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末日1 根据玛雅预言的记载,地球目前所在的第五太阳纪将在公元2012年12月22日终结。今天,距离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还有不到六个月时间。 7月7日,小暑。 美国联合航空的航班,9点56分由西雅图塔克马国际机场起飞,经旧金山转机,到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是今天傍晚六点半。 商陆拖着超大行李箱走出国际到达出口,迎接他的是几十双充满期待又随即失望的眼睛,如果视线也有型有状,此刻商陆便早已沦陷在纵横交错的目光网络之中。 他在网里搜寻着突破口,终于,两张熟悉的面孔被锁定,但是,只有两张?甜甜那小丫头参加英语夏令营去了,可蝉衣怎么会没来? “妈,怎么了?蝉衣呢?” 商陆略过问候寒暄,直奔主题,因为他看到母亲商美娟眼眶发红。若说那是久别后再见到儿子的喜极而泣,却又实在无法与她眼里的黯然纠结匹配。 “陆儿,姆妈跟侬爸商量了一下……”她和丈夫商保宏短暂对视了一眼:“早晚是瞒不住的,还是早点让侬晓得好……” 手被母亲握住,商陆这才发现母亲手指冰凉。这机场里的中央空调有那么冷吗。 “陆儿,姆妈一直没敢告诉侬,怕侬在那边分心……蝉衣……伊出了点小意外……” 全世界的灯光都在商陆眼前熄灭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追问,那“小意外”究竟小到何种程度? 幽暗洪荒之中,依稀有谁的手机铃在响——“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商陆不知道这歌在2012年的国内有多红,因为他过去一年都待在西雅图,参加国航与美国方面合办的“中层技术人才交流计划”。 距离玛雅预言中的世界末日还有整整五个月时间,而商陆感到他的末日似乎已经到来。 商陆喘息着出现在卧室门口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低头梳理手中假发。 那个背影依旧纤瘦,套着她平素喜爱的湖绿色休闲服,只是她的头皮是裸露的,曾经秀美的天然深栗色长发如今一丝不剩。这景象瞬间烙穿了商陆的心,留下个触目惊心的空洞。 “……回来了?”她察觉了背后的声响,轻声问道,却并未抬头。 商陆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简直震耳欲聋,严重干扰了他一向理智清晰的思路。有一刹那,他真希望能用遥控器将一切关掉,这噪音,这画面。 她的声音也和从前不同了。 在赶来的路上商陆曾无数次告诉自己,一见面就紧紧抱住她,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可眼下,他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镜中的她仍低垂着头,一遍遍慢慢梳理假发。他看不到她的脸,却注意到她手背上狰狞的烧伤疤痕。心脏跳得快要在胸腔中炸裂,在他艰难控制情绪的时候,她再次开口,仍是稍哑的嗓音,仍未抬头。 “……都知道了?” 这次商陆总算颤抖着发出声来,可连他自己都觉得那声音陌生,仿佛他的声带和她一样也受过损伤似的。 “刚下飞机我妈就告诉我了……小蝉你……” “我……就像你现在看见的这样了……” 说着,她停下手里的梳子,慢慢抬起头来。 终于,她的脸映在镜中,而镜中那张脸的虚像又映在商陆的视网膜上。 两次光学现象,两个虚像,却成为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为真实的画面。 他真心希望从下飞机那一刻起的一切皆是虚妄幻像,那么他便还能怀有对梦醒时刻的憧憬。 然而他清楚,在2012年的这个夏日,无论他还是她,都醒不来了。 爱一个人,究竟是爱她的灵魂,还是那张皮囊? 如果灵魂依旧,可皮囊却换了模样,你还会爱她如初吗? 很多时候,爱,不过是场错觉游戏。 第1卷 第2章:末日2 丁蝉衣的电子日记 2011年5月26日 晴 此时此刻,我穿着最喜欢的那件湖绿色家居裙写日记——24年来的第一篇日记,就在平时用来经营我和麦籽淘宝店的电脑上。“知了”蜷缩在我大腿上,刚刚“喵”地叫了一声,好像在埋怨我只顾打字不理它。 昨天,我们重逢了,在分别12年整整一个地支轮回之后。 当然,这个“我们”不是我和麦籽。我和麦籽只是师范同学,是一起开淘宝店、一起租房生活的好伙伴。我和麦籽才认识6年而已,比不上“我们”那长达24年的缘分。 昨天的重逢发生得毫无防备…… 当时麦籽带着来上海玩的同学逛田子坊,我在家赶画一块石头。填色快要完成的时候麦籽发来微信——亮瞎了吧!田子坊有家店叫这名儿! 还有张图片,镜头聚焦在一块原木招牌上——若昼来·古董八音盒。 看着屏幕上那几个字,我只觉得全身血液被抽干了!不是因为那店名和我们淘宝店的店名很像(我们的石头创意彩绘店叫“若夜来”),而是…… “若夜来”,若是“夜”能来与我重逢…… “若昼来”,会不会也是类似的含义? 刹那间我意识到,如果这世上有人和我思路相同,那人一定不会是别人…… 于是我扔下还没完工的石头飞奔出家门。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擦防晒霜、没戴遮阳帽!可当时我真的完全忘了自己是晒太阳会死星人! 上次来田子坊还是三四年前的事。它是一片由纵横交错的石库门弄堂组成的街区,颇具文艺范儿,是上海很有名的文化艺术街。眼下虽不是旅游旺季,但游人依然不少。 我穿行在游客中,目光飞快扫过一家家咖啡馆、画廊、创意小店……突然间,一块悬挂在半空的原木招牌闯入我眼帘。 若昼来Ÿ古董八音盒。 不知哪家店里传来王菲的老歌《彼岸花》,空灵歌声像是要把我已经灵魂出窍的身体也带到空中。 “Ta来,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我很爱Ta……” 这家八音盒店挤在两家饰品店之间,委委屈屈的一扇小门。乘着歌声,我简直就是飘进门的。气温不低,但我裸露在裙摆下的双腿却觉得冷。 门里是条局促的小走廊,摆放着老旧风琴、泛黄乐谱、特大号胡桃夹子等饰品。走廊尽头左转是楼梯,踏着这条逼仄的实木楼梯上到二楼,八音盒店的真容才显露出来。 当时我在台阶中央停了下来,终于松开了一直紧咬的嘴唇。这个一紧张就咬嘴唇的习惯怕是永远改不掉了……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我才继续前进,原来接近真相也需要如此大的勇气。 楼上没有客人,满屋安静。 几盏星星纸灯金黄的光照亮了这老宅的二楼房间。斑驳木地板,做旧砖墙,靠墙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旧木家具——透过玻璃柜门望去,一件件精美的八音盒在射灯照耀下反射着美丽的光,像被凝固在水晶中的不老时光。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百合花香,外面巷弄播放的流行歌曲混合着喧闹声,丝丝挤进窗框…… 这样的老房子就是有种魔力,不管人们如何心浮气躁,只要走进它便会情不自禁放轻脚步,压低嗓音。这是片被岁月之神遗忘的禁地,宁静而美丽,在这里,连过分剧烈的心跳都是种罪过。 我站在楼梯口,小店中的一切已尽收眼底。 楼梯口正对面有扇窗,一个人坐在窗边桌前专注修理着一个八音盒。 虽已黄昏,但夕阳的光从遥远宇宙旅行至此,依然将窗口染得发亮。那个人逆光中的剪影显现在我瞳孔中,我真的连眨一下眼都不舍得。极度浓烈的情感拥塞胸口,我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第1卷 第3章:末日3 似乎修理工作有了突破性进展,那人直起身长舒一口气,放下小号螺丝刀的右手打了个清脆响指。 我察觉到脸颊上有泪珠正在滑落,咬紧嘴唇,我强忍住抽泣。 终于,那逆光中的人扭过头来。 寂无声响的情感洪流在我们两人之间奔腾不息,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终于,一个熟悉的音色响起。即使十二年没有听到,我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它。 “My God……” 随之而来的是椅子在木地板上拖动的摩擦声,那个人扶着桌子边缘艰难站起身来,声音依然是发颤的。 “……小昼……真的是你……” 小昼。 这十二年没人呼唤过的昵称如同解除魔法的咒语,我瞬间活了,重生了,一颗心又开始不息跳动,温热血液又开始在身体里循环流淌。声带松弛下来,胸腔里积郁太久的不安、期待和狂喜凝成泪水,从我眼眶中汹涌而出。 “是我……小夜……” (打字的手在颤抖,我要喘口气……) “我们”的起点要追溯到24年前。 那年一月的某天,两个女婴在福利院门前被发现,只不过一个在子夜,一个在黎明。她们年纪相仿,容貌相像,因此妈妈们都把她们当成“双胞胎”。 给她们起名的是郭妈妈,这位副院长平时会读些佛经,她从《僧伽吒经》“若昼若夜常见如来”这句中摘了几个字,于是两个女婴有了自己的名字——“福若昼”和“福若夜”。 小昼、小夜如同孪生姐妹般要好,她们在福利院一起长大,也约定永远不分开。但12岁那年她们还是分开了。小夜被领养,跟随华人养父母移居英国,而小昼直到18岁那个不得不离开福利院的年龄都始终无人领养。她改了名字,上了大学,毕业,创业。 对,我就是那个没人领养的福若昼,不过如今我的身份证上印着“丁蝉衣”这个名字。院长妈妈姓丁,我愿意以她的姓来铭记福利院的生活;“蝉衣”是蝉的幼虫变为成虫时脱下的壳,我已破壳重生,但也永志不忘赐予我第二次生命的福利院。 小夜现在叫——苏合欢,据说是她养母很喜欢合欢树的缘故。虽然都有了新名字,但我们约定,彼此还以“小昼”和“小夜”这童年昵称来称呼对方。 田子坊这片弄堂多是二、三层小楼,“若昼来Ÿ古董八音盒”店的二楼之上还有个带窗的阁楼。小夜将阁楼一分为二,一半堆货当仓库,一半放床当卧室。她说相比家里,她更喜欢住在店里,因为在这儿不用听老妈关于催她找对象的吐槽。 昨晚,我住在了小夜的店里。 上海初夏的晚风温润而舒爽,我们开着阁楼小窗,让深夜月光坦荡荡贴在单人床上。斜对角酒吧传来隐约吉他声,我们就那样挤在铺着素灰被单和月光的单人床上,面对面。 小夜的容貌与小时候相比几乎没变——平缓的眉型,尾端却尖出个小眉峰,因为这样,以前福利院的妈妈们总开玩笑说小夜将来的脾气肯定比我“厉害”。我们双眼皮的深深皱褶和瘦鼻梁都很像,嘴唇却有厚薄之差。小时候我常故意咬下嘴唇,为的就是让嘴唇“丰满”起来,好让自己和小夜看起来更像真正的双胞胎。谁知这动作竟成了习惯,以至于现在我每次紧张或是害羞都会咬嘴唇。 小夜回国也是迫不得已。在她22岁那年,养父在英国的生意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简单来说就是破产了。一向把事业视为生命的养父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因心肌梗塞而撒手人寰。 在突然失去财产和丈夫的打击下,小夜的养母几乎崩溃,执意要离开那个“不幸的国家”。为了照顾养母,小夜毅然放弃学业陪养母回国。幸运的是,她们母女俩因为老房拆迁而获得了一笔安置费,便在浦东偏远的地方买了套公寓安家。小夜没心思再继续学业,索性自己创业开了家八音盒店。 第1卷 第4章:末日4 当我问小夜为何会开八音盒店时,她望着幽暗中的阁楼天花板,微笑不语。在我的催促下,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小学一年级时,福利院曾收到过一批社会捐助的玩具。 我想起了那事。 那批玩具里有个八音盒,只那么一个。小小的方木盒子,盖子上刻着个桃心,最简单那种,甚至有点粗糙简陋……可是我好喜欢啊,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得要命。但是王妈妈把那八音盒给木木了,还说谁也不能跟她抢。木木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小姐姐。王妈妈说木木虽然看不见,但可以听八音盒的声音。因为没能得到八音盒,我当时还偷偷哭了鼻子。 “你忘了我那时对你说的话了吧?”小夜问我。 我真的忘了。可是接下来小夜所说的话,我想我会记一辈子—— “当时我说——小昼别哭,以后我会赚好多好多钱,送给你世界上最漂亮的八音盒。所以我现在才会开八音盒店。我要找到这世上最漂亮的八音盒,然后找到小昼,把它送给你。我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见这番话害我湿了眼眶,小夜便学起了崔妈妈的口音逗我:“阿拉小昼又哭了啊,伐哭伐哭,娘把侬切桑煎啊……”(作者注:不哭不哭,妈妈给你吃生煎。) 小夜居然还记得那次我一口气吃了八个生煎包的事!她模仿的那么像,让我觉得她之前在英国学金融简直是浪费这天赋。 后来我们又说笑了一阵子,不知为何都安静了下来。 那时候斜对角的酒吧已经打烊,整片田子坊终于陷入安眠。月亮不知滑到了夜幕的哪个角落,窗外没了月光,阁楼被包裹在黑茧里。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我。有件事我早注意到了,却一直忍着没敢提。但躺在小夜身旁,她的体温让我安心,于是我决定将那件事讲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我们已能勇敢而坦诚地谈一谈它。 当时已过零点,日期从25号变更为26号。我紧紧咬了几下嘴唇,开口时小心翼翼:“你还记得吗?正好是12年前的今天……那个人被……” 我还没说出后面的“杀”字,小夜已将手指紧按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们约好的,永远不再提那天的事。” 小夜的表情藏在幽暗中,我感受到的只有她指尖的微凉。她用异常严肃的口吻告诉我,那场噩梦已经永远终结,梦早醒了,永远别再去回忆它。 听着她的话,我的心缩成一团,但又逼迫自己将它一点点重新展开,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像从古尸上剥下随时可能灰飞烟灭的千年丝绸。 最终我点点头,握紧小夜的手。 之前的愉快聊天似乎再也无法重续,我们道了晚安,依偎着各自入眠。 初夏夜空月朗星稀,可月光却再也照不进田子坊这间小阁楼的木窗里。 第1卷 第5章:封印1 2012年的闷热7月,在浦东机场客流如织的国际出站大厅,商陆从母亲那里得知了那次事故。 于是他终于明白——几个月前,为何丁蝉衣总以太忙为由大幅减少两人的联络次数;为何在少的可怜的几个电话中,她的声音总因“咽炎”或“重感冒”而异样;为何每当他提议视频,她总以长痘痘或网速不给力而推脱…… 通过微信传送的文字,他以为她真的一切都好,以为他们的幸福未来正如计划般一天天临近。然而如今他终于懂了——谎言,那不过是她精心为他编织的谎言,为的就是让他能够安心完成在美国的培训任务。 年初,丁蝉衣和苏合欢在云南自驾游时发生了严重车祸。两人从坠崖后燃烧的汽车中爬了出来,九死一生。 丁蝉衣双手烧伤严重,虽然她面部的烧伤情况不重,但鼻骨、颧骨等多处严重骨折使得她不得不接受了数次整容手术。最终,她的面容幸运地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状态,只是不复曾经的秀丽精致,而她的嗓音则因吸入性损伤而发生了无法复原的改变。 至于丁蝉衣的闺蜜苏合欢,她除了肋骨、股骨骨折外,全身大面积深2度烧伤,面部毁容。 回国第二天,商陆和丁蝉衣登记结婚了。 没有举办婚礼,他们只是在新房里和家人吃了顿饭。那套新房毗邻世纪公园,站在窗口便能眺望到镜天湖。 “穿婚纱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我不愿在我最美的时刻,我的闺蜜却只能面目全非。”——丁蝉衣如此坚持,没人忍心反驳。作为新娘的闺蜜,苏合欢没有出席这简单的家常婚宴。虽然商陆的母亲竭力邀请,但她还是婉拒了对方的盛情。 商陆听丁蝉衣说过,苏合欢自车祸后性情大变,曾经的开朗个性仿佛已随着她的秀丽容颜在火焰中烧成了回忆。即便骨折已经痊愈,她仍整日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因为担心养女受不了毁容的打击而自杀,苏妈妈甚至特意在夜里设定两次闹钟,就为了悄悄去女儿房间查看她是否安然无恙。 “若昼来”八音盒店因这次事故而不得不长期停业。店租合同年底到期,如果到时候苏合欢仍没有开业的打算,这家颇具品味的小店恐怕就要从田子坊消失了。 被摧毁的,是否还有可能在废墟上重建? 过去与现在,只瞬息之间;而现在与未来的距离,究竟隔着多少光年…… 七月中旬,商陆带着丁蝉衣踏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一来这算是两人的蜜月旅行,二来时值日本盛大的夏日祭来临之际,商陆想带妻子在热闹的地方散散心。 飞机抵达成田国际机场后,商陆和丁蝉衣搭乘直达巴士来到小田原,又从那里乘坐JR新干线前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京都。京都“祗园祭”将从七月中旬一直持续到月底,它与东京“神田祭”、大阪“天神祭”一起被称为日本三大祭。 从东京到京都有两个多小时路程。大概是舟车劳顿,上车没多久商陆便发现丁蝉衣已经斜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想轻轻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又怕弄醒了她,最终只好作罢。 坐在异国的列车上,听着周围不时传来的低声日语,商陆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爱人的脸…… 商陆一直很抵触用“陌生”来形容自己对丁蝉衣的感觉,似乎那样是对他们感情的背叛,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法控制这逐渐强烈的感受。回国那天,当他站在卧室门口望着梳理假发的她时,这陌生感或许就已像种子落入泥土般藏进了他的心底。如今,它在萌芽长大。 那天,丁蝉衣说完“我……就像你现在看见的这样了……”,缓缓抬起头来。他望着镜中她的脸,瞬间湿了眼眶。为着她还能如此真实地活在他面前,为着她陌生面孔背后所经受的巨大痛苦。 第1卷 第6章:封印2 一步一步,他走向她,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紧握她布满烧伤疤痕的手,连同她手中的假发一起。 抬起头,他强忍着泪水不掉下,凝望她那和以前不再相同的面容——还能找出她曾经模样的些许痕迹,它们暗藏在她眼角眉梢的细节中,他必须十分耐心才能将它们寻出。 终于,他伸出手轻轻抚在她消瘦的脸颊上,突然觉得自己踏实下来。他的手是认识这张脸的,这触感,这温度,她还是她,只不过承载她灵魂的这具躯壳稍稍不同罢了。 爱一个人,究竟是爱她的灵魂,还是那张皮囊? 如果灵魂依旧,皮囊却换了模样,你还会爱她如初吗? “如果你要分手,我没有何意见。其实我早就跟伯母提过这事,不过她说要等你回来自己做决定。” 丁蝉衣这番话如此锋利,轻轻一下便在商陆心头割出道新鲜伤口,但他不愿她看出自己的感伤,只是重新握紧她的双手,凝望她良久才开口。 “我的确是不愿再做你男朋友了。” 他瞳孔中闪动着真挚的光。“我想做小蝉的丈夫,照顾她一辈子。你说,她会答应我吗?”这个从不懂浪漫的理工科高材生,在他深爱的女孩面前,说出了他此生浪漫之语的极限。 …… 车厢过道上走过两个低声交谈的日本女人。或许姿势不太舒服,睡梦中的丁蝉衣动了动身体,于是商陆趁机伸出手臂将她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丁蝉衣没有醒,商陆小心翼翼歪过头去,轻靠着妻子的头。他闭上眼,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只一心一意细细体会和自己深爱女子独处的每分每秒。 她的假发给他脸颊带来没有生命力的生硬触感,他知道自己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和习惯。 苏合欢的头皮被严重烧伤,再也长不出哪怕一根头发了。丁蝉衣在得知此事后毅然剃光了自己的头发——“小夜不会再有头发了,那我就陪她戴一辈子假发。”对于她的决定,商陆并不支持,但理解,并尊重。 新干线朝着京都方向飞驰着,窗外景物跟随时间一起,一眨眼就流逝到了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抵达京都后,商陆和丁蝉衣住进了早已预定好的日式旅店。祗园祭中最热闹的彩车游行“山鉾巡行”将在第二天举行,这天晚上,商陆先带丁蝉衣去逛了庙会。 夏日祭庙会热闹非凡。鳞次节比的摊位在贩卖着鲷鱼烧、棉花糖、折扇、风铃等小吃和小商品,还有玩套圈、捞金鱼等游戏的地方。摊位中间的小道上游人如织,身穿漂亮浴衣的日本女孩,挥舞绚烂仙女烟火棒的小孩,举着手机相机四处拍照的观光客。不知哪里传来在2012年红得发紫的《江南style》歌曲声…… 商陆一直紧握着丁蝉衣的手,生怕和她走散。走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驹形提灯下时,他悄悄侧过头去观察妻子的表情。 暖色灯火映照在她脸上,她瞳孔中闪着光,但却是伤感的,甚至有点冷,与周遭的喧闹氛围和35摄氏度的高温很不相称。 此时此刻,她在想些什么呢? 商陆望着身旁这张面容尚未熟悉的侧脸,心疼,还有些许失落。 他记得以前的丁蝉衣最喜欢热闹。或许是从小生活在福利院,感受了太多冷寂孤独,每次他带她参加圣诞节创意市集、外滩跨年倒数之类的活动,她都开心得不得了。而他,最爱看她满溢在嘴角眉梢的快乐笑容。 这次商陆特意将蜜月地选在日本,希望充满异国情调的盛大节日可以驱散妻子心头的阴霾,哪怕只是换来几个她发自内心的开心微笑也好。可现在他才领悟——她的心门依然紧闭着…… 自责如同一条无毒却狡猾的小蛇,缠绕着商陆的心不肯放松,等着那颗心累了倦了好将其吞噬。自从得知丁蝉衣出事后,他时常陷入这样的悔恨中……如果当年放弃去美国的机会呢?如果这两年一直陪在小蝉身边呢?那么一切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第1卷 第7章:封印3 因为那为期两年的“中层技术人才交流计划”,商陆回国后就直接升任资深签派员,领导也有重点培养他的意思。虽然家人都为他高兴,但商陆本人却并无太多欣喜——所有这些和心爱女人的幸福快乐相比,全都不值一提。倘若冥冥之中上天安排他的事业要以小蝉的健康为代价,那他情愿自己一事无成,只是个最普通的男人。 “陆,我想看看那个……” 丁蝉衣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前方。 那是个卖面具的摊位。 不大的摊位上密密麻麻摆放、悬挂了许多动漫人物面具,商陆几乎全都叫不出名字来。 丁蝉衣似乎对一个狐狸面具很感兴趣,拿在手中不舍得放下。 “陆,我可以买这个吗?” 这是抵达日本后丁蝉衣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商陆简直受宠若惊,他立刻掏出钱包。“可以啊,喜欢的话就多选几个吧。” 只要能哄妻子高兴,就是把整个店铺都买下来他也愿意。女人的心思居然无法被科学计量和评估,这对商陆来说绝对是个大遗憾,如果她们的情绪能像数学公式那样有规律可循就好了,比如买一个正版Hello Kitty公仔,兴奋值可提高46%,吃一次巴黎贝甜的乳酪蛋糕,满足感可提升37%…… 买一个面具,她的高兴度能提高多少?买两个的话,增量会不会翻倍? “只要这一个就好。” 丁蝉衣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笑意,她轻轻抚摸着面具,像是自言自语:“她最喜欢《萤火之森》,她说如果能遇到阿银那样的男孩该多好,就算永远不能触碰对方,心里有爱,余生也不会寂寞……” 商陆不知道《萤火之森》是什么,也没追问丁蝉衣说的是谁。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苏合欢。 买下面具后,丁蝉衣把它戴在了自己脸上。 “我想把这个送给小夜,她一直很想亲身体验下动画片里的夏日祭是什么样子……我戴着小夜喜欢的面具,用我的眼睛代替她去看她喜欢的风景……” 商陆不太希望妻子在蜜月时总惦念着闺蜜,但他听了这话还是附和着笑了笑。两人继续前行时,他紧握了她的手,怕她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路而被绊倒。 庙会的夜晚有花火大会,当第一朵烟花惊艳绽放在夜空时,商陆和丁蝉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她是不是也想起了往事。 那是两人相识的第一个新年,黄浦江畔举行跨年夜烟花表演,他们在漫天烟花的浪漫背景下第一次接吻。他没问,但知道那一定是她的初吻,因为当时她紧张得全身僵硬。 又有几朵绚烂烟花盛放在这异国夜空。 带着面具的丁蝉衣缓缓转过身来,仰起脸望向商陆。 这是一张纯白色的狐狸面具,只在额头中央、眼角和两腮有几根细细的线条装饰。丁蝉衣的表情隐藏在面具背后,只展示给商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黑洞洞的圆“眼睛”。 然而商陆还是察觉到了,他深爱的小婵正在面具下无声流泪。 “……可不可以……吻我……就这样……”丁蝉衣的声音果然是哽咽的,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狐狸面具的嘴。 商陆回国后,丁蝉衣一直对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有所抵触,每当商陆想要吻她,都只能轻吻一下她的脸颊或是额头,甚至两人早已是夫妻了,却还没有过肌肤之亲。不过商陆对此并不十分介意,他想妻子大概尚未走出车祸后的心理阴影,并且整容也对她的精神有很大影响。她需要时间复原心灵创伤,而他已经等了她七年,并不在意多等她一些时候。 眼下,这是婚后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让他吻她,隔着一层不薄不厚的面具。 商陆没开口,只用他的行动来作答。 轻轻把丁蝉衣揽到自己怀中,他微俯下身,在面具那突出一个弧度的狐狸嘴上印下个温柔的吻。 第1卷 第8章:封印4 ……我吻的,究竟是谁呢? 在双唇触碰到没有体温的面具瞬间,商陆没来由地被这样一种怅然情绪袭击了。 是那个已经成为他合法妻子的小蝉…… 是某个悄然附在这狐狸面具上的幽灵…… 还是小蝉希望以这面具为载体,用自己的眼、自己的魂去代替对方感受一切的苏合欢…… 一朵又一朵烟花盛开在满是星星的天幕,又瞬息枯萎,终于消散不见在无边无际的虚空。 第二天上午九点,“山鉾巡行”的彩车游行正式开始。队首的长刀鉾车从四条鸟丸出发,带领着几十辆华丽彩车沿着四条通、河原町通和御池通缓缓前行。在笛子和传统打击乐的声响中,几十万人涌入被神灯、青帘装饰的街道,祭典气氛被推向高潮。 远处混合着乐曲的嘈杂声响透过这家日式旅店的窗户,隐约回响在商陆和丁蝉衣的房间里。榻榻米上,两人正相拥而眠,还没有醒来。 昨晚,在这异国旅店的客房中,商陆终于完全得到了他深爱的女子。她不是他的初恋,这也不是他的初夜,但却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她果真就是上天赐给我的那个真爱吧……在昨晚入眠前的最后一丝残存意识中,他这样想。无论她的容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他对她的爱意都一如最初,永不干涸。 真好,她终于肯接纳她的爱人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受到重创的灵魂正在愈合? 一切不幸的阴霾都终将被驱散,一定是这样吧…… 蜜月结束回国后,丁蝉衣将《萤火之森》中的那只狐狸面具送给了苏合欢。 商陆本打算陪丁蝉衣一道去看望苏合欢,毕竟他回国后一次都没探望过妻子的这位闺蜜。然而丁蝉衣说苏合欢受伤后不愿见人,尤其是异性,所以和之前一样,她一个人去了苏家。 初秋来临之际,商陆从丁蝉衣那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苏合欢似乎正慢慢学着勇敢面对未来,她打算将八音盒店装修后重新开业,还把原来的店名“若昼来”改名为“若昼若夜”。她会戴着那只狐狸面具,继续卖八音盒。 听到这样的消息,商陆既为苏合欢的坚强而感动,又替她唏嘘感慨命运的无常。 那一年,在佘山山顶用矿泉水瓶与他干杯的女孩苏合欢已经走远,她的秀丽面容只能永远留在他的回忆中,而那回忆的底片,也终将被岁月之河冲刷着,逐渐模糊消退了影像。 ------------------------- 丁蝉衣的电子日记 2011年5月27日 多云 这几天订单增多,麦籽高兴坏了,说我们的“五金冠”大业指日可待!可是亲,我们现在才两钻啊……这么忙,害我昨天的日记只能今天补写。 昨天一早,我邀请小夜参观“若夜来·创意石头彩绘公司”——其实就是我和麦籽租住的公寓,我想让小夜了解我的生活。 当时我和小夜并肩坐在地铁里,幽暗隧道映衬在窗外,玻璃成了张巨大底片,冷冷显影着车厢中的一切。我在那黑底片上看到了自己幽魂一样的脸,昨晚没有进行下去的话题又浮现心头……今天……那个人被杀已经整整12年了……而我和小夜,恰好就相逢在这12周年的前一天……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我真的很想像小夜说的那样,把那段记忆当成已经永远结束的噩梦,可我远没她那样坚强,越想遗忘,往昔画面反而越发清晰。真是欲盖弥彰。 不敢再看玻璃窗中的自己,我垂下眼帘,盯着小夜牛仔裤上的破洞发呆。 小夜知道我为何情绪低落,她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 “什么也别怕,什么也不用担心。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意外,我们也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小昼,那必须是意外,这样我们的人生才能幸福下去。” 第1卷 第9章:封印5 谢谢你,小夜……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小夜还是那么体贴,她谈笑风生,不一会儿就让我暂时忘记了不愉快的事。 我们回到家,麦籽一见到传说中久仰大名的小夜,立刻把她那盒吃得只剩两个的泡芙递过去,还热情洋溢地问东问西,就差问小夜养父养母家祖坟埋哪儿了,真心无语……我一心帮小夜招架麦籽,直到小夜突然开始打喷嚏我才想起——“知了”还在屋里!而小夜从小就对猫的体味过敏! 我赶紧把“知了”抱进洗手间,它还没来得及卖萌就被关了禁闭,好可怜……不过为了小夜,也只能委屈它了。我把小夜拉进了我的卧室——那天因为太着急赶到田子坊,出门时我没带手机,所以小夜还没看过商陆的照片呢! 我打开电脑找了些高像素的照片给小夜看,她就站在我身后一边看照片,一边听我解说——这是商陆穿工作服的样子,那时他刚去国航上班……这是他小妹给我们拍的合影,在他家照的……当初我是他小妹的绘画家教,认识他的时候我师范还没毕业呢…… 看着看着,小夜突然问我——商陆家境看起来不错,他是不是经常去国外旅行?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第一次见闺蜜男朋友难道不是应该先评论容貌、身高之类吗? 其实商陆是个不爱玩的人,除了这次去美国培训,之前他也就在大学毕业时去过土耳其,那是伯父送他的毕业礼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土耳其感兴趣,要是我肯定会选夏威夷、欧洲之类。 我把这些告诉小夜,一抬眼,竟看到梳妆镜里的小夜脸色惨白!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夜的过敏症状加剧了!还好她告诉我只是肚子疼,可能突然来月经了。她向我借了一片卫生巾就冲进了洗手间。 因为担心小夜的内裤被弄脏,我在衣柜里翻找上次买来还没拆包的新内裤,却听到洗手间传来了喷嚏声——糟糕!我忘了“知了”还被关在里面! 唉,那天小夜几乎用掉了半包抽纸巾,鼻子都快破皮了,好可怜…… 对了,有件怪事。 那天小夜回家时我送她到地铁站。她走向检票闸门时,我看到她紧身牛仔裤的后兜里有个长方形痕迹,还有一小截湖绿色露在兜外。 那不是我给她的卫生巾吗?应该不会错的,那颜色我很熟悉。之前麦籽托朋友在澳洲买了好多U牌彩色卫生巾,还送我了几包。我给小夜的那片正是我最喜欢的湖绿色。 奇怪,临出门时我去了趟洗手间,确实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片卫生巾的外包装——也就是说小夜她撕开了包装,但却把卫生巾藏进了裤兜? 好吧,可能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人都有点“古怪”,既然他们讲究保护隐私,这事我也不要去追问了…… 提到隐私,我想起来一件令人难堪的隐私…… 那天小夜发现我房间里是个单人床,便坏笑着调侃我“商陆过来睡多挤啊?”因为是小夜,所以我虽然超级害羞,还是把实情小声告诉了她。 结果这家伙居然难以置信的大喊大叫起来!什么“你不是18岁就开始跟他交往了吗!这么多年居然没上过床!他不会有什么生理疾病吧!”还说什么“这种事婚前不试好怎么行?万一将来不和谐呢!”因为过于激动,她的话里还夹杂了好几句我听不懂的英文。 老天啊!这房子不隔音啊,我以后怎么面对麦籽! 我好不容易才让小夜冷静下来,犹豫再三,还是把心事告诉了她。 她是小夜,全世界唯有她能懂我。 是的,对于男女之间的那件事,我一直没做好心理准备。 中学时我始终对男生们敬而远之,大家都当我是个安静到孤僻的人,可小夜你知道的,花季雨季的女孩子哪个不憧憬美妙初恋?我也一样,可我憧憬着,也害怕着…… 第1卷 第10章:封印6 我只是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没人愿意领养的孤儿,谁也不会关心在意我的未来……而且我已经不再纯洁了……我自卑地活到18岁,直到遇到商陆才知道,原来被人爱着是那么美妙的感觉。 我曾无数次安慰自己——如果商陆真的爱我,就会接受我的一切。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可我就是怕,怕他知道我的过去。他可以接受女朋友是个孤儿,但却未必能接受她早已被人沾污。我清楚自己配不上他,但又始终下不了决心离开他。就像吸毒,明知没有希望和未来,却怎么也放不下、戒不断…… 小夜,你对我说那是已经永远终结的噩梦……可是小夜,对我来说那场噩梦从来就没有醒来,它永远都终结不了……除了你我,这世上已再没人知道它。它是个透明的沉重枷锁,我戴着它蹒跚前行,好累。 好吧小夜,我决定试试你教我的方法。 把它写出来,想象它通过指尖传递到键盘,从我的身体脱离开来,被转移到这没有情感意志的电脑里。我要把它封印在这里,让自己更轻松自如地面对未来。 ——————我希望这是一条能够封印黑色记忆的分割线—————— 十二年前,我和小夜十二岁。那个暑假,我们刚刚小学毕业。 不上学的日子,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只能待在水泥院墙里,不能随便出去找同学玩耍,更没有旅行度假。好在我们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那年夏天比往年都闷热。 我记得那天树上的知了叫得特别响,在本该午睡的时间里,我一个人悄悄溜到正在施工改造旧房的后院。前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后院偷喂一只流浪小猫,现在这里施工,也不知小猫吓跑了没。小夜当时午睡得正香,又怕猫,所以我没叫醒她。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后院没人施工。我四下寻着小猫的身影,怕被妈妈们发现而不敢出声呼唤。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被人用什么东西从背后蒙住脑袋时,还以为是哪个小伙伴在跟我开玩笑,但我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妙——我被捂着嘴粗暴地拖到了某处,有人一边压低声音威胁“敢告诉老师就杀了你”,一边掀开我的裙子!我拼命挣扎,好不容易叫出了一声,却立刻感到头上挨了重重一下,立刻昏了过去…… 意识恢复时,我只觉得脑袋涨疼,大腿上却痒痒的。睁开眼,我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那是平时总到福利院来帮忙做事的义工,高振国,我们平时都亲切地叫他高爸爸。 我猛地坐起身,而他粗糙的大手还没来得及从我大腿上离开。 紧接着,我看到了血。内裤挂在左腿上,裙摆也凌乱不堪,在大腿内侧的皮肤上,我看到了血迹…… 到现在我也想不起自己是怎样逃走的,记忆中全是碎片——“等等……”背后是高振国的声音;跑,拼命的跑,四肢都没有知觉了也要往前跑…… 十二岁那年夏天,我意识到自己身上再次发生了一件无可挽回的悲剧。第一次是被亲生父母遗弃,而这次,我失去了女孩最宝贵的东西。 (别哭,别颤抖,我能挺过去,我很坚强。我要把这些毒瘤从我身体里挖出来,让它们永远呆在电脑里吧!别再来烦我!别再来干扰我的人生!) 我不敢把这事告诉老师,因为我怕高振国会真的杀掉我,甚至杀掉知道他罪行的老师们!我的黑色秘密只有小夜知道…… 我以为我可以和小夜相依为命,直到走出生命的低谷,然而“不幸”接踵而至——之前来过福利院的一对夫妇决定收养小夜了。 在得到领养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和小夜挤在一张小床上,泪流不止。听说那对上海夫妇是在英国做生意的,这也就意味着小夜将会被带到英国。相隔半个地球,这次分别,或许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