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意外落水   天蒙蒙亮,头顶的薄雾还未来得及散去,雾气腾腾绕在云间,像一条连绵起伏的丝带,一头连着两岸群山,一头系着濒水渔村,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安静谧之下。   日头刚升,不知谁家的狗饿怕了,急吠了几声,惊扰到熟睡的农人,吱呀一声门响之后,男人披衣起了身,满脸倦容来不及藏,被扰好梦的气倒是摆在了明面上,右脚狠跺骂一句死狗,待那大黄狗惊的呼哧扑进了狗窝,这才缓了神色把鸡喂鸭。   这地段叫作玉溪村,算的上绛县一处头顶头的穷乡僻壤,富贵人不来,村里人也鲜少出入,这地儿住的都是穷人,他们老实淳朴,从祖辈儿开始便守着手里那一亩三分地,收成靠老天,温饱靠双手,应着去年的苛税,家里余粮不足,不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就是家里看门的黄狗都饿的面黄肌瘦,熬的两眼发焦。   但现下却有个例外。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陆家老弟半个月前救回来的丫头眉清。   眉清年纪十八九,长得肤红齿白,模样伶俐,本是天生丽质,不是这玉溪村的农妇能比,又因着受了伤在屋里静养,便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遂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陆家儿子陆煜在屋里藏了漂亮的女娃,更是揣测着陆煜有些金屋藏娇的意味。   接近晌午,几个妇人抱着衣盆在水里浣洗,七嘴八舌的说着闲话,里头闲扯最多的便就是眉清和陆煜这段郎才女貌的姻缘,几个人说的正酣,忽瞥见溪边新增的一抹丽色。   那女子身段极是窈窕,柳腰更是堪堪一握,瓜子脸,远山眉,红唇天生不点而朱,峨眉弯弯不画而黛,一双杏眼也是乌黑发亮,虽是一身极普通的粗布衣裳,却依旧叫人挪不开视线。   正是那风口浪尖的人物,季眉清。   此刻她正费力的浣衣,额上的汗珠亮晶晶的挂在发丝间,别有一番味道。   张凤芳见她正弯腰搓着什么,不由定睛瞧了一眼,见她手里是件灰色的长衫,颜色和尺寸都不是女人家的物件,不由心领神会的眯了眯眼,笑着打趣道:“清丫头这是给陆老弟洗衣服?”   季眉清正洗的入神,忽听这么一声到底有些诧异,偏头见识个脸熟的,这才淡笑着点点头。   张凤芳见她洗的辛苦,不由扔下手里的木盆踏了过去,边走边皱眉道,“陆老弟那木头也是糊涂,这么多的衣服怎的叫你一个人洗?来,嫂子搭把手!”   言罢便接过季眉清手里的衣物,放在水里洗洗涮涮,季眉清倒没拒绝,和着张凤芳一起拧着那分外重的长衫。   张凤芳搭讪,“清丫头也来玉溪村半个月了吧”   季眉清擦了把头上的汗,没言语,只是点点头。   见她兴致不高,张凤芳有些忍不住,不由凑近了问道,“你跟嫂子说实话,这么久都不想着找家,除了养伤,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原因?”   季眉清笑的无奈,“嫂子说的什么话,我还能有什么原因?”   张凤芳显然不相信,她皱眉道,“你可别看嫂子没念过书,可戏文里我倒清楚的很,陆煜老弟救了你,你就没想着以身相许?”   季眉清吓一大跳,手下未稳,差点将那手里的长衫脱力甩出去,好在张凤芳眼明手快接了一把,这才堪堪避免了衣物随水逐流的尴尬局面。   张凤芳见她模样,不由笑的更甚,“清丫头害臊什么,嫂子是过来人!”   顿了顿,又道,“清丫头也别怪嫂子多管闲事,我也算是看着陆煜长大的,嫂子也是给他着急!这村里和他年纪相仿的哪个不是儿女绕膝了?就他还打着光棍!好不容易千盼万盼把你给盼来了,他自个不表示,嫂子这番也得给他说个媒了!虽说他家境不富贵,但也是这村里一等一的好猎户,能干又能吃苦,谁见着不夸他?以后啊,也一定是个疼媳妇的!”   这话季眉清也算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心底的郁闷便又添了一层。   自从她大伤初愈,替陆煜来说亲的人也算是络绎不绝,比张凤芳还要直白的也是大有人在,可若是当事人真有这么个心思她倒不用这般尴尬,和陆煜相处的这半个月,她也试图打探过他,可人家分明就没那层意思……   正想着怎么婉转拒绝张家嫂子的好意,却听后头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是一声娇蛮女音。   “吃白食的!偷什么懒?衣服洗好了吗?!”   季眉清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小溪边正站着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荷绿旧绸长衫,正叉腰站着。模样虽生得标志,只是姿态却格外嚣张跋扈,叫人无甚好感。   张凤芳自然认识她,她便是陆煜的义妹陆翠微,十里八村最是的不招人待见,心里本就烦恶她,现下又瞧着她对着自个中意的弟妹恶语相向,当下便挂了脸色,教训道,“真是没大没小,以后眉清就是你的嫂子,你这小姑子倒是横得像妈!”   嫂子二字极大的惹恼了陆翠微,她眼里噌地窜出火苗,猛然弯腰一把抢过张凤芳手里的衣裳,狠狠摔在季眉清怀里,“你在我家吃在我家住,现在叫你洗个衣服都得找帮手了?”   又看向一旁的张凤芳,语气轻蔑,“你找谁不好,非得找她?不知道她是个寡妇?”   顿了顿,又朝着地上啐一口,“晦气!”   闻言,张凤芳脸上青白一片,季眉清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好歹,有些怒了,不由皱眉训斥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快跟张嫂子道歉!”   陆翠微扬扬眉,“你以为你是谁?也敢对我颐指气使!”   言罢,她愤恨地低头看了看季眉清脚下的石块,眼里闪过一道怨毒的光。紧接着,伸手便推向季眉清!   季眉清不料她会忽然出手,躲闪已经不及。脚下滑石本就不稳,现下更是受不住力道。她不由低呼了一声,身子立刻失去平衡,仰面跌进了溪里。   溪水深不见底,凉澈透骨的冷意铺天盖地而来,季眉清忍不住想叫救命,然而刚张嘴,那泛着泡沫星子的溪水便一个劲的往口中猛灌。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住扑腾着藕臂,水中荡漾的日光也折射了冰冷可怖的色泽。   不知过了多久,季眉清的力气逐渐衰竭。千钧一发之际,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修长健美的男子身影忽然从岸边冲出,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奋力朝她游来。 正文 第二章:赤脚医生   残月如弓,像行驶在云海的一叶孤舟,很快便被疾来的黑云掩盖。   雨声急骤,几声闷雷之后,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伴随着狂风大作,风雨飘摇,破败的茅草屋夹杂其间,摇摇欲坠。   季眉清是被渴醒的。   后背是黏湿的冷汗,体温却烫的怕人,嘴唇已然焦裂,疼痛让她清醒。   她试着动一动,可是身上虚软无力,她想喊,喉咙里竟也像堵了一层棉絮,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她只能用力的抱紧自己,缩在那一方薄被当中取暖。   浑浑噩噩间她想起了前世,守着百年的基业,风光无限,那时候她还是江氏酒庄的当家人,而不是穿越到了这个架空的大庆朝,成了现在的什么劳什子季眉清,更没有遭季家人陷害,摔下悬崖,掉到了这个叫做玉溪村的山窝窝。   这般想着睡虫竟又袭上来,季眉清意识模模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悉索脚步声,随即咔嚓一声钝响,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阵冷风灌进来,季眉清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大睁着眼,看着黑洞洞的屋顶,整个身子都因为害怕而紧绷起来。屋里的油灯早就被冷风吹熄了,周围漆黑,但她依旧能够觉察到此刻床榻边上正立着一条无声黑影。   脚步声缓慢却沉稳,响在耳畔,那人越来越近,而季眉清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悬高起来,一直卡进了嗓子眼。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进了盗贼。   虽然穿越来的这半个月她都因为受伤养在深闺里,但也依稀听着左邻右舍的人提起过,最近西边似乎很不太平,大半个大庆都在闹饥荒,游走的响马在山上饿怕了,晚上趁夜摸黑下山打家劫舍的不在少数。   饶是心里再害怕,她也不敢现在出声,甚至不敢动一下,只想着那响马取了要的东西就能够早些离开,谁知等了良久那身影竟完全的没了动作。   若不是那人淡淡的呼吸绕在耳侧,季眉清当真以为自己是梦魇了。   她有些讶异的偏头看一眼,却没想到竟撞见了一湾深邃的眼波。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瞳却漆黑如潭,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看着看着,季眉清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正兀自想的出神,那人却先开了口。   “醒了?”   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季眉清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陆大哥?你怎么来了?”   陆煜点点头,却是没言语。   他转身,借着外头偶尔霍亮的闪电,找到了案台上放着的一柄小小火烛,又从兜里摸出火折子,点上了。   灯火摇曳,陆煜用剪子拨稳了烛火,待将半壁屋子都照亮这才淡淡的答,“听见你好像梦魇了,就过来看看。”   季眉清看一眼窗外,外头雨肆风号,她不由的更是诧异,“外面风雨那么大,陆大哥在北边的屋子也能听得见?”   闻言,陆煜拨烛的手微微一顿。   “我的耳力天生就好。”半晌,陆煜才答。   烛火终于是稳了,陆煜放下剪刀,转过身,因着季眉清旧伤未愈,昨天又落了水,正打算叮嘱几句,谁料想刚转过脸,便看到对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心里一紧,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可刚伸出手,却又急忙刹住了。   玉溪村民风朴实的很,陆煜又是个典型守旧派,做什么事都讲究一板一眼,恪守陈规,自个当然没什么非分之想,可又念着季姑娘总归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碰着她叫人落下了闲话固然是不好。   这般想着,陆熤便就又飞快的收回了手,犹豫了很久,才刻意的将视线抬高,只对着季眉清身后那块光秃秃的墙板,声音平平的问,“你身子可好些了?”   这一身的抗热加上口干舌燥,自然是不好,可又怕陆煜担心,季眉清便就摇摇头,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温声道,“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顿了顿,又满怀感激道,“今晨真是谢谢陆大哥了,若不是陆大哥,我怕又得死上一回!”   陆煜见她说无碍,心里稍稍放了些心,又听她说感激的话,便又不在意的摆摆手,“谢我做什么,我还得替翠微向季姑娘道个歉,那丫头被我宠坏了,刁蛮的很!我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了,等你伤好了,我一定叫她当面给你赔罪!”   田翠微的刁蛮,季眉清从进入陆家开始便就见识过了,她本来就不喜欢自己,如今又受了陆煜的教训,怕是更加恨上自己了!   她本来就不想多生事端,这番听罢,不由的急着解释,谁知用力过猛,竟然扯疼了伤口。   季眉清眉头紧皱,轻嘶一声,只是话还未落音,鼻尖就撞进一股淡淡皂香,她惊讶的抬眸,正好撞见陆煜坚毅的下巴。   陆煜虽是庄稼汉,长得粗犷高大,然而脸面却生的极为好看,剑眉星目,鼻子高挺,五官更如精心雕刻一般,棱角分明,看上去倒像水墨江南走出的公子哥,可偏偏眉眼间又添了几分英气。   因为离的极近,季眉清甚至能够看到他下巴上青涩的胡渣。她眼睛一烫,赶忙躲开视线。   “你发烧了?身上怎么这么烫?”   忽然而至的阳刚之气包围在她身边,季眉清下意识的挣扎,想要逃开这个不算拥抱的怀抱,可手还没触到陆煜的胸膛,便听到耳边一声低斥,她转过脸,便瞧见陆煜紧蹙的眉毛,不由脸色更红。   支吾着想要辩解,只是在触及到对方严厉的眼神时经不住的收了声,只好支支吾吾说道,“只是一点低烧……休息一会就好……”   此时季眉清苍白着一张脸,未施粉黛的面上清寡素净,额上生着细密的汗珠,竟是我见犹怜。   陆煜眼上一烫,赶忙起身放开了季眉清,背转过身子不看她,半晌,又移着阔步打算出门。   季眉清看他转身就走,不由讶异的喊,“你去哪?”   陆煜停了步子,却只是干巴巴的丢下一句,“找大夫”便又仓促的踏了出去,身形很快隐入风雨中,带着莫名的狼狈。 正文 第三章:季家小姐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陆煜便回来了,他伸手脱下了蓑衣,又抖干净了上头的雨水,先朝着季眉清点点头,随即侧身让出一条道。   季眉清这才看见,陆煜的后头竟然还立着一位老者。   那老人家同是一身蓑衣,精瘦的身子藏在里头,越发显得身形瘦削,手里护着一只黑皮木箱,一双老眼亮的出奇。   陆煜见季眉清一直盯着对方,不由介绍道,“这是村里的医郎,给你瞧病的。”   季眉清了然的点点头,正打算颔首示意,只是头还没来得及完全低下去,对方已然诧异的啧了一声,“季小姐,您怎么在这?”   这突兀的一声不仅惊着了季眉清,一同惊着的还有旁边的陆煜,陆煜瞧了季眉清一眼,这才偏头对着老大夫讶然问,“刘老认识她?”   刘管仲细细打量了一番季眉清,随即点头,语气笃定道,“自然是认得的!一个月前我还给季小姐诊过病呢!”   顿了下,一双硕亮的眼睛又盯上季眉清,“季小姐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季眉清也算大致明白了些什么。   这位郎中许是给这个原主诊治过病,可她来这个世界才半个月,来之前原身的主人季眉清已然摔下了山崖去了世,一个月前的事情她怎么记得?   可这话却是说不得的。   难不成跟他们说真的季眉清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个从21世纪穿越来的未来人?   一番计较之后,季眉清只好装成一幅绞尽脑汁的模样,半晌才冲着陆煜为难的摇摇头。   陆煜不疑有他,正欲像那刘管仲解释,却不曾想对方竟已经上前一步,指着季眉清急着辩道,“陆家儿子,我这一大把年纪,难不成还诓你不成!这女儿家分明就是县里季家的庶女眉清!若是不信,便翻开她手腕瞧瞧,那处定有颗天生的红痣!”   这话不高不低,却也一字一顿的撞进了季眉清的耳里,她下意识的缩回了左腕,顺势将衣袖扯过盖住,眼神略有闪烁。   这一套动作好巧不巧的入了陆煜的眼,他虽生的粗犷,但却心思却是细如针棉,聪明如他,大抵事看出了季眉清的有所隐瞒。   他微微蹙了眉,却也不拆穿,只对着刘管仲躬身一拜,解释道,“刘老误会了,您是这玉溪村的长辈,德高望重,陆煜怎的还会怀疑您?不是陆煜不信你,只是季姑娘半个月前从山崖上坠下,摔了脑子,虽然清醒过来了,但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旁的便是一概不知!”   顿了下,又补充道,“当时医郎说是得了什么失忆症!”   陆煜在玉溪村也是十分正派的人,刘管仲见他言语又是恳切,便也算是信了,面色见霁的点点头。   路上陆煜将季眉清的情况也算是介绍的清楚了当,刘管仲便也记得此行的目的,当下便放下药箱,脱了那碍事的蓑衣,走到了床榻前。   男女大防的思想根深蒂固,即便是医者,也十分忌讳,刘管仲从兜里取了块细白的绢帕,盖上了季眉清的手腕,这才搭脉诊病,只是号了良久,那眉毛却是蹙的小山般高。   见此情形,即便是陆煜,也忍不住的提了一口气,心里虽然着急,但现下也不能打断,便只好憋着,待到刘管仲收了手,起了身,陆煜这才问道,“季姑娘这病可要紧?”   刘管仲捻了把胡子,皱着眉道,“本来就是身子虚弱,这番又落了水,触了凉,只怕……”   陆煜的心咯噔一下,不由急切道,“只怕什么?”   李管仲叹了气,良久才道,“这三月寒气重的很,怕是伤了姑娘的根本,以后的子嗣……怕是难怀上了!”   这一言堪比晴天霹雳。   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若是传出去不能生育,哪个人家还敢要?陆煜眸子蹙的更紧,“刘老,可还有什么法子补救吗!”   刘管仲点点头,“法子自然是有的……”   陆煜重新燃起了希望,又见刘管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急道,“刘老有什么话便直说,我陆煜是个粗人,不喜拐弯抹角那一套。”   见他这般说,刘管仲也只好说出了心里的顾虑,“这救人的法子是有,但是用医就得用药,这药材却是金贵的很!”   顿了下,又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四处都是破败的旧物,眉头便拧的更甚,将陆煜拉远了些,确定床榻上的季眉清听不见了,这才小声道,“陆家儿子,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姑娘的病你是治不了的!我们乡里乡亲,你家的情况我也是知道!家里添了张嘴已经是捉襟见肘了,那药材更是负担不起!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最要紧的是讨个媳妇!”   随即,又指了指季眉清,“方才你也是听见了,那姑娘定是县里季员外的女儿无疑,那季家是县城里的大户,虽说季员外度这个女儿不甚关爱,但病总得给治的!我劝你还是将人家姑娘送会去,到时候讨点赏银也不一定!”   这话说的在理,自己家的状况陆煜有所是清楚的很,讨什么赏银他倒压根不在乎。他不是推脱责任的人,自家妹子害了人家是实情,可眼下自个的能力是有限,最要紧的便就是不能耽误了人家!   这番想着他便也打定主意要将季眉清送还回去,可脑子里却又忽然浮现出方才季眉清眸光闪烁的模样,心想竟又生了丝犹豫。   照着方才情形去看,季眉清很有可能并没有失忆。但若是她真的想回去,又何必在他跟前装聋作哑这么些天?他自问家里一贫如洗,根本没什么让这个千金小姐惦记的,那她一直不言说回家的缘由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想回家。   刘管仲见他不答,心里未免起了丝焦急,直言道,“陆家儿子,你莫不是真想要凭着一己之力治好她?你可知道那药材得多少银子!她那病可不是这一副药便就能治好的!还得是长长久久,年年月月!”   “我自有分寸。”陆煜慎重思虑了半晌,咬牙回答。   见他这么说,刘管仲那满腔的苦口婆心也只好咽进了肚子,他自知在无可劝,便只好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要做什么我是拦不住你!和你爹一样的倔牛脾气!”   言罢,又从兜里掏出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吩咐道,“这药对着伤寒有奇效,你先给她煎了,等明日缓下了病情,再带那丫头去镇上的医馆瞧瞧,那处便就有根治的良方!”   屋里的三个人皆是各怀心事,都是没注意那风雨交加的屋檐下正隐着一条碧色的身影。   陆翠微一双暗眸隔着那层薄薄窗户纸,狠狠的瞪着那床榻上的季眉清,纤瘦的五指狠狠攥成了拳。 正文 第四章:她的难言之隐   送走了刘管仲,正打算到厨房里煎药,迎面却撞见着了妹妹陆翠微。   这妹子往日脾性便刁,他便也听之任之了,只是此次却差点害人性命!陆煜心里掖着怒气,面上的神色自然也不好看,只目不斜视地将她当做空气。   陆翠微见哥哥不理她,不由急了。一想到今天陆煜紧紧抱着落水的季眉清的模样,一股邪火就忍不住蹭蹭往上窜,禁不住拽住陆煜的衣角,语气格外愤恨。   “哥,那狐媚子本就该死!你还救她作甚?”   陆煜皱了皱眉,当下便冷下脸色教训道,“胡说!这天底下,哪有什么该死之人?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张口闭口便是狐媚子,像什么话!”   说着,他语气已里带了几分严厉。说起来,早日里便听街坊邻里传陆翠微刁蛮任性,只是没想到,她已经无礼到了这等程度!   “我……”陆翠微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随即脖子一梗,豁出去一般道,“我再如何不好,不也是你的妹妹!比那个外面来的赔钱货不知道强多少倍!”   她伸出手一指空空如也的米缸,厉声质问,“我们家已经这么穷了,你竟然还要卖了米替她抓药?她凭什么!再说,谁知道她赖在我们家,有没有别的企图!”   说着,她刻毒的瞧向季眉清的房间,眼里满是憎恨。都是那个贱女人!自从她来之后,自己和哥哥相依为命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了!   女子的声音尖利,此刻又故意拔高了音调,陆煜听得有些头疼。   这个妹妹是越来越不服管教了。他阴沉着脸再懒得解释,绕过一身怒气的陆翠微,进了厨房,自顾自的点了灶,又小心翼翼的将那药材包打开,一股脑倒进了煎炉。   待那火烧稳了,这才起身对着陆翠微道,“橱柜里还有几块硬馍,明早便就先将就着,等我明日到镇上拿酒换了钱就置办粮食回来!”   顿了顿,又朝着陆翠微吩咐道,“行了,你在这看着火,我先去看看季姑娘。”   言罢,便也不再管对方的脸色,径自塌门而出,只留下陆翠微一个人在原地,银牙咬的嘎吱响。   刚进屋,便见季眉清正盯着桌上的火烛发呆,一张清秀的面庞上闪烁着跳跃的微光,端的是俊俏无匹。他轻咳一声打断道,“刚刚冷敷过,高热可退下了?”   见是陆煜,季眉清赶忙收回那原本魂飞天外的心思,对着陆煜温声答道,“已经好多了。”   陆煜抬腿迈过去,用手背试了试季眉清的额头,见果真不再烫手,这才真的放了心,一低头,却见季眉清正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一双清澈的眼眸像极了山涧里的小鹿。   他先是一讶,随即又注意到自己那双横在她额上,与她嫩白肌肤十分不和谐的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连忙收了手臂,又蹬蹬倒退了三步,这才稳下了情绪。   气氛未免有些尴尬,陆煜又是小咳一声,兀自撂下“好好休息”四个大字,便就要转身离开,季眉清见他要走,急忙喊住他。   “陆大哥,别走!”   这声音婉转如莺啼,直直撞进陆煜的耳里,他的身子一僵,却还是顿下了脚步。   “还有什么事?”   季眉清暗自吞吐了几口气,垂下眼睑,掩去眸里的一抹计较。在心里打了个简单腹稿,这才回答,“陆大哥,其实我是有话对你说……这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若是不说出来……”   这般吞吞吐吐几句话也算是吊足了陆煜的胃口,他不免侧了侧身,收敛下眉目低头看她,“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季眉清又思量了良久,半晌,面上作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模样,吞吞吐吐道,“陆大哥,我实则是想跟你道个歉……是我骗了你……”   最后一声虽然微如蚊呐,但依旧入了陆煜的耳,他转过身,一双宛如极夜的黑眸认真盯着季眉清,“骗我什么?”   季眉清道,“其实……我并没有失忆,我说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也是骗你的,今日那位医郎更是说的半分不差,我的确是县里季员外的女儿——季眉清。”   闻言,陆煜一愣,方才就知道她有所隐瞒,却实在没想到她就这般坦白了,本想着等她好转了再问,现下被她提出来,竟有些自乱阵脚,更是接不下后头的话茬,正在犹豫,便听季眉清又说道,“陆大哥,你别生气,我是有难言之隐的!”   陆煜见她面上焦急,便不紧不慢的拉了桌前一张木凳坐下了,语气淡淡道,“说说看。”   这样的场景季眉清已经在开口之前便预料到了,方才她没留神泄露了情绪,知晓这个陆煜虽面上平静,怕也是瞧出了什么端倪,与其叫他提出来到时候尴尬,倒不如自个儿乖乖认个错,方不至于对她的印象那么差。   这番想着便也打定了主意,季眉清清了清嗓音,手指有些紧张地攥紧,语气里却带了丝委屈腔调,“眉清并非成心想要骗陆大哥,当真是有难言之隐。”   顿了下,佯装擦了下眼角,再放手时,已是热泪盈眶,“我父亲季询也算是县里的一方人物,他膝下一子三女,名义上我虽是季家小姐,可身份却是低微的很。”   见陆煜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季眉清再接再厉,满眼的泪花如同掉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落,“我的母亲是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生了我便就早早去世了,主母更是不喜欢我,我此番坠崖,也是受了她的胁迫……”   陆煜听完这番声情并茂的说辞,原先心里那点顾虑也是消得一干二净,不仅不疑,还可怜季眉清的身世,更是恼火那季家主母的作为,当下便起了身,眉毛皱巴巴的紧起,边戴斗笠边道,“天子底下竟然这般没有了王法!眉清别怕,我现在就去县里衙门,倒看看这等的草菅人命那官家老爷到底是管不管!”   说着便就往外走,季眉清见他来真的,赶忙喊住他。   季眉清实则句句属实,自己重生的原身的确是季家庶女,跳下悬崖也的确因为受了季家主母的胁迫,唯一骗了他的就是自个是个未来人。   她来这世上半个多月,都是受了陆煜的照顾,此番仅凭着她的三言两语便深信不疑,还要为她出头,季眉清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现下确然是没有办法,她在这里孤苦无依,若当真被送回季府,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现在她所能仰仗的也只有面前这个陆煜一人。   “陆大哥,我知道你心善,可季家在县里却不是好惹的主顾,即便是官家老爷也得给他三分薄面,若是季家主母知道我没死,怕是不会甘休的!”   顿了下,又呜咽道,“眉清一条贱命不足挂齿,若是连累了陆大哥和翠微妹子,眉清实在良心难安!所以还请陆大哥帮我保守秘密,让我在这里住下,行吗?”   季眉清泪眼婆娑的看着陆煜,“只要能留下来,陆大哥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洗衣做饭,我都会的!求求你了,陆大哥,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正文 第五章:猎户的酿酒副业   陆煜见她最后已是声泪俱下,哪里忍心再不答应?原本还因为她的隐瞒起的那点戒备也全然打消了,只放下手中斗笠,正色道,“季姑娘你别慌!我不会赶你走的!”   想了片刻,又暗暗握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决心般,“今日我陆煜发誓,只要在世上一天,就会治好你的病!”随即暗下眸子,“即便……”   季眉清睁大眼睛,便听到对方一字一顿严肃道,“即便最后治不好,若季姑娘不嫌弃,我也会娶你!”   这一夜季眉清几乎整晚都没有合眼,耳畔反复回响着着陆煜的那句话,患得患失。   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重生以来竟然还有人对她这般无微不至,忧的是自个竟就这般装聋作哑的骗了陆煜这么个老实人,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这才来了睡意,只是觉还没睡踏实,便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给打醒了了。   季眉清艰难的睁开眼,便见陆翠微捧着一碗汤药,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前,诧异问,“你怎么来了?”   陆翠微见着季眉清就来气,又从她话里挑骨头,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客人问主人怎么回自己的家了。”   她重重咬着‘客人’二字,仿佛在提醒季眉清恪守本分。   季眉清有些晃神。趁这间隙,陆翠微已然扭过了身子,兀自将托盘上的汤药摆到桌上。看见那碗盏里沉淀下去的乌黑药渍,她眼底掠过一丝挣扎和惧怕,随即归于平静。   季眉清见她心神不宁,不由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翠微斩钉截铁,随即又将那药碗扶稳,反身递到季眉清手上,刻意叮嘱,“哥哥嘱咐你一定得喝完!”便急匆匆的出了房门。   待跑到数米之外,陆翠微才顿下步子,心脏碰碰乱跳,忽然觉得手心有些粘腻,不由抻开手掌,竟然发现里头竟满满皆是汗渍。   自从那晚之后,季眉清便连着数日没见着陆煜,问陆翠微,她却只是睁着眼睛瞪着自己,满脸的火气藏都藏不住,季眉清便猜出来陆煜大抵是为自己的药钱奔走去了。   今日天亮的早,躺在床上没了睡意,季眉清便就掀了被子,披着晨露推了门。   近一周的修整,力气恢复了不少,只是伤口却无半分好转的迹象,不仅没有好转,竟似有愈演愈烈的趋向,她琢磨着许是终日闷在房间的缘由,便想乘着天蒙蒙亮在屋外做做早操,锻炼身体,只是没成想刚踏出门便瞧见了熟悉的身影,不是多日来未谋面的陆煜又是谁?   彼时他正坐在晨光里劈柴,肩胛处的肌肉高高鼓起,手腕上的青筋暴露无遗,许是热了,他的上身正赤裸着,额上的汗一路蜿蜒,沿着腹部健硕曲线直直坠进那略有松垮的宽裤中,在那不可言喻之地消失殆尽。   季眉清看了一会,只觉他周身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不由的眼睛一烫,忙错开了视线。   陆煜自然也看见了她,依旧苍白的一张小脸,与数日前相比竟是更为瘦削了些,又见她只一身单薄外衫,忍不住的眉毛一皱,放下斧头责备道,“怎么就这样出来了?三月霜寒,你旧伤未愈,这般不讲究?”   言罢,便想起身催促她进屋,余光却窥得她两颊烧起的可疑红云,先是一愣,方才后知后觉的将视线转移到自个光秃秃的上身上,老脸猛地一红,赶紧将挂在薪柴上的上衣披上了,待整理妥当了,这才催促,“进屋加件衣裳!”   季眉清本就羞怯难当,听他这般说,便如蒙大赦,赶忙点点头,略显狼狈的逃紧了屋里,待收拾妥当出来了,晨光已是大亮。   陆煜此刻正收拾一辆驴车,季眉清当他又要走,正打算上前寒暄几句,却没料想他却扭头朝她拍了拍那老驴后座,招呼一声“过来”,不由微讶。可讶异归讶异,她还是一步不缓的迎了上去。   陆煜只单单扫了季眉清,见她果然穿着齐整了,这才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跟着软下一点,随即从干粮袋里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米饼,递将给她,“我们紧赶,大约晌午便能到达镇上,到时候再吃不迟,现在先拿这个凑活下肚子。”   见她依旧呆愣愣的站在原地,陆煜不由催促道,“还不上来?耽误了功夫,怕是天黑前赶不回来!”   季眉清这才缓过神来,伸手接过那米饼,触手才知竟是热乎的,又见灶上有烟,便知他是起早准备好的,不由更是诧异,“我们这是要去镇上?”   顿了下,又有点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强调,“带我去?”   陆煜言简意赅,“你的药快吃完了,正巧我去卖酒,便带你去镇上的大医馆瞧瞧病。”   季眉清这才看见那驴车前头拴着的两坛子酒,那酒用漆釉的坛子封着,坛口塞着红巾,隐约透着些甘冽的泉香,季眉清一愣,脱口而出道,“陆大哥,你竟会酿酒?”   酿酒乃是一门手艺活,陆煜以为季眉清诧异的是像他这般的粗犷莽夫竟也会这般细致的活计,不由的脸上微红,谦虚道,“祖辈上传下来的手艺,我也只是学到了些许皮毛。”   ——只是皮毛么?   季眉清抬眼撇了撇男人好看的笑容,又低头仔细嗅了嗅手里醇香的酒液,一个模糊的念头从脑海深处腾升起来,渐渐成型。   正如陆煜所想,大约晌午十分他们便到了镇上的仁德医馆。   仁德医馆的徐大夫和刘管仲算是旧友,又是医术相当,给出的病症和先前的结论并无太大出入,陆煜听罢,不免有些丧气,正打算拿药告辞,却见那徐大夫正盯着自己,眼神里似乎透露着些欲言又止,陆煜大抵猜出了他是有话要说,便向着季眉清嘱咐几句,跟着徐大夫进了内室。   徐大夫年近半百,因着陆煜常年来镇上卖酒也算是旧相识,倒也不扭捏,径自问道,“姑娘可是一直服药却不见起色?药方带来了吗?” 正文 第六章:发现商机   陆煜见他面上郑重,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将袖间那一方药方递过去,徐大夫接过,捋着花白胡子看了一阵,半晌叹道,“怪的很!怪得很!”   闻言,陆煜眉梢微敛,语气有些急切问,“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徐大夫将那药方叠好又递还给陆煜,捏住胡子道,“我方才为姑娘诊病,发现她脉细无力,又见她旧伤许久未愈……可若是按着方子,早就该见效啊……”   犹豫片刻会还是斟酌着问道,“姑娘最近几日可是服用了宣胡草?”   这一言不免惊世骇俗,陆煜脸色一变,当即便摆手道,“怎么会!我常在山中行走,自然多少了解这宣胡的作用,知道它会助伤口恶化,是旧病未愈者的大忌,又怎会叫她服用这种东西!”   徐大夫见他斩钉截铁,更是心生疑虑,“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当真没见过这等的症状。”顿了下,又问,“这抓药煎药可都是经由你的手?”   这些天他都不在家,煎药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妹子陆翠微的头上,这般想着,竟起了丝犹豫,又结合着先前翠微对眉清的态度,不由的面上略微泛起凝重之色。   话说两头,陆煜正在内室与徐大夫说着话,季眉清在屋外却是百无聊赖,正等的辛苦,忽听旁边隔间里传来一阵抱怨之声,她正闲的没事,不由的聚耳凝听。   好奇心磨得她心痒痒,不由的挪着步子上前,掀了那帘布看过去,只见两个药童正背对着自己窃窃私语。   “你说咱们这药酒怎么用的这般快?”年轻稍小一点的药童说道。   “不仅用的快,价格也是日益见长!你看看——”另一个说,言罢,便将面前的账目往前推了推,兀自抱怨道,“最近几日那药酒的价格长得是天翻地覆,原先一两银子便能用上半月,现在十日都用不到!”   年轻一些的瞅一眼账目上的数字,眉毛紧紧皱起,“这镇上的其他医馆不管是就诊费还是那药材费都翻了几倍,就我们家师傅老实,不肯涨价!我看啊,再过些时日,我们的饭钱怕都不保了!”   还未说完,便叫那年长些的捂住了嘴,“嘘!小点声!别给咱师傅给听见了!”   季眉清隐在暗处,寥寥数语便听了个大概。   药酒不够用?许是因为前世职业的缘故,她对此类反应市场需求的信息特别敏感。倒不曾想她运气这般好,竟碰巧撞见了自己擅长的领域。   短短数秒,她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好些念头。商业思维随之发散开来,她联想了一下镇上的供求状态,不由得眉心一跳,觉得有门!   药酒,药酒……客人正好要,她正好有!   季眉清小声念叨了一句朋友圈里的微商口头禅,不由自娱自乐的笑出了声来。   那边,小药童扬扬眉,刚要回句嘴,却被这声音一惊,余光瞥见到了幕布后边竖着一条身影,旋即嘎然噤声,定睛去看,却见不是药房师傅,这才长吁出一口气,只道,“姑娘若是看病还请去前堂,这后院闲杂人等是免进的!”   季眉清不以为意,她只睁着那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笑着解释道,“我来此并非看什么病,而是做桩买卖!”顿了顿,又胜券在握地抱着手臂,强调道,“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她对自己的头脑还算有信心,这边的古人似乎并不懂得金融的概念,所以,她若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甚至可以发展一条产业链!   小药童一怔,当是没想到这般大的小姑娘能做什么生意,只无奈的笑笑,“方才我见你和陆大哥结伴而来,应是找师傅瞧病的。”又指了指满案桌未打封的药包,愁眉苦脸道,“师傅交代的事情还没忙完呢,姑娘就莫要寻我们开心了!”   话音未落,季眉清便笑着打断道,“你说的没错,前来治病自然是一桩,却也不耽误我们谈生意!”随即又努努嘴指了指那桌案上的账簿,“方才我听说你们正在为药酒的事烦心?”   “是……是啊……”小药童犹犹豫豫,顿了下,忽的想起方才抱怨师傅时对方也在场,又听她言说药酒一事,当即脑门上狂汗,急忙辩解道,“我方才与师兄闲话,若是姑娘听到什么,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另一个药童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忙走上前,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些话做不得数的,姑娘千万别与旁人说道!”   季眉清见她俩慌慌张张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你们自然不必担心,我从来不是碎嘴的人!自然也不会在徐大夫跟前多舌。”顿了下,又正色道,“只是我来这里确然是谈桩生意,并非闲来无事编排你们!”   小药童见她神色里头透着认真,不像有假的样子,不由诧异齐问,“姑娘莫不是要谈药酒的买卖?”   季眉清笑着点点头,“正有此意!”   闻言,两个药童不由面面相觑,想了想,却又都各自摇摇头,拒绝道,“那也不成!即便姑娘你手里有药酒,这生意怕是我们也不敢接!”   季眉清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拒绝,不由皱眉道问,“为什么?”   年轻一点的药童答,“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医馆的药酒一向是在同济酒庄里取货的,多少年的交易,哪里能说变就变?若是被师傅知道定要责罚我们不可,不成不成!”   见只是这个原因,季眉清这才松了口气,勾着唇笑道,“生意上的来往,自然讲究诚信,你们是同济药庄的老顾客,信得过那里自然无可厚非,可是商人之前更主要的还是利益往来。”她转了转眼珠,神秘的放慢语速,“若是我这的药酒比那同济酒庄的便宜一半,你们可还要拒绝?”   听罢,两个药童双双一愣,随即结结巴巴道,“一……一半?”   季眉清一挑眉,扬起的下巴有几分英姿飒爽的风采,傲然点头,“那是自然!”    正文 第七章:合作生财   季眉清来自二十一世纪,思维上自然更加懂得变通。古人只谙涨价可以带来更多的利润,而她,却深知薄利多销的道理。   她负手站着,好整以暇地在两人之间扫视一遍,等着答案。   听她这样说,两位药童都是一喜,眼睛霍然一亮,可转念想想,却又起了犹豫,天底下哪里会有此等的好事?   师兄弟相互看了一眼,随即退到稍远处咬起耳朵,隔着远,季眉清听不清,但从他们的面部表情却能够观察得出,两人是动了心,根据季眉清多年的生意经验,只要再烧把火浇把油,这事定然能成!不由眉眼弯弯,笑容更甚。   季眉清一点没猜错,半价的诱惑当真是足够吸引人,尤其是在这种医馆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商讨一番之后,还是那个年长些的率先开了口,“方才姑娘也听到了,我们忧心的的确是馆里的支出,若是姑娘这的药酒当着能够便宜一半我们自然愿意去买,只是姑娘也知道我们这是医馆,若那药酒的疗效起不到作用……”   这话说的在理,师傅自小教育他们的便是医者仁心,那些药酒最后都是用来救死扶伤的,若当真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触犯了医德,那自然是万万不可。   季眉清道,“我既然卖你们药酒,自然也会为它的质量负责,你们放心,这药酒用的是我祖传的秘方,我敢保证,效果只高不低!”   顿了顿,又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你放心,在正式供应之前,我会先提供给你们药酒样品,若是你们觉得可以我们再定立契约,往后即便是有契约束缚,在合作过程中只要你们觉察出了质量问题,也可以随时终止合作,如何?”   话说到了这份上,两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当下便高高兴兴的爽快答应了。   赶巧这时候陆煜也已经出来,季眉清便只撂下句,“过几日将药酒带来”,便匆匆告辞了。   出了后院,迎面便觉察到陆煜脸色不佳,季眉清不由讶异问道,“怎么了?”   陆煜摆摆手,只道了句无碍,便率先踏着步子出去了,只是周身的戾气哪里合那无碍两字?   季眉清不免有些发懵,搜肠刮肚想了半晌,也未想出自个到底哪里惹毛了他,抬头见陆煜的身子远了,这才一跺脚追了出去。   车轱辘歪歪扭扭轧的路面嘎吱作响,可两人却是相对无言,季眉清有事与他商量,寻思着等他面色好转些再言,谁料越接近玉溪村他面色竟越发沉黑。   这一路上她也是憋了一路,见他竟是如此,登时有些气恼,瞪圆了眼睛道,“陆大哥可是不满意我?若有什么不痛快明言就是,何必这般藏着掖着,给我脸色!”   陆煜闻言,不由一讶,扭身对向季眉清,却见她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睛扑闪几下,眼角便有些湿润,心里咯噔一下,忙解释道,“我的错,是我心里有事,却也不是气恼你!只是……”   犹豫了半刻,却还是未将陆翠微偷偷下毒的实情吐露半个字,因着现在仅是猜测,无凭无据却也不能冤枉好人,心底里也是隐隐存了份希翼。当下正犹犹豫豫,不知怎么接话茬,却见那头的季眉清噗嗤一声笑出来,正眉眼弯弯瞧着自己,道一句,“可是真的?”   这样俏皮的模样入了陆煜的眼,他也禁不住动了下嘴角,心情竟有些大好。   季眉清抓住时机,忙凑过去道,“陆大哥,我想与你商量一桩事,如何?”   陆煜没防备,只觉一股幽幽清香钻入了鼻息,再瞧,便是软玉温香近在咫尺,不由的脑根儿发热,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倾了半寸,这才僵着脖子问,“商量何事?”   季眉清神神秘秘的一笑,凑近了他的耳朵,才低声吐出两个字,“合作!”   她前世便是药酒世家,自个虽对酿酒这门活计不精通,但祖传的秘方她却是背的滚瓜烂熟,又想着这陆煜不就会酿酒?若是两人合作,以后他酿酒她提供方子,那便是取长补短,以后必定能够财源广进!   季眉清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是血液沸腾,她重生来这个异世一直苦哈哈的过日子,如今老天爷把一条通往财富的杨康大道铺在了她的脚下,若是她不去抓住那便是自个作贱自个!   她先前过惯了娇滴滴的大小姐生活,如今成了个村妇实是难以适应,因着心里那点劣根也是好逸恶劳,又想着多日承蒙陆煜照顾,若是能够带领他发家致富既让自己过上了安逸日子,又算是报答了陆煜,岂不是一举两得?当下便更加坚定了心头那点念头,将方才在药馆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闻言,陆煜不免讶异,“你竟要给他们提供药酒?”   想了想,又不放心道,“这医馆里的徐大夫乃是我的旧相识,他为人正派,断然不是那种贪图小利之人,你为他提供药酒我自然不反对,可若是那药酒不见成效,你我折了银子事小,苦了看医诊病的百姓事大!”   顿了下,又皱着眉道,“眉清,若你是当心药钱大可不必,我陆煜已然发过誓,不论多少银两我都会治好你的病,这些年我也蓄了些银子,往后我们省吃俭用为你治病应当问题不大!你只要在家里好生养歇便好!”   这些日子的相处,季眉清也算是了解了陆煜这个人。此人很是古板,又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可左右想想这是天大的发财路子,若是就这般受拒绝岂不是可惜?可如何解释那药方的安全性却也是一桩顶顶难的事,总不能说这是她前世祖传的方子吧!正在纠结,脑里忽然灵光一现。   陆煜本以为她已是打消了想法,扭头去看却见她眼神灼灼的盯着自己,不由一怔,身子又是僵硬了几分,不由抬高了视线,只盯着她的发顶问,“怎么了?”   季眉清见他两颊处染上了几分红晕,不免有些好笑,心里更是起了分逗弄之心,当下便弯了弯嘴角,又向前凑近了一些,“陆大哥,我与你说句实话,你可要答应我替我保密!”   陆煜只觉她呼出的甜气儿就萦绕在他耳蜗,气息不由的乱了几分,脸孔不由的崩起,声音带了丝不自在,“季姑娘有什么事明说就是,我定然不会与她人多舌。”   “陆大哥可知我母亲是做什么的?”   闻言,陆煜不免将视线下移了一点,见她巧笑嫣然,目里的狡黠之气猝不及防撞了他满眼,先是一怔,随即摇摇头。   “实不相瞒,我母亲先前却是个药贩,贩的正是那跌打药酒!”   顿了下,眼里又起了一丝雾气,“那方子是祖上传下的,我母亲去世早,临终前便将那方子传给了我,她自知季家容不下我,便让我学了这傍身的本事,不至于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说道后头已是泣不成音。   听罢,陆煜已是百感交集。既可怜季眉清的身世,又因为她将这等秘辛这事告知自己当是不将自个当外人而高兴,再见她粉拳紧握,仰着小脸向自己保证那药酒的疗效,更是深信不疑,当下便郑重其事道,“既然你这般说,我也再不拒绝,我不懂那药酒疗效,到时做了样酒叫徐大夫分辨分辨即可,若当真却有奇效,也算是百姓的好处,是桩好事!”   闻言,季眉清眼睛一亮,“陆大哥这是答应了?”   见她一双大眼里透着喜悦,陆煜也不免心添高兴,兀自点点头,一扬驴鞭,朝着那东边的村子去了一路疾驰,许是心里主人的喜悦感染了那老驴,它的四蹄竟也比往日勤快,天刚擦黑便就入了村子。 正文 第八章:配方   这一夜季眉清又是失眠,心里铺就一条康庄大道,想着以后得了银子定要置办宅子,增添新衣,往后过的便就是小富婆的日子,更是乐的咯咯直笑,到了天气蒙蒙刚亮,便就神清气爽的出了门。   陆翠微正在生火做饭,抬眼便见季眉清一脸高兴的迈出大门。她目光先是不自然的躲闪了一下,然而憋着的火气如今烧的正烈,终是忍不住一丢锅铲,“你是死人吗!没看见我在做饭,也不知道过来帮忙!”   这些日子受她的冷言冷语倒也习惯了,又恰逢季眉清今日高兴,也没功夫与她拌嘴计较,只问,“陆大哥去哪了?”   陆翠微哼一声,“还不是镇上卖药了!说是什么药酒,季眉清,你倒惯会摆咐人!”   闻言,季眉清眼眸猛然一亮。   昨日她提笔写了方子,没想到仅仅一夜那药酒便就酿出来了?当下便急切道,“陆大哥按方子抓的‘配方’在哪?”   “什么配方?”想了想,陆翠微又喏喏嘴,对上灶台前的一只褐色篮子,“是不是那个?”   无怪陆翠微不知,陆煜知晓那方子乃是季眉清祖上保命用的,断然不敢大肆宣传,私心里又疑着陆翠微有谋害季眉清念头,便也是不愿与她提起,只嘱咐她好生看着那篮子便匆匆去了镇上。   季眉清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篮子正用一块灰布包着,看不清里头情形,季眉清伸手掀开,看罢,不由眉眼弯的更甚。   陆翠微见她巧笑的模样,好奇心磨的她心下痒痒,惦着脚往里头张望,想瞧瞧那里头究竟放着什么物件,却忽然瞥见那篮子里竟起了丝动静,定睛一瞧,却见里头竟满满都是活物!不由的大惊失色,指了指季眉清又指了指那满篮子的蝎子、毒蛛,颤着唇道,“这这这……这都是些什么!”   顿了下,忽然意识到昨夜兄长连夜上山便是寻的这些,更是气的脸都绿了,大声责骂道,“你这没心肝的东西!你不知道这都是毒物?竟还要哥哥给你寻来!”   她看着季眉清不理会她,依然笑得开怀,心下的一把火不由越烧越旺。眸里露出一抹凶光,索性一鼓作气走到季眉清跟前,借着怒气临门一脚,直将那篮子踢翻!   正在这时后头竟传来一阵立喝,陆翠微一愣,堪堪转过头去,却见一头老驴正站在跟前,那驴车上坐着的不是陆煜是谁!   陆煜本想着早些去镇上将那药酒给卖了,可在路上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想着留季眉清和陆翠微二人在家怕会出什么冲突。   想了许久心下慌张的厉害,便也顾不得什么药酒买卖,一扭驴头,赶了回去,没料想刚到家门口竟撞上这样一幕,蹭蹭的火气临了头,大步流星的捉住陆翠微的手腕,挂下脸色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随即又反身瞧了一眼季眉清,见她虽脸色苍白,但幸好没有什么外伤,这才迂出心口那一口气,只是面上却依旧沉黑如炭。   陆翠微怎料想自家哥哥竟奇迹般的出现在门口,先是一愣,方才后知后觉被劈头盖脸的责骂一顿,心中的火气不由燃的更甚,只嚷嚷道,“哥,你舍命救了她,她竟也忘恩负义叫你冒着危险去找那劳什子毒物!我明明是为你……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吗!竟还要护她!”   陆煜本就被她惹的心烦,此番又见她这般泼辣模样,眸子不由的紧的更甚,呵斥道,“够了!”   “哥!”   陆翠微有嚷嚷一声,忽见陆煜面色不对,没由来的一阵心虚,正欲开口争辩些什么,忽听他又开了口。   “你跟我来!”   陆煜说完,便也不看陆翠微,径自迈着阔步进了屋子,陆翠微见形式不对,自然不敢忤逆,先是扭头瞪了季眉清一眼,这才小跑着跟上去。   “哥,你有事就说吧。”陆翠微嘟囔一句。   见陆煜不回答,她正欲开口催促,一抬眼却见自家兄长竟一路无言的朝着后堂而去,半晌出来了,手里多了根粗长的驴鞭,不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问,“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跪下!”   陆翠微有些发懵,以为是方才她踢翻了那篮子要受训戒,正要开口争辩,却见陆煜从腰兜里掏出个方方正正的黄油纸包,看着看着,竟生出一些眼熟,忽然想起了什么,倒退一步,瞳孔骤然缩小,双腿发软道,“哥……你……”   陆煜见她这番神色,便也猜出了这物件便是眼前人所有,不由面上现出一丝痛苦,颤声道,“陆翠微!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言罢,一扬手,直将那药包扔在了陆翠微的身上,布包里渗出的药渣漏出一点,带着一些腥味。   陆煜拍着桌子怒道,“我从不曾想你竟有这般歹毒的心思!若是当日徐大夫未言,季姑娘的一条命怕是要栽在你手里!”   顿了顿,又厉声道,“这萱胡草对受伤之人百害而无一利,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枕下怎么会有这物件!”   人脏并获,已是辩无可辩的地步,绕是她再抵赖也是脱不了干系,陆翠微索性一咬牙,承认道,“是!这萱胡草是我采的,也是我放在那个女人的药里的,我就是看不惯哥哥你对她这般好!我就是看不惯——”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巴掌便就洛在了她的脸上,她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一扭头,却见陆煜正扬着五指站在她跟前,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喊道,“你打我?你竟为了那个女人打我!”   陆煜气极,板着脸教训,“这么多年我一直惯着你,却我竟然不知道你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我歹毒?!”陆翠微抬起眼来,看着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哥哥对自己发火,委屈和难过全都转化成了对季眉清的滔天恨意!   她捂着脸冷笑起来,“我这样就叫歹毒了?!那你可得让她好好等着,我还有更歹毒的法子来招呼她!”   撂下狠话,陆翠微赌气地瞪了哥哥一眼,转过头拔足便朝外面狂奔。   “你!”陆煜咬了咬牙,忍住将人追回来的冲动。毕竟这妹子是他一手带大,但她现在却成了这个模样,也有他的过错。只是,若很快将她哄回,她必然吸取不了教训!   陆翠微憋着一口气奔出花溪村,泪水已经风干,伤心的目光也渐渐被刻骨的仇恨代替。   既然季眉清有胆量抢了她哥哥,自个也不会让她好过!   她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忆起先前在屋外偷听来的对话,知晓那季眉清乃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庶女,此番坠下山崖也是受了那季家主母的胁迫,想必其对季眉清也是恨之入骨。   若是那女人知道自个痛恨的季眉清还活在这世上,不知会是何反应……   这个想法如春日疯长的野草一般在心里肆虐,很快便侵占了她所有的意识,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季眉清去死,既然自己办不到,不若借了别人的刀!   陆翠微捏了捏腕子,眼里的狠意毕露,心里道,“季眉清,既然是你先惹我在先,可别怪她陆翠微心狠手辣!” 正文 第九章:亲生父母   话说这季员外正和夫人在院里赏花品茶,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响动,随即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扑进门来,季夫人原来的大好兴致被搅了个干净,心思坏到了极处,还未等那小厮上前,便龇着一口白牙怒道,“你这是火烧了屁股?这般慌慌张张也不怕冲撞了老爷!”   小厮听完,不由双腿发软,那原本含在口里的话也不敢说了,只站在原处瑟瑟发抖。   季家是县里大户,季家家主也算是清河县的一方人物,靠着祖上一点基业,也是老实本分,这是她这位夫人却是远近闻名的炮仗嘴,一点就着。   见那小厮吓的两股战战,季老爷竟生出一点同病相怜之感,从软椅上爬起来,打圆场道,“夫人莫要置气,且叫他说完!”   言罢,便向着那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这才点点头,禀告道,“外头来了个乡下丫头……说是知道了二小姐的下落!”   闻言,这屋里人皆是一讶。   季府上下都知道季眉清乃是受了主母的冤枉跌下了悬崖,那悬崖乃有几丈高,摔下去哪里还有什么活头?只碍着一句家丑不可外扬便称是逛花灯时走丢了。   主母刘氏听罢却是不以为意,私心想着定是哪个穷乡僻壤处的乡下女人见着有赏银可得便来府上邀功,便只摆摆手,吩咐了手下的随从去打发,又嘱咐句“往后再看见这般模样的人直接轰走便是”,就扭着柳腰回屋休息了。   陆翠微正在屋外等着焦急,眼见着那小厮已是进去半晌,却还无半点动静,不由心下焦急,正想着询问一声,却见那看门之人黑炭一张脸,凶神恶煞的杵在门口,便也只好忍住那满腔怨言,怯怯闭了口。   又等了半晌,那红漆的木门这才轰然拉开一个缝,只见方才那个小厮从门缝里钻出来,一张白净的脸上多了些怒意,陆翠微一讶,又朝着门洞里瞅了一眼,却不见后头跟着旁人,不由皱眉不满道,“你通报的呢?老爷和夫人怎么没来?”   小厮刚被训完,面色自然不佳,本想着这村姑虽穿着普通,但脸面却是好看的紧,看情形也不像是骗子,便就遵了她的请求往里通报,没成想不仅进屋挨了痛骂,还扣了一个月的工钱,越想越气,不由瞪着偌大的眼目,怒气冲冲道,“你说你这姑娘长的倒好,却是说谎不打草稿的!快滚!快滚!下次别再叫我看见!”   陆翠微讶异的很,只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哪里有骗小哥你?若是不信,叫你家夫人来我一辨便知!”   说完便就一头猛扎,硬着头皮便往要往里头闯,小厮一讶,赶忙伸手拦住她,咬着黄牙恶狠狠道,“我实话告诉你!那季眉清早已经和我季家脱离了关系,死活都与咱们无关!你若再敢造次,即便你是个女人,我也照打不误!”   说完便捏了捏生铁一般的拳头,向着陆翠微威武的扬了扬,见他来真的,陆翠微即便心下再不甘,却也不敢多言,只得慌着步子夺路而逃。   一直跑到镇上的市集,转过头去已望不见季家的府邸,陆翠微才喘了口气,抚着胸口停了下来。   “该死!季家的人都该死!尤其是季眉清!”   她在季府受了惊吓,连带恨上了所有季府人。一路走一路恶狠狠咒骂着,不时用力踢着脚边的石子,连平日里最爱的花花绿绿的坊市都没心情去多看。   陆翠微没有想到的是,她这番郁闷的情状,倒是好巧不巧地落入了有些人眼底。   这日镇上居住的赵氏正百无聊赖的和自家男人带着小儿子在集市闲逛,准备置办些降价的狗肉回去改善生活。她颇有微词地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男人,忽然眼角的余光瞄到一抹纤细翠绿的身影,从街角那边荡了过来。   虽然陆翠微略微低着头,表情不快,但那标志的面容依然落进了田氏的眼里。   这,这张脸,跟六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娃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田氏被雷劈般猛然顿住脚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一般看着绿衫女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扯了扯旁边田大汉的袖子,压低声音,“你看那像谁?”   她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陆翠微的眉眼,心里咯噔一声,犹如惊雷炸开。   田大汉正吧唧着嘴抽大烟,吞云吐雾好不快活,见婆娘伸手来抢,连忙宝贝似的护在怀里,不甚感兴趣的随意睨了一眼,只闲闲道,“像谁啊?”   赵氏答,“二女儿,翠微!”   田大汉惊的几乎跳了起来,随即瞪圆了眼珠子,“啥?翠微?哪儿?!”   赵氏急忙拉着他往前又走了两步,将陆翠微的背影仔细指给他看,“你看看,那身段,是不是像我年轻的时候?”   田大汉认真看了看,点点头,又摇摇头,装模作样的比较道,“这小娘子可比你风流多了……不过,你确定是翠微?”   “我瞧妥当了,的确是她。”赵氏嗔怪地佯装打了男人一下,随即却又苦恼道,“六年前将她扔在山野里,真没想到,她命竟这般大!貌似被那玉溪村的老陆家给收养了?”   田大汉当然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只是挑挑眉冷淡道,“怎么的,当初家穷养不起她,说要丢了她丢张嘴的人可是你,难不成现在你要把她接回来?哼,我可不同意!没看到家里揭不开锅了吗!哪里还有闲钱养她!”   赵氏摆摆手,“我哪里是真想将她接过来?可现在却是不得不接!”   田大汉一愣,“你啥意思?”   赵氏心里欢喜,脑子里已经打过数遍如意算盘,眼眸深深道,“你刚才没见着着她正脸,不知她现在的模样竟是长得十分水灵!前些日子不是说季家有个纨绔子弟招亲吗,何不……”   田大汉会意,原本愁眉苦脸的眼里骤然闪起精光。   赵氏看他明白过来,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轻松自如的笑,往自己十三四岁的小儿子背上推了一把,神秘兮兮的嘱咐。   “阿宝乖,跟上前面那个绿衣服的姐姐。找到了她,咱们以后就有肉吃!”   阿宝不疑有他,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快步跑上去跟上了陆翠微的脚步。 正文 第十章:尊重你的选择   天色尚早,虽未到正午,街上的行人却是少了几波。   陆翠微一路小跑回到了陆家,恰好陆煜正在埋酒,推开了院子的门走过去。   “陆哥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她跑到他身后娇声道。   陆煜倒是没当回事,紧了紧地上的土,回过身道:“什么事?”   陆翠微也没觉察到他的漫不经心,仍旧带着淡淡的兴奋道:“我今天去找季眉……姐姐,结果被挡在了外面。”   “她怎么了?”   “听季家那些仆人说,季姐姐……被赶出来了。”说罢,顿了顿偷偷看了他几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又添油加醋道:“季家可是大家,一个小姐能被赶出来,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惹季家老爷生气了。”   “怎么可能?”他不可置否,对于这些事情他向来不管。   见他不信,陆翠微有些着急了:“是真的!季家是镇上的大家,家规甚严,如果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怎么可能被赶出来。陆哥哥,这种女人你可要小心。”   “行了,你季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她。马上就中午了,你先去做饭吧,眉清她有事回不来,你下午将饭菜送过去吧。”   陆翠微见他并不相信自己说的,眼角都憋红了,正在将人僵持的时候,院子的门口又来了人。   “请问陆公子在吗?”一个做妇人打扮的人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打量着他们,见到陆翠微泛红的眼睛微微一亮,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小翠?是你吗小翠,我是你娘亲啊。小翠。”妇人直接看着他身边的陆翠微,因为兴奋而流出的泪水让陆翠微怔了怔。   她的娘亲……陆翠微看了看妇人旁边的人,那个一身粗布衣裳,面容粗糙的男人是她的父亲……记忆里和现在的他们似乎都没有变过。   陆翠微怔怔的看着他们,许久才喃喃到:“爹……娘……”   “诶,乖女儿,我和你爹找了你好久了。跟我们回家好吗?”那妇人一直拭着眼角的泪水,这让陆翠微有些晃神。   一直没做声的陆煜上前了一步,挡在了陆翠微的面前:“二位自称是小翠的爹娘,不知道有什么证据。”   不同于刚才的漫不经心,这个时候他端着脸自带几分气势。   田氏和田大汉互相看了一眼,之后田氏上前道:“囡囡从小是我我亲手养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至于证据,陆公子我说两个陆公子可以对对看。”   陆煜没应答,回头看了看还躲在自己身后的人,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小翠出生的时候得过天花,后背上还有些印记,不信可以问问小翠。”田氏希冀的看着他身后的陆翠微,只要她愿意回来,以后田家的日子虽然不会如日中天,可吃好穿好那也不会差。   陆煜转身看着陆翠花,后者迟疑的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是真的,她的后背上的确是有一些长天花之后留下的疤痕。不过多年,虽然已经淡掉,却还是有些痕迹。那些痕迹,是她活下来的证明。   看着隐约有些兴奋的陆翠花,陆煜有些迟疑。   “小翠,你跟我们回去吧。当年你失踪之后我和你爹就一直找你。可始终没能知道你的消息。”田氏说着说着又开始泪眼婆娑。一旁跟着的田大汉见陆翠微无动于衷,便将一直在身后躲着的阿宝给推出来。   “这是你弟弟阿宝,你一定记得吧。以前你和他最亲的。”   大宝正拿着糖葫芦定定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田大汉也急了,推了推他示意叫一声。   大宝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姐。”   这一声仿佛唤醒了她所有的记忆,陆翠微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了,眼眶红得不成模样。离开家三年了,三年来,她无时不刻不在想自己的父母。看到别家的孩子都能牵着自己爹娘的手在路上走,她就忍不住一阵羡慕。   陆翠微求助的看着陆煜,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陆煜皱了皱眉,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无权干涉,可陆翠微也是他妹妹……这下便有些难办了。   “当年小翠是怎么被你们弄丢的,你们还记得吗?”   陆煜突然问道,田氏夫妇面面相觑,再看陆翠微,她脸色也沉了下来,心里微微一跳,眼角便又多出了几颗晶莹的泪珠。   “当年的事情,我知道是爹娘对不起你。可当时饥荒,若是不能丢下你,我们田家就都会死的。”田氏哭喊道:“这么些年,娘一直很愧疚,可如今看到你这模样,娘是打心底的高兴。”   “她说的是真的吗?”陆煜一脸凝重的看着陆翠微,她遇到什么事他不知道,不过领回来的时候却是奄奄一息身上满是伤痕的模样。   “陆大哥,很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我……就是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您。”她说这话的时候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陆煜脸色还是没好。   想到刚才他那么维护季眉清,还为她说话,认识的日子还没她的长就已经这样了。那以后自己在他面前,自己肯定就没有机会。   而且自己一黄花大闺女,未成婚就同别的男人同住一个屋子,以后肯定会遭人诟病,落下不耻。   思来想去,只能先回家了。而且离开这么多年,还是很想念的。   陆煜的脸,她已经不敢看了。更不要说直对他的眼神,便是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股压抑。   “既然你想回去,我自然不能拦着。小翠,回去之后就好好生活,若是有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我帮你做主。”半晌,他突然道,倒是让陆翠微有些惊讶,甚至还喃喃问他。   “你不拦着我吗?”   陆煜和气的笑了笑,“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这句话让她心里像堵着了块石头,闷闷的,喘不过气来。陆翠微僵了僵身体,脑袋嗡嗡的完全没听到旁边的田氏夫妇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