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1章 阴山相遇 梨花村的百里之外有一座孤山,山不大,遍体葱郁。 据村中老人说,这山是十几年前凭空出现的,上方终日阴云密布,不见日光,更别提飞禽走兽栖息于此,村中人因此都叫它阴山。 阮真看着越发衰老的师父坐在村头的茶棚下听着老人缓缓叙述,隐晦的打了个哈欠。 她对这些奇闻怪事并无兴趣,只盼望师父能早日将那山头妖物除去,她好回尧光山的道观里睡觉。 师父说她是个弃儿,被人丢弃在他的道观,他便顺手收养了。 她还有个比她大五岁的师兄黎山,自她有记忆起,她便由师兄黎山带着,而师父只有在传授他们道术的时候出现。 不过自她六岁时,他每次出门降妖除魔,便会带上他们二人。 如今刚入冬,头顶上的日头照的人昏昏欲睡,身旁的大师兄黎山捏了捏她蜡黄削瘦的脸颊:“阿真,待会上山的时候,你可要跟紧我!” 阮真目光在他黢黑发亮的脸上扫了一圈,微微点了点头。 黎山看着眼前明明十三四岁却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姑娘,眸中闪过一道黯然,这丫头,自小就安静的不像个孩子,自从四年前身体突然停止生长,便越发沉默寡言。 每每和她说话,她也只用简单的肢体语言应付式的回答。 阮真却并不知道和她朝夕相处的大师兄在替她扼腕,相反她觉得他很聒噪,师父还在询问老人有关阴山的事,她却觉得困意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涣散。 自从四年前身体停止生长,她便日日嗜睡。 等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茶棚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树木丛生的山石地。 而她正趴在大师兄的背上,师父则在前面引路。 这样的情况时常出现在三人身边,是以她也不怎么惊讶,环顾了下四周,心中猜想这里便是老人口中的阴山了。 以往他带着他们在人世间除魔降怪,都是对方拿着银子千请万请,这次在这荒郊野岭,又没个人请托,却不知师父为什么带着他们二人来此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前方的师父。 他常年穿着那一身旧道袍,微驼的背前倾的厉害,手中的拂尘频频挥舞,正全神贯注的查看着四周动向。 却在此时,原本阴沉昏暗的空中突然撕裂开一道细长的口子,一束白光骤然砸落在三人中间,黎山及时的将背上的小人抱在怀里,远处的老道士也已掠到跟前,一把抓过黎山怀中的阮真,向着四周冷哼道:“装神弄鬼,有本事献身一战!” 四周风声呼呼,并无人作答。 阮真缩在师父怀里,目光落在地上被白光砸出的深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此次的降妖除魔似乎与以往的不一样。 至于不一样在哪?她却说不上来。 三人静待片刻,见没了动静,便再次小心翼翼走了起来。 “哼!原来是个假道士!”这声音突兀的在四野寂静的山林响起,难辨雌雄,又快速消失。 阮真这次是趴在师父的背上,她能感觉到对方话音刚落,他的背便僵了一下。一旁的黎山却当先跳了出来,对着四周喊道:“师父一向光明正大,一路走来不知道降服了多少妖魔鬼怪,又岂是你这等妖物能污蔑的!” 那声音闻言嗤笑一声,却并不作答。 黎山还待再发作,老道士及时制止了他,将背上的阮真丢给他,手中的拂尘迎风变长,将三人护在中间。 那声音再次嗤笑着响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是个跳梁小丑,爷爷我在这修炼几十载,你是第一个赶来送死的!” 说完也不等三人有所反应,那白光再次骤然降落,且数量越来越多。 阮真眼看着师父一边护着自己二人,一边与那些白光作斗,心中满是担忧,奈何她二人自小跟随师父学艺不精,这会就算想帮忙也是帮不上的。 老道士手中的拂尘被白光击短了一半,黎山紧紧抓着阮真的手,试图带她躲避这些白光。 口中却还念叨着“阿真别怕”“阿真别怕”。 她看着少年紧抿的厚唇,抓着自己的右手心已然沁出了冷汗,淡道:“师兄,我没害怕,是你在害怕。” 黎山本想反驳她,好挽回点作为师兄的颜面,奈何白光越来越密集,他只得拉着她快速朝山中密林躲去。 老道士还在与那白光作斗,不时传来怒叱声,阮真二人躲在一处被灌木遮掩的矮石旁朝他看去,心中却甚是担忧惊怕。 那白光俨然像一团鼓起的球包裹了他,她这才惊觉这次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了! 往常降妖除魔师父只要摆一摆拂尘就结束了,他们则负责收银子,偶尔遇到点棘手的妖物,顶多多花点时间,可这次,师父不仅没有制住这妖物,还被这妖物给困住了。阮真心中担忧越来越大,身边的黎山焦躁不安道:“阿真,你躲在这别出去,我去帮帮师父。” 她一把拉住要跳出去的黎山,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紧盯着他,冷静道:“师兄,师父都打不过的妖物,你出去也是送死。” 黎山哪能不知道,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被这妖物杀了,再则师父真要死了,他们两个肯定也跟着遭殃,也许现在出去拼一拼,还有一线机会。 阮真自不知道黎山心中所想,她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衣角,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太过透亮,倒将躁动的黎山盯得没了气势。 “阿真……”他低了头,重新缩回角落里,无奈的叫了一声。 她并未看向他,前方白光形成的球形已经越来越小,想来师父这次是真的逃不出来了。 初冬的空气带着丝丝冷凛,在阮真的五脏六腑肆意乱串,她看向黎山道:“师兄,我真的是被人丢弃在道观的吗?” 黎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话,脑中原本还在想着怎么救师父,这会倒是连接不上了,半张着嘴呐呐了半晌说不出话。 她看着他的表情像是知道了什么,黑亮的大眼黯淡了下来,站起来道:“师兄,尧光山的梅林里我藏了一瓶‘杏胡春’,此次回去后你便把它拿出来喝了吧!”说着抬腿迈了出去。 黎山闻言眼眸瞪大,刚要拉住她,这才惊觉身子动不了了。 他一向道术没有阮真厉害,这会被她困住,自然是解不开的,心中发急,喊道:“阿真,你莫要做傻事!” 阮真迈出的步顿了一下,她很多时候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山下的樵夫说她是师父的亲身孩子,她心中存了芥蒂,便不大爱讲话,她想他既然不愿认自己这个女儿,想必是讨厌她的,她便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眼下他有了危险,她明知自己去也是送死,可她执拗的认为,只有这样做,她所谓的师父,才能真正正视她的存在。 她不期望这个年过半百的老道士会亲切的叫她一声“真儿”,她只想,再仔细的看看他,她想,下辈子一定要投个有人疼有人养的好胎,在她茫然的时候,她能从中汲取丝丝暖意,好让她意识到,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被人爱着,也爱着别人。 这一念头转瞬即逝,微顿的步伐便迈了出去,身后的黎山大声叫着,阮真却觉得脚下的步伐难得那么轻快,就连那瘦削蜡黄的脸上都带了一丝红晕。 裹着老道士的白光在渐渐缩小,阮真一步踏到它的面前,却不想一落地便被白光弹了出去,她不死心的爬起来继续朝那白光冲去,如此几次撞击,倒是吐了几口血,可那白光上连一点裂缝也没有。 她有点沮丧,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凉气与涌上来的血气相撞,激的她连连咳嗽,背上突的多了一只手,安抚了她体内相激的气血。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2章 怒气 阮真顾不得咳嗽,连忙掉转过头,黎山不可能解开自己的术法,那这双手,必定是其他人。 她心中惊异,待看清眼前人,不由一怔。 眼前之人与黎山年纪相仿,大约十六七岁,白净清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一身红衣却刺得她眼疼,阮真眨了下眼,见他黑发高束,飘散的发丝被风扬起,竟与那红衣相得益彰,有种难言的美感。 红衣少年早在阮真掉头的时候便撤了自己的手,见她又惊又奇的看向他,眉头微皱道:“这山妖面临渡劫,你们不该来此打搅它。” 阮真听不明白他话中意思,她也不想弄懂,眼见老道士在白光里的气息越来越弱,又见这少年气度沉稳不似常人,急道:“求求你,救救师父。” 红衣少年瞥了她一眼,转而望向那白光道:“此人心术不正,救他等于害世。” 她愣了一下,抓着他的衣角却松了开来,知道这少年许是不愿意救她师父。 眼角余光瞥到那白光一阵剧烈抖动,来不及多想,她便再次朝那白光撞去。 红衣少年讶然的看着她的举动,眸中有不屑闪过,眼见阮真便要撞在了白光上,连忙跃到她身边将其丢在一边,只手轰在了光面上。 “砰……”的一声,阮真只听见这一声巨响,便见一道灰影快速朝自己掠来,在她还没看清楚之前,身体已被来人举到半空中,身下传来老道士尖锐的笑声:“那山妖已被我吸尽精元,待我再将这丫头吸完,我便是无上至尊!” 阮真不敢置信的看着将自己举到半空的老道士,唇色发白,她突然觉得一直以来存在心中的想法都是一个笑话,只是这笑话说不出口,藏在心中便成了苦涩。 她的存在,竟是如此。 身体一阵一阵瘫软,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热量与生气在快速消散,意识昏沉中,她只来得及听到师父张狂的笑声以及余光里红衣少年翩跹的裙角。 阮真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屋子摆设简单干净,却无一人。 脑中传来一阵晕眩,她轻皱了虚弱的眉眼,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酸软无力,隐隐带着刺痛。 记忆停留在被师父抓住的那一刻,她以为她会就此死去,可眼前的一切情景,分明在提示着她还活着。 阮真心中泛起一阵自我厌恶感,这感觉让她自嘲了一下,她口中的师父,心里的父亲,原来只想要她的命。 她想用双手撑着床沿坐起来,不想伸到一半便顿住了,她的手,竟然缩回到了五六岁大小的模样。 屋门被吱呀着打开,走进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年,白净的面庞堆着亲和的笑意,看见阮真在挣扎着起来,连忙走过去道:“小妹妹,你别乱动,师父说你筋脉断裂,五脏衰竭,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么说,她算是个废人了? 阮真再次自嘲一笑,无意纠正青衣少年嘴里的“小妹妹”,见他走到床边欲将自己抱起,连忙往床里避了避:“我能自己下床。” 青衣少年讪讪收回手臂,摸了摸鼻尖:“我光想着带你去正殿了。”说着让到一旁:“那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阮真挪到床沿,见他欲往门边走,这才想起要问的事:“这是哪?我……师父和师兄呢?” 青衣少年闻言顿了步伐,回转过头傲然道:“这里可是天下四大修仙门派之一的六合派,至于你说的阴山上的那个假道士!他被师父和姬师兄伤了根基,拼死逃出去了。”说完见阮真的脸色有些灰败,想了想又道:“你也别太过伤心,那道士虽然伤了你的身子,可师父神通广大,一定能治好你的伤势。” 阮真心知少年会意错了,却不想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脚一落地便传来针刺般的疼痛,她倒吸一口凉气,见那少年已经走出了门外,咬咬牙,连忙跟上。 出了门她才发现这是个不大的院落,除了南边是道石拱门,其余三个方位皆是房间,靠近门的地方栽了一些细竹,被风一吹,便轻轻摇曳起来。 青衣少年站在门边朝她笑着招招手,阮真扯了下嘴角,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脚底的疼痛越来越盛,连周遭环境都忘了查看,好不容易跟随青衣少年走到正殿,眼前便是一阵虚影晃动。 她用力眨了眨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这才看向四周。 大殿上方或站或坐着几个中年人,正静静地看着她,中年人的右下方则是她在阴山见过的红衣少年。 那红衣少年许是意识到她在看他,也向她看了一眼,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阮真见状强忍着疼痛一步跨到他面前,黑亮的双眸隐隐夹着愤怒:“为什么救我?”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3章 对峙 她明知自己这话问的突兀,问的毫无道理,甚至此刻的她应该感激涕零谢谢对方的救命之恩,可她就是懊恼,早在老道士说要用她来增加功力的时候,她便释然了。 可她并没有就此死去,她还好好活着,她还要继续忍受内心的自卑与痛苦。 “只是顺手而为。”红衣少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随意说道。 阮真满腔的懊恼因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消失无踪。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就连上方站着的中年人都未出声,她再次自嘲一笑,缓慢后退到殿中央,静默不语。 此时殿上方右首一蓄着八角胡须的中年男子轻咳一声道:“小姑娘,你与那道士是何关系?” 阮真淡道:“他是我师父。” “那你可知这道士的真正身份?” 阮真摇摇头。 中年人见状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那师父什么事?” 阮真继续摇摇头。 中年人皱起眉头,还待发作,紧挨着他的大肚子中年人嘿嘿道:“承平啊!你别吓着人小姑娘,她也是受害者,能知道什么呀!依我看还是让小姑娘下去休息,那孽障本就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人,你以为他靠着一些歪门邪道真能成仙不成!” 话音刚落一直坐在首座身穿藏青色衣袍的男子道:“鸿远师兄说的对,小姑娘受了不重的伤,还是疗伤要紧,等身体养好,将她过继到山下人家,日后讨个好生活才是正道。” 一旁的大肚子中年人嘿了一声道:“我挺喜欢这丫头性子,对味,掌门师弟若是没有意见,给山户人家还不如给我。” 说罢便朝阮真走去,身后众人讶异一声,那蓄着八角胡须的中年人当即嗤道:“筋骨都毁了,连修炼都不成,师兄你要她这么个废物做什么!” 其余几人虽然觉得他说的难听,但也确实问出了心中问题,便齐齐朝他看去。 陆鸿远一边朝阮真走去,一边摸着自己滚圆的大肚子道:“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能修炼没关系,我那山头上的猴崽子个个能打会斗,谅也不敢有人欺负她!” 这话算是摆明态度了,就连那红衣少年都朝他看了一眼。 大肚子中年人走到阮真身边,理了理她破旧的衣领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眼前发福过度的中年人,半晌垂下眼帘道:“阮真。” “阮真!这个‘真’字用的好啊!纵看修仙几十载,又有几人能悟真识真。”说完低头看向她:“丫头,你可愿拜在我的门下。” 身后众人闻言一阵叹息,皆为他扼腕,堂堂一六合派大长老,却甘愿收一个废物作弟子! “不愿!”短而微弱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虽然不大,众人还是听清了。 “不愿!”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立场,阮真又说了一遍,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大肚子中年人,透着一股执拗。 哗,众人倒吸一口气,如果刚刚是幻听,这次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又不敢置信的看向殿中二人。 那只比他们膝盖高一点点的小丫头说她“不愿”!一个废物怎么有资格说“不愿”二字! 众人心中半是惊异半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皆屏息看向二人,大殿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中。 陆鸿远同样没料到眼前这半大的孩子会直接拒绝他,见她黑眸清澈透亮,笑道:“为何不愿?” “我有师父!” 他没想到她不愿的理由竟是这样简单而令人发笑,大殿上的众人也的确笑了起来,那道士当年不过是六合派资质低劣的一个小弟子,因犯了门规被废除出去,若不是当日有人在阴山认出了他,此刻站在殿中的几位长老及掌门又怎么可能记得这样一号人! 而眼前这个小丫头,竟然为了那样一个不起眼甚至低劣的人拒绝了地位厚重的大长老。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可笑! 陆鸿远也想笑,可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突然笑不出来了,他定定看着她,轻语而不失严厉道:“如果我告诉你,你那个师父是个恶人,他靠着歪门邪道在人间作恶多端,你还会认他吗?” 阮真闻言白了脸庞,她突然想起红衣少年曾对她说的话,她求他救救师父,可他却说,救他等于害世。 还有那个山妖,它说他是个假道士! 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如果用眼睛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那这个世界,眼前的这些人,甚至她自己,是不是也不是真的? 阮真的脑子突地昏昏沉沉,又极力想要让自己清醒,可越是挣扎越昏沉。 眼前的大肚子中年人不知说了什么,她想要努力听清,却只听到嗡嗡嗡的声音。 有什么清凉的东西自天灵盖进入她的脑海,原本昏沉的脑袋渐渐清明起来,待她再次看清眼前事物,却见那大肚子中年人正含笑看着她。 “好些了吗?” 阮真一时搞不懂眼前状况,只略微点了点头。 “你身子虚弱,刚才又气血攻心。”说着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既不愿入我门下,我也不强求,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认我为师也不迟,现下你没个去处,不如就跟我回我的凌云峰。” 陆鸿远怎么都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像诱拐小孩的人贩子,不由觉得好笑,阮真却愣了一下,认真的看了他半晌,才点了头道:“谢谢。” 他笑着又摸了摸她稀疏发黄的几缕毛发,牵起她的手往殿门外走去,感觉到掌中收缩的小手,脑中闪过一道黄色身影,眸中黯然了几分,接着又笑了开来。 待走至门外,阮真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殿中一角的红衣少年,陆鸿远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松开了她的手,阮真看了他一眼,继而一步一步走到红衣少年身前,抬起头看向他道:“我师兄在哪?” 红衣少年瞥了她一眼,淡道:“被你师父带走了。”说完又玩起了腰间玉佩。 见阮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轻皱眉宇道:“还有事?” 阮真静静盯着他,半晌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张淡漠随意的脸真的让人很反感?”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4章 寂静中 大殿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谁都没有料到眼前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 姬年也没有想到,他觉得眼前丑陋的小孩似乎很讨厌自己,难道是因为没有救她的师父? 想通此处,他反倒镇定下来,长眉微挑,微微倾斜了身子,斜眼看向她:“倘若日后你能生的如我这般美貌,我或许会反感自己一二。” 他不是什么善人,也不会顾忌这个半大的孩子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受伤,可看着眼前比他还要冷静的小姑娘,他却丝毫没有因着自己说的话而高兴。 “若我生的如你一般,不肖你说,我定是要撞墙而死的!” 姬年心中带了一丝懊恼,他这张脸是有多不堪,竟让她如此不屑! 这懊恼来得快去的也快,他面上不显,倒是嗤笑着发出声来:“那你可能要长命百岁了,你这张脸别说‘美貌’二字,便是连‘好看’都万万不及的!”说罢也不等阮真有所表示,一甩衣袖,便走了出去。 身后掌门及一众长老俱是哈哈大笑,那身穿藏青色衣袍的掌门看着姬年狂奔而出的身影,笑着对陆鸿远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丫头了,连我一向都拿不定的小子,她倒是几句话便破了他的心防。”说着又笑着朝他摆摆手:“这丫头一入凌云峰,想来你山头上那几个猴崽子的幸福日子便到头了。这么多年了,师兄你这善于用人的本事可一点没落下!” 陆鸿远站在殿中淡笑不语,见阮真来到自己身边,重新牵了她的手,对着殿中几人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走出殿门,陆鸿远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类似鸡头的山峰道:“那里就是凌云峰,这六合山是由六座大山相连而成,我们此刻站的地方就是主峰雪阳峰。” 她看着远处的“凌云峰”以及更远处藏在云雾里的其它山峰,目光又转到殿门前一道巨大瀑布上,见四下无路,不由道:“我们要怎么走?” 陆鸿远笑着祭出腰间的龙形玉佩,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朝半空中的玉佩注入一点精元,那玉佩倏忽见便成了一条巨大的青龙在半空飞舞。 阮真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青色巨龙,一向平静无波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奇与震撼:“这……是神龙?” 陆鸿远闻言摸着滚圆的肚子哈哈大笑:“这不是真龙,只是一个简单的法器而已。”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是神仙?” 她自小与老道士走南闯北,也常听人说过看见什么龙神和飞舞的神仙,这会看着眼前犹如神仙一样的人,即便她再淡定,也激动了起来。 陆鸿远却大笑着摇头看她:“这世上谁见过真正的神仙?那些凡人不识神通,自然敬畏,把我们这些修士夸大化。” 见阮真似懂非懂,想着时间久了她自会明白,倒也不急着说了,只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等下你到了凌云峰还会看到更多的神仙,这些神仙以后都会是你的亲人。” 阮真愣愣地看着他,脑海里却回荡着他说的“亲人”二字,一时又想起老道士和师兄黎山,心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远处的云雾不断变幻,她怔了怔,又开始迷茫起来。 二人一路踏着青龙飞至凌云峰,远远地便听见了吵杂嬉闹的声音,她生性喜净,闻言不由微皱了眉头。 陆鸿远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道促狭的笑意,命令青龙降在山头上。 二人还没降在山头,阮真便觉眼前一花,一张特写的戏谱脸骤然出现在她眼前,小小的姑娘吓了一跳,待冷静下来,原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带着戏谱面具的少年正跪坐在龙身上,唯独那双眼,透过面具,清亮有神,在她身上咕噜噜转个不停,半晌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陆鸿远道:“师父,这娃娃是不是你从垃圾堆捡回来的?怎么又破又脏?”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5章 不能修炼 阮真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带着戏谱面具的少年被她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摸了摸脑袋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陆鸿远轻咳一声:“西瓜,别吓着你小师妹。” 戏谱少年啊了一声,一步跳到陆鸿远面前,四肢将他紧紧缠住,激动道:“你这老头总算开窍给我们找个小师妹了!” 说完又激动的跳到阮真面前,一张五颜六色的戏谱面具笑的裂了开来:“我千等万等的小师妹啊!你可算出现了!”说着捏捏她的脸颊又抓抓她的小手,奇怪道:“书上不是说小师妹都是音柔体娇小可爱的吗?怎么我觉得摸上去干巴巴的?” 阮真冷冷看着他的举动,突见那龙头前再次出现一人,黑衣白发,身姿颀长,一脚将他踹出了龙身,笑看向她道:“也就西瓜这小子不长眼,能把掌门的大弟子姬年惹出气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干巴巴的!”说着朝阮真微微弯腰:“小师妹,欢迎!” 这是阮真除了黎山师兄以外,第一个对她露出善意微笑的少年,在此后无数次的迷茫与无助中,这个黑衣白发的少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陆鸿远已撤去了坐骑,阮真感受着脚下结实的地面,朝黑衣白发的少年笑了笑。 池暝见状微微一愣,继而也笑了开来。 那被一脚踹出去的少年再次跳了出来,怒气冲冲的指着池暝:“矮冬瓜,你今天已经踹了我二百八十一次,等我功法大成,撤掉脸上这破面具,我一定统统还给你!” 池暝哦了一声,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你说我要不要趁你没我强的时候就把你灭了,省的以后麻烦?” 西瓜闻言一张五颜六色的花脸变成了白脸,一步跳到师父身前:“老头子,你还管不管,这矮冬瓜要杀你亲亲宝贝弟子!” “西瓜,休要胡闹。”阮真正看着那戏谱少年像个猴子般窜来窜去,这会闻听身后传来声音,不由转过了身。 这是一个穿着素衣的美貌女子,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温和气度。 陆鸿远自阮真身后对着女子唤了一声“九娘”。 女子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放在阮真的身上,半晌方道:“真像。” 一旁的西瓜歪着头好奇道:“师娘,真像什么呀?” 话音未落,身后的白发少年再次将他踹飞了出去。 池暝笑着走到女子身前,挽着她的手臂道:“师娘,饺子包好了没啊!我都快饿死了。” 唤作九娘的女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孩子,这么大还要我这师娘做饭给你们吃。”说着走到阮真面前:“孩子,你想吃什么,师娘做给你吃好不好?” 阮真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唇角温和的笑意上,良久低了头道:“我不挑食。” 林九娘闻言和陆鸿远对视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目中皆是一片惨淡黯然。 随后牵起阮真的小手朝远处的房屋走道:“真是个乖孩子,师娘会做很多好吃的,以后真儿跟师娘学做饭好不好?” 阮真蓦地顿了步伐,林九娘诧异地回头看向她,见这孩子不知何故红了一双眼睛,心中一时慌了神,连忙蹲下身道:“是不是不喜欢做饭?那你喜欢什么?和师娘说说,师娘一定帮你。” 阮真瞪着双眼摇了摇头,她只觉喉头哽塞的厉害,眼睛也热热的,连眨都不敢眨一下,似乎只要眨了,那些不知名的情绪便会随着那热热的东西一起流出来。 林九娘像是一瞬间看懂了眼前的孩子,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也跟着红了眼眶:“傻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有五位师兄,不用怕,啊!” 阮真缩在她的怀里,鼻尖是好闻的松香味,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良久才平复了心情,抬起头道:“我想吃饺子。” 林九娘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连忙将她拉进屋里,麻利的揭开锅盖用漏勺盛了好大一碗饺子,又配了一点酸醋调料,这才端到她面前:“一定早饿了吧!小心烫,多吃点”说着见陆鸿远与池暝二人进来,连忙给他们也盛了一碗。 阮真看着碗里白嫩光滑的水饺,又看了看几人,见他们并没有看向自己,这才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吃了起来。 也因着这一顿饺子,后来她随着一众师兄弟在人间历练,可每每吃起它的时候,却再也没有了此刻的味道。 后来她才醒悟,那一刻的她是对林九娘唤她“真儿”时的感激,是她说这里就是你的家的感动,是她对她身上那股松香味的眷恋,而她将那些感情,统统随着那一顿热乎乎的饺子吃进了心里,熨帖了她常常自卑与自我厌弃的心灵。 在凌云峰过了几天,她从西瓜聒噪的嘴里得知了这山头上共有七个人,除了师父师娘,便是他们五个师兄,现下山上只有他们两个师兄,还有三个早在十几年前便下山历练了,不过算算日子,历练结束的日子也该到了,届时他们都会回来。 而她的身体在林九娘各种的补药中恢复了不少,只是那些断裂的筋脉,却是再也恢复不了了。 而筋脉损坏,是不能修炼的!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6章 我会活下去 阮真对修炼一事并无太多兴趣,她每日有吃有喝,没了往日跟随老道士的风餐露宿,原本蜡黄削瘦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红润。 只是那身高,却不见丝毫变化。 凌云峰上终日云雾翻腾,她倚在门框边看着涌上墙头的云烟,心中的那股迷茫再次涌了上来。 “在想什么?” 温和清朗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阮真转过头,见池暝正笑着看她,微低了头道:“没什么。” 远处带着戏谱面具的少年一步跳到二人身前,瞪了一眼池暝接着看向比他矮一截的阮真道:“小师妹,成天坐在这闷不闷?”说着凑到她面前,清亮有神的双目一寸一寸自她脸上扫过,随后懊恼的直起腰道:“没道理啊!我竟然发觉不到她的情绪变化。” 一旁的池暝嗤笑一声:“你那点微末道行,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西瓜不服,鼓起清亮有神的双眼瞪着他,随后朝天怒喊:“山哥!出来!” 话音一落,被云雾遮掩的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阮真只觉四周风声一紧,自云雾里便飞出了一只硕大的金色大鸟。 这金光太盛,她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好一会,才放下手臂,却见那只大鸟正在院子里悠闲的踱步。 西瓜一手指向坐着的阮真,对那只大鸟道:“山哥,你看看她是不是得了面瘫,脸上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 西瓜本就以面相入道,他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太过反常,常人都有喜怒哀乐,可他观察了她这么久,就没见她脸上的肌肉动一动。 越是这样想他便越想看到她的另一面,可令他懊恼和沮丧的是,即便动用了术法去看,他依旧看不到她的细微表情。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感,有情感脸上就会有表情,他不信她像个石头一样古井无波,是以他招来这只金色大鸟,这大鸟乃是他十几年来精元所化,秉承了他一身的功法造诣,他不信还看不破她的石头脸! 想到这里,西瓜略带得意的朝阮真看去,见她正看着那只大鸟,心中得意更深,却见那鸟仔细看了她一会,忽然掉转过身冲天而起,再次隐入了云层中。 西瓜呆愣地看着眼前情景,见那大鸟在云层中嘶鸣一声,大叫一声“山哥”,便追了上去。 阮真愣了一下,一旁的池暝笑道:“西瓜总是这样冒冒失失,小师妹,没吓着你吧?” 阮真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新奇,倒不怎么害怕。 一直到晚饭时西瓜才出现,见阮真正坐在桌子上朝他看,身板一缩,瑟瑟道:“你别看我!你千万别看我!” 阮真不明所以,不过他既然不让她看,她便不看。 正在盛饭的林九娘却是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师妹又不是洪水猛兽,你做什么吓成那样!” 西瓜像是一瞬间找着了主心骨,连忙跳到林九娘面前,哭丧着脸道:“师娘你和师父曾告诉我,只要是人都会有情感,有情感就会在脸上表露出来,可是山哥告诉我小师妹心中无悲无喜,无惧无爱,师娘你说过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林九娘闻言笑道:“那你觉得你小师妹可怕吗?” 西瓜看了看低头吃饭的安静小女孩,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半晌方道:“不可怕。” “那你怕什么!”林九娘点了一下他额头:“快去吃饭!” 西瓜鼓了鼓嘴角,这才迈到了饭桌旁,见阮真突地抬头看向他,忙缩到桌底:“你别用那张没表情的脸对着我!我会做噩梦!” 她用筷头敲了敲他的瓷碗,见他抬起头,这才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对他道:“这样,是不是不可怕了?” 西瓜呆滞的看着她,良久“啊……”的一声,尖叫着跑了出去。 阮真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出去,见一旁正吃饭的陆鸿远三人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哈哈大笑,便也跟着呵呵笑了几声。 只是从那以后,西瓜见着她总是贴着墙角间或在她身后,从不正面出现在她面前了。 自从经脉断裂,气血不能畅通运行,阮真每每睡至半夜便会冻醒。 如今又是冬日,夜里便越发难眠。 屋外传来或近或远的鸟鸣声,她细细听了一会,脑中回想起今日见到的金色大鸟,不由起身推开了窗。 窗外黑漆漆的,丝毫不见月光,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朝自己扑来,阮真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喉咙中却渐渐痒了起来,想来是刚刚受了凉气,她想要大声咳嗽,来制住痒意,又怕惊动了屋旁的两位师兄。 缓步走至门外,浓重的凉意一瞬间包裹了她,吼中痒意越来越重,她连忙加快脚步走出院子,来到院外的一角。 空中再次响了几声鸟鸣,阮真捂着嘴角重重咳嗽了几声,见痒意稍止,这才迈步往回走。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更何况那丫头实在太过可怜,如今经脉断裂,即便我有再多的奇珍异宝供她食用,又能有几年好活?远哥,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彤儿,我不想再经历那一种悲伤了。” 阮真止了步伐,静静看着眼前的屋子,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良久听到陆鸿远叹了一声:“九娘,我又怎不知你心意,虽然我们六合派不注重精元修炼,可若是没有一丝精元,也是万万不能修炼的!” 屋子里传来床板挤压的声音,想来是谁翻了个身,却听陆鸿远继续道:“那《无魅》书虽不要精元辅助,可练它又没什么大用。” “只要能让她延长寿命,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用处。” 深夜寒气越来越重,阮真喉咙再次痒了起来,她连忙捂住口鼻快走几步到院外,再次咳了起来。 脑中回想的却是刚刚听到的一串对话,他们嘴里的那个她,就是自己吧?原来她活不长了啊! 想到这里,她咳得越发厉害,好不容易制住了,已是满身虚汗。 她顺了顺胸口,搓了搓有点冻僵的双颊,再次朝回走,不想刚一转身便看见黑衣白发的少年正静静的看着她。 阮真没想到身后会有人,是以愣了一下,池暝却当先笑了起来:“小师妹,是不是着凉了?”说着走到她身边,双掌自她额前摊开,阮真只觉一股暖流自额前流进四肢百骸,顿时暖意横生,连着喉咙的痒意都消失了。 她低着头道了声谢,池暝却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看着她:“你见过死亡吗?” 阮真疑惑地看向他,他却自嘲的笑了一声,捏捏她的脸颊道:“死亡是悲伤,这悲伤不会影响已死的人,却能吞噬掉还活着的人,所以,阮真,你要好好活着。”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可阮真却觉得他此刻的目光透过她,看向了她所不知的地方。 仿佛是感应到了眼前少年的莫大悲伤,阮真黑白分明的大眼透着一种奇异的光泽,她突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会活下去。”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7章 无魅 阮真那日恰巧听到了陆鸿远夫妇的对话,却没想到隔天那本“无魅”的书便到了她的手上。 林九娘一边替她梳着几缕发黄的毛发一边小心观察着她:“真儿,我看你整日无事,便去藏书阁寻了本书给你看,你瞧瞧喜不喜欢?” 阮真感受着她话语中的关切与爱意,脑中却想起老道士冷漠的嘴脸,心中像塞了厚重的东西,酸胀的厉害。 林九娘见这丫头并没有看向这书,将她的头发打了个髻道:“怎么不看?不喜欢吗?” 她双手轻轻抚摸着书的边角,低声道:“是不是我学了这本书,就不会死了?” 林九娘何等聪明的人,见这丫头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早已知道这件事了。 她并没有去纠结她是怎么知道此事,只蹲下身子目光温柔的直视着她:“每个人都会死去,只是长短问题,可真儿还这么小,不应该死去。” 池暝说阮真,你要好好活着,她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可看着眼前悲伤的少年,她想那便活着吧! 直到此刻,有人说,你不应该死!没有哀求,没有需要,只是单纯而直接,阮真,你要活着,你要为自己活着。 她原来不过是想要被人认可,认可自己的存在,可她执拗了十四年,直到这一刻,才稍稍释然。 深吸了一口眼前的空气,感受着凉气侵扰着五脏六腑,第一次,她有了一丝欢愉的感觉。 林九娘被西瓜喊了出去,阮真看了看铜镜中模糊的面孔,蜡黄削瘦的脸颊顶着两个丸子髻,怎么都觉得难看。 脑中忽然想起那日红衣少年讽刺她的话,不禁自嘲一笑,便低下头看起了手中的书。 书本很旧,封面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刻痕,页面也已泛了黄,用粗线定装的地方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阮真微一思量,便猜出这书本早年应是常被人借阅,只是近些年,反倒没什么人看了。 书的第一页没有什么功法秘籍,只简单介绍了六合派的由来及其他三个门派的少量介绍。 原来这天下早先只有三大门派,分别是西竺的梵音寺,北冥的剑宗,东隅的道门。而六合派乃是当年梵音寺一无量法师弃佛而去,最后在南疆的六合山下成就无上大道,只是终究离那仙人还有一段距离,后感自己即将逝世,便回了六合山,创立了六合派。 只是创立初期那法师只来得及留下自己毕生所学,便身死道消。 一时引得其他三个门派争相来抢其宝典,好在他昔日游世收的几个弟子也算出色,这才勉强保住了六合派的根基。 其后徐徐发奋,一度曾出现不少惊才绝艳的弟子,这才彻底稳固六合派在修仙界的地位,从而与其抗衡。 而《无魅》这本书,便是当年那些惊才绝艳的弟子之一的手记,上面写了他有关修炼的很多感想与心得,只是写这书的弟子在他最辉煌的时候突然逝去踪迹,只留下这一本还未写完的笔记。 后人因缅怀此人,将其手记中的语句誊写出来制成了一本书,因那弟子名叫“无魅”,便将此书定为此名。 而这书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可避其经脉修炼。 阮真看到此处,扭了扭酸涩的脖子,突听院外传来陆鸿远豪爽的笑声,紧接着西瓜咋咋呼呼的声音跟着响起:“师父,这是真的吗?掌门师叔说要为历练归来的弟子举行庆典,这么说我很快就能见到三位师兄啦?” 林九娘笑骂道:“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你也学学你小师妹。” 说着几人已经走了进来,西瓜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阮真,见她朝自己看来,连忙一缩脖子潜到林九娘身后,嘀咕道:“我已经做了几次噩梦了,再看下去,我的修行就要毁了。” 陆鸿远闻言摇了摇头:“若你哪天不靠看人脸便知人心,便算上乘了。” 西瓜撇了撇嘴,却是不再言语。 阮真放下手中的书站到一旁,陆鸿远进来便看到了她手中的《无魅》,摸着肚子朝她招招手道:“丫头,过来。” 阮真依言走到他面前,陆鸿远笑道:“这书看了多少了?若是有不懂的,尽可问我们。” 她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西瓜道:“陆叔,为什么西瓜看我会毁了他的修行?我是不是长得太吓人了?” 一旁的林九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真儿还不知道这天下间修炼方式。”说着将她拉着坐下来:“师娘就和你讲讲,修士除了提炼天地间的元气凝聚精元,最注重的还是魂修。” 阮真疑惑的看着她,林九娘继续道:“这魂修便是对自身的体验与感悟,其实说白了,就是修心。传说百年前一位书生,历经人世磨难,一日看破红尘,引天地灵气聚体,飞升成仙。” 她听的惊奇,在她眼中师父和自己在世人面前已经算是神仙类的人物,后来到了这里,见识了真正的神通,才惊觉以前的自己太过渺小,这会再听林九娘的话,不由道:“你们不算神仙吗?” 西瓜从林九娘身后探出脑袋,快速的看了一眼阮真道:“我们只是修士,哪里比得上真正的神仙!”说着撇撇嘴:“要是神仙我就不用这么刻苦修炼了。” 林九娘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去去去,就你这毛躁样,还想着成仙,下辈子都难!” 陆鸿远看着几人笑闹打趣,轻抿一口茶水道:“那书生终究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西瓜之所以不敢看你,皆是因为他是从面相入道,他把你当作他的修炼对象,而你一向没什么表情,阻碍了他的修行,自然就会对你产生阴影。”说着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不过若是修心,《无魅》这本书倒是不错。” 阮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忽见四周并无池暝的身影,下意识道:“池师兄去哪了?” 西瓜抢着道:“掌门师叔说要举办庆典,他一早就过去帮忙了。” 阮真愣了一下,原来这些神仙似的人,和凡人一样,也会有俗事缠身。 天色将黑,林九娘做了几样菜,几人吃饱喝足,便回了各自屋里。 阮真点了蜡烛,将书在桌上摊开,细细摩挲了一遍,这才翻开页面看了起来。 上面都是一些精短的句子,皆是写书之人的体悟和感想。 她一一看下去,并不是很懂,窗外的夜风忽的吹开了窗柩,惊得桌上的蜡烛都泯灭不定的摇曳起来。寒风顺着大开的窗户猛地倒灌而入,卷起了她略显单薄的衣角。 阮真紧了紧衣领,缓缓走到窗前,欲要将其关起,下意识瞥了一眼院落里的细竹,目光却蓦地一凝,半晌对着前方的黑暗处轻颤着声音道:“师父!” 她想过很多次再见到老道士的场景,甚至心里准备了好多话要与他说,可是真正见到了,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老道士从阴暗的地方走到她面前,阴沉的看了她半晌方道:“三日后我来接你离开。” “师……”口中的话还未说完,老道士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8章 真相 阮真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呆愣了良久,直到夜色中的寒气慢慢包裹了全身,她才回过神。 重新关好窗户,怔怔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本“无魅”的书上,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烦躁。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池暝温和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阿真,还没睡吗?” 她努力平复心中那股躁意,轻声道:“还没。” 池暝应声推开了屋门,见她低着头站在桌边,削瘦的脸颊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异常苍白,不由道:“哪里不舒服?” 阮真摇了摇头,半晌抬起头半是迷茫半是痛苦的看着他:“池师兄,你说父亲是什么样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阿真想父亲了?” 她没有回答他,心中那股躁意却再次燃起,可面上依旧忍耐着,淡道:“师兄,我困了。” 池暝再次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也是,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说着四下看了看屋中摆设,这才迈步走了出去。 阮真依旧站着没动,桌上的书被关门时带起的风吹的哗哗作响,她伸手拿起,再次细细看了起来。 一夜未眠,陆鸿远夫妇一大早便去了主峰雪阳峰,池暝也跟着去了,留下西瓜和她在凌云峰。 起初西瓜一个人上蹿下跳自娱自乐的很,时间长便觉得无趣了,看着远处坐在门框边打盹的阮真,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阮真睡眠向来很浅,周围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总能第一时间感应,是以在西瓜到她身边时,她便睁开了眼。 她本就削瘦,这就越发衬得她的眼睛大而深,西瓜被她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跳了跳,嘿嘿道:“小师妹,你醒啦!” 阮真并不理睬他,手中还拿着那本《无魅》书,见他离自己远了,再次闭起了双目。 西瓜懊恼的抓抓头发,正要离去,不想突听阮真道:“西瓜,什么是七情六欲?” 他愣愣地缩回要离去的脚,回转过身挠挠头道:“师父说七情六欲是人与生俱来的,他们可以在一定情况下左右人的思想,从而犯下一些不该犯的错事。” 阮真闻言低着头苦苦思考了一番,而后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道:“那犯了错会怎样?” 西瓜那张戏谱面具抖了抖:“要看事情的严重性,轻的小小惩罚便可,重的就要考虑该去地府几层了。” 阮真似是听懂了他的话,朝他点点头,见西瓜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再次朝他扯了个僵硬的笑,西瓜见状嘴角直抽,吓得一溜烟跑没了影。 两人这般相处了半天,眼见着天色完全黑沉了下来,还不见几人身影,西瓜心中不免有点担忧。 又过了一天,三人还是没回来,西瓜已经急不可耐,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小姑娘,直抓耳挠腮。 阮真将书翻到最后一页,这才合了起来,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对他道:“既然担忧,何不去看看。” 西瓜从墙头猛地跳到地上,踌躇不定道:“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她在他脸上扫了一眼,随后看向墙外连绵的山峰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你能护的了我吗?” 西瓜不说话了,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嘀咕了几句,便飞速跑了出去。 远处的云雾再次翻涌到了墙头,阮真抿了口茶水,耳中忽的响起清亮悦耳的鸟鸣声,想来是西瓜乘着金色大鸟离去了。 没了西瓜的聒噪,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冬日的寒风忽然加急,猛地吹开了院落的大门,阮真将杯底的茶水喝完,缓步走过去意图将它关好。 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落在脸上,她下意识抬起头,便见那些小小的雪花轻悠悠的落了下来。 她伸手接了接,那些细小的雪花入手即化,上一次看到雪花的时候还是在尧光山的道观里,那会她成日嗜睡,等清醒一点,已经入了春,为此常被黎山拿出来嘲笑说她是个实打实的动物,到了冬天也是要冬眠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便带了几分暖意,也不知师兄如今在哪? 转眼又想起前天晚上见到的老道士,他既然在这附近,想必师兄也一定跟着来了吧! 寒风越来越急,空中的雪花也越来越多,阮真的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她用手捻了捻,丝丝寒气顺着手指蓦地传遍了全身。 肩上突然多了一双手,还没等阮真反应过来,嘴巴就被来人捂住了:“阿真,是我。”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9章 怪物 熟悉的气味一瞬间包裹了她的周身,眼前的少年比以往更黑了,也瘦了不少,就连眼眶也深深凹陷了下去,眼睛里更是充斥着丝丝血丝。 黎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眸中又是惊恐又是慌张,连忙将她往屋里拉,想要寻个地方将她藏起来,急促道:“阿真,待会师父会来,你一定要躲好,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阮真疑惑看着他,想要问他为什么,风声却将门窗吹的更大声,黎山越发慌张起来:“阿真,师父他……师父他……”话未说完,两人耳中俱是听到一声冷哼。 老道士不知何时站在院中,正一脸阴沉的盯着屋中的两人,冷声道:“黎山,你要带她去哪?” 黎山闻言握着阮真的手轻颤起来,却还是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哆哆嗦嗦道:“阿真已经变成这样了,师父你怎么忍心……” 老道士哼了一声:“我养你这么久,可不是让你和我对着来的!” 说罢便朝二人走来,黎山见状直直后退,眼中惶恐越来越盛,连带着说话的牙齿都打起颤来:“师父,求求你,放放过阿真,她一直把你当成她的父亲,你……”话未说完,他的身体已被老道士手中拂尘打的倒飞出去。 紧接着一把掐住了阮真的脖子,阴笑道:“你可真是有个好师兄,可他忘了谁养的他了,想来他都告诉你这怪物我的事了,也罢,我便直接将你吸尽,虽然这样有点浪费,但也足以让我的伤势恢复了。” 说完脸上的笑意越发张扬。 阮真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虽然她不懂二人说的什么意思,可她还是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扭曲了一件事。 比如,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父亲。 她又哪里知道,当年不过是一樵夫在尧光山砍柴,见这娃娃不声不响的看着她,一时起了调侃之心,便随口编了个谎话给她。 谁料她却当了真,原本老道士便对她不亲厚,起初她也没什么感觉,这会知道眼前的人是她父亲,心中存了别扭,这一别扭,便是十四年。 而此刻,她看着眼前阴沉扭曲的人,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老道士眯了眯眼,啧啧道:“其实为师还是舍不得杀你的,没了你,为师日后的功力可就难精进了。” 阮真抓住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臂,眸中似痛苦似愤怒,嘶哑的低吼:“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她误会了他的身份却不告诉她!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师徒一场,他却忍心对她一而再的下杀手! 老道士轻蔑的笑了笑,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个怪物!” 话毕,他再次将她举到空中,大笑着吸了起来。 那种生气流逝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奋力挣扎着,她还没弄明白自己是谁!她还想再看一眼师兄,心中有太多的不甘,可细想又不知因何不甘? 耳中传来黎山挣扎的怒喊,随后是老道士吃痛的闷哼声,紧接着是物体落地的轰鸣声。 她拼命挣扎着,眸中却含了泪,她想起西瓜说的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这些情感和欲望会让人犯一些错事,她觉得眼前的老道士就犯了这样的错事,可她忘了问若是这些人犯了错事,该由谁来惩罚他们? 她想啊想,怎么也没个头绪,满脑子都是老道士狂妄的嘴脸,他原来不是她父亲,他说她是个怪物,她竟然是个怪物!她为什么会是怪物? 心中的不甘,悲愤,屈辱,好像在这一刻统统爆发了。 她只觉一股暖流倒流而回,瞬间充斥了全身,一遍遍熨帖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 第一卷 情起六合 第10章 驱赶 睁开眼的时候,四野皆静,唯独那个红衣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屋里的桌椅散了架,黎山倒在一旁不知生死,却并不见老道士的身影。 她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手臂,发现并没有变化,心头竟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缩小也没有变大,她不想当个怪物,也不想被人看成是个怪物。 红衣少年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她身边,目光复杂的看向她,指尖却轻巧的搭上了她的手腕。 阮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她在猜他何时到的这里?眼前的情景他又看进去了多少? 良久红衣少年撤了手,眉头轻轻打了个结,却是不再看向她,转身朝门边走道:“跟我走吧!” 阮真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音色中带了一丝犹疑:“去哪?” 红衣少年却是头也不回:“鸿远师叔与师娘下山寻你那几个没归来的师兄,池暝接待归来的子弟一时脱不开身,托我过来将你带去。” 她心中稍松,转而看向一旁昏睡的黎山,连忙蹲下身将他查看一番,见那红衣少年向她看来,阮真淡淡的眉眼带了一丝歉然与坚决:“我不能丢下师兄。”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着她低头轻轻擦拭着怀中的少年,秀气的眉目终究松缓了下来,淡声道:“你不能带着他!” 阮真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 红衣少年轻轻倚靠在门框边,细细瞧着她:“刚才发生的事,总要有个解释。” 她听懂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将怀中的少年抓紧了,这件事本来就和黎山没关系,她尚且不知道老道士有没有死,更不可能将他一人留在这里了。 况且,就算留在这里,等到他们回来,她又该作何解释? 红衣少年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漆黑的眸中一片浓墨晕染开来,细长的食指抵在下颚,沉思道:“带他去你们之前住的地方。” 阮真闻言抬了头,细细端详了眼前的少年,似要将他一眼看穿,下一秒,却又低了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盖了黑白分明的大眼,低声道:“我不会法术。” 所以,带不走师兄,也出不了这六合山。 红衣少年静静看着她,良久似轻叹了一声,偌大的院子突然出现一只青色大鸟,仰天长鸣一声。 “住在哪里?”他站在鸟背上,红的鲜艳的衣角在风中摇曳,配着那黑发黑眸,却是少见的温柔。 阮真像是第一次看见他,再次细细将他瞧了半天,随后唇角微弯,是浅淡的笑,而后拖着小山似的黎山,上了鸟背。 “尧光山。”淡淡的嗓音飘散在漫天的云雾中,细听,却是隐隐带了暖意。 青色大鸟冲天而起,一路卷起薄薄云烟,向着远方的山脉飞去。 阮真抱紧了怀中的少年,仰头看向他:“谢谢!” 红衣少年偏了头,不予作答。 鸟鸣伴着风声,响彻在两人耳边。阮真揉了揉被黎山枕麻的胳膊,转眼却见那黑发黑眸的红衣少年闭了目,似在瞌睡。 这几天主峰为了举办欢迎庆典,想来大家都忙坏了。 尧光山是一座百米高的小山,山势平缓,植被茂盛。常年有一些樵夫和猎户在山中走动,虽然偏僻,却也不孤寂。 红衣少年在青鸟下落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破落的道观,率先跳了下去。 阮真拖着黎山,也滑了下来。 心中似有什么在涌动,鼻子却当先酸涩了起来。 她清楚的记得最后一次离开这,是深秋时节,一夜之间整座山头被枯黄的叶子淹没了,却有一种璀璨绚烂的美。 而再回来,却是银装素裹的萧索。 道观俨然落了许多灰尘,间或有两三只动物尖叫着从墙角跑开。 阮真简单打扫了一下,便将黎山拖了进去。 她轻轻给他擦拭了脏乱的脸和手,见红衣少年倚在门框边静静看着她的举动,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到底是感激他,朝他走过去道:“我送你一样东西。” 少年偏了头,目光依旧在追随她,似带了一丝探究与好奇,缓缓跟了上去。 山顶的梅花果然开了,脚下是蓬松的雪,她轻轻走在上面,响起嘎吱嘎吱的声响。 身后的少年见状,眸中闪过不屑,只是那步子,却轻柔了不少。 直到停在一棵特大的梅树下,阮真才停了步伐,伸出短短的小手,蹲下身开始费力刨着。 直过了很久,久到身后的少年失了耐心,蹲着的小人终于呼出一口气,带着笑意道:“这是我五岁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师兄一直惦记着,却一次也没找到。”说着递到他面前:“你尝尝,山下的老人说酒是越久越醇,应该不会差。” 她小小的身板拖着大大的酒罐,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却让眼前的少年起了笑意。 他伸手接了过来,拍掉上面的蜂蜡,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甘甜,到了喉咙间却多了一丝辛辣,等到咽下去,舌尖却是一阵酥麻,隐隐还带了一丝清香。 少年漆黑的眸子亮了亮,看向小人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喜色,踌躇了半晌别扭着开口道:“还有吗?” 阮真摇了摇头,看出眼前少年喜欢,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思索着开口道:“姬年?”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个名字,只是当初听池暝提起过,便记住了。 少年沉浸在酒香中,闻言偏头看向她:“嗯?” 阮真交握了双手,有点局促:“我不能陪你回去了,师兄一个人在这,我放心不下。” 红衣少年微垂了头,长长的鬓发遮住了白皙俊美的侧脸,也遮住了那双仿若暗夜的双眸。 她在等他回话,他却一直沉默着,直到粉色的梅花落了他满身满怀,他才似醒悟过来一般,抬眸朝她看去:“哦。” 简单的一个字,却失了之前的暖意,重新变得冰冷疏离。 回到道观里的时候,黎山已经醒了,眸中似有痛楚和不解,直到看见阮真的身影,才惊喜的大叫起来:“阿真!” 阮真快步走到他身边,探了探他的脉,见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轻微内伤,这才松了口气。 黎山却兀自高兴着,紧紧抓住她的小手:“阿真阿真阿真……”一遍遍,不厌其烦。 阮真听的烦了,可心中却越来越暖,眸中存了温色,任由这小山似的黑少年抓着。 渐渐地,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带了一丝悲痛,轻语道:“阿真,师父他……” 阮真闻言,却是看向了依旧倚在门框边的红衣少年。 当时,只有他清楚发生了什么吧! 姬年却并未看向她,而是望向了隐在山顶处的密密梅林。 黎山一时搞不清眼前状况,却是知晓眼前人是六合派的厉害人物,心中存了敬仰,看着阮真的小脸却是再度笑了开来。 没有师父也好,这样,阿真便不会有危险了吧! 三人在道观住了两天,阮真利用空余时间将道观内外打扫了干净,周身经脉却忽的一阵刺痛,她连忙扶住身边的墙,那痛意却忽的加深。 眼前落下一片红影,少年漆黑的双目像山峰飘散的云雾,急剧收缩。 他按向她的背,注入一丝精元,轻轻引导着她体内庞大乱窜的精元。 可是看向她的眼神却带了一丝厌恶:“你体内的精元太过庞大,我只能压制住一时,你若不继续修行,不出三日,便会身死道消,你确定不和我回去?” 音色淡淡,越加冷漠。 阮真咬了牙,她岂能听不懂他的意思,可看向屋内,眉间却带了坚决,说出的话却因疼痛太过,而失了音色。 “不回。” 身后的人撤了手,不再看向她,转而召唤出青色大鸟,便要离去。 门内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死死抱住青鸟的大腿,眸中却带了哀求和痛楚:“求求你,带阿真离开这!”说着便似要朝他磕头。 红衣少年眸中的厌恶之色更浓,止住了他的动作:“是她不愿回去,与我无关。” 黎山闻言转过身,脸上却带了滔天的怒气,一步冲到她的面前,啪的一声,重重给了她一巴掌:“你杀了师父!有什么资格待在这!你若是不走,我便立刻自杀!去替你给师父谢罪!” 阮真似被这一掌打蒙了,良久才回过神,眸中却带了晶莹:“那若是我死呢!我亲自给他赔罪成不成!” 黑黑的少年憋了气,而后轻轻仰起头,双拳握紧,下一秒,却目眦欲裂的朝她吼:“你这个怪物!根本不配给他谢罪!滚!给我立刻滚!” 阮真轻摇了身体,她紧紧咬着唇,心中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师兄只是想让自己走,他一定听到了刚才的话,所以才这样激她,她不能退步不能退步,一定不能退步。 可下一秒,那少年似疯了一般,捡起地上的木棒,朝着她的头重重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