南风很不爽:“韩欣,你有手有脚的,年纪轻轻,你为什么不自食其力呢?你可以出去打工啊!你可以去赚钱啊!为什么一定要依靠男人过日子?” 依靠男人过日子……周南风说了那么多,这是我最能理直气壮反驳的一句话了。 我不是没打过工,事实上,我从小就在到处打工。我爸妈没有正经工作,以他们“坑蒙拐骗”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我们家过日子的。我爸妈不舍得我哥吃苦,就一直把我到处送去做零活。给东家看看孩子,给西家看看货摊儿。反正不会被告雇佣童工的活儿,他们都让我去做。 虽然我是个女孩子,但是我爸妈从来不关心我什么时候回家,和什么人在一起,是否安全。只要定期交钱回来,他们并不是太在乎我的死活。而我呢?我也不喜欢回家就做牛做马挨骂挨打,所以我多数时候都在看店的铺子里休息……时间一长,就出了事情。 我和宋康说,我在还不知道贞操是什么的时候,我就把它丢了。这句话,我并不是开玩笑的。 作为一个长的还算不错的女孩子,我经常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自然而然就被盯上了。而盯上我的人不是外人,正是我爸的朋友,蔬菜店的老板,口口声声说会关照我的魏叔叔。 和所有道貌岸然的人一样,魏叔叔也有美满的家庭,体面的身份,邻里间良好的口碑。可是一旦脱下裤子,他们就立马像变了个人。人面兽心,表情狰狞。在他家那间窄小腥臭的蔬菜店里,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裙子。事后给了我五十块钱封口费,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总是有男人给我钱,总是有男人告诉我这是我们之间“不可言说的小秘密”。我就靠这一个又一个的小秘密养活自己,让自己上了大学……可就算这样,我也从来不觉得我是在依靠男人。 我依靠的,从来都是我自己。身体是我唯一拥有的,也是我唯一能依靠的。用现有的一切努力生存,对我来说不是羞耻的事儿。 从来不是。 当然,这些事情周南风都不会懂,我也不想让他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麻烦,我没必要像祥林嫂一样到处卖惨。 我不说,可是周南风却学聪明了。可能在我家破破烂烂的环境中顿悟了什么,也可能从我的话语中理解了什么。周南风说出来的话,是少有的和气:“既然你一定要依靠某个男人才能生活的话,那你……那你为什么不找别人?除了我爸爸,应该有很多人会愿意养活你吧?” “你真是体贴啊!”我又忍不住逗他,“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没提到包养这个词儿……可你是不是忘了?你爸爸还在呢!有你爸爸在,谁会来惹我这个麻烦?” 周南风没有笑,他认真的问我:“韩欣,你就不想谈恋爱吗?谈正常点的恋爱?” “我?正常点的恋爱?”我倒觉得他是在讲笑话,“谁会和我这种人谈恋爱?像你这样的正常人,会和我这种人谈恋爱吗?” 外面的小雨变大了,雨声哗哗像是油锅煎豆子。奔跑在路上的孩子都被淋不见了,高处看去不见人影,雨声却愈加吵闹。 周南风站在我对面,他唇抿的很紧。眸子里是暗沉纠结的光亮,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他想什么我也不好奇了。不管我们两个的交情如何,他毕竟是学校里少数不多我能说上话的。一想到要离开学校,我们之前的那些针锋相对似乎也变的有趣了……再说了,我和周南风不一样,我从来没有真的生过他的气,只是他自己想不开,一而再而三的跑来找我麻烦。 “那么,再见吧!”我勾勾唇,“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们就不会见面了。怎么样,开心吧?今天说不准是你的luckyday呢!” 周南风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他的唇依旧抿的很紧。 正文 008 扔鞋 在这学期还有两个月结束的时候,老周像丢鞋一样把我丢了。 学期还有两个月结束,也就是说,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用为学费发愁。至于我之后要不要留在学校,要不要继续读书,我心里也不清楚。可以知道的是,自那天后我和陈客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我顶撞他的第二天,教务处就出了板报,我被贴了大字报,通报批评。那言辞犀利狠辣的,恨不得扒我层皮下来。 好在我脸皮厚习惯了,否则一定被扒的鲜血淋淋。 老周这个人喜怒不定,我跟了他的日子不算短了,可依旧摸不透他的脾气。我唯一清楚的是,他把我揍一顿赶下车,又长时间的不联系我,那他的意思就是要断了……果不其然,在我和周南风“天台谈心”的一周后,我听说了老周在音乐系找到了其他人资助的消息。 “音乐系的啊?”听说了这一消息后,我实在是忍不住揶揄取笑一番,“音乐系的都会玩乐器啊!可以理解啊!老周喜欢吹箫吹的好的啊!” 我的这张嘴,荤素不忌,说话经常不过脑,基本上得罪了一部分同学。而我和老周曾经的关系,差不多帮着我得罪了另一部分同学。在我被老周抛弃后,忽然所有人都成了我的明敌。抵制我就好像是一种政治正确,没两天宿舍里的同学纷纷搬出去。六人大的寝室,只剩下我一人住着。 我不怎么太熟的室友们,似乎是想用这种孤立的方式惩罚我,和我划清界限……谢天谢地,我爱死她们这种惩罚了。 虽然我和老周没什么关系了,但是病好后的周南风一听说我被孤立,他还是忍不住跑来当着我的面讽刺挖苦一通。背着画板和我并排走,周南风语气嘲弄的说:“韩欣,现在你明白了?你知道你以前做人多么失败了?念大学两三年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住……你就不想反思一下你自己过去的行为吗?” 反思?我反思个屁啊!我求都求不来此等好事儿,这次是真心实意毫无伪装:“她们自己愿意走,我真的要跪谢她们八辈儿祖宗了。周南风啊!你是不知道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宿舍有多么爽啊?你住过筒子楼吗?你试过全家四口人挤在一间卧室里睡吗?可能你住习惯了大房子,所以你体会不到。我老实告诉你,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还是第一次自己睡这么大的房间。就像是度假一样,我高兴还来不及。” 周南风想笑话我,结果反而被我气到了。背着画板快步走远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 不用二十四小时待命等着老周电话,不用惦记什么时候会挨老周一顿痛打丢下车,不用被迫接受学校里那些不熟的人寒暄,不用隔三差五听着周南风挤兑我的小话,虽然我依旧缺钱缺的厉害,可日子过的清静又舒心……除了,宋康。 我没有和老周撒谎,宋康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男同学。在老周没和我说起前,我对他的印象都非常的平面,和看画报里的人没什么两样儿。我知道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我知道他是周南风的舍友。可被老周一提醒,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忽然间发现我们两个还是有点交集的。 比如,我在学校里参加的唯一一个登山社团,宋康就是新选出来的社长。 北城的雨连着下了好久才停,老天爷终于很吝啬的施舍了些阳光。不过那阳光里似乎也透着潮气,总让人感到不舒服,照在身上也黏糊糊的。而这影响不了快憋发霉的学生,等了快半学期的登山社终于等来了久违的晴天,立马迫不及待的组织了本学期第一次登山活动。 周三色彩课下课,宋康亲自把活动通知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从他的手里接过通知,笑容里带着戏谑:“社长大人,你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了?”宋康办起事儿来总是很认真,听到我的话,他俯身过来检查了下字条上的日期,“我把时间写错了吗?” “没有。”我笑,“时间没错……但是你给错了人。” 宋康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按照社员表发的通知啊!韩欣,你难道不是登山社的成员吗?我记得你是吧?” “我是啊!”我对宋康感到很好奇,我不知道他是故意和我装傻,还是他真傻。作为一个社长,他连基本的维稳都不懂:“可是大班长,你不知道吗?我和登山社的其他社员相处的都很不好,我要是参加活动,其他社员可能就都不去了。” 宋康爽朗一笑,他似乎压根没把那些放在心上:“你在担心周南风?你放心好了,我跟你保证,他不会难为你的。” “我不怕他难为我,我倒是怕他不难为我。”我挑衅的说。 宋康没有理会我的挑衅,他继续笑眯眯的说:“周南风那小子答应我了,他说他不会难为你的。最起码在登山的过程中,只要你不把他推下山,他就不会多说话……韩欣,你不要对周南风敌意那么大,实话告诉你,其实还是周南风让我请你来跟大家一起玩玩的。” “为什么?”我笑,我才不信周南风会那么好心,“难道是他想把我从山上推下去?” 对于我的话,宋康只是包容一笑。明明只是和我一般年纪的男孩子,他看着倒是比我老成些。 “来吧!大家一起来玩玩。”宋康真心实意的邀请说,“韩欣,我非常希望你能来……不然爬山的时候你跟着我,我会看着你照顾你,不让周南风欺负你。” “我没那么娇贵,我看你还是看好他吧!”我不服输的反驳,“我们两个还不一定是谁欺负谁呢!” 宋康笑着指指手里的通知,他再次的强调了一遍:“韩欣,你一定要来。” “行。”我破天荒的好说话,“我会去的,你告诉周南风加保险吧!” 正文 009 帮忙 我会加入登山社,理由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因为省钱。学校里那么多的社团,只有登山社是不用交团费的。不仅不用交团费,而且有时候还会发户外运动装备。据说是因为有户外品牌赞助,所以才会人傻钱多。 来这个社团的,大部分是想要那些装备。不过也有一些人例外,他们是真的热爱爬山运动。像是周南风,他就爱爬山爱的要死。我听老周说,周南风还处在青春期叛逆的晚期,为了标新立异,喜欢往死里折腾自己。要不是老周怕晚年断子绝孙没了儿子拼命拦着,周南风去年就和一群朋友爬喜马拉雅山了。 登山社的福利待遇这么的好,想要加入的人不在少数。可是装备数量有限,肯定不会人人都接受。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为了加入,编了不少“感人至深”的故事……时间打马而过,如今物是人非,难免让人唏嘘。 按照通知的时间,我如约而至。周六早上,我背着小包去了集合地点。 我去的不算晚了,但是其他人都到的比较早,结果我又是最后一个到的。宋康这个社长和登山社的美女副社长忙着清点人数,见到我来,他只是简单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登山社的大部分成员都是我们专业的,见到我来,很多人都没给我好脸色。东一帮西一伙,他们最擅长抱团和站队。一个又一个的白眼丢来,像是能以此为武力将我赶走似的。 我这个人,性格天生讨厌。有些事儿越是会惹众怒,我越是做的乐此不疲。我本来对登山活动没报什么太大希望,可是看其他人那样子,我反而觉得有趣不想走了。不但没有受白眼攻势的影响离开,我更是乐在其中。 在登山队员中看了一圈,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周南风。和其他人统一发放的登山装备不同,周南风穿了一套红的骚包的登山服。坐在那辆破破烂烂的吉普下面独自抽着烟,他看上去心情很阴郁。有一个女生过去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话,他臭着脸把人赶走了。 我走到周南风身边,自顾自的从他车里拿了根烟,叼着烟在身上摸了半天都没摸着火。周南风满脸黑气的看看我,他不情不愿的丢了打火机过来。 “谢啦!”我把烟点着,笑着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大少爷,VivienneWestwood的打火机呢!上万块的东西,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丢来丢去?” 周南风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儿的说:“你喜欢?送你好了?” “送我?”我手指灵活的玩着土星打火机,不敢置信的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没等我把你从山上推下来你脑子就摔坏了?” 自从老周有了新欢不再联系我后,周南风对我的态度也有了不小的转变。虽然他还是喜欢有事儿没事儿挖苦我两句,可跟以前比起来,他的尺度要轻多了。少了些恶意侮辱还有人身攻击,有时候听起来倒像是朋友之间开玩笑。 “不要算了。”周南风站起来,他不由分说的要往回抢,“不要就还我,我还不想听你挤兑呢!我扔大街上都不给你,这行了吧?” 开玩笑,说了给我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他再要回去? 周南风长手长脚,身高比我高出十多公分。他要是想抢,几乎不费什么劲儿。不过他身高虽高,灵活性却没有我好。趁着他不注意,我扯开领子就把打火机塞在了胸罩里。 “你……”周南风被我气的说不出话,他垂头丧气的又坐了回去。 啧啧啧,这可不像往日我认识的周南风,他怎么了?往日我要是这么无赖,估计他早就采取相应的措施了……今天居然就这样认怂了?他没事儿吧? 周南风不反抗,我倒觉得有点无趣。把打火机从内衣里拿出来,我坐到他旁边用胳膊撞撞他:“大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周南风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闷闷的说,“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哪儿凉快儿哪儿呆着去吧!” 所以啊,我这人真的是很讨厌。周南风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好奇“背后的故事”。要是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我能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可是没等我继续发问,周南风就先发制人的问了我:“下学期的学费你有着落了吗?用不用我介绍暑期工作给你?” “干嘛?你想干嘛?”烟雾缭绕中,我瞥了周南风一眼,“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的帮我?你不会是有事儿求我吧?” 周南风不屑一顾的冷哼:“我?会有事儿求你?你少臭美了。” 也是,这点我不反驳。以周南风的身家背景,他确实是没什么事儿能求着我。 如果说周南风没有事儿求我,那我更加不理解了:“要不是有事儿求我,你就直说你想干嘛吧!不然搞的我心里毛毛的……帮人不要报酬,你说了我都不信。从你爸到你,你们老周家的人就没有慈善的基因。” “不许你提我爸。”周南风皱眉,他的怒气不是一般的大,“韩欣,以后不准你再当着我的面提起我爸。你再说起他,小心我真的和你不客气!” 周南风凶巴巴的样子,实在是和老周太像了。尤其是给人甩脸子时的表情,他们爷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轻蔑,不屑,冷漠又绝情。看着周南风,我不自觉的就想起老周,想起老周的拳头……看着这样的周南风,我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我没想和周南风吵架,最起码我是没想和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吵架。可是周南风那张和老周酷似的脸,实在是让我压不住火。好话说不过三句半,我们两个又开始针锋对麦芒了。 听到我和周南风的争吵,忙着点名的宋康连忙跑了过来。他和美女副社长分别劝架,宋康哄劝着将我拉到了一旁。 “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吵起来了?”宋康笑呵呵的说,“不是说好不吵架的吗?” “那是他答应你的,我可没那么说。”我吵架没吵痛快,很是不爽,“我吃饱了撑的,来就是找他吵架的。” 见我火气十足,宋康反而笑了。在我骂人的话出口前,宋康从口袋里拿出块儿糖塞进了我嘴里。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好吵的?”宋康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啊,你别搭理他,他最近为了家里的事儿,烦的要命呢!心情可能是不太好。” “家里?”我嘎嘣嘎嘣把嘴里的糖块咬碎,“他家里能有什么事儿啊?难不成他爹破产了?” 宋康笑了笑,他挑挑俊秀的眉,小声告诉我:“他啊……他爸最近催他相亲呢!” 正文 010 争吵 “你在开玩笑?!”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太过吃惊,从宋康镜片的倒影看,我连表情都变的有些夸张。宋康被我的模样逗笑,他说:“老天作证,我可一点都没开玩笑……周南风他爸让他去相亲,这事儿烦了他好几天了。昨晚上在寝室里他爸给他打了个电话,爷俩不知道说了什么,闹的特别不愉快。挂了电话,周南风发了一通脾气,我们寝室六个人的水壶都被他摔了呢!” “啊?”我简直无法想象,“可是为什么呢?周南风他爸……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联姻那套呢!” 不管什么年代,只要有需要联姻的父母,那势必就有需要为了联姻献身倒霉催的孩子。很不幸的,周南风成了那倒霉催的孩子。 “韩欣,你要不别跟着其他同学坐大巴了。”出发时间到了,宋康来不及和我解释太多,“等下坐我的车,我和你详细说说。” “还是算了吧!”我忙不迭的拒绝他,“我看大巴也挺好的,干净宽敞还有空调。再说了,我对周南风的事儿也不是那么感兴趣。”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往大巴车跑去了。 和其他穷哈哈的社团不一样,登山社出行都相对铺张。就连雇佣的大巴车都是高级别的凯斯鲍尔,像社长宋康还有骨干成员周南风,更是一人开了一辆车来……有钱人真是好啊!我忍不住想。 虽然我和老周分开了,但是为了不惹太大的麻烦,我是不太想和宋康坐一辆车的。更何况那个美女副社长似乎觊觎宋康的副驾驶好久了,从刚才开始,她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那儿。毕竟我现在在他们的管辖下,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可是我之前也说过了,该惹的麻烦我早就惹过了。学校里的同学,没有几个是喜欢我的。对我的排挤,从来都是赤裸裸不加掩饰的。看到我要坐大巴车,立马有人吵着司机把门关上了。 我走到大巴车前,车门正好在我面前关上了。车里台阶上站着的女生,冷漠的对我竖起了中指。 把我关在车外的女生叫苗微,是我们专业的同学。她身高很高,也有点胖。打扮中性,梳着短发,平时在专业里就是大姐大的存在。她很是男孩子性格,喝酒抽烟猜拳,没有她不在行的。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有段时间她对我特别殷勤。我周末回家搬行李时和我哥起了冲突,她还替我揍了我哥一拳。 等我认识老周后,她突然就不再见我了。我也不明白,反正她在学校里都绕着我走。我听说她因为我的关系被老周威胁了一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们两个是彻底一僵到底,比我和周南风之间还要糟糕。 苗微关了车门,她是故意想让我难堪。可我倒不觉得怎样,毕竟她以前真的对我挺好的。如果老周真的威胁过她,反而是我欠她一句对不起……我笑着敲敲车门,满不在乎的说:“怎么,不欢迎我上去啊!” “当然啊!”这车的密封性就是好,我和苗微只是隔了一层车门,她的话听起来就有点闷闷的,“我们这辆车,可不欢迎婊子坐。” “是吗?”我不以为意玩着周南风的打火机,“你可能忘了我这婊子什么性格了……你越是这样,车我越是坐定了。” 苗微没有回答,她脸色变的有些难看。 我和苗微说话时,宋康追了上来。在我和苗微之间看了看,宋康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苗微,把车门打开,让韩欣上去。” “为什么。”苗微的脾气也是又臭又硬,既然挑起了矛盾,她才不会轻易妥协,“就因为你是社长,所以你能不顾及其他成员的感受?我们不欢迎她和我们一起坐车,我们嫌她脏。” “苗微!”宋康恼火的呵斥道,“大家都是一样的社员!我不许你……” 苗微同样火气很大的打断宋康的话:“一样的社员?哈!别抬举我们了!我们和她才不一样呢!宋社长,我们都是穷苦的小老百姓,我们可没有有钱有势的干爹照拂,也没有处处行方便的社长照应!” 虽然苗微和宋康是因为我争执不休,我却觉得挺有意思。点了根烟在旁边站定,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吵架。以前老周总说我,他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喂都喂不熟……现在这样看来,我承认他说的不无道理。 宋康和苗微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们两个这么吵着,活动也没法继续。眼见事情快要闹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宋康车上的美女副社长不得不过来帮忙调节。姗姗来迟的在车门口停住,她佯装不知的笑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们学校的艺术专业,从来都不缺长的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像美女副社长美的这么做作的,真是比较少见。她和我一样冷眼旁观着,她和我一样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如今却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她不会是表演系的吧? 表演系的估计都没她演的这么好,虽然她没有露骨的情绪表达,可是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心。她和苗微一样,都是想看我难堪,她“好心”的问了一遍,她是希望听苗微再骂我一遍婊子。 “王佳,你先过去吧!”可能怕我尴尬,宋康故意避开这个敏感话题没有说,“这里的事儿我来解决,等下我们就出发。” “解决?有什么好解决的。”苗微的态度强硬,“宋康,你是社长,我不想难为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大家的态度,她要是和我们坐一辆车,那我们就全体下车。” 这样……似乎不太好了吧? 我只是想看热闹,可是我不想给宋康惹麻烦。苗微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要是因为我而影响宋康社长的威信,那就不太好了。 我琢磨着,是不是该撤退了。想看的都看完了,接下来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我正寻思着怎么开口,黑着脸的周南风突然从旁边走过来了。苗微以为周南风是要帮宋康吵架的,她架子端的十足,气鼓鼓的看着周南风,苗微似乎做好了准备。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周南风竟然一句话都没说。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他弯腰直接将我抗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