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锦赋词楔子 我醒来时,傅医仙把着我尺关脉的手震了三震。 他说,从未想过我还能活着回来。 我告诉他,我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冥王道我在阴间实在屈才,于是打发人送了我回来。 我此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眼前似披了纱雾,朦胧间方才能辩出个人形,鼻尖嗅到阡陌叶内敛的香气,才知此人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傅司南,傅医仙。 待用药汁明了目,我眼前逐渐明朗,正想道声谢时,那医仙却若鬼魅般,早已不见踪影。 我想也罢,我能活着多半是自己命大,与他也没多大关系。 环顾四周无人,我掀开被褥想要下榻,幸好未有惊动我爹娘与那谢云逍,若是他们知道我…… 我这思绪还未定,门帘处闪来一道疾风,寒气刺骨,惊得我又缩回榻角。 待我看清来者何人之后,背上瞬间浸了一层冷汗。 我望着那人苍白而憔悴的面容,生生咽回去一口血。 “娘……”我轻咳两声,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细语柔声的宽慰她,又装出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我的伤不打紧。” 她却是半分也听不进,最终还是泪若连珠。 我娘本就生的美貌,淡青色的柔眉下一双凤眸哭的微红,凝玉般的双颊本该红润,此刻却多了苍白,泼墨的发丝垂帘双肩,只绾了一支碧色的玉簪,微施粉黛,一身素裙蹁跹如画,现下估摸着又小酌了两杯,沾了酒香,美人微熏,梨花带雨,谁见佳人不动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爹总想让我多病几次的原因。 我正想着如何在我爹赶来之前让我娘停下来,门外却翻腾起一声长笑。 两双攀龙银纹靴一前一后踏了进来,一对玉人白衣胜雪,发黑似墨,玉带上,一个腰悬玉笛,一个身佩长剑,斜阳的金辉洒在二人身上,却又滑落在地,陌上花开,公子如玉,直叫人两处销魂。 若不是银冠与剑笛之分,不知者当真会以为这二人是兄弟。 我爹携着长剑走了过来,棱角分明的俊颜上没有丝毫岁月冲刷的痕迹,眸色里唯有稳重内敛。 谢云逍也走了过来,看着只比我爹小了一号,骨子里却满是少年人的玩世不恭。 他笑得前仰后合,清俊秀美的脸上一点没有谦谦公子的温文尔雅,唯有桀傲难驯和放荡不羁。 “你闭嘴!”我撕吼一声,手已经抓住了剑鞘。 他终于停下,本是男子温暖柔和的音调,说出来的话却差点令我吐血。 “下个山都能被毒蛛咬到,苏姑娘真是龙凤之才,在下拜服。” 我的脸瞬间烧的火红,却无法辩驳,只能任由他嘲笑。 我娘听他这一说,也瞬间破涕为笑,抹了眼泪,替我盖好了被褥,方才发话。 “锦儿,你一个女儿家,只身孤影游荡江湖实在危险,世道险恶,生存不易,你如今只有十三岁,当然不会懂,我与你爹一生竖敌无数,你唯有待在山上,才最安全。” 我爹曾说过,我是他侠客一身,见过最聪慧的奇才,这话我一直记着,可我每日莹窗雪案,刮垢磨光,不是为了在这山间隐世浮尘一辈子,我想游马江湖,扶危济困,做一介逍遥女侠,而不是乡野村妇。 “娘,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 我唇中泛起一阵咸腥。 “十八岁之前,你哪也别想去。” 我爹这一句话,整个阁内安静的令人发怵,我怔了一下,才明白我爹的意思是我五年后就可以下山了。 我这方还未来得及高兴,谢云逍却猛地抓住我爹的袖袍,满脸担忧。 “师父,你确定要让一个蠢到差点被毒蛛咬死的小丫头片子下山?” 诚然,那一瞬间,我恨不得把他的嘴撕烂。 “还是逍儿顾虑周全。” 我爹点点头,转身向我警告 “这五年你若是还不长记性,就留在这给云逍作内阁夫人吧。” 我这次真的吐了血。 见我吐了血,阁内才算安静,我爹颇通医术,他给我把了脉,叮嘱我好生修养,便带走了我那再次梨花带雨的娘。 阁内只剩下我与谢云逍二人。 我像是没看到这人一般,躺在榻上,盖好被褥。 “苏锦?” 见我不曾回复,他过来摇了摇我。 “苏锦,别生气了,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滚出去。” 我回答的干净果断,他一时尴尬无话。 这怕是我与他相识十年,经历过最安静的时刻。 “我爹给我捎了东西,我拿来给你赏玩可好?” 谢云逍和我说过,他父亲本是个书剑飘零的儒生,素日醉心诗书,侣丹青友文墨,后来遇上了她娘,二人联诗定情,有道是段佳偶天成的姻缘,之后又有了他,他爹便想考举,誓言要围暖荆棘,坐穿书案,却多次不中,最终穷困潦倒,此后他娘将他送到我爹这里拜师学艺,与他爹双双飘零,再无消息。 “你寻到你爹了?” “算是吧。” “那是不是说,我再也不用见到你了?”我已乐的不知所措。 他将剑眉紧蹙,脸色十分难看。 “我这张脸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见了不动心?为何你见了我却若见了瘟神一般。” “谢大公子麒麟之才,我岂敢高攀。” 我自以为话语中的讽刺已到了极限,却不料他如此不要脸,从背后取出折扇,负手慢摇。 “倒也是,本公子这样的才色,怕是某些人高攀不起啊。” 我本想提剑砍过去,伸手却摸了一片空,才知方才我爹已将破云剑携走,我身上不过有把女儿家用的短剑,他身上却束着澜羽笛,我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便只得作罢。 他也算识趣,见我烦的厉害,摇着折扇慢慢晃了出去,摆弄他那只宝贝笛子去了。 内阁幽静,唯有安神香游移在鼻尖。 我有些倦了,躺在榻上,望着那十三年一如朝夕的窗棂。 我于这个世界,究竟有何用处? 便是我为了这条命,留在山间做个碌碌无为的隐士,不,是连隐士都称不上的,只能算作凡夫俗子罢了,那又有何意义? 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唯有悔。 我厌倦读道家的说辞,教人隐世登仙,有志者需观天下,寻一片自己的天地,才不会有悔。 我苏锦此生若能如愿,即便是丢了这条性命也心满意足了。 正文 第一章 三载年华,诚如过隙白驹,我如今年已近十六,但每日除了必要的运气闭关之外,还是无事可做,藏书阁的竹笺已经尽数阅完,剑阁中的兵器也已样样用得顺手,如此一来,大把的闲暇时光都留给了发呆,以至我现在做事反应迟钝,连我自己都担忧三分。 不知何时开始,每日从山下历练回来,谢云逍总要带些新奇的物事,我原本对这些物事兴趣的紧,但日复一日,任凭他每日带何样上天入地难得一见的珍玩,我终归还是注意到了他日渐苍白的脸。 “你大可不必日日下山,我见你脸色憔悴的紧,还是留在山上歇息为好。”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神色明显回避着我。 “我……我没事。” 我见他修长的手指紧攥着,指甲嵌入皮肉快要溢出鲜血,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不知是何原因,我三岁会读心,只是我爹说养着个日日能猜到别人心思的女儿会觉得瘆得慌,不许我将术法练下去,但虽如此,我向来还是猜到什么是什么,一猜一个准儿,有时口不择言,惹得全家不愉快。 “你可是遇上什么人了?” “没有!” 他的双眸红的可怖,我与他相识十几年,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激动,怔在原地半晌动不了。 他也愣了愣,而后嗡动着毫无血色的唇,勉强一笑。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没……没关系,我……我去给你拿些安神的汤药。” 我转身欲走,疾行的背影却被他的一句话怔住。 “苏锦,我带你下山吧。” 我脑中一怔,差点摔了一个踉跄。 “你方才……说什么?” “我带你下山玩吧,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吗?” 我不是没向谢云逍提过带我下山的请求,可他总是一笑置之,罢了道我一介女流,整日里刀光剑影,侠客江湖,欲嫁儿郎,难于上青天。 我识趣没再多问过。 可,今日…… “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师傅师娘外出游历,少说也要明日午时才可回来,我……我可以带你去山下玩两个时辰,你……愿意吗?” 我此时若拒绝定是滑天下之大稽,在囚笼里困了十六载,心心念念着外面的世界,终于有人开了锁,我自然乐的忘乎所以。 但是你想想,这就好比一只饿得头晕目眩的狼摔断了腿,无法外出觅食,这时与它一同生活十几年的令一只狼叼来了一块肉,它当然不会考虑里面是否有毒,即使这毒,并不是那只狼下的。 这也就是为何后来,就算我最想要的东西被最信任的人寻来,我也断然不受。 “我愿意,万分愿意!” 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只是淡淡的道了句 “去收拾下吧,我即刻领你下山。” 我飞速去内阁整理物件。 许是受我娘的影响,我自小就不爱艳丽的妆扮,此时也只着了白中点粉的素裙,绾了干净整洁的发式,带了一支秀小的白玉梨花簪,而后又拿了把轻便的短剑藏在袖中,带了只一两银子。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指不知为何颤抖不停。 打理好内阁,我推开门,看见谢云逍玉背而立,影子被暖阳拉得修长。 玉人回眸,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走吧。” 下山的路蜿蜒而曲折,俯瞰千道河川,十里长亭,又见雨下梨花,飘白似雪,便是这番四季长春的景致,饶是青鸟殷勤,我们却一路无话。 我不是一直想下山吗?为何却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谢云逍轻易破了我爹下的阵,带我跨越了陵川,又约莫走了三个时辰,日到晌午,我方才知道自己离开了生活十六载的故土。 我现在落脚的地方,名曰蜀都锦官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红翠人潮,绫罗绸缎精致无双,商铺典当,稀世珍玩满目琳琅,膳楼酒肆,琼汁玉液十里飘香,戏台乐府,歌舞笙箫万古吟唱。 那一幕奢华,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呆立在人群中,望着绿瓦红墙,满目震惊。 许是我一身白衣格格不入,许多人皆望向我,慢慢的在我周围簇拥,我一时有些害怕,望向谢云逍,他却只是苦笑,什么都没说。 “姑娘。” 我抬眼,原是面前站了一位玄袍青年,清眉秀目,看着一表人才。 “在下蜀都萧君玉,今日得见姑娘觉得甚是有缘,萧某想请姑娘吃茶,不知姑娘愿否。” 我本想问问谢云逍,可再回头,哪还有谢云逍的影子,许是将我扔于此,找他的红颜知己去了,我见那人眉目清爽,不像是有所企图,于是一生气,应了。 “好啊,烦请公子带路。” 他俊逸的脸上挂着浅笑,手中的纸扇一收。 “谢姑娘赏脸。” 这一路艰难的很。 不知是我今日脸上有字还是那些人中了邪,总之一路上,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成了焦点。 我见商铺旁有一方铜镜,赶紧走上前照照,却也未发现什么异常。 “怎么了?” 萧君玉也走上前,望向铜镜。 “为何锦官城的人都这样看我,可是我脸上有字?” 他笑得愈发灿烂 “姑娘绝世容貌,本就难得,这白裙又添了几分仙气,清丽脱俗,别说他们,在下也觉得姑娘宛若仙人下凡。” 若说我有才,我应是承认的,说我容色倾城,大抵是因他们没见过我娘,但我初见山下之人,确实觉得他们长的一个不如一个。 “公子说笑了,比起家母,我的容貌根本不值一提。” 他略表震惊,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应是在想象我娘的容貌,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令尊真是好福气。” 萧君玉吐字温文尔雅,举止言谈彬彬有礼,也唯有锦官城这样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地,方才孕育出如此性子的壁人,但说来也惭愧,我骨子里是跟我老爹一样放荡不羁性格,一路上实在受不了他那番拐弯抹角的客套说辞,于是不才的本小姐我说出了一句惭愧至今的话。 “敢问阁下还要装到何时?” 我思虑着对于刚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人说话是该客气点的,又是于这样一个慢条斯理的文墨公子,说这样直白的话委实不应该,更何况他那谦恭的模样也诚然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话一出口,我整张脸已红的不像样了,萧君玉也怔在原地,呆呆的望着我。 半晌,他豪爽一笑 “姑娘洒脱中人,萧某佩服,既然如此,萧某也不再拘束,我锦官城向来以酒待客,不如萧某请姑娘吃酒如何?” 酒,好东西啊,当年我偷了我爹的梨花酿斟杯独酌,纵然被我爹用银鞭抽得血肉模糊,唇舌里那番甘甜灼热的滋味也挥之不去。 出于对琼浆玉液的钟爱,我对他此番的请求表示接受。 他领我去了春宴楼,从小二那点头哈腰,满目放光的姿势神态,我推断萧君玉应是常客,而如此富丽堂皇膳楼的常客,放眼天下,应当也没有几个。 “萧公子可还是要平日的菜式?” “多加两坛梨花酿。” 那小二撇了我两眼,而后向我作了个揖 “姑娘好酒量。” 待到小二将酒提上来,我才知他这话是何意思。 那梨花酿不似从前我爹喝的那种清淡,贯入口中若烈火灼心,仅喝一杯,我眼前就有些迷离。 “苏姑娘此番是第一次饮酒?” “倒也不是,只是……没喝过这么烈的。” “春宴楼的酒在蜀都闻名遐迩,姑娘尝过,也不枉此行。” 我们正交谈着,门外冲进一位黑衣侠客,走到萧君玉面前浅浅拜过,又在他耳边耳语两句。 萧君玉皱了皱眉,面露不快之意,侠客识趣退了几步,默不做声的守在萧君玉身后。 这势头,怕是遇上了棘手的事。 “世子半生逍遥,竟也有这为难的时候。” 他放下玉杯,饶有兴趣的看向我。 “你认得我?” “世子想让我认得,我就必须认得。” “何以见得?” 我撇了两眼他精致的袖口。 “世子袖口的金纹龙腾,若搁在寻常人家,可是要砍头的。” 他轻笑两声,不露声色的将龙纹向里敛了敛。 “天下之大,能绣龙纹的,也不止世子一个,你怎可如此确定?” 我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每次谢云逍与我爹说起政事,闲言碎语想不听到都难。 话说先帝膝下两子,成王沉稳,幽王聪慧。先帝驾崩,令成王继位,成帝专情人人皆知,与玉皇后伉俪情深,琴瑟和谐,也算是一段佳话,然玉氏一直无所出,成帝寻尽妙手医仙,求遍灵丹奇药,直到继位第十三年,玉氏终于产下一位皇子。 成帝龙颜大悦,立封其为世子,但同一天,幽王懵死,留下垂髫小儿无依无靠,为了封住悠悠之口,成帝只得将幽王之子接入宫中,像世子一般养着,亦是对亡兄的弥补。 年岁久了,幽王之子愈加才气过人,颇受群臣赏识,成帝赐了其慧王的称号,赏了府邸,权位过人,吃穿用度,也一应是按世子的俸禄,只是名位上低了一头,而那位正牌世子却整日里诗酒逍遥,对朝政之事十分漠然。 慧王受群臣青睐,夺嫡之路平步青云,很快便有了狼子野心,甚至设计加害世子,成帝得知,龙颜大怒,欲除之而后快,却无奈慧王在朝中根基已稳,只得自认养虎作猖。 至此,人人皆道我朝有两位世子。 除皇帝外,能绣龙纹的,也应只有两人。 “慧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此时应该笼络大批人马控制住六部,打点好权臣,震慑住百姓,将京城牢牢困于掌心,好先发制人,又怎会来巴蜀之地?你若不是世子,难不成是当今圣上,可我好像记得圣上已年过半百……” 他轻笑一声,将玉杯中黄金液一饮而尽。 “世子若有急事,我便先行回避。”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指节分明的右手晃了晃精致的玉杯,斜阳反射,流金般的光晕愈加刺目。 “我父皇病重。” 我一口酒水差点喷出来。 当今圣上有油尽灯枯之像,若这还不算大事,我却不知天下还有什么可以称作大事了。 许是旁人对这事冷漠,我还能接受,可成帝毕竟是他老子,他亦是成帝膝下唯一一子,且成帝疼爱这唯一的儿子四海皆知,按理说,应该父子之情比海深,他的态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世子……坐镇不乱,真是佩服,佩服。” “你过奖了。”他面不改色,又将玉杯斟满“乱已经来不及了,看来我此生与皇位无缘。” “你是储君,何来无缘之说?” “父皇病情一向还算稳定,今日无端加重,当中定有蹊跷。两日前,慧王从兵部调了三万人马击退匈奴,借口振奋军心,亲自在京城整顿,今日父皇病重,他作为皇室宗亲定要进宫侍奉左右,现在许已将刀架在父皇脖子上逼他废了我,他放出父皇病重的消息,无非是想引我入京,到时候斩草除根,我父王这一脉,青史无存。” 我讶然,原来慧王的能力,已经达到可以在兵部翻云覆雨的地步了,但转念一想也不全是慧王的错,兵权财权全都交于一人,自己空留个皇帝的名号,醉生梦死,这成帝也是蠢得可以。 当然,他的儿子更是愚昧至极。 “恕我直言,世子将万里河山拱手他人,且是拱手这样忘恩负义之人,世子置百姓何在?置皇族何在?置我朝颜面何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世子既然舍义取生,我也无话可说,但世子这样的朋友,我苏锦交不起。” 我气的发颤,转身便走,刚走两步,却脚下发软,蓦地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前――是之前那位黑衣侠客,我心口突然一阵绞痛,喉间一甜,生生吐了一口血。 那侠客许是从未听过“怜香惜玉”四字,粗鲁的将我从地上拽起,我的手腕被反扣住,被迫跪在萧君玉面前。 我无奈的笑笑。 “世子雷厉风行,但下毒这种手段,也未免太卑劣了。” 正文 第二章 “卑劣?” 他轻笑一声,放下手中把玩的玉杯。 “若说卑劣,想必那位姓谢的公子更胜一筹吧。” 在毒性冲击下,我的大脑愈发迟钝,思来想去,我这十六年里认识的屈指可数的人中,还真有这么一位姓谢的。 谢云逍是可恶了些,但貌似也没到“卑劣”这等地步吧。 “至少谢大公子不会在别人的酒里下毒。” “确实,不过他做了比下毒更卑劣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嘴角源源不断的溢血,再与他这么耗下去,毒还未解,血就先流干了。 “他想对谁做何等卑劣之事,都与我无关,倒是世子,想威胁我做什么就快说,不然世子还未达到目的,我的血就先流干了。” “你怎知我不是想杀你,而是有求于你?” “我初入红尘,与你无冤无仇,你没道理害我,若是你与我的家人之间有恩怨,直接令那侠客一刀斩人头便罢,或是慢慢折磨我也无可厚非,又何须用这万金难求无色无味的血毒,岂不是小题大做?所以世子也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的目的唯有一个,威胁我,换而言之,威胁我的家人。” 他听得有些呆滞,半晌,低头笑笑,寡淡的吩咐 “江青,赏她凝血丹。” 我服了药,气息稍微稳了些,血也止住,低头看看汉白玉的地砖,原本皎洁的月白被血刷上一层绯红,连我自己都捏了把汉。 那名叫江青的侠客受意伸手扶我,被我厌恶的推开,在被我推开之际,他说出一番更加令我厌恶的话。 “苏姑娘,这凝血丹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可以将你因血毒而逆流的血液凝住,但因药性与血毒相克,若是你十二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就会经脉俱断,全身剧痛而死。” 我仿佛可以看到他那张被黑巾蒙住的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容。 那一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就算我死了,我也定会让害死我的人生不如死,到时候玉石俱焚,二位如今倒不如多捅我两刀,到时候抱怨命运不公,也算是有个提前的发泄。” “那还要多谢苏姑娘提醒了。” “你……算了,说吧,你们的条件。” 萧君玉再次请我入座,言谈举止仍旧温文尔雅,我却再感觉不到赏心悦目了。 “早闻先帝在位之时,有一少年将军,纵横沙场,横槊赋诗,又精通机关八卦,为人清廉端正,深得圣心,却为了一个女子辞官隐居,连先帝也劝不动,我本想从这位将军的妻子入手,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找到了他的女儿。” “如果我猜的没错,令尊应该就是苏命凡,苏将军吧,实不相瞒,我需要令尊帮我拿到皇位。” 我内心轻笑,若是他没出下毒这一辙事,作为一个朋友,我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帮他拿到皇位,可如今他这么做,算是断了我与他之间的友情,白白失了个朋友,完全是多此一举。 “这种事不用劳烦我爹他老人家,你想要皇位,我也照样可以帮你拿到。” “你?” “我爹一生最恨别人威胁他,幸亏你如今劫的是我,你若是劫了我娘,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世子若不信,大可以劫了我娘试试看,上次我娘被野狼抓伤了手,我亲眼看到我爹将那野狼四条腿都卸了下来……” 他仍旧是笑,笑得刺目。 “苏姑娘想荐言献策,直言便罢,若是你这一计出的妙,我可以考虑将解药提前给你,你也免受些皮肉之苦。” “世子不怕我一介女流妄议朝政?” “无妨。” 我清了清嗓子 “敢问世子手下有多少人?” 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江青快人一语。 “礼部尚书白邱平,对世子肝脑涂地,唯命是从。” 我一双眼盯着他许久,却迟迟未闻后语。 “还有呢?” 回答我的是一片沉默 “只有一个礼部?!” 仅靠一个礼部在朝中步步为营,还能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那武官呢?” “三千禁卫军。” “难道你在朝中就只认识个白邱平?” “世子与京兆尹柳清臣是莫逆之交。” 柳清臣,这名字倒生的很,应该是新官上任,不过能坐上京兆尹的位置,此人一定不简单,可能还有些用处。 “他既管着京城,到时候能给你大开城门就好,想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 “你是想让我带兵攻城?我区区三千人马,如何强攻?” “我岂会不懂?”我撇了他两眼“不过世子可以借兵助阵。” “借兵?” “塞北匈奴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其实并不适宜内斗,慧王与世子实力悬殊,他定会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此时,只要世子提出北战匈奴,保家卫国的请求,再把礼部上交给他,以表诚心,他定会认为你是彻底的服输,世子还能在百姓面前提前树立一个保家卫国的贤君形象,从五湖四海调兵给你多有不便,而慧王留在京都的一万人马闲置下来,到时,他定会将这一万人马给你,毕竟,这是他带出来的军队,哗变背叛他是不可能的,他把这些人调给你,可以安心。” “你是想让我俯首称臣?告诉你,不可能。” “世子且听我说完,为了完全令他信任,世子只需调他的人马做先锋主力,自己的人垫后压送粮草就行了,压送粮草的军队历来可以晚行半日,等你带领慧王的一万人马出京,就命柳清臣立刻关闭城门,封锁京城一切消息,一个时辰后,令人在城门贴出一个告示,就说慧王为了保全皇位,命大批人马围剿世子带领用来击退匈奴的军队,世子至今生死未卜,这样一来,京城民兵及江湖帮派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到时又何止三千人马?那慧王在京中的人马就会不堪一击,就是控制住了京城了,圣上一向不干受人威胁,这个绝好的机会,一定会废掉慧王,辅佐世子你,世子你只需安心带兵击退匈奴就好,等你凯旋而归,皇位定会摆在你眼前。” 我一口气说完,已是口干舌燥,猛地灌了一口水进肚。 再一抬眼,发现萧君玉与江青都怔怔地望着我。 半晌,江青木呐的击了两掌。 “此计妙矣,此计妙矣!” 我亦木呐的回了两句 “过奖,过奖。” 萧君玉笑得好看了些。 “仅一个礼部,一个京兆尹,三千人马,既保住了皇位,又保住了国家,你这十六岁的小丫头,倒不简单,许是留着你还有些用处。” 他起身站立,一身玄袍风姿绰约。 “江青,再给她一粒凝血丹。” 我拽住他的袖袍,尽量平和的与他理论。 “不是说我的计谋你若满意就会给我解药吗?你怎可食言?” “你服下第二粒凝血丹,可再延缓毒发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我可以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来我手下做事。” “我一向没有拘束,家父也无意让我入仕途,而且我是女流之辈,世子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你把解药给我,我们两不相欠。” “我萧君玉一向惜才,可若我得不到的,落入他人手中,岂不是助纣为虐?所以,你若愿意,我可以让你当本朝第一位女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不愿意,我只能杀了你,以解后顾之忧,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你若知道那位姓谢的小兄弟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没理我,修长的身影迈出门槛。 “苏姑娘有时间在此质问萧某,倒不如回去一探究竟,两日后,萧某会如约在春宴楼等候,苏姑娘是聪明人,该选什么你应该清楚,就此别过。” “你,你别走……你……把解药给我……” 心口又翻起一阵绞痛,蓦地一口血又喷洒而出,我疼得在地上翻滚,最后半走半爬的出了酒楼,衣襟已是半湿。 双眼又开始模糊,我一路摸索着想回山上,脚下却一打飘,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然是躺在山间的楼阁里。 我揉了揉额角 萧君玉能把我送回来说明他对我的家底已把的透彻,既然他有能力找到我家,就亦有能力找到我的家人。 两天,我该怎么选? 实际上,我并无选择。 我爹一生自傲,定是死都不会受他人威胁,若是我仅仅为了活着,受人利用,我爹一定会对我失望至极,倒不如我现在一死了之,以后传出去,也不会毁了我爹的名声。 这么一想,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我一夜未眠,望着天边的圆月,怔怔出神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一定不会同谢云逍下山。 破晓的霞光洒进内阁,这一夜,竟没有一个人回来。 萧君玉的话又开始在耳边回荡。 “你若知道那位姓谢的小兄弟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谢云逍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掏出袖剑,横在手腕上。 只需一刀,道义两全。 我正想的出神,梨花树下赫然闪过一道红光,剑气凛然,杀气腾腾。 是破云剑 “爹?” 话音未落,那道红光雷霆之势劈了过来,震掉了我手中的袖剑,虽说我反应不算迟钝,也被那剑气吓了一跳,虽即时闪过,但左臂已被划了一道深伤。 “嘶――” 我痛的倒吸一口气。 “爹?你……你怎么了?” 我爹仍旧无话,青铜剑鞘抽向我的双腿,剧烈的疼痛使我被迫跪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破云剑冰寒彻骨的剑锋已抵在我的颈间。 破云剑气势骇人,招招皆是毙命,我挨了这么多次打,却从未见过我爹气成这样,身体难免发颤。 “爹……我错了……我不该贪玩下山……” 我爹已是双目赤红 “孽障,我养你十六年,到头来你竟给清月阁的人通风报信,害我爱妻,伤我爱徒。” “什么?” “我这十六年真是瞎了眼了,不曾留意过你蛇蝎心肠,你娘生你养你,你怎么忍心看她死不瞑目?” “死……死不瞑目?” “孽障!就是因为你给清月阁通风报信,才害得你娘惨死异乡,死不瞑目!” 我疯了似的抓住我爹的袖袍 “爹,你说我娘怎么了?” 我爹痛苦的低吼,用尽内力一掌拍向我,我震惊之余没来及躲开,生生受了。 雪白的衣襟再一次被我吐满殷红。 “你哭什么?内疚吗?你给清月阁通风报信的时候,想过你娘吗!” 我爹咬牙切齿,掐住我的脖子手,勒得我快要窒息。 “爹……我……没有……” 他收回破云剑,从地上拾起我方才打算割腕的袖剑,抵在我的颈间。 “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袖剑割喉,该有多疼……” 我爹的双目空洞,满脸杀气,如今我在他眼前,不过是杀妻仇人,不是什么女儿。 那抵在颈间的袖剑,开始用力。 “爹,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颈间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慢慢溢出,那袖剑又开始逼向我的喉咙。 “爹,有时候我会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袖剑顿住 “我记得小时候,我和娘一起去摘野菜,途中遇到野狼,我娘被抓伤晕了过去。” “你当时明明就赶了过来,却抱了我娘就走,把我一个人留在狼堆里,不管不顾,我徒手与那些狼拼命,最后被它们咬的伤痕累累,却没有一个人来帮我,救我,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 握住袖剑的手缓缓垂下 “我后来被农夫所救,那人不怀好心,想把我买给人贩子,我死里逃生,回到山上,却发现,你只是守在我娘榻前,根本就没找过我。” “你甚至对谢云逍,都比对我要好。” “……” 无意中抚上自己的脸颊,才发现已是满脸湿润。 “从小到大,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你让我读书,让我练剑,让我在山上哪也不许去,再苦再累我都照做,哪怕你只是用这些来打发我,我也心甘情愿,只希望,你可以注意到我。” 胸口隐隐作痛,感觉到血毒发作,我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我抬眼,望向我爹的双目,想要知道他内心变化,却见他唇角一勾,阴毒一笑。 下一秒,冰凉的袖剑刺入腹中。 正文 第三章 刀刃刺破肌肤的痛蔓延全身,噬骨,冰凉。 我笑笑,死在生父剑下,放眼天下,怕是没有人会比我的人生更可笑了。 “爹……我想你亲口告诉我,我……不是……你女儿……这样黄泉路上,我也不会……觉得可悲。” 袖剑被从伤口抽出,绯红的刀口,映射着我爹扭曲的面容。 “那倒未必,你确实是我女儿。” 我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哽咽着。 “爹,你……骗一骗我,令我走的安心些,也不行吗?” “令你安心,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当年你娘生你之时难产,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她拼死护着你,我早将你这煞星杀死,又如何会酿成今日大祸?” “我留你在山间修习,教你读书练剑,不过是想留住你这条命,她身子不好,又因为生你这个孽障折了半条命,我留你一命,不过是想着,若有一日她不在了,你身上还有她一半的血,至少她还有一部分在我身边。” “你……你养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一半我娘的血?那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不过就是取走我身上一半的血,连尸骨都不会替我收?” “你害了她半条命,我能令你苟活至今,已是莫大的宽容!” 喉咙里像是堵塞着什么,说不出话,半晌,我听见自己吐出三个字 “动手吧。” 朦胧中,不知眼前那人抓住了谁的手臂,用可怖的刀刃在那条白皙的手臂上划开一条深痕,许是伤口太多,我已感觉不到这条手臂竟是我的。 那人用玉瓶接住我手臂上源源不断的鲜血,我失血太多,眼前已将近一片黑暗,但似乎仍能看到俊逸的容色此时狰狞可怖。 失血的眩晕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爹取走了血,漠然离去,留我一人等死,临走,也不过是抱紧了手中玉瓶,连看都未看我一眼。 我瘫倒在地,明明是清晨,空气却冷的可怕。 身体不自觉的想要蜷缩,但每动一下,全身就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我疲乏的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明日晌午,若我不能如约去春宴楼,等待我的依旧是死亡,但此时,我就是想去也爬不过去了。 左右都是死,但这种死法更加令我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疼痛刺激醒,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黑暗。 慌乱的摸了摸身旁,仍旧是一片荒草,只是月光下,依稀可以见到四周的原本油绿的大片草地被浸染上血红。 我仍旧瘫倒在那片生我养我的梨林下。 “我怎么还没死……” 噬骨的痛继续蔓延…… 良久,我听见一声低吼。 “嗷――” 我艰难的望向梨林尽头,才发现一双赤色的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是……是狼…… 这山间有狼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为了不让我,应该是不让我娘受伤,我爹许久之前就下了结界,如今,娘死了,我爹又怕我死不透,定是将结界撤了,放那些狼来咬死我。 霎时间,我周围被一双双赤瞳包围,吼叫声连连不觉。 那一刻,我所有的坦然尽数坍塌…… 我感觉到自己不住的颤抖,用尽全力疯狂的爬起来,却因疼痛再次摔倒。 “救命,救命!” 回答我的是一串串回音,那些狼更加迅速的向我聚拢。 “爹,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会自尽,但我真的没有给那些人通风报信,真的不是我!” 声嘶力竭 凉气逼近,锋利的獠牙磨梭着,粗重的喘息疯狂喷洒,毛骨悚然。 指尖不住的颤抖,望着一双双幽怨的瞳孔,我所有的希望尽数坍塌,猛地将手中可以握住的东西都砸了过去。 狼群反被激怒,争先恐后的冲了上来。 蓦地,一道青光铺天盖地而来,重重的劈在狼首身上。 又几道青影接踵而来,劈在身形较为矫健的狼身上,仅余下的狼大都枯瘦,见状不妙,便落荒而逃。 那青影收了戾气,灼光一闪,笛声悠扬而起,带出一个消瘦的人形。 熟悉的男声略带戏虐 “我本想你爹顶多会让你半身不遂,却没料到他如此心狠,连全尸都不愿给你留……” 耳畔的声音断断续续,声色却十分真切,那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颤抖着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字 “求你,带我走……” 这是我昏厥前的最后一句话。 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我已不知是何时何地。 迷迷糊糊睁开眼,浮现的不再是那个满目梨花的山岳,而是血腥刺鼻的牢笼。 上肢像是被截去般麻木,浑身瘫软,内力已被死死的束缚,我抬眼,发现双手各缠着一条铁索,我竟是被悬吊在半空中。 “嘶……” 流过的血液凝干,此时手臂上伤口撕裂,又覆盖上新鲜的一层。 “醒了?” 我寻声望去,原是牢门口坐着一袭白袍如玉,那玉人双腿修长,慵懒叠放,姿态却潇洒风流。 我无奈轻笑 “谢公子又是在唱哪出?” 他并没有看我,手中习惯性的把弄着澜羽笛。 “这一岀可是精彩?” “呵,好戏,确是好戏,一场令我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好戏。” “你看样子还是没清醒……”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冲出一个黑衣喽啰,我还未来及看清容貌,一桶冰水便铺天盖地而来。 寒气彻骨,我微微发颤,一瞬间,浑身上下伤口剧痛难忍,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水中应是加了盐。 “最近京都的官盐涨价涨得厉害,你倒舍得用在我身上。” “命都舍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是我赔了,赔了我娘的命,赔了我爹的情,赔了自己十六年的傲气,徒因我相信你,所以我输的一败涂地。” 微弱的日光下,他的脸稍显惨白,长睫轻垂。 “苏锦,你聪明了十六年,难得糊涂。” 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我向他撕吼 “谢云逍,你敢说我娘不是你害死的?二十载养育之恩,你怎能下的去手?我把你当世交,当亲人,你又把我当什么?一条行恶之后随意栽赃陷害的狗?” “你怎知……” 他话音未落,我轻笑一声。 “这么多年,我爹娘外出游历,地点方向只会和你我说,若不是你,不是我,难道是我爹娘自己叫了人来杀自己?” 他顿了半晌,说不出话 “我一开始纳闷,我爹一生睿智,怎会一口咬定报信的人是我?现在明白了,云天之下浩浩人海,我爹只相信一个人,且深信不疑,就是我娘,一定是我娘濒死之时告诉我爹是我报的信,至于怎么让我娘说出那番话的,呵,估计只有谢公子知道吧。” 半晌,他缓缓站起,眼睛仍是垂向地面,嘴角却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容。 “从我为清月阁做事的那一天起,就猜到终会有你质问我的这一天。” “看来你对被我骂这种事很有兴致。” 他向我走近,月白袍子刷上一层冰霜。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本就无苟活之心。” “你……” 他狠狠拂袖,修长的手捏住我的下颔,赤红的双目终于与我直视。 “告诉我破云剑在哪,我就饶过你。” 破云剑…… 手刃恩师,只是为了把剑? “你的良心,还不如一块破铁来的值钱。” “告诉我,在哪!” 捏住我下颔的手愈发用力,有一种震碎骨骼的错觉。 “你觉得我会说吗?” “你不说,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说出口。” 那双精致幽深的黑眸此时已燃起熊熊烈火,瞳孔中反射的影相怪异扭曲,柔笔勾勒的眼角水晕氤氲,交织的神韵如深谭死水,不见往日光辉。 心口狠狠的颤了一下,那双眼里分明是极恨…… “你……恨我?” 那双眼又附上一层冰霜,泛白的指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周围的空气降到冰点。 “你敢对我读心?” 我愣了一下,没有反驳。 那双手轻轻的放下,他向我走近一步。 “你知道了多少?” “我只知道你恨我……”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身到门口,那黑衣喽啰立刻上前。 “阁主。” 他又转头望了我一眼,眸子里,是我十六年从未见过的冷漠与阴毒。 我颤了一下。 “她既想对我读心,就先废了她的眼睛,让她当个废人,比让她死更令我有兴致。” 耳畔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谢云逍,你刚才说什么?” 他眯了眯凤眸,而后更加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让你成为废人,比杀了你更令我有兴致。” 心口一阵刺痛,望着那个熟悉的面孔,却又好像素未谋面。 “把她打理干净,明日我亲自行刑。” 他轻笑一声。 “苏锦,我不是恨你,是恨苏氏全门。” 正文 第四章 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 我本该恨他入骨,与他恶语相待,拳脚相加,而如今面对他一语惊魂,却瞠目结舌。 我读不懂,也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仇恨,够他屈身隐忍十几年,拜入仇人门下,却伪装的无丝毫痕迹? 原来,他竟是这样可怕的人…… “炼牢死囚一千六百八十人,你是第一个活过一日的。” 半空中飘来一阵纤细的女声,只听声音便只是个娇艳欲滴的女子。 奈何我却无心欣赏是何等佳人,一直垂眸。 “本能在炼牢苟活,就已是稀奇,如今又是个女子,便更是稀奇了。” 我终于抬头,与眼前的人直视,生冷的面孔,越过她向后看,谢云逍早已不见人影。 眼前确实是位佳人,明眸皓齿,秀发冰肌,入骨柔媚,婀娜身姿,只可惜粉黛施得再重,也盖不住眼角的丝丝皱纹。 那佳人盯着我,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片刻后,佳人嘴角再无浅笑,转头对着喽啰怒斥。 “这张脸我瞧了都心颤,又怎能留她狐媚阁主?这种事,难道还要我教你们怎么做?恩?” 那喽啰吓得跪倒在地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是,是阁主命我…命我看着这姑娘,不让用刑……” “阁主定是被她狐媚了,这种祸水,你们留她祸害阁主,是想对清月阁不利?” 那喽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就快哭出来。 “属下……属下绝无此心!是阁主说……要……要亲自废了她的眼,据说……据说,她是阁主的世仇……” “世仇?” 她转头,饶有兴趣的看向我。 “既是世仇,那我审起来也方便。” 她娇俏的身姿走向旁边的木椅,柔柔坐下,右手拿起茶具,慢慢的品起来。 “上刑具。”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惹出我一身冷汗。 片刻间,面前已摆了各式各样的刀械器具,令人不寒而颤。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为何要告诉你。” 她冷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叫苏锦,年方十六,锦官城人,令尊苏命凡,曾任总领大将军,后辞官隐世,令堂苏洛氏,商贾之女,绝色倾城,只可惜……红颜胜人多薄命。” “你既已知道,又何须问我?” “你也知道我到底要问什么,早些说出来,不是能快些解脱?” 她轻抿一口香茗,姿态优雅非常。 “姑娘可知我是谁?” “你姓甚名谁,与我何干?” “姑娘可知,再顽固的死囚,只要我段绫绯审过,没有一个不招的,如今,我又是这清月阁阁主夫人,清月阁名震四海,我也借此留了些威名,敢和我这么说话的,姑娘是第一个。” 阁主夫人?我清楚的听到那个喽啰叫他阁主,而面前的人自称是他的夫人,他……娶妻了? 十六年朝夕相伴,我一直以为,我把他当亲人,当长兄,但未何,听得他娶亲,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愉快,反而有些落寞,甚至是……嫉妒。 半晌,我听到自己幽冷过份的声音。 “我要见谢云逍。” “麻烦姑娘弄清自己的身份,阁主位尊,岂是你这种卑贱的死囚可以见到的。” 看来,她并不知道我与谢云逍的关系。 “苏氏代代出人才,传到姑娘这,也应该是个聪明人,一把剑换一条命,其中利害,希望姑娘能分清楚。” “在苏氏一族,我的命,不如破云剑。” 她冷笑一声 “我怜惜你一个小姑娘,才没给你用刑,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也笑笑 “夫人想折磨我,我便让夫人折磨便是。” 她许是已料到今日我不会说出破云剑在哪,于是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起身欲走。 “二十刀,五十棍,等我明日再审。” “是,夫人。” 明丽的背影随之消失 狱卒从桌案上拿起一把秀小的短刀,这种刀虽短,却尖锐非常,用它在身上捅一百下也不会死,但带来的疼痛比普通刀刃更加深刻。 传闻,当今圣上就是用这种酷刑,三百刀杀死了欲与他夺位的亲皇兄。 我闻到刀刃上残余的血腥味,隐隐作呕。 “放心,二十刀而已,我见过最轻的,死不了。” 那狱卒说着,已经快速的将刀刃捅向我的手腕。 接着是脚踝,锁骨……以及二十处远远不会致命的部位。 我浑身上下像是透了风,动了,很疼,不动,依旧疼,疼到麻木,疼到窒息,于是我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这或许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幸运,至少在挨那五十棍时,我不用再受此煎熬。 看过月升日落,我才发觉,自己已在炼牢内关了三日,到了第四个廉月皎洁之时,我落了泪。 段绫绯每日都会来审问我,我却只字不答,于是我的刑罚日日加重,导致我每时每刻无不渴望着一件事,死。 我自负机关才略,慧智无双,到头来落入他人之手,会的却只有哭罢了。 我望着地上嫣红的血迹,流了这么多血,换了旁人早已死了,我却到如今还未死。 我记得萧君玉临走时口口声声说给我下了血毒,两日内不去见他,必死无疑,现在想想,我既然能活下来,说明他根本无心害我,那毒或许早已解了,他给我的凝血丹应该是提升内力的灵药,他不过是想引我去为他做事罢了。 这个朋友,算是交对了。 我正想着,却听见狱卒的脚步声渐渐明朗,我全身不由得一颤。 又到了受刑的时候了。 他粗暴的掐住我的下颔,给我喂了一口水,又将余下的水泼在我脸上。 “居然还没死。”那狱卒见到我有些诧异。 “你们夫人不让我死,我哪敢死。” 他不再与我交谈,像往常一样抓住鞭子,正欲向我施鞭刑。 我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然而,长鞭迟迟未落。 半晌,熟悉的男声响起。 “谁允许你私自用刑的?” 我一惊,抬眼望去,就看见谢云逍清冷俊逸的脸。 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愤怒。 “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禀阁主,是夫人下的刑令。” 他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微笑。 “真是醋坛子……” 我忘不了,他那清俊宠溺的笑容如一把利刃,狠狠绞着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令我痛彻心扉。 “云逍……你……娶妻了?” 我十六年来,第一次这么叫他…… 他直视我,朗月般的眼睛写满幸福。 “是又怎样?” “那样……也挺好的。” 我不再说话,闭眼,仰头,让泪水流回心里。 我不喜欢他对我厌恶的眼神,非常不喜欢。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还会恨我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澄澈透明的眼睛,此时却满是厌恶。 他猛地逼近,扬起右手重重的扇在我的脸上。 半边脸痛到麻木,嗡嗡鸣响。 我怔怔的望着那张脸。 “苏锦,我告诉你,我已有妻子,你不过是苏家的余孽罢了,我看不上你,你也配不上我。” 我配不上…… 我配不上…… 我配不上…… 简单的字眼在我心中久久回荡,是这四个字告诉了我,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我垂眸望向地面,泪水渐渐滑落,他修长而冰凉的手却突然扣住我的下颔。 “把药拿上来,我亲自行刑。” “你要做什么……” 他盯着我的双目,靠的很近,嘴角挂着阴毒的笑容。 “我看你这一双眼睛长得极好,不知,将它摧毁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一惊,猛然回过神,想要挣扎,双手的铁链却束的更紧。 “不要,不要……” “拿药来!” 狱卒颤颤的将药递过来,他接过药,洒在一段白绸上,站到我身后。 我根本看不到他的方位。 “谢……” 突然,那双手将白绸罩在我的双眼上。 我双手被死死束缚,此时别说挣扎,连伸手揉揉眼的动作都做不到。 眼睛剧烈的疼痛,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我清楚,那是血。 “啊――” 痛,好痛,我控制不住的大叫,挣扎间,手上的铁链已被振断,我倒在地上拼命的嚎叫,痛苦翻滚。 我的双手颤抖着抚向双眼,此刻隔着白绫,只有温热潮湿的触感。 是血,全是血。 疼痛还在加剧,超过了我所经历过所有的痛感,我瘫在地上,不自觉的双手报膝,蜷缩在一起。 眼睛的最后一点余光,我看见那个白衣翩翩的俊秀青年从我身旁走过,而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另一个女子的手,眼睛黑暗的瞬间,我的脑中,全是他们相视而笑的讽刺面容。 没想到我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我喜欢的人牵着别的女子风雨同舟。 我想起那年满树梨花,我们之间没有仇深比海,亦无咫尺天涯,也曾共叹人间沧桑,齐赏金茫腾霞。 他弯坐在梨枝下,发上沾了梨花,一身白袍隐于梨雨,笛声悠扬豁达。 “你这么傻,不如嫁给我算了,反正也嫁不出去。” “你做梦!” “为什么?” “我又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行了呗!”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还会恨我吗?” “苏锦,我看不上你,你也配不上我。”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我喜欢的那个白衣公子,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他走时,坚毅果断,一眼回眸也未留下…… 正文 第五章 目既往还,心亦吐纳。如今没了目,要心何用? 我触了触眼上的白绸,质感光滑细腻,但它束住的,却是我的一生。 我清楚,从今往后,我再也看不到了。 但那一幕,却永远停留在眼前。 纵使血腥味如何刺鼻,我仍旧感到脂粉的气息缓缓逼近,我侧躺在地上,静静聆听段绫绯的脚步。 她并没有说话,蓦地用脚踩在我的手上,纤弱的人,劲力却异常之大,手骨几乎快要断开。 “真是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啊。” “你又想怎样?” “我想知道你们十六年是怎样朝夕共处的。” 我冷笑一声,挣扎着坐起来 “你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我与他山前望朝霞,树下赏梨花,皎月临空,还斟杯共酌,琴箫齐鸣,不羡鸳鸯不羡仙……” “你……闭嘴!” 我惋惜此刻无法看到她的神情。 她怒火中烧,狠狠踢了我一脚,转身便走,又回头对狱卒狂吼。 “夹棍,毒针,蛊虫,什么狠的来什么!” “是,夫人……” 脚步渐行渐远,我无奈的笑笑。 “那有怎样,他爱的终归不是我。” “姑娘又何须自讨苦吃。”狱卒怜悯的声音很轻。 “你若真是怜惜我,就杀了我吧。” “夫人没有下杀逐令,我没权利杀你。”那狱卒叹了口气,缓缓而去。 半晌,只剩我一人沉默 “你真甘心死?”一阵低沉却有磁性的男声临空传来,不同于谢云逍声色的婉转,但也十分舒畅悦耳。 “你是谁?” 那人走近伸手将我扶起来,他的指尖光滑圆润,掌心略有薄茧,却不似寻常习武之人厚重。 我听到瓶罐相碰的清脆声,稍许,一阵药香扑鼻而来。 那双手开始沾药涂抹在我的伤口处,动作轻柔而缓慢。 “你是医师?” “配不上,我给你看病,只是为了他们能更好的折磨你,我没有医师该有的医德。” 药汁渗入肌肤,瞬间缓解了疼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你真甘心死?” 死?我当然不甘心死,这个世界于我,只是惊鸿一瞥,我尚未参透事理,也未摸清红尘,怎甘心虚无缥缈十六年匆匆而去? “不甘心又怎样?难道我还有他择?” “你既有本事想方设法让人杀了你,为何没有本事想方设法逃出去?” 逃出去。 他收拾了药罐,转身而去。 “苏锦,以你的智谋,足够从这里逃出去。” 说完便销声匿迹,再无药香留恋。 “你认识我?” 我大喊,却无人应答。 究竟是谁? 这个声色,不属于谢云逍,亦非是萧君玉,更不可能是我爹,可我平生认识的男子也就这三个吧。 脑中疼得厉害,我揉了揉额角,那医师的话却久久不去。 “苏锦,以你的智谋,足够从这里逃出去。” 若让他人左右我的人生,控制我的死活,我便不是我了,若不做自己,便是行尸走肉,这岂是我苏锦的作风? 我要出去,并且,我要段绫绯恭恭敬敬的把我送出去。 午时,我听得狱卒的脚步声,没有焦急,亦没有错乱,于是我判断,他应是一个人。 我还未失明时曾草草看过他一眼,并不似其他狱卒生得魁梧,却也是精壮的那种,鞭法使得极好。 他下手知道轻重,若是段绫绯不在身边,鞭打的罚不会太难熬。 “姑娘,你还是不肯说吗?” “阁下应该有妻儿了吧。” 他被我莫名的询问愣住,顿了好半晌。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还未失明时见阁下腰间挂着香包,外造质朴,一针一线却精细的紧,应是出自家中女儿之手。” “你找人伤我妻儿?!”他一声狂吼,惊的我心口一阵绞痛。 “我只身孤影被困牢中,哪里能找到人伤你妻儿?” 他声调平静了些,但仍是浓浓的不悦。 “那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到,那种香包,我也给我丈夫绣过。” “丈夫!” 他惊讶万分,应是信了。 “你已为人妻?” “我本就无心你们阁主,只是拿他当长兄罢了,我早已嫁为人妻,你们夫人太多虑了。” “那……那你夫君是谁?” “你应是识得的,当今世子萧君玉。” 我听着他的语调变化万千,可见被吓得不轻,我不知一个并不得势的世子为何能将他威慑成这个样子,有些惊异,于是一时兴起,谎话越编越溜。 “我本与他相约三日前在春宴楼共膳,却被你们阁主截到这里,如今他寻不得我,不知得急成什么样子。” 我仿佛可以看到狱卒一时青一时白的脸。 不一会儿,那狱卒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如今,只需静候段绫绯大驾了。 不一会儿,脂粉味扑鼻而来,脚步声愈加清晰。 “你在胡说什么?” “夫人若真觉得我在胡说,就不会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吧。”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萧君玉是你夫婿?” “我服食过两粒凝血丹,夫人可以找医师验一下,这药稀世难求,只有皇室可得,我与萧君玉若非亲非故,他又为何要将这药给我?” “他若想知道我在哪,就是一一排查江湖帮派,也该查到了清月阁了,萧君玉应该马上就到,夫人赌还是不赌,都由你自己决定。” 段绫绯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你竟是世子的人,那……你开始为何不说?” “我为何要说?待我撑到他来的那日,不就可以把清月阁整个清剿了吗?” “你……” “夫人可要想好了,你若不放我走,赔的可是一整个清月阁。” “夫人……”狱卒怯怯的说“清月阁是您和阁主的心血啊……” 我听到茶盏被摔碎的声音。 “放她走!” 狱卒领着我出了炼狱,一路曲曲折折,方才出了正门,我虽是看不见,但能清楚的感觉到暖阳洒向肌肤的亲切,也终于闻不到血腥味了。 我又有了第一次下山时的兴奋心情。 “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自己保重。” “谢谢。” 我突然想起要谢谢那位医师,若不是他,我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奈何桥,可能连孟婆汤都喝下去过了。 自由的感觉很好。 我大口的吸气,却带动身上的伤口引起一阵刺痛。 还是先找个郎中治伤吧。 我刚想挪步摸索着朝前走,却听一声呵斥。 “苏锦!” 谢云逍的声音很大,震耳欲聋,我下意识的就想跑,却因无法视物脚下绊到石块,狠狠摔在地上。 他快速走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 “你对绫绯胡说些什么!你从下山开始我就一直盯着你,你怎么可能去和萧君玉成亲!就为了出去,名节都不要了?真是下贱!” “谢云逍,你难道就清高吗!杀师害命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难道就不下贱?” 眼中一阵白光闪过,他应是拔出了剑。 “我今日定要杀了你!” 一声呼啸,剑刃疯狂的挥来,我只能靠听剑风的声音判断方位,一一闪躲,以前在山上,勉强可以和他打个平手,如今我看不见,终归不是他的对手,很快拜下阵来,被他从背后锁住双手跪倒在地。 他从我袖中掏出袖剑,抵在我的颈上。 这种死法,是和我娘一样吗…… 就在他发力的那一刻,袖剑一声闷响,被击落在地,有剑锋交刃的声音,谢云逍措不及防,连连后退。 这等剑风,想必是位高手。 “你是何人?” 那人并未回答他,而是冲过来将我一把横抱起,转身便跑,步伐快得异常,可与风云比拟。 “别跑!”谢云逍的声音渐渐远去。 那人不知跑了多久,步伐却依旧矫健,十分平稳。 我不停的询问他是谁,他却只字不答,只是快步的跑着。 跑了很久,他才停下来。 不知跑到何处,那人便将我放下,大口喘息。 四周有花香果香,有鸟鸣悠悠,应是个庭院。 我听到吱呀声,他应是推开了内室的门,将我领进去。 “阁下救命之恩,苏锦无以为谢。” “不用。” 我再一次听到低沉的男声,这声音,明明是牢中的那位医师。 “你是医师先生。” 他似是默认了,又将我横抱起,放在一张软榻上,我反射性的缩在榻角,离他远远的。 “你干嘛?” “如果你想一辈子瞎着,就躲在那别过来。” “你……可以治好我的眼睛?” “你若能配合,我有七成把握。” 我乖乖的挪过去,配合他治疗。 他将手搭在我的尺关脉上,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哪来这么多病,现在不光眼睛,你的心疾也在加重。” “心疾?” “应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你十六年一直患着心疾,你不知道?” “我爹娘从未跟我说过……” 他轻叹一声 “我去给你煎药,你好生休息。” 正文 第六章 算下来,我已在医师的住处叨扰了十几日。 他的住处极僻静,多日来无人追杀亦无人烦扰,静养数日,我的眼睛倒也可见些光亮了。 每日清早他会将药煎好,递至我手中,且给我把脉,叮嘱一些繁琐的事物,极是温柔亲和,可每当我问及他的身世,他便只字不语,久而久之,我也便不问了。 “再调养数日,眼睛应该是能好了。” “这倒要多谢你了。” “不必,你也救过我,我只是还份情罢了。” 我愣了愣,想来我活了十六年,除了帮过萧君玉,也没干过什么仗义的事,而此人声色与萧君玉并不相同,那他又会是谁? “我?我何时救过你?” “许久以前了。” 许久以前……难不成是我和他前世有过渊源?是他轮回千载欲还我相救之恩? 我正想着,那人突然冷冷的冒出一句话 “你是从前话本子看太多了吧……” “是,从前谢云逍……” 无意提到这个名字,心口一阵绞痛,眼角不自觉的湿润。 一时间,我们二人皆无话,阁内静的似若只有我一人。 “你还在吗?” “我一直都在。” “我有些头痛,能给我倒杯茶吗?” 他即刻倒了茶,向我走近,一瞬间,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暗暗加重。 这味道,究竟是在哪闻见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饮了茶,他便又是退回去,似是不想我与他多做接触。 “你好生休息。”说完转身便要走,留下一股余香。 像是花木草药…… 我的思绪一瞬间如雷击一般,脱口而出的是一个埋藏心底许久的名字。 “傅司南?” 他急切的脚步顿时镇住。 我猛然回想起来,那香味,是傅司南独一无二的阡陌叶啊! 三年前,我十三岁时,想避开家人到山下见识一番,结果还未走出内山,便被毒蛛咬伤,若不是此人救了我,怕是连性命都不保了。 不及一月就可治好我的眼睛,这样好的医术,若非素有医仙之称的傅司南,还会有谁? “你是傅司南?” “有阡陌叶的就一定姓傅吗?” “反正我只认识一个姓傅的。” “我不是。” 他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却不解释,单是有些倔强的否认,便更加深了我的疑虑,看来,他八成就是傅司南。 “怕是我认错了,抱歉。” “我是谁于你并不重要,你只需记得好好修养便罢,等我疗好你的眼睛,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这样的世道,如此果决的人倒是不多见了,闲来无事时,与这样的人促膝长谈,倒也安逸。 “若我有佳酿在手,定会与你小酌两杯。” 他却出离的愤怒 “胡闹!你岂是可饮酒之人?若是心疾发作,我却不在,谁来救你?” 我被他的声音震慑到,语气莫名软了起来。 “罢了罢了,不喝便是。” 半月后,我揭下白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 我想象过他的模样,无非是医师装束,青衫白褂,或许还留了胡须之类的。 真正的望见他时,我却傻了眼。 这样一副剑眉心目,神采奕奕的俊朗模样,却有一声与年岁不想符的低沉嗓音。 名誉四海的医仙,竟如此年轻。 “你……” “你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再修养一月便可痊愈,这庭院留给你,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有要事缠身,实在不宜久留,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 还未等我说完,那青年便举袖一挥,我只闻得草药香味,便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早已不见他的身影,我本想交一知己,如今只得笑笑,作罢。 又过一月有余,我的眼睛已尽大好,视物虽不大清晰但总归是可以了,只是偶尔还会刺痛,困乏。 望着满院的梨花,我倒是留恋这样独居的生活的,至少,我自由了。 我跪在小院里,抬头看向层层卷云,天斗仿佛又出现了我娘那张含笑的脸,泪水不自觉的溢出。 “娘,是女儿不孝。” 街头巷尾,听得一些闲话,说慧王已是黔驴技穷,挟持圣上,却被世子杀得片甲不留,没赐死已是万幸,想东山再起怕是无望。 萧君玉逆转乾坤,皇位以后非他莫属了。 倒有些后悔当初没为他做事了。 我如今的生活与山上并无不同,只是周围没了亲人,未免有些凄凉,但好在这里距锦官城不远,适时,我也可以去转转。 这转着转着,便转到了我悲惨命运开始的地方——春宴楼。 赤金牌匾,漆红门槛,梁上两盏火红灯笼,我却倍感心寒。 我转头,想要离开,却听得里面打斗声连连不绝。 “你这醉鬼!连小爷都敢打,也不到打听打听小爷是谁!” “找死!” “你们几个给我上,今日好好教训教训这酒鬼,让他知道小爷的厉害!” 我猛地回头,只见那春宴楼里红光大作,破云剑的威势好几里外也可感受的到。 我冲进楼内,眼前一幕,却将我定住。 我曾经疑惑,为何爹的容貌几十年总是不变的年轻,娘告诉我,因为我爹很满足。 如今的他仍旧提着破云剑,头发却已花白,银丝松散垂在肩头,衣物破旧不堪,双目赤红,就像是疯了的乞丐。 若不是破云剑我实在不敢相信,他曾是那个威武阳刚的统领将军。 我爹挥起破云剑,便向对面那人砍去,我来不及多想,冲上前对着他的后颈一击,红光立刻消散,他高大的身影便倒在地上。 我长舒一口气。 “小爷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呢!原是一个一击就倒的废物。” 身后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我这才转身望去,眼前是一个华冠丽服的公子,身后还有几个高大魁梧的侍从。 这样的公子,一看便知是官家少爷。 我费力的抬起我爹,想快些出去,却不料那人死乞白赖的挡在我面前。 “站住,你和他什么关系?” “与你何干?” “看你们这样子。应该是父女吧,告诉你,小爷是这春宴楼的少主,你这不争气的爹爹砸了我的酒楼,还欠了酒钱,又打了小爷一顿,怎么,这就想走?” 我将我爹扶到椅上坐好,才发现今日走的急,没戴钱袋。 “今日走的急,忘了戴钱袋,可否宽容一日?” 他满意一笑,突然走近,暧昧的眼神令人恶心。 “你想怎样?” “小姑娘,把面纱揭下来给小爷看看。” 傅司南总叮嘱我出门戴面纱,一方面可以防寒,另一方面可以防人,我觉得有理,以后每次出门都戴着面纱,一来二去,也习惯了。 “我为何要听你的?” 我转身欲走,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阴冷一笑。 “给我把门关上,今日没我命令,谁也别想出去!” 他的手下立刻关上门。 “你想干什么?” “小妹妹,小爷今个儿就陪你玩玩儿。” 他指使手下搬来数十坛酒,又在桌上摆好杯子,将每杯都斟满。 “你今日若能将这些都饮尽,我便放你二人出去,怎样?” 我一怔,耳边回想起傅司南的话 “你岂是可饮酒之人?若是心疾发作,我却不在,谁来救你?” 罢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此话当真?” “当然,小爷何时骗过人?” 我抬手揭下面纱,瞬间周围一阵震惊哗然。 “小爷今个儿要定你了!” 那人大笑三声,接着左手扼住我的手腕,右手去揽我的腰,我脚下一个不稳,猛地跌在他怀里,抬头正好撞见他一脸淫笑,心里一阵反感,拼尽全力将他推开。 我冷冷道: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向后退了几步,目光却仍在我身上游移,笑的更加厉害。 “开个玩笑而已。”又指指桌上的酒“你喝,喝完放你走。” 我向木桌边走去,拿起第一个酒盏,端到唇边,闭目,将酒送到喉中。 喉中瞬间像是吞了火一般,胸口被狠狠灼烧着。 “好酒量!姑娘继续,继续!” 我又端起一盏,猛地送入口中,接着是第三盏。 双眼已经模糊的厉害,竟是连路都看不清了,脑中昏昏沉沉,刺痛一阵接着一阵,我伸手想去拿酒盏,眼中一花,却将酒盏打翻了。 我望见爹睡得很沉,是了,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一定得救爹出去。 于是又端了一盏,灌进口中。 心口蓦地一阵刺痛,接着慢慢痛到难以言喻,我按住胸口,大口拼命喘息,最后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 “呃……” 身后传来那人的笑声 “小姑娘,小爷就知道你定是饮不尽。” 他急切的走上前,伸出手开始撕我的衣物。 “滚开……”我抬手想要打他,却因疼痛难忍,手上半分力气也没有。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小爷今个真是赚到了。” “你……” 他俯下身,更加快速的将衣物撕开,我只觉得身上一片沁凉,半边肩头已露了出来。 那人的笑声更加可怖,我的眼角湿润几乎要绝望时,却有人伸手将那人提起,狠狠揍了一拳。 “谁?谁敢打小爷?” 一个玄袍身影映入眼帘,清冷的眉目书写着非凡的气质。 玄袍的袖口,赫然是一道金纹龙腾。 “世……世子?”那人颤颤道 “砍了他的手。”萧君玉一声低吼,那位原先趾高气昂的公子立刻被脱了出去。 “世子开恩啊!世子开恩!” 他一张脸冷的可怕,一把脱下外服裹在我身上,将我抱起,飞快的向外走去。 我拽住他的衣领 “等……等一下,我爹……我爹。” 他却不回头,向手下吼了一声 “将那个醉鬼也给我带着!” 正文 第七章 再醒来时,我却是躺在一张锦榻上,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彩秀辉煌的陈设,我有些恍惚,身体十分沉重,定睛一看,原是身上压着一条手臂,延着手臂向上看去,原是身旁还躺着个人。 玄袍锦冠,俊朗异常。 是萧君玉。 我愣了片刻,猛的坐起身来,那条手臂却箍得更紧。 那人沉声问到 “你醒了?” “你……起来!” 那人笑了两下,竟翻了个身,将我压在身下,头埋在我的颈间。 “再睡会,你昨夜折腾得太晚。” 我一张脸霎时红得滴血,低头看看,我们虽都脱了外袍,但中衣还是穿的整齐。 “我……怎么了?” “你昨夜烧的厉害,今早方才褪去。” 我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我恍惚觉得我们现在得姿势过于亲密。 “你……先起来。” “我若说不呢?” “你……登徒子……” “你骂我什么?” “……” 那人笑得愈发厉害。 “登徒子会与你和衣睡在一张榻上,却不越举?” “你……这还叫不越举?” “看样子你还不知什么叫越举,那我今日便教教你。” 我还想说什么,他的手却按住我的头,冰凉的唇突然吻了下来,封住我的话。 唇齿间弥漫着酒香。 他喝酒了。 我愣了片刻,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下了床榻。 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唇。 他……亲了我。 “你……” 他托腮躺在床榻上,饶有趣味的看向我。 “你这小姑娘好没兴致,不过是亲了一下,你何必反应这么大?” 我没理他,拿了外袍披上正欲走,门口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却砰的关上了门。 “在我的地盘,岂有让你来去自如的道理?” “这是哪?” “皇宫。” 我揉了揉额角。 “你把我带进宫做什么?” “本王昨日路过春宴楼,本想进去小酌两杯,却见有人强抢民女,本王一时气愤,便进去教育了那小子一顿,后见那民女长得如花似玉,便带进宫,想娶她做世子妃,只不知她可愿意?” 我再次揉了揉额角。 “我初次见你时,也不见你如此轻佻。” “当时是在街上,如今是在我的地盘,我当然可以肆意妄为了。” 我一时无话,却突然想起一事,便抓住他的袖袍问 “我父亲呢?他怎么样了?” 他脸上立刻不再有笑意 “好得很。” “带我去见他吧。” “我为何要带你见他?” “我帮你出谋划策,你亦救了我一命,我们两不相欠,我为何不可带我父亲出宫?” 他自知理亏,便瞥了我一眼。 “他还没醒。” “无妨,烦劳世子带我去见他,我背他回去。” “就你这身量,到时再晕在半路上,传出去岂不笑话。” “那你想怎样?” “你在宫中小住两日,何时将我侍候舒坦了,我自然会派马车送你回去。” 我正要与他争辩,却见一名小太监急急忙忙推门进来。 “何事如此匆忙?” “世子,皇上传您过去。” “知道了,退下吧。” 萧君玉转头望了我一眼,起身将外袍穿好。 “你我初见之时,我下药想逼你为我做事,没想到你竟连死都不肯,如今我留你小憩两日,你亦拒绝,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我想了想,这样决绝确实不妥,于是话说得婉转了些。 “我父亲一直厌倦宫闱,我怕他醒来会大闹皇宫,再说你救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又怎敢再叨扰。” 他怔怔的望着我,良久,长叹一声。 “你既执意出宫,我也不再拦你。” 他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色泽润美的玉佩递到我手中。 “这是我随身多年的玉佩,你拿着它,守门的人会放你出宫,以后遇到什么麻烦,这玉佩也一定会保你平安。” 我摩挲着触手生温的玉佩,终有一瞬,感觉到心口有暖流溢过。 “谢谢……” 他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等安顿好我爹,我会来皇宫找你,你想要国强民富,终究还是需要谋士。” 他的背影蓦地一震。 “随时恭候。” 备了马车,出了皇宫,我便直奔傅司南的那间小院。 我不想欠萧君玉太多,于是马车走了一半,我便遣了车夫走了,后半段路,只得架着我爹回去。 我一路半拖半拽将他拉回木屋,已是半夜,他却仍未醒。 我将他扶到床榻上,盖好被褥,才发现里间只有一张床榻,我无处可睡,但此时困乏的厉害,只得先趴在桌案上休息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刚刚站起来,小腿便被人踹了一脚,一个不稳,猛的摔在地上,疼的我双眼模糊。 “你居然还没死?” “爹,你醒了?” “我再不醒,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爹,你看我这副模样,是想杀你吗?” “你连你娘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 “爹,娘真的不是我杀的!” “她亲口告诉我,怎会有错!” “我若真杀了她,又怎会跑回家等你回来杀我?我若真是为清月阁办事,如今又怎敢救你,怕是躲你还来不及!垂死之时的人意志最是薄弱,娘一定是中了幻术!她是我的生母,我怎会狼心狗肺到那种地步!爹,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一番话说出来,眼泪已是止不住,我很冤,很气恼,亦很难过。 眼前的人很陌生,神色不带半分怜悯,瞳孔如死水一般没有波澜。 半晌,我爹像疯了一般嚎叫 “不,不!是你杀了她,就是你!你把她还给我!” 我一惊,有些慌张。 “爹,你怎么了?” 他挥剑朝我砍来,我没有武器,只得生涩的闪躲。 “爹,你怎么了?你快停下!” 破云剑招招皆是致命,我爹很少有这样下手没轻重的时候。 更没想到的是,他最后挥剑欲用东风破,我瞬间愣了神。 他这招若使出来,半个镇子都不会再有生灵。 “爹,你停下!快停下!杀我可以,切莫伤及无辜啊!” 他双目赤红,已是半分也听不进去,我只得眼睁睁看他挥剑,又绝望的闭上双目。 疼痛却没有预期到来。 我睁眼,只见我爹晕倒在地,旁边的傅司南举着棍子大口喘着粗气。 我长舒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缓了很久。 “他这招若使出来,不只是我,半个镇子都没命了。” “那我来的还真及时。” 傅司南将我爹扶到榻上,把了脉。 “他怎么样?” “悲伤过度,又急火攻心,神志已经不清了,说直白点,令尊如今就是一个疯子。” “是我的错……” “他误解你,要杀了你,你反驳两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以后凡事都应顺着他点,我给他开几服药,你叮嘱他一定按时吃。” “我明白了,多谢。” 我带上里间的门,邀傅司南出来吃茶压惊,他欣然接受了。 我笑道:“我依稀记得你是会武功的,怎得刚才用棍子挥了我爹一记,就吓得大喘粗气了?” 他也自嘲的笑笑 “你记错了,医者是为救人,不为伤人,学武功做何用?” “那日你将我从谢云逍那里救出,连他都打不过你,你还说不会武功?” “那不是我,我只负责在牢中给你上药,出了牢接应你,至于救你出来,是我从江湖上聘的高手干的。” “原来如此。那你此次回来是有要事在身吗?” “黄河水患死伤无数,我即挂着悬壶济世的招牌,也不能坐视不理,此次回来,是为取些药材。” 我点点头,他确实是个好人。 “过两日我爹好些了,我便不再叨扰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还的。” 他笑了笑 “我救过的人数不胜数,杀过的人也无可计数,救你,只是为了弥补罢了。” “你救不救我,于你,我还不还恩,于我。” 他摸了摸我的头 “那好,以后别给我找麻烦便是还恩了。” 第二日清晨,煎好药,我有些忐忑的推开里间的门,发现我爹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目光也是空洞的。 我爹却连看都没有看我。 我有些颤抖的端着手中的药,迈进里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我从未这样怕过一个人。 我爹机械的转动了一下瞳孔,望了一眼那碗药。 他不出声,我也不敢动,只得垂头跪在地上,直到双腿麻得没有知觉。 良久,我看到他的右手细细的把玩着傅司南昨日用过的那根木棍。 我盯着自己泛白的指骨,看着它们不住的颤抖。 “滚出去。” 我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只是垂头跪在地上,不说话。 他提了剑,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我急忙抓住他的衣角。 “爹,您要去哪?” 他头也未回,拔出剑便将我握住的那截衣袍砍断。 我望着那截衣袍,将头压的更低。 “您……您身上有伤,需要留下来服药。”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 “我若留下也可以,你每日需得接我三十棍。” “好……” 话音刚落,我爹第一棍便重重的挥了下来,我的背上瞬间浮现出一道血痕。 十棍下去,我已经断了两根肋骨。 全身都很痛,痛到双眼都已模糊,痛到连大口喘息都做不到。 三十棍打完,我爹终于将那沾满鲜血的木棍放下。 我已将下唇咬破,站都站不起来,原本雪白的衣服如今已没有一处可见原色,喉中翻滚一阵,我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 头很晕,手指颤抖着艰难端起那碗药。 “爹,吃药吧。” 他却伸手便将药打翻,翻身上榻,继续睡去。 药汁混合着血液,在地上融合成奇异的色彩。 我有些无奈,强撑着站起来,胸中有一阵翻滚,一口血又吐在地上,回头看去,我走过的地方就如同血流一般,惊心动魄。 我爹幽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待会儿把血污除干净,别脏了我的屋子。” 我艰难的迈出里间的门,却是连路都看不清了,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血红。 只是走了三两步,脚下已没了力气,便狠狠的跌了一跤。 我无奈撑起身,想站起来,但只要背部一动,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便席卷而来。 “你怎么伤成这样!” 我抬起头,无奈看不清面前之人的相貌,只能用声音分辨出他是傅司南。 他冲上来,将我抱起,放在梨树下一张坚硬的石榻上。 冰冷坚硬的触感令我疼到无可言喻。 “你背上的上太重,必须睡软榻,让你爹把里间让出来,我好为你疗伤。” “我若说我的伤就是他打的,你会信吗?” 他不再说话,帮我翻了身,让我趴在石榻上,顿了一会儿,说: “冒犯了。” 于是我瞬间感到背部一阵浸凉,衣袍已被撕开。 半晌,没有动静。 我有些疑惑的回头望他,却只看见他一张烧红的脸。 我很想笑,但身上疼痛难忍实在笑不出来。 “你再不上药,我的血就流干了。” 他这才颤抖着伸出手,沾了药粉,敷在我的背上。 他的手指触到我的背时,我们都颤了一下。 他的手很凉,但慢慢又变得炙热。 等上完药,我们的脸都红得异常。 “他为何要打你?” 我咬唇不语。 他似是气极,站起来向里间冲去,惊出我一身冷汗。 “你站住!”我用尽全力大叫一声,他却充耳不闻。 我已顾不得这么多,爬起来就向他追去,却迟了一步,他已一脚踹开房门。 我爹仍是和衣安然的躺在榻上。 “我敬你是前将军,驰骋疆场,没想到你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你江湖上无情的名号倒真不是虚的。” “她自言要我留下,我说每日打她三十棍,也是她同意的,她若当真坚持不了,大可放我一走了之。” “我行医多年,多见有垂髫小儿言药苦,无奈家里长辈只好追着讨好喂药,以蜜诱之,将军年已过半百,却还要自己的女儿追着喂药,甚至让她一命换你逗留就医,这等奇闻,我倒还是第一次见。” 他一语下来,阁内着实安静的可怕。 “傅医仙与在下同岁,却还以讨好在下的女儿为乐,这等异事,我也是闻所未闻。” 我呆滞了片刻,转头望了望那副俊朗年轻的面容。 我实在不敢相信,此人与我的父辈同岁。 我亦不敢确定,他那双湖泊般的眸子满涨的,是沉稳,还是城府。 正文 第八章 “哦?傅医仙莫不是看上了在下的女儿?想当在下的女婿?” “你……” “倒不会是我说中了吧,呵呵,我早已为小女择好了女婿,明日便送她夫家,傅医仙怕是无福喽。” 我一听到我爹又开始疯言疯语,便拉了傅司南的袖袍,示意他离开,他本想再争辩几句,我苦苦央求,他便只好叹一口气,离开了。 我强忍着背上的痛追出去。 “我爹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冒犯了。” “罢了,我本就无意与他相争。” 我很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只剩一句话: “阁下……今年贵庚?” 他似是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笑了一声。 “三十六。”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三十六……他……确实和我爹同岁。 “我素日调弄药草,闲暇时也研究些养颜的方子。” 我点点头,一瞬间的冲动,望向他的眼睛,那双幽深细致的眼睛,尽是忧伤与寂寥交织出的暗淡。 但仅是片刻,那深幽的眸子立刻变得澄澈透明,如琥珀般晶亮,简直堪比刚出生的婴孩。 我惊的向后退了两步。 “你……你也会读心?” “不,我不会,但只要我将心藏起来,你就再也读不到了。” 他一步步逼近,我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睛,那样近,我却什么也读不到,落得额角一阵酸疼。 我抬手欲扶额,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苏锦,你太自负了。” 第二日,我再未见过傅司南,我料想他一定是生气了,所以一走了之。 我很喜欢看人的眼睛,每一笔人生线条勾勒出眼睛的轮廓,是完全不同的,瞳孔更是千奇百态,从色调,神态,只需我轻轻的望一眼,推开那扇窗棂,就可以看到他们内心深处最神秘的东西,但这往往会触及别人的底线。 我轻叹一声,正想推开里间的门去领那三十棍,却无意中瞥见正院梨树下石榻前有一本书。 我走上前,看到石榻上确实放置着一本泛黄的书,书上还有一封信。 信是傅司南亲笔,只有寥寥几个字: “要不要学,看你自己。” 我放下信封,望向那本泛黄的书,翻开封页,赫然印着“观人术”三个大字 翻开首页,便是六字纲要: “听其言,观其行,察其心。” 我了然,原是一本读心秘籍。 我一直很想继续学习读心,可我怕,若是我时常触及他人的底线,还有谁会与我真心相交? 于是我将那本《观人术》塞进袖中。 刚想回头,却感觉到有人在我的后颈处重重一劈,我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混沌中,耳边似听到有对话声,我睁开眼,却看不清,原是被蒙上了眼,我动了动手,却发现双手被反锁在身后,捆上了绳子,竟是怎么挣也挣不开。 霎时,猛然有人将蒙在我眼上的帕子解开,我的眼前顿时光明一片,亮的我眼睛一阵疼痛。 等眼前慢慢清晰,逐渐可以看到一片宽阔厅堂,堂中匾上印着赤金大字“清月流芳”,匾下有一方红木桌,两旁依次摆着红木椅,椅上坐着一个消瘦人影,一袭白衣玉树临风。 那人手中端着一盏茶,优雅的品了一口。 是谢云逍。 他放下茶盏,缓缓向我走来,我浑身酸软,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更说不出话。 他蹲下身,扣住我的下颔,一张俊逸的脸顿时放大,薄唇上噙满了笑意。 “师父今日来我的清月阁,就是为了送人的?” 我有些茫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我爹正站在我身旁。 “你把你师娘的尸首交出来,这丫头就是你的了。”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奋力挣扎,下颔上扣住的那双手却收的更紧,我有些吃痛的咬住下唇。 “我已有妻室,师父是甘心让自己的女儿,没名没分,任我玩弄?” “只要你交出你师娘的尸首,她便随你打发。” 我说不出话,眼泪却止不住滑落,落在谢云逍的手上,他有些呆愣的望着自己手上的泪,一瞬间奇异的笑了起来。 他的面容因大笑而扭曲,怪异。 他的眼睛仍是盯着我,扣住我下颔的那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拇指擦过泪痕,但眼神依旧可怖。 那种眼神像是要磨灭世间万物。 他死死盯住我,左手流连在我的脸颊上,伸出右手向我爹比出过来的手势。 “师父,您过来,我告诉您师娘的尸首在哪。” 我爹果真过来,与谢云逍蹲在一处。 他突然露出可怕的笑容,那种极恨的神色,往往是杀戮的前奏。 我一瞬间心惊胆战,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我爹,却为时已晚。 谢云逍一把从他身上拔出破云剑,狠狠朝他砍去。 血肉撕裂的声音。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也溅在谢云逍的脸上。 下一秒,我看到我爹的头颅被他生生砍下,直直飞出。 那颗苍白凌乱的头颅坠地,死水一般可怖的眼睛却仍没有闭上。 鲜血流成一条小河,血腥的气息令我瑟瑟发抖。 脑中浮现出我爹教导我与谢云逍练剑时的场景,他以前,总是夸赞谢云逍比我强的。 仿佛又回到那年谢云逍束冠礼时,他将澜羽笛亲手赠给他,我娘做了一桌饭菜来庆贺,对他如亲子一般。 我呆愣在原地,心口绞痛,无法喘息。 他是栽培你二十许的师父啊! “啊——”我头痛欲裂,挣来绳索,双手拼命抱头。 “搭上你这条命,你女儿,我勉强要了。” 他还在笑,笑得十分怪异,仿佛,我从未认识过他。 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摔向软榻,俯身压上来。 我双目空洞,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腥红。 血……全是血,还有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啊——”我痛苦的嚎叫,泪如涌泉,抱头挣扎。 一双手一把钳住我的下颔,逼迫我看向他的眼睛,那样陌生,那样恐怖。 我拼命想要推开他,他却压在我身上一动不动,我已痛到极致,伸出手在他脸上乱抓,嚎叫起来 他笑了一声,手指又开始轻抚我的脸颊。 “是我,都是我,你记住,是我谢云逍,灭了你苏氏满门。” 说罢,他狠狠吻下来。 我拼命的想推开他,他却反被激怒,抬起脸向我的右颈咬去,手下开始狂躁的撕扯我的衣物。 一切的挣扎在他身上起不了半点作用,手又被他反锁在身后。 我全身都在不自觉的发抖,抖的十分厉害,眼泪汩汩滑落,落在我的脸上,也落在他的脸上。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瞬间的怜悯,轻声道“别怕,别怕。” 绝望侵袭向大脑,我瘫在榻上,闭上双目,不再挣扎。 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望向门口。 “什么事?”他突然问,半晌,门口一个颤颤巍巍的小厮进了来。 “阁……阁主,世子在外等候,他……他有话对您说。” “让他滚!”他大喝一声。 “阁……阁主,世……世子让我……让我带话,他说您现在想要抢走的东西,是……是他先看上的,跟他抢东西,您要想想后果……” 他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我 “你还真有本事。” 他于是起身穿上外袍,头也不回的离去。 若大的厅堂,只剩我,和满地的鲜血。 蜷缩在榻角中,脑中满是那颗血液横飞的头颅。 而杀了我父母双亲的人,是那年梨树下青涩练剑的爱笑少年。 不,那个少年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我好像从未见过。 他是那样陌生,那样可怕…… 胸口一阵刺痛,喉中一甜,一口血突然吐了出来,又开始剧烈的喘息。 他杀戮了我在这世上所有的希望。 “苏锦!”有人破门而入,冲上来将我扶起。 我终于凝神,望着眼前黑发银冠的俊朗青年,他抱住我的右手袖口上攀附着金纹龙腾。 他将我按进怀中,轻声安抚我:“别怕,我来了,我在这,我带你走。” 那一瞬间,我已全然不顾眼前是谁,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他,痛哭出声。 后来想到,为何我会对萧君玉言听计从,大抵事因为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安全感。 正文 第九章 恨是为何物? 我躺在软榻上,抚摸着我爹留下的那把破云剑,静静的想。 今日是我被萧君玉带入皇宫的第三日,亦是我爹逝去的第三日。 忽闻脚步声,我转头望去,是萧君玉领着一位太医前来看望。 他走上前,坐在榻边,手指自然的搭在我的肩上,我轻轻一颤。 “苏锦,这位是赵太医,太医院的院判,让他给你把把脉。” 我呆愣着,乖顺的伸出手。 太医把了脉,长叹两声。 “姑娘,老夫一把年纪,尚且偷得苟活,你这样好的年纪,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我呆愣的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萧君玉眸色暗了暗,反手一挥。 “行了,都下去吧。” 原本乌压压的一群宫女太监,瞬间退却,阁内只剩下我与萧君玉二人。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一股幽香缓缓萦绕鼻尖,我抬眸,看见他清秀俊朗的脸。 “恨吗?”他问 我没有回答,却紧紧的握住了破云剑 “他杀了你的父母双亲,还碾压你一片痴心,这样的男子,不该恨吗?” 我紧握的双手快要溢出鲜血。 “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恨。” 不恨,怎么可能!我视他如兄长,他却手刃我的家人,碾碎我的家庭。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蜷缩起双膝,将脸埋下,却被萧君玉扼住手腕。 “想知道原因,就去刨根究底,如果恨,那就报仇雪耻!不要用自尽这种愚蠢的方式,去承担你不该承担的一切!这样不值!你懂不懂!要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我被他吼的一怔,转头望向他,看见他赤红的双眼满是不甘。 “苏锦,到我身边做事,我保证,会帮你血洗清月阁!” 我盯着他乌黑发亮的眼睛,一瞬间竟有找到依靠的错觉,鬼使神差的流了一滴泪。 内心像是翻滚千层云浪。 “你我是一类人,都是被欺骗的人,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任人宰割,苏锦,你很聪明,只是缺少一份狠心罢了。” 半晌,阁内一阵沉默。 萧君玉失落,长叹一声 “罢了,我没指望你能同——” “我愿意。” 我淡淡的说,紧紧握住手中的剑鞘。 “他谢云逍身上的两条命,就是血洗清月阁,我也一定会要回来!” 说罢,我掀开被褥下榻,跪在萧君玉面前。 “苏锦愿为世子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从今往后一力辅佐世子,肝脑涂地,再无二心。” 一月内,我安葬了父亲,从蜀都迁至京城。 我答应了萧君玉结盟的请求,他十分欢喜,为了方便联络,便为我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待我知道时,地契都已签好,无奈,我不得不乔迁。 但当看到他将赤金书成的“苏府”匾额挂上门槛时,我不由得抚了抚额。 “世子这是做什么?这宅院如今不过我一人居住,又无官宦,为何要以‘府’为名?” “你父亲从前不是统领将军吗?你难道不想重振门楣?” “我当然想,但我如今刚入京都,本该低调行事,在京都买下这么大的宅院,一看便知来历不简单,到时候京城的官宦都会调查我的来历,这么一来肯定会查到你头上,那岂不是满京都都知道了我是你的人?” 他的眼珠转了转,笑着回答 “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笑了笑,想到这也是对我的一重保障,便没再拒绝。 苏府之内,桃园梨林,应有尽有,内部装潢,更是豪奢非常,桌椅皆是红木,石阶全为汉白玉,白玉之上铺了一层纹金的绒毯,正院偏院,足足可以容纳几十口人居住,而如今,这些只属于我一人。 我在山上住惯了木屋,初见这样的豪奢大宅,未免诧异。 萧君玉又从宫中派遣了十名宫女,从外头收了几个小厮来照应我的日常起居。 我借口推脱,他却执意如此,我也再不好推辞。 唯一有用处的,是这宅院与世子府几乎门对门。 这日,萧君玉来苏府做客,在我的旁敲侧击下,终于收敛了笑意,与我谈起正事。 “殿下,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解。” “说。” “慧王已倒,按理说,你登上皇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权且等到圣上驾鹤西归,不就可以登基了吗?你让我来帮你夺皇位,可又有何人抢?” 他收了笑意,瞳孔一阵收缩,垂下头,慢慢捏紧拳头。 “父皇不会让我当上皇帝的……” 我愣了一下,萧君玉是皇帝独子,且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文武双全,虽然从前散漫了些,但危机之刻,也是出征打过胜仗立过功的,得百姓拥戴,这样出色的儿子,为何不能继承皇位? “为何?你是圣上独子,又是皇后嫡出,你若不当皇帝,还有谁?” 他紧抿着嘴唇,额头上青筋暴起,突然挥袖一扫,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摔碎于地。 他站起身,满眼怒火,手指被碎盏划破,鲜血直流,却好像毫无知觉。 “因为……我根本不是他儿子!” 阁内一阵寂静,唯独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喘息。 “你……说什么?” “我根本不是他儿子!我根本不是皇室血统!甚至……我在父皇心里是最龌龊,最难堪的存在……” 圣上独子并非亲生?难道皇室一脉无存? “你……不是圣上和玉皇后所生?” “我是玉皇后与文官私通所出……” 堂堂皇后,与文官私通,甚至生下孩子,母仪何在?这种人怎么堪当皇后! “怎么可能……我听说玉皇后与圣上伉俪——” 话说到一半,我却止住了。 是啊,玉氏一族在朝中的党羽,已经足够只手遮天,控制皇帝了,皇帝若是不装作与玉皇后伉俪情深,可能玉氏一族就会杀了他,令立朝廷,那这天下,便不再姓萧了…… 所以玉皇后才有胆量为所欲为,甚至做出与文官私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圣上要把兵权财权全部交到慧王手上,他根本就是想让慧王登上皇位,因为至少,慧王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脉! 什么逼宫造反,不过是慧王与圣上的唱的一出戏罢了,他们只是没想到萧君玉从中作梗,如若不然,如今登上皇位的,早已是慧王了! “对不起,殿下……我没法帮你。” 我冷冷的说,握住茶盏的手轻轻一抖。 萧君玉立刻将赤红的双目紧盯着我 “你说什么?” “我帮不了你……” 他立刻怒极,右手抓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 “殿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何还要去夺嫡?” “因为野心,殿下,你的野心太大了。” “我争夺这个皇位,没有任何私心……” “真的是这样吗?殿下,你有玉氏一族做后盾,他们能帮到你的,远远不止这些,你又为何要来找我?不过是因为玉氏一族在慧王夺位时,被杀干净了,所以你走头无路,才来找我。” “殿下,你知道我若帮你,就是什么行为吗?谋朝篡位!我这是帮外姓谋朝篡位!助纣为虐!” 他冷笑一声,在我的耳畔低声细语 “哦?难道你不想血洗清月阁了?” 我一愣,手指紧紧一握。 “我比慧王更适合当这个皇帝,知道他掌权时,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吗?他狂增赋税,虐杀臣民,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外祖父就是在那场暴乱中惨死的。” 我猛的推开他,将手中的杯盏摔碎于地。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他轻笑一声,在我对面缓缓坐下。 “我知道你也是一个看大局的人,你也不想我们国家就这样亡在父皇和慧王手里吧,我做皇帝,不过是为了振兴我朝,再次,清月阁是我父皇在江湖的势力,这个人尽皆知,剪除清月阁,对你我二人都有利,不是吗?” 我仔细想了想,匈奴进犯时,朝中之人贪生怕死,几乎都赞成和亲,用女子来换天下太平,可笑!但最后是萧君玉站出来击退匈奴,可见胸中有志,确实可以担当大任。 “我可以帮你,但若你继位后不能使百姓安康,我一样有办法可以把你拉下台。” “好!只是你今日听到的——” “殿下放心,你既愿意将这些告诉我,足以说明你对我的信任,今天我听到的一切,以后绝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如此便好。” 慧王下台,萧君玉在朝中的势力不再似从前单薄,且因为独子的身份,得到群臣拥戴,但这并不是件好事,风口浪尖之上,若圣上不再顾及皇家颜面,将萧君玉的真实身份捅出,他便再无翻身之地。 “殿下留一些信的过的人在朝中打听风声便好,最近的政务能推便推,如果可以,最好称病,连上朝都别上,出风头的事,也尽量少做,免得激怒圣上,圣上如今抓着你的把柄,一定低调行事,暗箱操作,收拢一些江湖帮派来办事更安全。” “你是说,先剪除父皇的江湖势力?” “是,在朝中一举一动都太危险,只能先从江湖帮派入手,首先就要剪除清月阁。” “清月阁乃江湖第一大帮,甚至连丞相秦恪都是他们的人,以我如今的势力,怎可能除掉将丞相?” “若一出手就将丞相除去,反而打草惊蛇。殿下知道,怎样使一棵参天大树枯萎吗?” “断了它的水源。” “殿下英明,而清月阁的水源,便是财源,若无财力,清月阁的那些江湖人士必会退帮,我们若想将它连根拔起,就得从根基开始除,如今清月阁的财源主要来自洛阳王家,扬州谢家,只要将这两家灭门,那么人力自然减少,清月阁势力必会削弱。” “如此甚好,我便先笼络一些江湖高手去洛阳,先除去洛阳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