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寄人篱下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大衍皇朝帝都白玉京,坐落于九州极北之地,以一城之力辖十万里土地,人口以亿兆论,盛世繁华,犹如天上人间。 此时正值隆冬,朔风起来,天边黑云,如涛如怒,一场好雪眼见就要来临。 北风呼啸之下,街上行人稀落,几近于无。 可是位于北门天街的太学府门前,却是异常的繁华。 天街之外,一个少年书卷气浓,此时正遥望天街,心中陡起一阵波澜,“看来我文心修炼不纯,还未能达到八风不动宠辱不惊的境界。” 念头至此,少年迤逦而去。 此人,秦绛,是前太学府祭酒秦浩然的之子。 秦浩然执掌太学府祭酒之职,手握太学一府之权柄,仙逝之后,长子秦司命荣升太学府大学生,风流权重,显赫一时。 秦绛却因其庶出身份,在府邸当中倍受压制,甚至连进入太学读书的资格都被剥夺。 儒学传承久远,太学府不仅为一国之最高学府,更是大衍皇朝选拔人才,缔造国家重器之地。 不能进入太学府,就意味着他的文心修为,难以快速提升。 儒道传承,以成独具一格的修为之法。读书以养气,只要文气一成,就可以塑造文心,文心即儒道之心。 文心大成,就可以凝炼文格。 文格九重,九重至圣。传闻当中,只有儒道至尊孔圣,文格才能达到九重。 以秦绛现在的养气修为,文心勉强成形,塑造文格还谈不上。 回到秦府,已是黄昏,偌大府邸当中,竟然静得落针可闻。秦绛抬眼看去,竟然是长嫂正在用膳。 寻常人家,只能叫吃饭,但是秦家有所不同,三世功勋,隆恩盛宠,特赐“膳”字。 就这一字之差,就有天壤云泥之别,秦家隆宠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正在用膳的,是秦司命的大夫人花无眠,此人来自武道世家。秦花两家联姻之后,花无眠一入秦府,便执掌秦家内政大权,擅权专断,是一等一的狠角色。 花无眠一眼扫到秦绛,随手一招,“你,过来!” 她一向视秦绛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日极尽刻薄刁难之能事,今日看他从外面回来,正要狠狠羞辱一番。 此时她直呼秦绛为“你”,连名字都省掉了,蔑视之心,由此可见。 秦绛听此,眉头霍然一条,一股无名火陡然升起,烈烈蒸腾。 不过他从小读圣贤之书,涵养极佳,喜怒向不行于色,文心一转,将那股怒火强行压制。 秦绛走到花无眠面前,长施一礼,“长嫂。” 花无眠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你大哥今日不再,你就陪我用膳吧。” 以秦绛的庶出身份,平日里是上不了台面的,更何况是大衍皇帝御赐膳食。 天行有理,理,是儒道的一大圣则。 违了理,那是重罪。 “这是僭越,小弟不敢造次。”秦绛再次一礼到底,将头深深埋下,但他双目之中波光流转,心思无比活络。 花无眠一向刁钻刻薄,今日一方常态,有鬼! 一瞬之间,秦绛已经对眼前情势做出判断。他虽小,但六岁开蒙,自此十年苦读不辍,遍览圣贤文章,世故人情在他心中自然有度。 “是吗?”花无眠的两弯柳叶吊梢眉,似笑非笑,睥睨秦绛,“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登席,那就在一旁吃吧。” 秦绛长舒一口气,“谢长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花无眠筷子一抬,忽然一松,一块蜜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花无眠故作一惊,“哎呀,这可是我朝圣主乾元皇帝所赐,君又赐,臣子不能辞,弃之那是大逆。” 她口中虽惊,但眼神凛冽,冷冷地望着秦绛。 君有赐,臣不能辞。父母有赐,子不能辞。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长嫂给的,就等同于父母所赐,不能拒绝。 这是理。 花无眠正是死死地抓住了这两点,一下子就将秦绛框到了死地。 此时秦绛若要拒绝,不但有天子的罪,更有悖逆人伦的过。 身不动,而一言将对手置于死地。花无眠这一手,够狠。 “再有三个月,我就满十六岁,可以正是参加科考。以我之能,就算不入太学府读书,中榜也必然不是难事。现在跟她闹翻,那就是大逆不道,不但科考资格会被取消。恐怕从此之后,就要调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时之间,秦绛心中念头百转。他已断定,这一次花无眠羞辱他是假,想要借此剥夺他的科考资格才是真。 没有功名在身,他秦绛就会一辈子受制于人。 科考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成大事者,当历此磨难。 一念打定,秦绛竟然缓缓地垂下身来,用手去捡拾掉在地上的蜜饯。 他的手还未伸到,就听花无眠一声断喝,“这是君赐,以你的身份,竟然用手去拿,不想要手了吗!” 秦绛已将被怒火冲得血灌瞳仁,含恨将手收回,单膝跪下,直接用嘴去咬。 他的心中,早已经恨意滔天。但此时势必人强,不能不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一瞬间,圣人之言,在他脑海之中数度流转。瞬间一点星光炸裂,浩瀚苍冥,星辰陡转。 星辰一转,秦绛心中的气,已经消了三分。 星辰二转,秦绛心中的气,已经消了六分。 星辰再转,他的心已经平如浩瀚之汪洋,一点波澜也无。 这是亚圣之言,历经千载,享受无数文人顶礼膜拜,自具灵性。默念圣人之言,有消灾定身之效。 秦绛刚将地上的蜜饯咬住,就见花无眠眼中波光一闪,随即一个眼神飘忽,在她怀里的粉团狮子狗,汪的一声就冲了出去,一口吊在蜜饯上,生生的将那只蜜饯从他口中夺走。 与狗夺食,奇耻大辱。 秦绛万没地方,这个畜生会在这个时候发难,刚才强压下去的光火,陡然薄发,一伸手朝那狮子狗狠狠拍去。 气质秦绛手腕刚伸,一股大力陡然而至,生生撞在他的脸上。 没等秦绛反应过来,一只秀足已经踩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死死压在地上,“大胆秦绛,胆敢在长嫂面前撒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这一脚正是花无眠所踩,他是武道世家出身,修为不弱,此时竟然把秦绛死死地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别忘了,现如今整个秦家都是靠你哥哥支撑,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在我大衍皇朝,身份就是理。譬如说这条狗,白吃白住,它就知道给主人摇尾巴。一只扁毛畜生都知道理,更何况是你。你身在秦府一天,就要遵循我的长成,不然的话——” 花无眠一脚猛踏,一股巨大力量油然而生,从秦绛头上穿越而过,直接砸在地面之上。 就听喀嚓一声,他身下的金砖地面,寸寸龟裂,碎成一片。 此时秦绛心知肚明,花无眠这么做,就是为阻止他参加科举。 大衍皇朝法度,只有拥有功名的人,才能承袭祖上的功勋。 秦绛之父秦浩然,乃太学府祭酒,活着时一手掌控皇朝人才选拔,权并不可谓不重。 他死后,功勋全部都有长子秦司命继承。 秦绛身为秦家庶子,身份卑微,所以才会受制于人。一旦考中功名,那先父秦浩然的功勋,就要被他分走一半。 这是哥嫂所最不能容易的,也是他被秦司命和花无眠压制的真正原因所在。 一言毕,花无眠抬脚扬长而去。 “哼,还是读书人呢,渣滓,败类,妄自玷污的读书人的名节。” “这样的废物也想考取功名,开衙建府,简直做梦。” 无数丫鬟仆人纷纷退却,言语之中无不饱含鄙夷之意。 秦绛从地上爬起来,心里已经怒火中烧,“花无眠,记住今日你做的事,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压在我头上的耻辱加倍奉还。” 读圣贤书,快意恩仇。 此时秦绛爬身而起,扫视众人,泰然处之。 圣贤缔造儒道,不仅教化文明,还教人隐忍。 换做半年之前,如此羞辱,秦绛早就自逐出秦家门庭。 但是此时自逐,意味着放弃科考资格,这样的事情,秦绛断然不会去做。 一念不能忍,百是皆可非。 只须再隐忍三个月,他自能薄发,快意恩仇。 秦绛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掌灯时分,大雪飘摇而下,如坠如覆,顷刻之间,将整座白玉京,变成了一座雪城。 此时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在满地白雪的映照之下,房间之中,尽是一片亮堂。 秦绛所住之地,名叫梅园。乃是母亲活着时,父亲专门为之所造之地。园中遍布梅花,因此得名。 秦府位于京郊重地,占地之阔,何止千亩。 秦绛所在梅园,实际上已经是府外之园,深藏府邸后山,平时少有人来,无异于是一座冷宫。 花无眠将秦绛安置在这里,大有让他自生自灭之意。 此地人迹罕至,雪天更是鬼影也无。 梅园之中梅花傲雪而开,较之白雪,不逞多让。 秦绛推窗展望,白茫茫,雪皑皑,浑如一片混沌世界。 “终有一天,我要雪恨。你们拿走的,我要加倍拿回来。你们给予我的,我也家被奉还。恩如此,仇亦如此。”望着外面雪白的世界,秦绛心思徜徉。 忽然之间,一个声音传来,悠哉悠哉,“好道是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这里岂不就是罗浮之山,梅花之村,大贤之言,不负斯景。”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血为骨冰为魂。 此为上古大贤之言,传承久远,为世人所知。 这个声音,来得忽然,秦绛眼光霍的一跳,“什么人,胆敢私闯秦府。” 卷一 第二章:庄周之道 秦绛记性极好,秦府上下一千三百六十五口,每一个人的声音他都能认出。 这个声音,绝对不是来自秦府中人。 一言未落,一个人形,已经陡然出现在漫天雪花之中。 那人距他不过一箭之地,但不见形容,只见雪花垂落在那里,隐隐约约覆盖出一个人形。 有声而无人,有形而无容,此为异象。 秦绛见此,心中蓦地一寒,不过随即文心流转,消除惧意,口中淡淡说道,“你非我族类。” 儒道盛传万年,已成自从道统,儒道之心即文心,是千万年儒学净化所凝。 读书有成,文心自生。 那个身影,仿佛踏雪寻梅而来,身在梅花之间,飘忽不定,“既然知道我是异类,你竟然不怕。” 秦绛付之一笑,“当年至尊孔圣取长百家,缔造儒道,摒乱、力、怪、神四道,驱妖、蛮、魔、神、鬼五族于九幽蛮荒之地,何等威严。你纵使异类,也脱不开四道五族之流。我为至尊孔圣门徒,读圣贤之书,修圣贤之道,对你何惧之有。” 那个声音听完,哈哈一笑,“你不同于那些迂腐孺子,可教可教。” 话音未落,就在血影当中,显露出一个人影,一袭白衣隐于梅花与雪花之间,若非他刻意出声,实在是难以发现。 秦绛惊异地发现,那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竟然连头发都是白的,一双眸子,却闪烁着妖异的淡蓝色光芒。 “非我族类,其形必异。”秦绛一眼望去,就对眼前这人作出了判断。 那人似笑非笑,看向秦绛,“你不用这么看我,我虽然不是人族,却也不在四道五族之中。我来这里,纯为踏雪寻梅,别无他意。” 秦绛眼神当中波光流转,随即淡然,“我这梅园,其实已经是化外之地。我修得虽然是圣贤之道,但此地无丝竹无案牍,即便是四道五族中人来,我也尽可泰然处之。” 说到这里,秦绛将手一揖,“在下落魄书生秦绛,敢问台甫。” 那人回敬一礼,道,“在下庄子沐。”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秦绛眼皮霍的一跳,“古贤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你是庄周庄子沐!” 那人蔚然一笑,“正是。” 秦绛就觉心中陡然袭上一股凉意,庄周为上古大贤,距今岁月,何止万载。 儒道传承至今,已如科考一样,等级分明:圣,贤,明,达,凡。 凡此五重,无论是在领悟能力还是在自身修为上,都有明显不同。古贤虽然智慧超群,但无法与孔圣相提并论。 那就意味着,古贤的寿命是有限的。 庄周虽为古贤,但寿命绝难延长至今,所以此人断非人类,“你是鬼!” 一语出,秦绛自觉有一种道破天机之感。 庄周颔首微笑,“也对也不对,鬼是流动之物,闪烁之气,无影无踪无形,我却不是。” 说话间,未见其形动,人已瞬间移动,来到秦绛面前。 就在庄周到来的刹那,秦绛明显感觉到一阵烈烈之风。显然此人瞬间移动,并非变化,而是太快。 秦绛见此,非但不惊,反而将手一翻,做了个请的姿势,“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正是雪中赏景的好时机。无论你是否异类,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请。” 庄周也是一笑,“难得你如此畅快,对我的身份毫无芥蒂,请。” 秦绛本就是豁达之人,天下生灵万种,何拘于人。虽然对方摆明了是异类,但是在他眼中,无可无不可。 一夜之间,两人从寻梅,到谈文,论诗,论国策,无所不畅,最后竟而论到儒道。 秦绛笑问道,“前辈是万载之前的大德之士,敢问前辈为何走的是道学之路,而非儒学。” 庄周神色倏忽一肃,身子向前微微一倾,正色道,“你又怎知道儒学和道学不是一条路呢?” 话音落,随即紧紧地盯着秦绛。 这话倒是把他问得一愣。 秦绛还未回答,庄周向后微微一仰,“我走的是道法自然之路,万道通天,其实所有大道走到尽头,都是一个归宿。所谓大道归一,正是这个道理。” 秦绛略一思忖,也觉得颇为有道理,“那先生彻悟到的大道又是什么呢?” 庄周轻轻地摇着头,“这条路太远,我亦未能走到尽头。” “哦?”秦绛诧异了一下,上古大贤可以肉身成圣,一夜以来,他都以为眼前的这位大贤已经超脱成圣。 但是此时听他的意思,竟然似是而非。 庄周似乎看穿了秦绛的心思,“先前你不是一度怀疑我是鬼吗,现在我就告诉你我的真正身份。” 秦绛听了他的话,目光流转。顷刻之间,心里面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心思。 庄周继续说道,“实则我非庄周,而是灵,庄周的一念之灵。” 秦绛心头猝然一震,灵是什么,四书五经,千古史册,从没有记载。 此时庄周的语气已经淡然,“一花能成一世界,一念自然也能成一灵。昔日庄周坐化,但他大道未能圆融,心中一念聚而不散。也就是着一念,成了灵,成了我。” 话说到这里,秦绛隐约隐约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庄周一念的真正身份。 再度看向他的时候,既然发觉庄周一人已经变得影影绰绰,仿佛有点水中观月的意思。 秦绛诧异,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就见庄周双眼之中忽然灼灼生辉,话锋一转,“你是儒家子弟,可知道文心悟道的终极是什么吗?” 秦绛神色一正,“当然是将文心修炼圆满,肉身成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庄周断喝一声,“错!” 他这一声,声色俱厉,仿佛炸雷一样,震得秦绛双手瑟瑟发抖。 这道并非他胆小怕事,只是庄周这一喝之间,已经动用了文心之力。秦绛文心初成,能够自持控制情绪已经实属不易,在这个大儒的文心之力面前,根本就无以抗衡。 “文修文心,武修丹田。”庄周的声音幽幽而来,仿佛来自九幽之远,“文修与武修各成一脉,各有体系,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文心武道得以全修,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听了这话,秦绛顿时就是一惊,儒道正统,传承千年。武道早已经沦为下成。 世人皆修文心,只有花无眠这样的传承世家,还没有放弃武道。传闻当中,蛮荒之地武道盛行。但那只是传闻,秦绛未曾亲眼得见过。 是以,文心武道,不可同日而语。 倘若谁敢文心武道同修,文心丹田俱碎,人就废了。 这种事小儿皆知,秦绛不明白身为大儒的庄周,怎么会有此一问。 庄周见他面露男色,一念之间,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你对此有所疑问,这不怪你。你文心初成,感悟不深,自然不会明白。” 秦绛刚想自嘲一下,就听庄周说道,“既然今日我在这里,又何妨让你明白一下。” 话音未落,庄周大手一挥,忽然就在他的手中,凝练出一直秃笔。 那只笔,光秃秃,毫无出众,但却散发着一股逼着人心的气息。 说话间,庄周已经将那只笔施展开来,笔锋乍现,仿佛一道霹雳,撕裂时空,狂卷而来。 骤然之间,秦绛就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在自己的梅园小屋当中,而是身在一片苍冥虚空里面,混沌、无知。 庄周这一笔,犹如打开了一道大门,整个世界乍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又一笔。 笔锋划过,苍冥开裂,天河涌现,无数星辰从这条裂缝中喷薄而出。 原本虚空一边的苍冥,忽然之间,满天繁星。 这些星辰,散布虚空各个角落,多而不乱,行而有序,始终围绕着一点,不停旋转,周而复始,亘古不变。 第三笔。 情景一换,已经是在地面之上,苍凉世界,九州荒蛮。无一处不萧瑟,无一州不荒凉。 忽而灵光一闪,一粒戒子出现。从此生命得意诞生,生息,繁衍,轮回,世界为之喧哗。 第四笔。 一个渺小的身影,形如孩童,呀呀而语。 那个孩童,一路走来,竟然越长越大,最后以一个壮年之人,出现在秦绛的面前。 那人大嘴一张,两个古老的文字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似甲骨,似霹雳。 那两个字不断扭曲,衍化,最终呈现在秦绛眼前的,是两个金光闪烁的文字:文明! 文明乍现,整个人类世界从此繁华,创立国度,缔造道统,时间流逝,千百年循环。 秦绛在这种如梦似幻的情景当中流连忘返,就在他近乎痴迷之际,抬眼再看时,庄周所写文字已近成形。 悟! 一个大大的悟字,矗立在他的眼前,给人一种巍峨之感。 秦绛还没有反应过来,悟字的最后一笔,已经落地。 就在那个字成形之际,庄周手里面的秃笔已经消失。就见他五指聚拢,挥掌一推。那个悟字,瞬间仿佛拥有了灵性一样,朝着秦绛飘摇而来。 秦绛讶然,没等他反应过来,悟字已经进入他的身体。 轰隆! 忽然之间,秦绛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全然崩塌,瞬间由须弥化为戒子。 世界崩塌,秦绛整个人也已经不复存在。 整个世界,只留下一样东西,一念。 一念启,万物皆生。一念落,万法皆败。 庄周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即为一念之灵,庄周大儒坐化之前,感悟大道,可惜为时已晚,遂留一念传承下来,希望后人,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那个声音飘渺,忽焉似有,再顾若无。 等到秦绛从那种苍冥虚幻的感觉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小屋当中除了自己已经空无一人。 火炉当中的炭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但庄周其人,已经杳然无踪。 秦绛深吸一口气,刚才的一起,似真实,似梦境。此时想来,那种如真似幻的感觉,依旧徘徊在他心头。 “枕边梦去心亦去,醒来梦回心不回。大儒李公,诚不欺我。”秦绛心中一动,就觉得文心忽然一动,双目乍亮,炯炯有神。 而且小腹丹田当中,也是一阵燥热,蠢蠢欲动。 文修文心在眉心,武修丹田在小腹。 此时眉心小腹同时感觉,秦绛陡然一惊,“难道刚才庄周之灵,同时开了我的文心丹田。” 秦绛猛地一握拳,一股巨大的力道,油然而生,就听关节咔吧吧作响。 这显然是力量的昭显。 秦绛心道果然,一挥拳,赫赫生风。 难道说文心武道真的可以同修吗?? 一念生,文心与丹田之间,忽而一线相连,竟然就此相连。 文心在眉宇,丹田在小腹。 两处瞬间俱是一跳,眉宇冰冷,小腹燥热。两股感觉,忽然勃发,一如万里冰封,一如火山喷薄。 骤然之间,形成两股气流,一股自上而下,一股反其道而行。 两股气流在他哽嗓咽喉处,汇聚到一起。 冰火两重,骤然而顶。 轰隆!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冰火两融,一股似冰凉又似炽热的感觉,从腹股,一路经由小腹,胸膛,喉舌,眉宇,扶摇直上而至头顶,犹如一线,瞬间结印于百会。 卷一 第三章:大梦轮回 忽然之间,秦绛感觉就如滔天洪水,咆哮而来,瞬间冲击溃坝,大有一泻千里之感。 秦绛骤然睁开眼睛,顿觉心爽、神清、目明。 呼吸之间,头顶三尺文气,耀耀生辉。 文气即大智慧之气,文气外露,凝炼有若实质,灿若云霞,是儒道大成之象。 秦绛默念于心,反观内视,就见文心犹如一座圣殿,里面渺渺茫茫,犹如一方世界。 文心圣殿中,一盏橙色提灵灯,照亮一方书山世界。无数典藏置于其中,在提灵灯下,隐隐发出圣洁之光。 “这是,文格!文格一重!”此时秦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想不到我文心初成,就能凝练出文格。” 只有凝炼文格,才能在文心圣殿中,显出真正的影像。这不是蜃景,而是大道所化,文气所化。 世人皆知,文格是儒道大成之象。 而武道,落于下成,一旦修炼,就会影响文心。别说凝炼文格,就连文心都有可能破碎。 可是现在,秦绛非但没有那种文心破碎的颓废风,反而大有百尺竿头更进一筹之感,更是出现了之前未能凝炼的文格。 秦绛一声感叹,“文心武道,同进双修,这等不世之功,难道真的要出自于我吗?” 这个念头产生之际,秦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悸动,顿时就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那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忽而又变成了一股失落和恨意,想到之前花无眠对他的所作所为,油然一股自卑感生出。 “糟糕,是八风魔障!”秦绛心头蓦地就是一惊。 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是为八风,是读书人修炼文心的最大魔障。 儒道万载,无数道德高深的大儒,最终毁于八风魔障之下。 文心修为越高,八风魔障就越是厉害。 秦绛此时忽得文心武道同修之法,犹如一个乞丐,乍得横财,陡然而富。 一时之间,难以自持,迷失在那种高下悬殊的落差当中。 就在秦绛的世界当中,梅园的一切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八尊魔头,似实而虚,一个个撞向他,瞬间就与他本人融为一体。 又一转瞬,魔尊脱出,另一魔尊再度撞入。 每一次与魔尊融为一体,秦绛就仿佛经历了一世的耻辱,几乎痛不欲生。 就在这幻象迭起当中,秦绛心中依然保持一丝灵明,默运文心: “天地正气,杂然流形。日月有行,君子之道。八风不动,宠辱不惊。” 一时间,提灵灯耀耀生辉,文格殿书页翻动,无数儒道念头,从书中破页而出,化作一尊圣贤,俯仰天地,吼星喝月。 魔尊在圣贤之下,犹如戒子,可谓微不足道。 一刹那,圣贤瞿然开目,张口喝道:碾压! 圣贤之足微抬,将八风魔尊全部踩于脚底。 轰隆! 八风魔尊,顿时被碾成戒子微尘,不复存在。 秦绛这才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一次连他自己,也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我修为初成,就差点被魔障魇住,看来陡然暴富未必就是好事,以后一定要步步小心。 此时万籁寂静,唯有雪落有声。 秦绛从刚才的大起大落之中,悠然转醒。 此时他的心中,犹如一片汪洋,静如一面,波澜不惊。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刚才那个踏雪寻梅之人已经要要杳然无踪,他是庄周坐化之前的一灵不泯,只为传承文心武道双修道统而来。 此时道统已经有了传人,那一灵,也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了。 秦绛感叹一声,推窗展望,此时天近黎明,本来是最为黑暗的时候。可是因为外面一片雪白世界,竟然将最深沉的夜色,也被逼仄而退。 忽然,秦绛目光流转,就在先前庄周一灵出现的那棵梅树上,一段红绳,悬挂着一本经卷一样的东西。 吃惊之余,秦绛踏雪而出,经那本经卷摘了下来。 一入手,红绳瞬间一散,崩成无数点红尘,在半空中上下浮沉。 秦绛将手一挥,那些红尘不散反聚,眨眼之间,凝成了一段文字:吾道已传,送汝转轮三十二相,聊表心意,愿汝大道一途,坎坷如荆。 文字初凝,当即破碎如烟。 秦绛一笑置之,寻常人祈愿他人的时候,都是以抗康庄坦途一赠人。唯有庄周之灵,竟然祝人以荆棘。 秦绛心知肚明,要想在大道上有所建树,艰难坎坷在所难免。倘若真的一世坦途,自己这一辈子,恐怕只能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秦绛心中忽然一动,“天地待我不公,哥嫂待我不公,这不正是大道如荆吗。” 念头一起,立刻福至心灵,秦绛就感觉自己如儒道的感悟,又进一层。 秦绛伸手打开经卷,却见每一页上都只有五个字:转轮三十二相。 一愣之下,秦绛当即释然。以庄周大儒心性,是断然不会跟自己开玩笑的。 现在自己参透不了转轮三十二相,恐怕还是因为文心不够。 想到这里,他随即就将经卷揣入怀中。 秦绛心中想着,人已经进了屋,他一夜未睡,此时却一点困意也无,依旧精神奕奕。 不过他读书十余年,文心有成,起居膳食,最是讲究有度。此时距离天明,尚且有一段时间,秦绛回到房间当中,在卧榻之上,盘膝而坐,缓慢的凝聚精神。 片刻之后,他的思虑开始变得精纯,一丝杂念也无。 万年传承,圣人无梦。 可是就是这短暂的小憩,秦绛竟然梦入迷离惝恍之中。生命轮回,文明衍化,儒道大兴,一幕幕情形,犹如他的经历,一时之间,在脑海当中,走马观花一样的闪过。 忽而,鹅毛大雪由现实飘飘摇直入梦中,雪落有声,直砸在他的头顶。 大梦轮回术! 一个声音,犹如来自苍冥,似飘渺,又似就在耳边。 梦中秦绛陡然一震,被那一片雪花砸中的头顶百会,忽然犹如一扇远古天门,轰然中开。 “先天轮,开!” 一瞬间,犹如江河倒灌,浮沉于天地之间的磅礴之力,从先天百会,涌入他的身体。 儒道最重天人感应,此一刻,正是天人合一。 刹那之间,秦绛就如灵明中开,无论是修为,还是意识,都进入到了一种全新个的境界。 一篇大梦轮回决,犹如天地之间最为古老的篇章,浮沉于他的脑袋当中: 人生天地,大脉七轮,为先天、为眉心、为真知、为太阳、为气海、为太阴。大梦轮回,七轮贯通,大道得成,可吼天、可喝月、可摘星、可颠倒轮回。 大梦轮回,谁生谁梦! 大梦之中,一个人影,目视自己,仿佛那人才是真的,自己才是一个幻影。 秦绛呼的转醒,大梦轮回,谁生谁梦,这是上古亚圣庄周之言。 传闻当中,上古亚圣庄周一梦成蝶,难分真假,醒来之后,发出感叹: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自此,谁生谁梦,成为儒道一大学说,至今日,已成一大派。 此时秦绛已经彻底醒悟过来,庄周之灵,在儒学大成之路上,不仅为他开启了一条道路,更是传授了他一门大术。 大梦轮回,一念转,秦绛忽然想起了庄周之灵,临别赠与他的转轮三十二相。 再朝怀里掏去,不由咋舌。 此时秦绛方才看清楚,不知什么时候,他周身衣服已经尽数华为灰烬,那本转轮三十二相也一同被焚烧一空。 见此,秦绛的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丝怅然,不过随即文格闪烁,大儒之言浮沉于心中: 功也莫急,利也莫急,再行行,得失无非天定。 这个念头稍现即逝,而秦绛已从刚才的那种怅然当中恢复如初。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忽然就听到梅园之外,一个细微的动静传来。 这个声音极小,若是换做之前,秦绛定然不会察觉到。可是此时,他文格已成,即使是极细微的声音,也难逃他的耳目。 卷一 第四章:中州烈青 一念未落,秦绛推窗而望,趁着他抬头的空隙,一只纸鹤从窗外飘摇而来,翩翩而至。 那只纸鹤,只有巴掌大小,小巧玲珑,一双翅膀上下扇动,煞是灵巧。 刚刚听到的那个动静,正是纸鹤挥动翅膀的声音。 “想不到仅仅是文格一重,竟然就可以耳聪目明到如此地步,他日大成,岂非通神。”直到此时,秦绛初窥大道门径,才真正体会到儒道圣贤,是怎样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那只纸鹤,在秦绛的面前上下浮沉,并不离去。他将手一伸,纸鹤轻飘飘地落在他的手心。 昔日上古有鸿雁传书一说,今朝儒道大盛,读书人可将文气封存于纸鹤当中,用以传书,纸鹤得到文气,自有灵性,可以寻找书信的接收之人。 读书人用这种法子,用来互通书信,甚或与陌生文友畅所欲言,无不为风流雅事。 用这种法子,万里传书甚或不能,但文心有成的人,让纸鹤飞个三五十里,也不是问题。 秦绛信念一动,当即就感觉到,纸鹤当中封存的文气并不雄浑,所以传书之人,最多也不过是在七八里之间。 不等秦绛展开纸鹤,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秦绛,你家的门禁好严,我竟然不得而入。现在诸位文友都在兰亭楼会文,你来是不来?” 一语毕,纸鹤在秦绛的手心当中,轻轻展开,一色的颜体小楷赫然就在眼前,笔锋圆润,藏而不露,正是好友萧河的一手好字。 萧河身出寒门,却是少有的天资聪颖之辈,三岁读经,五岁通史,九岁而精周易,是白玉京有名的儒生才俊,是今年最有望进太学府的才俊之一。 本来以秦岳两人身份之悬殊,断没有交好的道理。但是两人十二岁相识,几年下来,已成莫逆。 就在月前,秦绛入太学府受阻,萧河还为此奔走。只不过秦绛长兄秦司命的权柄实在太重,虽然此时仅为太学府大学士,但因为荫功其父秦浩然,积威之重,竟然无人敢触其逆鳞,悖逆其意。 所以,秦绛才始终没能迈进太学府的大门。 这时候此人找来,恐怕不仅是为踏雪会文这么简单,甚或还有抚慰开导的意思。 只不过看这样子,像是被护卫的门牙子挡在了外面。 秦绛看完,即是会心一笑。就在昨天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一个落魄书生,受人欺凌。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已然文格有成。这件事倘若是让萧河知道了,不知他会作何感叹。 这个念头在秦绛的心中一转即逝,这件事涉及到庄周遗灵,更有大梦轮回术,兹事体大,还是不要往外透露得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秦绛熟读经史,深知君子身怀异宝而不露的道理,所以这件事他打算就此隐瞒下去,等到来日文格大成,再将这件事告诉萧河也为迟晚。 但眼下萧河的这份心意不能不领,秦绛随即将纸鹤轻轻折起,放入袖中,推门朝山下而去。 秦绛出得门来,就见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白玉京真正成了白玉京。而这座梅园本来是荒僻之地,此时白雪素梅,竟成清幽所在。 他一袭白衣,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踏步疾来,犹如一直白鹤,翩翩然而至下。 兰亭楼本来是一处风和致景,如今大儒文人墨客,但凡入白玉京者,无不来此。 身登兰亭楼,从此望九州。 千百年来,盛名之下,此处已成儒生会文的一时繁华之地。自崖岸兰亭远眺,仍旧景色一流。 秦绛到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十数人,或凭栏远眺,或凝神静思,更有推杯换盏者,一眺之下,有人已经瞧见了秦绛的身影。 “来了。”一见秦绛的身影,萧河大为高兴,“好小子,你家的门禁牙子,真是倨傲,我堂堂一孺子竟然不得门而入。” 说话间,萧河已经将秦绛引入了人群当中,“来来来,这是太学府大学士秦司命家的二弟秦绛,文气之高,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随着萧河的话,一时间,数十道目光,都向着秦绛身上投来。 这些孺子才俊,谁不想一步登天,身入太学府。 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学府,对他们而言,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大学士秦司命,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 此时一听秦绛是大学士的弟弟,自然是要多关注一些。 “敢问秦兄,几时及第的太学府?”其中一人悠悠问道,在他们心中,大学士秦司命的胞弟,自然而言已经是太学府的学生。 秦绛微一摆手,“在下才疏学浅,尚没有及第太学府。” 众人听了,一片愕然。 堂堂太学府大学士的弟弟,前太学府祭酒的儿子,竟然不是太学府的学生。 这样的事情对于众人而言,无异于惊天奇闻。 “身为醉翁公的后人,竟然不能及第太学府,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说话之人,声如鹰隼,尖锐好像夜枭一样。 醉翁是秦绛之父秦好人的别号,大衍九州,无人不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人坐在那里,鹰眼狼顾,一副阴枭之相,“昔日醉翁公为我大衍皇朝儒道泰斗,手执文坛牛耳。一言出,九州颤动,那是何等的威风。 他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百年身后,儿子竟然连太学府的门都进不了。如此虎父犬子,也不知道醉翁公灵明有知,该如何安心。” 话音落地,众人相顾惊愕。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会于大庭广众之下,羞辱秦绛。 那人丝毫不以为意,“中州烈青,见过诸位人杰。” 望着这个倨傲的烈青,秦绛眼中波光一闪,随即一抹愠色悄然而逝。 秦绛还未开口,就见萧河嘴唇翕动,一个细小的声音,凝成一线,从十几个人的缝隙中穿梭儿过,传进秦绛的耳朵里: “烈青是中州富商巨贾之后,他家仅两代读书,至今尚未洗白。这一次摆明了是冲着你的身份,携私报复。此子来到白玉京已经三年有余,是个一掷千金的狠角色,千万不要被他激怒。” 萧河用的是六耳弥音传音之法,取法不传六耳之意。但凡文心修为有成的人,皆能运用。 昔日释藏有云,法不传六耳。儒道博采百家之长,更有大贤竟将这一奥义缔造成了一门奇功,以文气凝聚声音,用以私密交谈。 这一法门,仿佛将声音冻结,然后送出,只有受者能听。就算有人察觉,想要截获,也是极难。 此时萧河,生怕秦绛会被烈青所激怒。 以他的身份,一旦动怒,后果不堪设想。大贤之后,修为浅薄这几个字,足以断送他来日进入太学府的路。 秦绛听到他的警告,心中微微一动,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萧河不要担心,随即冲着烈青微微一笑,“白玉京乃是皇都,更是儒学圣地,无数才俊汇聚于此,秦绛萤火之光,自然不敢与众才俊相提并论。不够好在我是世家出身,即便不能入太学府,也能洁身,不至于沾一身铜臭。” 他这话软中带刺,直指烈青商贾后人,满身铜臭,且丝毫不留余地,可谓诛心之言。 “你——”烈青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圣学之道,以儒为贵,以商为贱。 烈青商贾世家出身,虽然已经两代读书,但在他心底深处,对于这个身份依然十分排斥。 这也是他打压秦绛的真正原因,想借此证明,即使世家出身,也非一成不变。 只是没有想到,秦绛的回应竟然会如此犀利剔骨,直诛人心。 烈青虽然是商贾世家出身,但读书资质颇高,稍一愠怒,就将怒火压制了下去。 “既然你是书香世家,那我就要请教一下了。”说话间,烈青审视了一下秦绛,一眼就看出他头顶文气微博,最多不过寸许,莹莹弱弱,譬如萤火之光,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秦兄,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墨宝可好。” 这一求,无异于宣战。 秦绛语气淡淡,“当然。” “好,果然是醉翁公的后人,快人快语。来人——”烈青一挥手,“笔墨伺候。” 卷一 第五章:大力牛魔 话音甫落,文房四宝已然就绪,托盘中,笔、墨、纸、砚、针,一共五样。 文房四宝俨然成了五宝,但诸人还没细想,就觉得一股淡淡的异香传开,扑鼻而来。 循着清香,众人将目光凝聚在一方墨锭之上,黑色的墨皮上,镂刻着一条四爪金龙——五爪为皇家御用,任何人不可僭越。 在看到墨锭的瞬间,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是徽州的紫微墨!仅这一方墨,恐怕不止十金!” “十金?”有人眼神一睨,“你看清楚了,这是前朝松韵轩的藏墨,是有价无市的绝版藏品。现在还能看上一眼,恐怕就是你的福气了。” “依我看,这方墨价值约在百金左右。” 紫微墨一现,众人无不唏嘘。这样的珍品,即便是在世家当中,也绝对是珍品。 如果谁家中有这样一方宝墨,传世之用都可以了,没想到烈青竟然用来文斗。 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 紫微墨一现,众人已经断定,秦绛必败无疑。 松韵轩的墨最大不同,还不在于珍贵,而是奇异。昔日铸墨之人,也不是走卒贩夫,而是文格大成之士。紫微墨铸成之日,就在里面封进了文气,这方墨仿佛具有灵性,若非儒道大成这,根本就驾驭不了。 萧河看到紫微墨的第一眼,心里就暗叫糟糕。 不管烈家如何财雄一方,也不会败家到让家族子弟带一方紫微墨,各处招摇。 显见烈青是有备而来,弄不好,这方墨就是专为秦绛准备的。他一旦他驾驭不了紫微墨,写不出字来,这人可就丢大了。 萧河悄然传音过来,“秦绛,他是有备而来,眼下你要藏拙还来得及。 秦绛默然不语,其实他看到紫微墨锭的瞬间,心头也不禁一惊,几乎被它慑住。 就在这时,他文心一动,头顶先天轮当即被牵引而发,一股漩涡式的气流,顿时流遍全身。 文格殿里,提灵灯随即耀耀生辉。 刚才萦绕在他心头的那股子心惊与震慑,仿佛黑色的潮水一样,被提灵灯的光亮驱散。 瞬息之间,秦绛已经从刚才的那种震惊中恢复过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气息油然而生。 以他此时文格殿的威力,就连八风魔障都要臣服,更何况仅仅是一方紫微墨。 此时所有人都被紫微墨所吸引,脸上全部呈现出一种痴迷状态。 秦绛见此,默运文心,“书是雅事,一拘泥变成樊笼。墨是圣品,一贪痴便成市井。墨是好墨,但还不足以动我读书人的圣贤之心。” 一语出,秦绛已经将自身文气凝炼其中。 大梦轮回术破碎幻梦,无往而不利,更何况只是一方小小的墨锭带来的震慑。 秦绛一语出,犹如清夜闻钟,仿佛一股清风徐徐而来,众人心头俱是微微一颤,刚才被紫微墨撩拨的心弦,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烈青一诧,他用紫微墨,正是要借此威慑诸人,以此打压秦绛的气势。 没有想到,秦绛不但不为所动。 此时紫微墨已经在砚台中研磨了半晌,但水依然是水,墨依然是墨,犹如古老的泾渭两河,互不融合,界限分明。 众人正在诧异的时候,就见那个此后笔墨的书童,掐起盘中的那根金针,往指肚上一刺,一滴鲜红的血已经滴入墨中。 血滴一落,顷刻之间,仿佛蛟龙搅动四海,砚台当中的水与墨,已经搅成一片,甚至漩出一个小小的漩涡来。 当漩涡消失之际,水与墨,已经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一时间,众人唏嘘,早闻紫微墨大名,但没有想到,这方墨竟然是这么用的。 墨成之后,漆黑如夜的水墨表面,竟然折射着一抹幽蓝的颜色。 烈青一指,“秦兄,请。” 秦绛踏步上前,饱蘸乌墨,圆润笔芒,执手就要落笔。 可就是在那一瞬,竟然蓦地胜出一种顿挫之感,无论他如何用力,那一笔竟然落不下去。 烈青见此,眼睛里闪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笔锋难落,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紫微墨虽好,但有它的不同寻常之处。历来皆是人挑墨,但紫薇墨却反客为主,挑选人。 如果是修为不到,文气不足的人,根本无以驾驭它。 这正是他它的特异所在。 烈青将紫薇墨拿来与他用,打得正是这个算盘。 堂堂醉翁公的后人,在一场文会上,竟然难以落笔。 这样的事情可以在一日之间传遍整个白玉京,到时候不但是秦绛,恐怕就连已故的秦浩然,恐怕也要蒙羞。 烈青正是要借此以扬名。 月余之前,萧河就已经发出会文帖。自那时起,烈青知道秦绛这号人物的存在,他就已经开始设计今日的局。 此人用心之险,可谓叵测。 就在那稍一顿挫间,秦绛执笔的那只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紫薇墨对他的抗拒之力,已经达到了极致。 萧河心思玲珑剔透,已知发生了什么,“秦绛——” 此时笔锋颤抖,饱含了墨水的笔尖竟然缓缓变粗、变大,呼吸之间,已经在笔锋之下,凝结出一个小小的墨滴。 那滴墨滴,犹如滴露一样圆润,波纹流动,水光闪烁。看样子,用不了一时半刻,墨水就要滴落在笔下的宣纸上。 秦绛一笔未下,墨水一旦滴落,他就算彻底败了。 秦绛此时面色如常,但在他的心中,已经犹如烈火烹油,翻滚不已。 他的心一躁,心底深处的八方魔障,就此抬头。 魔由心生,只要心在,魔就在,只能不断压制,不能彻底斩灭。 转瞬之间,秦绛的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办,一旦失败。我的身家荣辱是小,一旦累及父亲名声,就是百死也难以赎其罪。” 就在秦绛心念陡转之间,先天脉轮感应到他的意念,忽而狂飙旋转起来,瞬间犹如龙卷。 此时秦绛,迷离惝恍,仿佛身在龙卷之中。 就在龙卷的中心地带,一部煌煌巨篇,形如泰山北斗,缓缓打开。 秦绛陡然惊觉,那是,转轮三十二相! 来此之前,转轮三十二相,早已经化为灰烬。他原本以为,这本书就此消失在了人世间,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三十二相,即非真相。” 一语断喝,书页犹如狂风乱卷,里面不再空无一物。无数身相,活灵活现,仿佛真人。 众多身相之中,秦绛一眼洞穿,但最后印在脑子里的,只有一个——牛魔相。 大力牛魔,镇压四方! 吼! 此时大力牛魔从书页之上,一跃而下,仿佛泰山压顶一样,轰然砸来。 轰隆! 落地之时,震颤四方,秦绛顿时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为之颤抖。 瞭眼望去,那尊大力牛魔,身高仗许,手似利爪,犄角如刀,闪烁着寒凛凛的光。 两只铜铃一样的眼睛,深得好像无底深渊。一眼看去,透过它的眼睛,仿佛就能达到无间地狱,一只里面烈火熊熊,仿佛要烧尽世间的一切。一个里面群魔乱舞,似乎要挣脱束缚,为祸人间。 大力牛魔现世,身形不动,张嘴大喝一声,“咤!” 这一声喝,犹如山裂。 断喝之下,那只笔竟然缓缓稳定下来。尤为惊奇的是,悬挂于笔尖的那滴墨,竟然徐徐上升,仿佛是被吸回了笔毫当中。 眼见着秦绛就要失败,此时郎青更是笑意吟吟,坐等秦绛丢丑。 可谁料到,变数陡生,秦绛竟然将生生的败局扳了回来。 当墨滴最终融进笔毫的时候,紫薇墨已经俯首帖耳,驯服得如同牛马,驱之则动,令行则停。 顷刻之间,秦绛下笔如神,一行字已经如虬龙一般,跃然于宣纸之上: 月黑雁飞高。 忽的就听一声凄厉的雁鸣,众人纷纷打了一个寒颤。再抬头的时候,头顶的日头已经消失,兰亭楼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夜幕,夜幕当中,月孤悬,雁飞残月天。 就在众人错愕之间,第二句俨然已成: 单于夜遁逃。 一人一骑,千里奔命,万里逃亡,众人纷纷紧了紧身衣服,身上瑟瑟,几乎错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正在千里逃命的单于。 第三句悠然而出: 欲将轻骑逐。 众人心中,将军策马,万里追逐之像,已经油然而生。 尾句戛然而止: 大雪满弓刀! 呼! 一阵狂风袭来,风如骤,雪如飘,弓满弦,刀出鞘! 一股肃杀之感,倏忽而生,刀戈剑影,就在眼前闪烁。 至此,诗成: 月黑雁飞高, 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 大雪满弓刀。 就在“刀”字最后一笔挥洒而出之际,一股刀兵之气,脱纸而出,铮铮有声。 就在倏忽之间,众人仿佛一步踏进了战场,刀挥剑舞,血光四溅。 众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生恐刀光血光,砸到自己身上。 烈青更是被这幅字惊了一跳,就觉得眼前一抹寒光,随之脸上微微一疼。 他下意识伸手一摸,缩手回来的时候,就见手指上面,已经沾了一抹血迹。 脸皮,竟然破了! 一时之间,烈青肝胆俱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秦绛的字里行间,衍生出来的刀兵之气,竟然可以有若实质,真的将他的脸皮割破。 卷一 第六章:计出魍魉 诗成而气华川,此诗一出,整个兰亭楼顿时就被一股肃杀之气所包围。 等到众人从那种迷离惝恍的幻境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讶然之色,纷纷跃然于脸上。 一时之间,众人无不侧目秦绛。 九州皆知秦司命,谁也没听说过秦公浩然,竟然还有一个小儿子。 他们这一次应萧河之邀,本意是想见识一下,秦公浩然的小儿子,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 身为秦公浩然的儿子,竟然不为人所之,所有人都以为这必然是一个纨绔子弟,名门渣滓。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秦绛非但不是废物,而且文气之高,绝不低于在座每一个人,甚至隐隐间,有更高一筹的趋势。 一时之间,百相丛生,惊叹、讶然、嫉妒、迷茫,百人百相,不尽相同。 秦绛环顾众人,至此,手臂潇洒一挥,那支笔,轻巧地落在笔搁之上。 就在笔落瞬间,笔锋之上一点墨滴,砰然溅起,正撞在烈青的额头。 烈青浑身一震,这才从刚才的惊诧中惊醒,“完——完了?” 秦绛微微一笑,就如清风徐来,“烈兄,我这一手字,可看的过眼?” 烈青目光呆滞,好半晌,才从惊怔中清醒过来,伸手抓起那首诗,神色似迷茫,似震惊,又有些不敢相信,“你居然可以驾驭紫微墨,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非大贤无以用紫微,就算是读书一甲子的豪儒,也不可能驾驭得了紫微墨!” 此时烈青的脸上,青筋暴露,脸色狰狞,好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一样,“不对,不对,你一定是用什么法子骗过了紫微墨,对,一定是这样!” 烈青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秦绛微微一摇头,“人可欺,紫微不可欺。紫薇独照,圣人斯言。难道你觉得圣人也会说谎吗?” 众人纷纷点头,紫薇墨不是人,它是不会被人的鬼蜮伎俩所蒙骗。 如果秦绛可以用紫薇墨写出字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紫薇墨在他面前已经臣服。 紫薇臣服,就是对秦绛最大的肯定。 此时的烈青,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一样。 他计划了数日,设计可谓天衣无缝。一旦难住了这位前太学府祭酒的儿子,就可以坐实他的儒名,世代经商,难成大儒的身份就可以彻底洗白。 自己这次设计的核心就是秦绛,原本是想拿他当自己一跃成名的垫脚石。 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狠心带来的紫薇墨,竟然成了助秦绛上青天的好风。 降服紫薇墨,秦绛几乎一战成名。 就在烈青惊怔之际,已经有人快眼快手,率先将秦绛的那首诗抢了过来。 醉翁公世子,紫薇墨宝,但就凭这两样,这首诗就是无价之宝。况且一旦秦绛降服紫薇墨的事情传扬出去,这张墨宝将无限升值。 儒学大盛,世人不以金银为贵,而以字为贵。 昔日秦公浩然成名之前,一字不过一银,有识之士将其收入囊中。待到后来,秦浩然一飞冲天,他的字百金而不易。 这就是价值,这就是潜力。 眼见秦绛有乃父遗风,怎么会不让人心动。 清风一吹,墨迹已干,那人将抢到的诗爱抚一下,轻轻卷起,收入袖中,“烈世兄中州豪贾出身,连紫薇墨这种传世的东西都能拿来用,自然是不会在乎这幅字,索性就赠给我吧。来日兄弟必定登门拜谢。” 说完之后,不等烈青答应,已经将来那副诗帖收好,随即若无其事地看向众人,“诸位,请继续。” 其实看上这幅字的,不止他一个,只不过他下手最快而已。 此时诗帖已经被他收入囊中,众人都是儒生,自重身份,不能与他争抢,于是纷纷怒目而视: “偷诗贼!” “此子奸诈,我要与他绝交!” “要不要等会文散了,我把那副诗帖偷回来。”有人心里念头默转,“还是算了,偷什么的太麻烦了,还是明抢吧。”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看向秦绛,盼望着他能再写一首。 但是此时,秦绛已经袖手而立,显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烈世兄的紫薇墨果然非同凡响,我一人乐不如众人乐,诸位仁兄,谁还想试试啊?” 此时秦绛笑如清风,实则他的心中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 转轮三十二相原本已经焚为灰烬,此时却出现在文格殿中,甚至于衍生出了牛魔相。 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时他依然能够保持镇定,已经是实属不易。 人群里面,有几个自负才学的人,开始还跃跃欲试,不过等看了一眼秦绛之后,自忖自己未必有降服紫薇墨的文气。 有秦绛珠玉在前,自己一旦失手,丢人是小,文心不稳是大。所以不如索性藏拙。 此时萧河,灵机一动,对着脸色苍白的烈青说道,“烈兄,有道是宾不压主,对这方紫薇墨而言,我们都是客,烈兄是为东道主,就请烈兄不吝赐教,也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墨宝如何。” 萧河一句如刀,以四两之力,直接把烈青推进了油锅里,烈火烹之。 萧河此人,五岁而能通史,心有城府,杀机内敛。温文尔雅只是他的表相,此时一旦有机会反击,自然是见血封喉的一招。 书生不动刀兵,唇枪舌剑,就可以见血封喉。 烈青抬头望了秦绛萧河一眼,这两人,一个推波,一个助澜,简直就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此时他才有些后悔,不该贸然与秦绛为敌。彩头一点未得,却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烈青的脸,已经扭得极度难看,此时若是承认自己驾驭不了紫薇墨,那自此之后,必然会声名扫地。若是不承认,自忖有没有降服紫薇的文气。 此时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他干咽了一口吐沫,紫涨的脸膛忽然一拧,随即拂袖一挥,就听乒乓有声,文房四宝顿时掉落一地。 墨染白雪,分外扎眼。 烈青的脸,拧得几乎不成人形,“秦绛,你等着,我们两个的事,不死不休。” 说完之后,踏步扬长而去。 众人望着他的身影,纷纷鄙夷。 儒道最讲究八风不动,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烈青大喜大怒,意形于色。对读书人而言,无异于是一种耻辱。 只是众人当中,有一个人的目光却不在烈青身上。那人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秦绛,神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秦绛驾驭紫薇墨,一战成名。事情像驭风一样,迅速流传。 秦府,时近晌午。 一个丫鬟,在一条犹如虬枝一样蜿蜒的小道上,行色匆匆。 此时,她正在朝着秦府花园深处走去。 豪门世家花园,讲究的就是曲径通幽。小丫鬟身形辗转,仿佛绕过山路十八盘。 直到跨上一座小桥流水,氤氲之气扑面而来,瞬间就像进入了一个春光融融的世界,花红柳绿,桃李芳菲。 从萧瑟冬日,乍进人间四月,仿佛时光错乱一样。 对面于此,小丫鬟仿佛视而不见,紧走一步,水气氤氲散尽之后,就是一阵清幽的琴声。 琴声幽幽传来,让人一听之下,大有望峰息心之感。 顺着琴声遥望,万花丛中一点亭台,一个青色的人影,正在抚琴遥奏。 此人,花无眠。 这个地方,深处秦府深处,因为有温泉破地而出,花无眠就将此地造作成了一座花园,温水缭绕,即使隆冬,也能如人间四月,百花盛开。 花无眠虽是武道世家传人,但对花抚琴,却是她的最爱。 此时她十指纤纤,抹、捻、挑、拨、勾,正在挥洒如意,一股无形音波,仿佛有若实质,在整个花园当中回荡。 百花仿佛感受到了花无眠的大好心情,一时之间,争相开放。 小丫鬟垂头侍立在他耳边,轻语几句。花无眠听完之际,脸色倏忽一变,一股愠色在她眉宇之间陡然而升。 她的怒气,从她的手指尖挥洒而出,瞬间就传遍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花朵,好像具有灵性一样,感受到琴音中的愠怒,顷刻之间,全部低垂下头,仿佛是在表达自己的畏惧。 等到丫鬟说完最后一句,花无眠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气,砰的一拍瑶琴,琴弦寸断,一股音波如刀如凛,瞬间割裂空气,辐射而出。 这些音波,仿佛摧花辣手,所过之处,百花摧残,千蕊夭折。 花无眠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哼,好一个小畜生,我原想让他安分一点,没想到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个小丫鬟凑到花无眠的耳边,轻声说道,“主母,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做养狼当犬看家难。狼崽子就是狼崽子,怎么养都养不熟,警告是没有用的,还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花无眠斜睨了她一眼,眼睛里闪出一抹寒光,“狼崽子是吗,既然是狼崽子,那我为什么还要养着他?” 说到这里,花无眠的眼神骤然一凛,“索性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过这件事不能做得太显眼,不然对老爷的名声不利。” 秦司命身为大衍皇朝的大学士,必须做到白璧无瑕才可以。任何微小的污点,都会影响他晋升太学府祭酒的路,这足以断送他大学士的前程。 “这件事还需得分三步走。”花无眠心中微一酝酿,当即话锋一转,“你去唤秦媚媚来。” 小丫鬟低头称是,缓缓推出亭台。 花无眠望了一眼已经败落的花圃,陡然一声断喝,“都给我站起来!” 百花身躯顿时一震,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话里面蔓延出的杀意,瞬间全部直起腰来,瑟瑟发抖。 卷一 第七章:暗藏心机 兰亭楼一场文战之后,秦绛反而低调了许多。 自那日之后,他就一直闭门不出,谢绝所有访客,就算萧河相邀,他也婉言拒绝。 君子藏器于身,非时而不动。 秦绛熟读经史,深谙此道。 此时秦绛打坐于梅园当中,身形不动,人已经进入一种深思冥想的境界。 转轮三十二相现世,对他的震撼不可违不大。牛魔相乍现,一举压制八风魔障,降服紫薇墨。如此威能世所罕见,别说见,恐怕连听都没听过。 秦绛终于知道大贤庄公,究竟给自己留下了什么东西。 此时他将手心一展,一本文气所化之书赫然在掌中,转轮三十二相徐徐翻动,哗哗有声,仿佛真正的书页翻动一样。 转轮三十二相不断转换,但此时此刻他能真正看在眼里的,只有牛魔相。 秦绛暗自思忖,“转轮三十二相威可通天,深不可测。没有大梦轮回术之前,转轮三十二相于我,只不过是五个字而已,现在却已经能看清牛魔相。看来只有我的文心进一步修为有成,三十二相才能依次展现。” 秦绛的心思之灵动缜密,不再任何儒生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几年来,他的文心修为停滞不前,完全是因为处处受到压制。 现在,他习练大梦轮回术,被压制已久的潜力终于爆发。无论是文心修为速度,还是他对世事的理解,都是更上一层楼。 秦绛随即将手一收,转轮三十二相随即收归文格殿, “大梦轮回,谁是谁非!” 顷刻之间,秦绛对庄周梦蝶这一妙偈的体会,又更深一层,同时自己的文心修为一如百尺竿头,更进一筹。 隐约间,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参透转轮三十二相的第二相,只不过还差最关键的一点。 就是这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让他始终停滞在那里,难以寸进。 “看来习练大梦轮回术也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情,就是这一点点的感悟,或许要倾尽我十年之功,也许更长。” 秦绛深知,参悟之道不同于积跬步而至千里,讲究的是福至心灵。感悟到了,水到渠成。感悟不到,就是咫尺之阔,恐怕也难以逾越。 秦绛默运大梦轮回术,渐渐进入一种冥想境界,物我两忘,我即自然,自然即我。 忽然之间,神魂一动,他的身体仿佛化为了整个居所,他已经不再是秦绛,而是一所房子。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触角正在化作树根,化作风,遍及梅园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此时,一个人形出现在他的冥想之中。 有人! 秦绛的神魂倏忽而收,一双电目陡然而睁。 就在刚才冥想的瞬间,他已经感觉到,在梅园的一个角落里,正隐藏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形婀娜,脚步轻盈,应该是个女人! 这个念头只在秦绛的脑海里转了一转,就听到梅园之中脚步踏踏。 此时那人,距离他尚有百步之遥。秦绛耳聪至斯,已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双眉微蹙,这个人的脚步声十分陌生,不像是时常在他面前走动的人。 就听吱嘎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百步之外的那个人,瞬间就已经近在眼前。 “好快的身手!”秦绛一眼望去,此时就在门口,一个容貌艳丽,身材婀娜的女人,赫然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女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眼如媚丝,秋水一样的双瞳停在了秦绛的脸上,“秦媚媚见过二公子。” 秦绛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这个女人不经请示,一句话都不问,竟然就敢擅闯他的房间,可见根本就没有将他这个公子放在眼里。 “百步距离,呼吸可到,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有武道修为在身!”就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秦绛已经对秦媚媚下了断语。 秦绛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不悦,“秦媚媚?这个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还有,你的形容也很陌生,秦家一千三百六十五口,你不在其中。” 其实秦绛的心里面早有计较,时下儒道昌盛,武道衰败,习武的人早已经大不如前。 现如今在秦府中,能和武道扯上瓜葛的,恐怕只有花无眠了。 这个秦媚媚,是花无眠的人! 秦媚媚魅惑一笑,“公子好记性,难得秦家上下一千多口人,您都能记得住。公子心细如发到这种程度,不知您是先天智慧超群呢,还是后天读书有成呢?” 说话间,她人已经进了屋。 此女说话句句客气,貌似恭敬,实则不然。 但听她的一句话,秦绛的心头已经是霍然一跳,“此女心机不俗,一进门就想探我的底细,花无眠派这么一个人来,其心可知。” 秦媚媚并不理会秦绛的沉默,细声细语的说道,“公子科考在即,身边不能没有一个伺候的人。主母深忧公子衣食不便,特命小奴家来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 秦绛的眼神中扫过一丝嘲弄,照顾是假,监视是真。 他暗自思忖:“看来先前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花无眠的耳朵里,她已经开始对我起了戒心了。” 秦家的奴才,自然是要姓秦。只不过这个秦媚媚,显然不是秦家的老人儿。 秦府之外,竟然还有花无眠的势力存在。 一想到这点,秦绛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原以为花无眠只不过是专横霸道,现在看来,此女远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是吗?”秦绛微微睨了秦媚媚一眼,“那好,你就留下来吧。” 秦绛明知道,这个秦媚媚是花无眠楔在他身边的一颗钉子,却坦然受之。 明知是饵,昂然吞之。 君子,当有此气度。 念头至此,秦绛立刻显示出一副颐指气使之相,“你把西厢房收拾一下,以后就你来住,正堂客厅,你要随时打扫。” 说完负手而立。 “是。”秦媚媚依旧笑面如嫣,“那东厢房呢?” “东厢是我的寝室书房,你就不用操心了。”说到这里,秦绛略顿了一下,“还有,这里是秦府,要有规矩。以后没我的准许,不准进我的书房。” 秦媚媚眼睛当中闪过一丝愠色,不过转瞬即逝。 秦绛目光如炬,自然将这细微的神色捕捉到了眼睛里,“哼,想探我的底,白日做梦。” 秦绛说完,不再理会秦媚媚,当即一转身进入东厢。 回到房间当中,秦绛闭目盘膝而坐,收束念头,进入冥想。 静坐收神,是读书人的一大功课,人人皆会,自然不以为奇。 就在冥想当中,秦绛心念一动,感知如老树盘根一样,迅速蔓延。 此时以他耳之聪目之明,秦媚媚人在外间的每一个动作,都难以逃脱他的感知。 秦绛的这间陋室当中,本就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此女动作之快,顷刻之间,就已经将这个地方收拾妥当。 片刻之后,就听她脚步踏踏,声音之轻,犹如鸿毛落地,几乎轻不可闻。 如果不是秦绛文心修为有所提升,甚至不会听到这个声音。 “有道是贼走无声,此女走路,一副贼相,是真小人!”一念转,秦绛已经感知到,秦媚媚人虽在外面,但不时将头探向书房里间。 看样子,她对秦绛的书房已经起了疑心。 秦绛心中好笑,他这么做是计出空城。实则,在这个偌大的梅园,陋室三间,除了他之外,跟门上就是空无一物。 秦媚媚要打书房的主意,想从这里找到蛛丝马迹,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不过这正是秦绛的目的所在,小人如狗,一定要让她有所嗅,不然的话,她就会死盯着自己不放。 卷一 第八章:悍怒欺主 一连半月,秦绛都闭门不出。所有的时间,不是读书,就是用来冥想。 很快他就感觉到,这个秦媚媚对自己的监视,可谓无孔不入。 名义上秦媚媚住在西厢,实则每晚她都徘徊在自己书房门口。秦绛甚至能感觉得到,她悠长的呼吸如同鲸吸一样,悠长、稳重。 秦绛断定,柔弱魅惑只是她的表面,实则秦媚媚的武道修为,已臻化境,可谓高手。 花无眠将这么一个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秦绛不禁开始怀疑,秦媚媚此人到来,恐怕不止监视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秦绛下意识翻了一个身。 就在此时,外面鲸吸一样的呼吸声忽然中断,显然秦媚媚已经警醒,“公子,有什么需要奴家服侍的吗?” 秦绛眉目一挑,随即说道,“口渴的很,茶水来!” “是。”声音落地,秦媚媚仿佛羸弱的身姿闪进房中。 此时正是半夜,房中无灯,秦绛朝她一眼扫去,就见黑暗之中,秦媚媚双眼如炬,闪烁着精锐的光芒。 她进屋之后,一不掌灯,二不摸索,径直朝着秦绛所在的地方走来。 “此女可谓绝顶高手。”绛接过茶水的瞬间,心头一沉,“这个祸害,得除!” 秦绛杀念一动,就见秦媚媚娇躯陡然一退,“公子,您会武功?” 语气之中,不无诧异、惊骇之意。 此言一出,就连秦绛也被她惊了一跳,但他修为日深,喜怒皆可不形于色,“本公子遵得是圣贤之道,武道这些微末伎俩,不在圣人教化之中。” 他的话四平八稳,语气当中,一点波澜也无。实则在他的内心,也惊起了一片骇浪。 自从习练转轮三十二相以来,不仅文心修为日深,筋骨也日渐强健,举手投足之间,都铿然有力,静立如松,急行如风。 这些变化,他还以为是文心修为提升造成的。 现在经她一语,秦绛陡然惊觉,这些变化,更像是习练武道造成的。 时至今日,武道确已沦落,只有匹夫,还有边境武官才会修炼。读书人往往对此嗤之以鼻。 黑暗之中,秦媚媚目光闪烁,满是狐疑之色,显然是对秦绛的说辞,并非十分相信。 就在刚才,她陡然感觉,秦绛身上蔓延出一股浓重的杀意。这股杀意之强,已经让她感觉到惊骇,方才有此一问。 “那公子您早些歇息。”说完之后,秦媚媚心怀鬼胎,缓缓退出。 可是奇哉怪也,前几日时候,每日里都有数封书信来往,不是邀他会文,就是萧河找他有要紧事。 可是自从这个秦媚媚来了之后,所有书信全部断绝,竟然一封也无。 秦绛的城府心机不输任何人,一旦发觉事情有异,当即就联想到了秦媚媚从中作祟。 这一日日暮时分,他正读书的时候,忽然就见一只纸鹤遥遥飞来,显见又是萧河的手笔。 秦绛会心一笑,刚要接过来的时候,忽然就见寒光一闪,那只纸鹤,好像被一抹剑气斩断。 见那一抹寒光,带着凌厉的杀气,秦绛不退反进,抢回半只纸鹤,展开之后,就见纸鹤上面只剩一行小字: 兄萧河顿首再拜。 这已经是纸鹤的最后一句,看来书信的其他部分,还在另一半上面。 秦绛一眼扫去,就在这一倏忽间,另外半只纸鹤,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绛正自诧异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一个绰约身姿,窈窕而来,正是秦媚媚。 此时她媚眼如丝,神色中带着一抹骄人的妩媚,“公子,你可是再找这个?” 说完之后,掌心一托,那半只纸鹤赫然就在她的手掌心中。 秦绛目光一寒,眼神中迸出一抹愠色,“你敢截我的信。”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又寒了几分,“这几日我书信全无,也是你的手笔吧?” 秦媚媚微一躬身,算是施礼,“我奉主母之命,来照顾公子饮食起居。公子的来往书信自然也是我分内的责任。” “你好大的胆子。”秦绛的语气寒得,几乎结成了冰,“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是我!”人随话至,一个环佩叮当的贵妇人已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花无眠。 此时花无眠的脸上,带着一抹高傲的微笑,“你既为大学士的弟弟,身份何等特殊,在外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倘若遇人不淑,或者言行有差,知不知道会给秦府声誉,带来多大影响。” 她顿了顿,又道,“你哥哥身为大学士,一定要做到白玉无瑕,方能问鼎太学府祭酒。所以任何有可能给他造成污点的事情,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即使是你也不能。” 这已经不是打压,而是软禁。 形同囚徒,绝对的软禁。 秦绛眼神依旧锐利,“这是我的私人书信。” 面对花无眠,他不能不有所忌惮。 花无眠答大不答应,对着秦媚媚冷哼一声,“秦媚媚!” 秦媚媚微一点头,“是,主母!” 话音落,手心之中,忽然一阵热气蒸腾。俄顷,就听呼的一声,她的手中,忽然燃气一缕火苗。 那半只纸鹤,在那团火苗之中,化为灰烬。 看着那半只纸鹤燃成一团墨色的灰烬,秦绛的脸色已经变得如纸一样白。 耻辱,绝对的奇耻大辱。 先前时候,花无眠对他百般威压。但他尚且自由,这座几近荒芜的梅园,还是他自己的一方天地。 但是现在,花无眠已经将此彻底踏平踩碎,“你还有三个月就要科考,这一百天当中,就不要与任何人来往了,在这里安心读书吧。” 秦绛猛然朝前踏出一步,可是这一步,还没有完全踏出,就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之墙,生生被挡在了那里。 此时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一团棉絮当中,四周明明空无一物,绵软异常,他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仿佛他已经成为了那只被凝在琥珀中的小虫,一动不能动。 秦绛眼光扫过,就见花无眠的两个贴身丫鬟,衣裳鼓鼓,仿佛是在被风吹动荡漾。 “哼,不自量力!”花无眠扔下一句话后,当即离开。 等到花无眠的背影消失之后,连个丫鬟才依次退却,秦绛方复恢复了行动自由。 直到此时,秦绛才真正领教武道的可怕。 儒道已经统御千年,其他百家道统,非亡即败。只有武道,由始至终,衰而不亡,绵延至今,看来是有它的独到之处。 秦绛自负此时文心已成,可是面对两个武道高手,硬是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此时她方才大彻大悟,无论武道儒道,只要大成,就能无敌。 两门道统的强弱,不在于自身,而在于习练的人。 人强则道统强。 上古时期,就是因为出现了孔圣这样的不世大能,儒道才能传承至今,经久不衰。 其他道统浩如繁星,并非不强,只是孔圣这样的强人,就如同太阳,一旦升起,随时可以遮盖繁星的光芒。 直到此时,秦绛才真正领会到庄公文武双修的真正奥义所在。 一念至此,面对一脸媚笑的秦媚媚,秦绛理也不理,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此时在他的心中,对于武道仿佛有了一点感悟。 他要趁机将这点感悟转化实质。 秦绛默运文心,秉烛独照,返观内视自身,就见身体深处,有一股似气非气,似水非水的东西,在缓缓流动。 从眉间到丹田,隐约存有一线,是这些流质的总枢。 “那日庄公助我锻造文心,连接丹田,看来种种变化,就是由此而生。” 秦绛心中默念,他之前并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文心丹田已经连成一线,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这些异象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况且,一直以来,他也没有习练过武道。所以自然也没往那里用心思。 现在看来,文心丹田相连,二者已经浑然一体。文心日益巩固的同时,就连丹田也受益匪浅。 “这难道就是庄公所说的大道归一吗?”秦绛一边转念,一边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返观内视之下,身体当中,每一丝肌肉都纤毫毕现,强劲的好像弓弦一样,绷得无比的紧,每一次肌肉的跳跃,都会散发出霸道的劲力。 卷一 第九章:起手无回 文修武成,大道始成。 此时秦绛,终于找到了自己文心修为晋升如此之快的原因了。 正是文武大道合二为一,才给了他如此多的好处。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已然认识到,武道并非像他先前认为的那样低劣,同为世间大道,道不同而理同,因不同而果同,正所谓殊路同归,大道归一。 感悟透这一点,一瞬间,秦绛就感觉自己对牛魔相的感悟又深了一层。 刹那之间,就在他的脑海深处,文格殿中,一尊大力牛魔陡然出现。 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子。到了后来,越发清晰。直到最后,大力牛魔华为实体,进驻文格殿。 此时文格殿中,大力牛魔竟然衍化出无数的影像,如真似幻。每个影像都是一个动作,连接起来,仿佛一套拳法。 秦绛陡然意识到,转轮三十二相不仅是文心相,更是武道相。 牛魔相的动作虽繁,但是秦绛只扫了一眼,就全部映入到了脑海之中,立时就成为他所有。 大力牛魔, 威服四方。 镇压地狱, 万魔伏降。 倏忽之间,大力牛魔合为一体,再度恢复牛魔相。 至此,一套大力牛魔拳已成。 大力牛魔退守文格殿一角,静静侍立,仿佛一个忠实的奴仆,随时等待召唤。 秦绛神识归来,双眼暴睁,双拳挥舞之间,撕裂空气,隐隐传来金石之音。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秦媚媚的声音,“公子,你怎么了?” 说话之间,不等秦绛准许,人已经推门而出。 秦绛断喝一声,“出去!” 这一声喝,撕锦裂帛一般,气势非常。 秦媚媚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竟然不由自主地向门外退了一步。 就在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主母派来的细作,目的就是为了监视秦绛。 如果就这样被他一声给轰出去,那以后她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想到这里,眉目微凝,一脚又复踏了进来。 秦绛见她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从轰隆深处哼出一个字来,“嗯?”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目光交错,在黑暗中爆出一抹火花。 秦媚媚瞬间复又倒退一步,猛吸一口气,惊诧道:“你会武功?” 就在刚才电光石火的瞬间,秦媚媚已经感觉到了秦绛身上的那股浓重的杀机。 秦媚媚年纪虽不大,但在武道之中已经浸淫多年,像是秦绛这种杀机外露的的情形,只有可能出现在武道高手身上。 刚才这一断定,正是由此而来。 此时秦媚媚脸上的媚笑,已经变成了冷笑,“公子有走火入魔之相。” 说话之时,她人尚在门口。话音未落,人影飘忽,形同鬼魅,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秦绛面前,“让奴家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皓腕一闪,纤纤五指此时犹如铁钩,一下子扣在了秦绛的寸关尺。 秦绛习练武道,一窍通而百窍通,自然知道寸关尺是武道修炼之人的关键所在。 这里是全身经脉气息流通的极重要枢纽,一旦受制于人,气息不通,任是谁都会形同废人。 秦媚媚手指扣住秦绛寸关尺之后,脸上轻蔑一笑,“公子气息逆走,随时可能遭遇不测,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话未说完,手腕一收,一股冰刃一样的气息从她手指衍出,利剑一样刺进秦绛的寸关大穴。 气流逆入,顺着经脉倒行,只消顷刻之间,秦绛经脉就会寸断,到时候他就是真正的废人一个。别说习练武道,恐怕就是走路,也成问题。 秦媚媚用心歹毒,可见一斑。 秦绛自然不傻,一见她辣手杀招,就知道一定受了花无眠的指使。 气流进入身体当中,秦绛陡然就是一惊,“是武道真气!” 武道不同文心,真气是有形有质之体。 异体真气入体,非死既残。 此时秦媚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花无眠有令,找借口废掉秦绛,但不能留人口实。 先前花无眠对秦绛百般折辱,就是为激起他的反抗,好师出有名。无奈以秦绛之精明,就是不上当。 读书人习练武道,有辱圣贤。 这就是罪。 如此大好机会就摆在秦媚媚的面前,她怎能不用。 可是气息一旦进入秦绛体内,秦媚媚静等噼啪声响。 那是筋脉爆裂的声音,一旦得逞,秦绛的下半生就是个瘫子。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那种噼啪声并为传来。她的武道真气进入秦绛身体中后,竟然与她断绝了感应,仿佛泥牛入海,自此杳无生息。 秦媚媚到此一口冷气,“不妙。” 此时秦绛,却是另一番光景。真气入体,他暗道糟糕。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经脉竟然没有受损。 那股真气进入身体之中,当即就如毒蛇一样,在经脉里面钻来钻去,倒行逆施,眼见就要碎断他的经脉。 忽然之间,丹田与眉心沟通,秦绛文心一动,文格殿门户洞开,大力牛魔已动。 牛魔相千变万化,大可如须弥,小可似芥子。 此时一如芥子一样,一闪而逝,随即出现在秦绛的经脉之中。 秦绛恍然,牛魔相实控于自己的意念之间。 只要她意念一动,牛魔相就会受到驱使。 这一瞬,秦绛意念一动,“大力牛魔,给我灭了它!” 秦绛意念传来,大力牛魔陡然睁眼,千妖百鬼,地狱烈火,在它两只眼睛当中不断闪烁。 “大力牛魔,威服!” 牛魔相如泰山压顶而来,一脚踩在那毒蛇一样的武道真气杀上面。 砰! 秦媚媚的那一缕真气,就如同一滴被砸碎了水珠一样,四散迸溅,顿时化为万万千千的一点。 这些碎成芥子一样的真气,再也难以对秦绛身体造成影响,瞬间就被他的肌肉吸收,化为滋养。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此时秦绛一双眼睛里,波光流转,“想废了我,没那么容易。” 话音落,那只手已经翻转,抓向秦媚媚柔软的手腕。 一见情形不对,秦媚媚的皓腕仿佛一条白色的灵蛇,闪电缩回。 此时她的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冷笑,“好小贼,你偷偷习练武道,而且已经有所成就。这一点居然连主母都没有察觉,你心机深沉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真是狼子野心。” 秦绛神色冷峻,此时先前的怯懦,孤傲的好像一座山峰一样,“你们主仆,一个好东西也无。打定了主意唱双簧,想要就此废了我,是也不是。” 秦媚媚此时已经从先前那种震惊中恢复了过来,长鲸吸水般的长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倏忽绽开,好像一朵玫瑰一样,多娇到惹人怜的地步。 不过秦绛更是深知,眼前这朵玫瑰刺有剧毒,可谓见血封喉。 婀娜多娇只是她其表,内里是一条毒蛇。三寸闪击,十步杀人。 秦媚媚笑得整个屋子中春意盎然,连木头桌脚,全部伸出藤蔓,开出淡黄色的小花。 武道高手气息千变万化,木桌正是受到秦媚媚其气息的影响,感受到她身体中蔓延出的盎然生机,竟然枯木逢春。 就在桌角黄色花朵绽放的同时,秦绛忽然感到到一阵迷离惝恍,眼前瞬间恍惚。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眼前人影倏忽一闪,秦媚媚已如电影一样,欺到秦绛面前,“你那点子武道在我眼里,不过尔尔” 随即她的掌风飚袭而来,犹如一堵气墙,狠狠地拍在秦绛身上,“给我趴下!” 秦绛几乎本能地五指攥拳,手臂翻转,一弓一挥间,已经一拳挥出。 拳锋如锤,与秦媚媚的手掌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两股真气撞击到一起,顿时就是一声开山裂石一样的声音。 随之就听嘎巴一声,木质桌椅受到他们两个的真气波及,顿时断成碎片,仿佛被炸开的一样。 拳掌辉映,攻也瞬间,退也瞬间。 呼吸之间,两个人各自退后一步,纷纷吃了一惊。 秦媚媚惊讶于,秦绛的武道修为,竟然如此深厚,简直不在自己之下。 秦绛则惊异于自己的反应,他五岁开蒙至今,已经有十几年。截至父亲秦浩然故去之前,一心都在读书,从未接触过武道。 从庄公一灵教授文武双修,传习大梦轮回术至今,也不过数日时光,自己对于武学竟然精熟到如此地步,就连他自己也不由纳罕。 此时秦媚媚笑得更加艳丽不可方物,“公子,你习练武道,就不怕奴家禀知主母吗?” 秦绛情知道她笑得越艳,心里的杀机就越重,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还走得出这间屋子吗?” 秦媚媚笑容不变,心中却是一凛,秦绛这话说得分明,他已然动了杀心。 杀人灭口四个字在她脑海一闪而过。 卷一 第十章:白发三千 “哼,想杀我?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再说吧!”说话间,秦媚媚的身影再度飚出,直奔秦绛。 这一次,她来得快如流星,显然是倾尽了全力。 秦绛的武学功底她已经见识过了,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秦媚媚是武学的大行家,她自负没有哪个武学高手能在自己的面前藏而不露。 可是这个秦绛,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半月有余,武学修为如此之高,她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这样心机,这样的修为,不能不令她惊心。 所以此时秦媚媚已经决心生斩秦绛,以免给自己遗留下更大的后患。 其实她却不知,秦绛精通武学,只是旦夕之间的事。 秦媚媚携穿石之力而来,秦绛却不动如山,静候其来。 此时两人咫尺之距,一个呼吸间,秦媚媚就已如流星贯日一样,洞穿而至,其势要把秦绛撞个粉碎。 秦绛大喝一声,“来得好!” 顷刻之间,文气涌动,灌注丹田。 他以文气代替武道真气,瞬间暴走奇经八脉,灌注于全身各处,使他整个身躯,硬的如同磐石一样。 两人一动一静,刹那之间,撞到一起。就听砰的一声,顿时气息四溢,仿佛无数刀戈剑戟狂舞。 随之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房间当中的所有东西,都被这刀剑一样的气息割成了碎片。 就连整个房间,都晃了一晃。 短短的瞬间,两人已经闪电交手,可谓生死几度。 一撞之力懈怠之后,秦媚媚出手如电,探向秦绛双眼。 此时她已经恼极了秦绛,一招双龙探珠,势要将秦绛的双目挖出,才解自己被他蒙骗的心头之恨。 秦绛哪有那么好欺,双唇陡开,牙关紧闭,发出嘶的一声。瞬间,一道刀芒一样的气息从他口中夺出,直削秦媚媚脸上。 秦绛修儒道十余年,自可出口成章。如今双修,文武融合,出口成刀,当然也不在话下。 秦媚媚也没想到,秦绛出招竟然会如此变幻莫测。 气息刀刃割来之际,她已经避无可避,只得百忙之中,收住脚步,猛甩脸颊,向后一仰。 也就是在她甩头的瞬间,那道气息刀刃从她脸颊上堪堪擦过,带起了一抹红色的血珠。 不待秦媚媚再一步反应,秦绛拇、中二指一压,屈指如弓,刹那弹指一挥,正中秦媚媚手心。 就听咔嚓一声闷响,从他手中弹指而出的气息,仿佛一直利箭,洞穿了秦媚媚的手掌心。 就听扑的一声极其细微的闷响,秦媚媚的手骨瞬间就被洞穿。 “啊——” 她一声娇咤,身形陡然暴退。 秦媚媚来时如影子,去时如风,不带一丝拖沓。呼吸之间,人已经在门弦之外。 她的身影停也未停,倏忽一动,人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当中。 秦绛心里陡然一沉,“糟糕,走了秦媚媚,用不了一时三刻,花无眠就会知道这件事!” 他立刻就意识到的事情的严重性,秦绛现在的武道修为虽然有成,但跟花无眠之间,还有天壤云泥之差。 别说近不了她周身十尺范围之内,就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恐怕也力所不及。 花无眠要是知道了他文心武道双修,恐怕真的会撕破脸皮,辣手夺命。 一念之间,秦绛身形已如流星赶月,随着秦媚媚飞奔而出。眨眼之间,人已经在梅园之中。 秦绛冲出门,只追了不足十步,立时就停了下来。四周漆黑静谧,除了风声之外,居然一点其他声息也无。 秦媚媚要逃,不可能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此时梅园当中死寂一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秦媚媚此时尚未离开,她还隐身在梅园之中。 一念未落,一股风声卷着雪花突然暴起,直扑秦绛。 秦绛反应神速,一拳轰出,气息所到之处,雪花崩散,竟连一个人影也无。 “坏了,声东击西!”一念未落,秦媚媚的身影已经从他背后突然袭来。 声东击西,再简单不多的计谋。 但大道至简,最简单的,也是最好用的。 秦媚媚携风裹雪,鬼魅一样的身影飘忽而至。此时她指甲修长弯曲,每一根都寒光凛凛,如刀如钩,直抓秦绛面门。 见她来势如刀,秦绛身形倏忽暴退,其速之快,其势之疾,风卷残雪,竟在地上割出了两道深深的划痕,深可见泥。 待停下之后,秦绛方才看清楚,此刻秦媚媚肤白如雪,脸上的那丝血痕,犹如一抹嫣红,煞是好看。 此时,美人如雪,雪白,血红。 两种颜色辉映在一起,在漆黑是晚上,显得尤其诡异。 秦媚媚如一尊玉人冰雕一样,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没有趁势追来,秦绛这才止住退势,此时他已泥足深陷,“我以为你会逃命,没想到你还有胆子回来。” “逃?”秦媚媚轻蔑地看着秦绛,“你以为武道是什么?就凭你这点子修为,还不配让我逃命。” 彼时就见秦媚媚将头一偏,就听嗡的一声。仿佛是琴弦挣断的声音,传进秦绛的耳朵。 忽而就见整装如束的秦媚媚,此时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如一道青色的瀑布,倾泻而下。 那一头秀发,直垂腰际,被风一吹,瞬间就飞扬开来。 俄顷,青丝如线,飘飘散散,波浪一样,随风流动。 此一时,秦绛就觉得秦媚媚的一头青丝,竟然有渐趋渐长的势头。 他猛一摇头,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稍一恍惚之间,就已经断定,秦媚媚的满头青丝,真的是在变长无疑。 秦绛先自诧异了一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还没等他进一步反应,就见秦媚媚的一头青丝,忽然变白,从发根一直白到发梢,瞬息之间,青丝如雪。 秦媚媚的脸庞原本就细嫩洁白的,好像雪一样。 此时一头青丝变白,两相辉映,先前浮在她身上的那股子狐媚之气,竟然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气息。 “君可知,白发三千丈!” 秦媚媚一语落地,本已经长如鞭的白发,再度暴涨,倏忽之间,如一匹白色的缎子,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 “缘愁似个长!” 三千白发绕指如柔,瞬间打旋,犹如灵蛇一般,将秦绛围绕在了中间。 此时秦绛陡然一惊,方才意识到,秦媚媚的白发三千丈,恐怕不仅仅是为好看而已。 但是此时,他已经置身于三千丈白发的环绕之中,除了天上地下,可谓进退无路。 此时秦媚媚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知明镜里!” 骤然之间,白发如镜。雪光之中,竟然照映出秦绛的人影。 此时此刻,秦绛映在白发明镜中的影像,竟然有数十乃至上百个之多。 每一个都是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或喜,或怒,或悲,或戚,或忧,或恐,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望着那些情形各异,面貌各异的自己,秦绛一时惝恍,竟然有渐趋迷失的感觉。 瞬时间,喜、怒、哀、乐、惊、恐、惧,七种表情在秦绛的脸上一一浮现。 一时之间,秦绛沉迷于自己的七伤情绪中,竟然难以自持。 受到七伤情绪的影响,秦绛渐渐不能自已,受制于人。 但他是何等样人,熟读经史,深谙自持之道,心念默转,原本紊乱的情绪渐渐趋于稳定。 此时就听秦媚媚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何处得秋霜!” 瞬息之间,三千丈白发好像结成了一个世界,天地都为之覆盖。 秦绛眼睁睁看着自己就如同一株千年老柏,静静伫立在那里,身上结满了六角冰霜。 那些霜雪,顺着他的手指向上蔓延,顷刻之间,就已经越过手肘,朝着他的肩膀处袭来。 秦绛就感觉霜雪所过之处,仿佛冰冻了一般,竟然一点感觉也无。 “不好!”秦绛心头暗叫不妙。 但是此时,秦媚媚的诗已成: 白发三千丈, 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 何处得秋霜。 诗成瞬间,秦媚媚整个人倏忽消失。天上地下,仅余三千白发,自成一个世界。 一时之间,秦绛被困于三千白发世界里,如坠入五里雾中,难以脱身。 更要命的是,白色的霜雪已过肩膀。此时秦绛,不但行动受阻,就连心智也开始受到影响,思维较之以往,竟然迟钝了许多。 正在迟疑间,忽然就见秦媚媚的身影竟然出现在白发镜面上面,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间。 秦绛大惊失色,打眼望去,身后空空如也,哪有半点秦媚媚的影子。 再抬头去,镜面之上的秦媚媚,此时已经贴近秦绛。 两人距离之近,可谓耳鬓厮磨,但见秦媚媚的一抬手,一投足间,极尽妩媚之能事,惑而不乱,媚而不妖。 秦媚媚一个眼神扫来,冰冷中蕴含无限缠绵悱恻。秦绛只看了一眼,几乎成痴。 镜面之中,秦媚媚与他已经贴近到一处。 顿时之间,秦绛就觉得自己身边,真的有一个秦媚媚一样。 彼时就见秦媚媚轻解罗裳,丝绢一样的外衣滑落,香肩微露之际,秦绛就觉得心胸顿时一荡,刚才勉强定下来的心神,此时已经慌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