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笛声绕云烟,青矜子岚流云千 一 谁家唱断袖舞流年   “子衿,你可在怨我。”   她面前的磊落男子,眉梢挟带着一朵朵心碎的花开,就这样坦然的立在她的面前,语气温柔的道。她心下作痛,别过头去。山间的碧空映着山清水秀,金子般的阳光柔柔的落下一片不清不楚的阴影。   墨子衿,你可在怨他吗。   岁月如绸,执念如茧。   苍茫之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将心痛掷地有声的延绵下去。   “我,会恨你。今生今世。”   栖梧笛声绕云烟,青矜子岚流云千。   一谁家唱断袖舞流年   栖梧山。琅琊阁旁。   小溪环绕着木房哗啦啦的响,朱雀在枝头唧喳喳的鸣。四周的林木长势正好,木房窗边的蔷薇花苞柔和地在阳光中展开一片片的芳香。屋内,人儿正睡的香甜。   墨子佩坐在床边翻阅书籍,面上柔和宁静。指尖时而翻动书页,发出轻微的细响。身边的孩童十三四岁的模样,发髻却在睡眠中散开。子佩不时抬头看着熟睡的小人,本清冷的眼神便浮上了笑意。   这一幕,仿佛尘世纷扰浑浊都霎那间如烟。   小孩儿许是做了什么梦,睡着睡着竟迷迷糊糊的笑出声来。他看着,伸手去掐那红艳艳的小脸蛋儿。倒是把小丫头闹醒了。她猛的从榻上坐起来,揉揉眼睛看来人是子佩,竟吓的语不成句,先前红润的面色也倏地的苍白了。连忙下床,跪下。   “师父…子衿不该偷懒,请师父惩戒。”   墨子佩收起楞在空中的手,起身离去。   子衿跪在地上,咬紧了下唇,眼神疼的似要滴出血来。数着师父离去的脚步声,片刻,才听见墨子佩淡淡的声音传来。   “无妨。”   她一愣。恍然的抬头,那男子立在门口,似是遥望屋外山水乐景,只是面上淡漠无波,好像同方才那个温文柔和的男子判若两人。   “若有下次,自己到嗣堂领罚。”依然是毫无情绪,却清冷好听的声音。   子衿一整容,连忙低头说是。然后听闻师父的气息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她才恍惚起身,揉揉跪到发麻的膝盖。   而此时,窗外日头西垂,晚风拂来一阵阵心碎。   而我们的故事,在这之前便早早的开始了。   说到墨子衿和墨子佩。名字这么相似,但是并不是兄妹,而是一对很奇怪的师徒。听琅琊阁里的其余师兄师姐说,子衿来到栖梧山时不过五岁,大雪的夜晚被人扔在山下,师父晨起下山才发现冻的浑身青紫的小婴孩。当他们都以为师父肯定要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小破孩儿送到山下的某一户人家去,可是师父却大大相反将她留了下来,甚至起了子字辈的名,收做了徒弟。面对师父难得一见的温情,墨子佩的徒弟们上上下下都不能理解,甚至去找师父理论,结果无一不被师父训斥。   也难怪,天下第一阁琅琊阁当家,墨子佩的弟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更何况,墨子佩,墨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其中意味深长自然难以言喻。仿佛是有千年难尽的溯源牵系着这缘生缘定的二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子衿一点点在琅琊阁长大,五岁被领回来就由大师兄墨子岚亲自教导习字,练功。师父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忙,十天半月见不到一次人影也是常见,不过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呢。小子衿很听话很认真,也很刻苦,好像年纪轻轻就懂得察言观色似的,当正午日头高照,琅琊阁内练功场上的小弟子们都逐一退下用午膳时,子衿一个人挥动小小的拳头,正色凝神沉气,稚嫩的脸上满是生动的倔强。本打算退场的墨子岚也微的怔讶,留步,教导起小小的子衿来。   她最年幼,可是最刻苦也最老实,当初她莫名其妙的就入了琅琊阁,阁内弟子无不怨言,即使在师父面前不敢加以辞色,但师父一去,阁内抱怨,嘲讽,捉弄就开始沸反盈天。子衿虽小,却也听得来好话歹话,辩的清好事坏事。所以,不管是师姐们在自己的床榻上洒水,还是师兄们在日常练功交手时从不留情,浑身是伤的她渐渐都习以为常。起先墨子岚还会正色在阁里警示众弟子不可欺压子衿,后来也睁眼闭眼若无其事了。   后来她知道,那些师兄师姐为何总是看不顺眼她。想入琅琊阁,那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无法如愿的事,不管是名家贵族,还是商贾大户之子,都需要历经栖梧山上九重迷阵,三层幻局,生者入阁,死者惜别。可即便如此,每年仍有数以百计的人前仆后继上山。有的,是为了那传说中出神入化堪比仙人的琅琊剑法,而有的,只是为亲眼目睹琅琊阁阁主墨子佩的仙风道骨之姿。有人曾经说,在山谷曾偶见墨子佩采药,浅笑东方如玉温良,一袭月白竹裳似乎要融化在山间早雾中,唇角微扬俊朗举世无双,衣袂临风灼华胜桃夭。从此子佩公子的美誉便远传江湖。   而琅琊阁号称天下第一阁,却不是平白无故就有的称号。自琅琊阁成立近百年间,琅琊弟子励精图治,成就了数不尽的风流人物,为前朝提供了各式各样的青年才俊,琅琊阁像一个人才涌流的泉眼,前几朝的统治者甚至认为,得琅琊者得天下。孩子们从七八岁便可以耗费大量的精力人力登上栖梧山,而经过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打造之后出阁的这些人物,往往都会在各行各业大显身手誉满九州。琅琊阁内最神奇的还是琅琊剑法,作为琅琊阁的独门武功,动静之间皆有文章,出神入化的功夫在江湖上更是让人心驰神往。   相比之下,似乎没花什么功夫就入阁的墨子衿,难怪会被人怀疑嘲笑以平不甘。   可是那个传说在子衿心里只是传说罢了,入阁多年,还未见过师父笑过,更没见过什么月白衣裳。只是师父的颜面风骨,确如仙人美的惊心,却也遥远的让人心寒。   子衿只是想起那似乎永远悠远蓝白袍背影,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怅惘,一缕一缕的像月光一样哀婉又明亮。  栖梧笛声绕云烟,青矜子岚流云千 二 细雨杏花谁同看   子衿从五岁那年入阁,到今已经三年晃过。三年时光,执拗更深,也更沉默。这三年,子衿跟着大师兄子岚长进不少,除了每六月一次的琅琊阁试会,子衿很少见到师父,似乎三年前那个被师父打破常规接进阁的小子衿已经全然被忘记了。而阁内的试会,则是栖梧琅琊阁弟子每六月必行的比武试会,各个长老的弟子分别同其他弟子比试,赢者进,输者退,非要分出个你一我二来。说好听的是切磋武艺增加实战经验,说难听了就是众弟子拼命爬上他人的尸体以在琅琊众长老和阁主面前露一面。   自然子衿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一直这么期盼着。不知为何,哪怕是那人目光有一点点的凝聚在她的身上,甚至盼望着能有一丝丝赞许的神色,自己所做的,怕也是全然值得了吧。前几次的试会都因为年幼,自己百般请愿都没能让子岚准了去。而下月的试会,是子衿好不容易才向师兄讨来的机会。她一想到试会上的种种可能,一颗心都要跳出了胸腔似的一阵悸动。   这日傍晚。子衿在树下习功。   两年前墨子岚夸她天赋异禀,骨质极佳,属习武奇才,便早给她发了把木剑。虽看似朴素,可子衿却格外珍视。如今她行起这套琅琊剑法,行云流水,游龙惊凤,起承转合,衔接天衣无缝,力道化骨绵掌。杏花纷纷落下,粉黄的花瓣悠然落下,又随她有力的剑风翩翩起舞,微醺天地之间,小人儿的身影竟翻飞似蝶,眨眼就要飞离了去。   “慢——”树后传来一声清雅的男声。   子衿脚步一顿,跋扈的剑风就生生的停住。收剑,行礼。她面庞隐忍。   “师兄。”   年轻的少年身着墨绿色的长袍,黑发高高束起在身后垂下,一枚剔透的佩玉挂在衣袂温润闪光。面容清俊儒雅,嘴角似是微笑般抿着,可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流星坠过夜幕,却是清明的很。眉角微蹙。话语也不由得带了严厉。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习武,是为了保护他人和自己。来去之间不应只是柔情万种。你的剑法太过柔和,你习剑,到像是舞剑。”   子衿茫然的抬头,看着眼前墨色少年,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杏花树下,墨绿色如同一枚温文尔雅的玉器,镶嵌在粉黄桃红姹紫嫣红的花景里。师兄,也很美……   可她还没来得及沉醉,下个瞬间,她的心又为墨子岚的话狠狠揪住了。   “师兄,我到底要怎么样!我不够努力吗!要这样我怎么能过试会!!”她声音嘶哑的喊到,竟是带了哽咽。面容上鲜少起了波动,孩童的心性展露无疑。   “子衿,你仍年幼,若是一味的急功求利,并无太多益处,听师兄的吧,咱们再练个几年,再去试会好吗。”墨子岚语气放柔了些,眸子里也带了些许不忍。“师兄相信,到时候咱们的小子衿,一定是最优秀的最耀眼的弟子。”话到最后,他甚至弯下腰,揉了揉子衿的小脑袋。   “不……我等不了……他…会忘了我的。师父会忘了我的啊。”墨子衿一时激动,竟然呜咽着扑进墨子岚的怀里哗啦啦的流起泪来。“师父…他…那么美,那么…优秀,我怎么…可以让他…失望,怎么可以…让他…忘了我呢…”她就这样哭着哭着,仿佛三年来所有的眼泪都要瞬间倾倒出来,好像所有之前默默承受的被欺压,被嘲弄是没人要的孤儿,被交手的师兄打的鼻青脸肿,都不如被墨子佩忘记这件事,更让人绝望。   墨子岚只感觉自己的胸口濡湿一片。好像是因为这小丫头的眼泪,自己的心口也莫名其妙的湿了一大块。他想开口说什么话,如玉的面上竟也挂了些许的哀伤,最终只是将哭的一塌糊涂的丫头抱紧了些。   杏花落尽,夕阳微醺,晚风和着暮春的香气忽近忽远。   墨子岚想起这两年来,他日夜教导子衿习武,生活。这个女娃年纪小小但是肯吃苦,又倔强,不服输的性子,平日也少话,倒是应了他的性子。师父平日不在阁的日子,全凭了他照料。起初子衿刚来琅琊阁的半年,天天被师兄师姐欺负,她竟然也能一声不吭的忍下来,只是练功愈加发奋刻苦。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多了分在意。   如今,杏花几度开落,小小少年逆风成长,竟也是为了等待他吗。   流转的眸子也失落的黯淡下来。 栖梧笛声绕云烟,青矜子岚流云千 三 犹记少年事   试会日。万里晴空。四下人声鼎沸。   栖梧山上大殿。环形看场上弟子满座,座下场地里正有两名弟子拼杀。   子衿正端坐在墨子岚身侧,努力地挺直了腰板,昂起了头,看上去斗志满满的少年模样。今早上出门她还格外在屋内缠了子岚半天让他帮她绾发。黑发像师兄那样高高束起,垂在身后,露出洁白的脖颈和玲珑宁静的面容。换上了师兄的旧衣裳,虽旧了些,但素色也十分的好看。这般看来,子衿倒少了几分姑娘模样,多了几分少年的傲然与执拗。   可此时此刻,墨子衿只觉得,花影重叠,繁华笙歌遍地,春景良辰一股脑的痴迷而来。都只是因为那漫天的金色的阳光里,独自高坐的蓝白身影。   少年有些慵懒的坐着,看似无意的关注着打斗场的赛况,散发落在身后,蓝白袍上似乎开着一朵幽幽的月季花。面庞清俊淡漠,又仿佛有与世无争的宁静致远。敛起风华,又似藏有忧伤。他就那样静静的坐着,激荡起绝世独立的高傲的孤独花影。似乎感受到子衿的灼热的注视,那男子便转头将目光淡淡的扫过席下忐忑不安的她。似是无意,却又有留情。那平日淡漠无波的蓝眸,不知怎地,竟在子衿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可定神再瞧,却仍是平淡的颜面。   是师父啊。是师父啊。   子衿只觉得这时分,天地都停了,别无他想,宁愿这一秒上下仰望得以定格。心口扑扑的跳个不停,他可是看到了我?纵然云泥之远,纵然淡漠容颜,纵然如此,墨子衿知足。师父,你可知,三年前,栖梧山下,子衿的命都是你的了吗。   那时她五岁,记忆里的分分毫毫都记得一清二楚千万流连。那年苍山负雪,清晨早雾未歇,他面上挂着寒露脚步匆匆,见她一人被弃于路旁,一手抓起可怜巴巴的她凝眸望着。她很乖,说不走就在石板上坐了一整夜,冻得惨兮兮的可连一声哭泣也无。见到墨子佩,竟然呼啦啦的笑出声,黑白分明的眸子笑意弯弯,没有一点被抛弃的自觉「……」。她后来想,当时的自己一定特别丑,但是师父却是仙人之姿,眉宇之间噙着冰雪,黑发垂在白袍之上,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掐她的脸蛋,子衿笑的更开心了。   那是他们的初次相识。   “墨子衿!”   听到子岚的训斥她突然回神,转头看去,子岚好看的眼眸挟带了愠色,子衿不免羞得别过头看向打斗场。小脸红扑扑的倒有了几分少女的朗润。刚刚看了师父多久,都被大师兄看去了吧……   “你看,现在场上的,着蓝衫的是司南长老的最得意二弟子司南青楚,着紫衣的少年则是林长老得意门生林不谙。”子岚静静的声音传到耳畔。她这才发现,场上打杀着的二人,剑法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似乎有意展露锋芒,却又为对方留有余地,回旋之间少年的张扬与自信全然流露。   “大师兄,看那个司南青楚,剑法看似张扬实则有所收敛,可那个林不谙就略输一筹,剑法处处咄咄逼人,这场赛,林不谙要输。”子衿悄悄的说。   墨子岚挑眉看着这个八岁的丫头片子,没接话。   片刻。子衿又问。“我看着有点奇怪,这司南长老和林长老的弟子,不都是琅琊阁的人吗,这琅琊剑法看似相似,可我怎么瞧都有点儿不同…”   子岚凝眉,严肃道。“是,琅琊阁虽大,但仍有四大长老坐镇一方。这四大长老和他们的弟子平日不在栖梧山上,你见不到也是寻常,只是试会日会来琅琊阁一聚。而琅琊剑法本是琅琊阁独门武功,后来经过四大长老根据自家功夫改编,各家弟子使出来味道也有所不同。”   子衿听得迷迷糊糊,却也连忙点头称是。   “不过子衿,你年纪尚小,还能看出这点微妙来,很棒了。”子岚说道这,言语里也像带了春风,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瞎自豪感「……」。子衿又低了头,咬了咬唇。   打斗场上,果真司南青楚险胜林不谙。   这时一直坐在身旁的子岚突然起身,飞向斗场「……看什么看轻功不行啊!!」,阳光下墨色的袍子如玉温良,散在风中折射着金色的阳光。子衿有些呆了,仿佛满眼都停驻了他的笑颜。   “小衿儿师兄给你拿第一回来!!”   喂——搞什么!我才是要拿第一给师父看的好不好!! 栖梧笛声绕云烟,青矜子岚流云千 四 成全了谁的祈愿   墨子佩虽名义上是子衿的师父,可是自那年把她从栖梧山下捡来,就扔给了本闲散碌碌的墨子岚,多年来也亏了墨子岚的教导。琅琊弟子都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闲情逸致不入俗世人面桃花笑的子岚大师兄,竟然会对这个小丫头片子着了意。这么一教,三年就过了。说到底,子岚这个名义上的师兄确是坐实了师父这个位子。子衿打起功夫来,倒也是一板一眼认真的很,可是总少了一点琅琊剑法的力度和刚劲,显得清秀有余,不免让人觉得仅仅花拳绣腿罢了。可子衿年幼,力道本身就小,更不要谈内力,能到此境地已让子岚很是欣慰了。   这次试会,子衿年纪小却偏要闯试会。子岚虽口上应了,却终是放心不过,他想若自己也去参加试会,能为她闯关过阵,哪怕轮自己与她对垒,也不至于失手伤了她……他时常想起墨子衿坚韧勇敢的眼神,那目光里像是含了必死的决心,只是为了换那人的一眼回眸或一句赞许,明亮的要灼伤他的心。仿佛丝毫的牵系都是疼的,他怨着,念着,最终如画的眉眼只能放下对那人的执念。归于平静。   墨子岚和其他弟子不同,他曾跟随师父游历数年,年纪却并非最长者,如今仅仅是个十五岁的翩翩少年,可是却跟墨子佩时间最长,也深得他的真传,武功内力均胜于阁内弟子,这才得了个大师兄的美称。绵长时光里,墨子岚最了解自家师父,最得师父宽慰,也最怨他。   怨他冷情。怨他千百面孔。怨他即便亲设迷阵害人无数,却仍有吸引天下瞩目的本领。怨他对凡事种种哪怕至亲,也永远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模样。他甚至想过,哪一天真的想敲碎墨子佩那冰也似的面庞。   可纵然百般相怨,那人,自从墨子岚来到琅琊阁,就被旁人教导。墨子佩,是师父。师父,就是天。   多年之后,这个一如年少时的自己那般认真的少女,却也是踏了自己的覆辙。   或许,墨子佩,真的没有心。   这边。   试会场上,子岚胜了纪长老门下的一名弟子,赢得满堂喝彩。衣袂翩飞,墨色如玉。正当准备下场归席的子岚看向观众席,却发现哪里还有墨子衿的影子。他心下一急四处张望,向上看去,却发现师父的位子上也是空空如也。   他低下头,温润的面庞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星子似的眼眸中如同挂了寒霜,浮上一层不被人察的心疼。   流水岸边小木屋。一高一低的身影立在斜阳里。   姑娘站在少年之后,面上带着茫然,恍惚,甚至有丝丝惊喜。却终是无语不发。黄鹂鸟和着流水声叽叽咕咕的鸣着,轻柔的风穿过林间小树瑟瑟其叶。只看得少年的背影在阳光里如同一世孤寂的花影,幢幢间隔花相见如梦一场。   子衿本在席上为师兄揪着心,却突然风也似的被师父抓小鸭子般拎起来就飞走了「看什么看还是轻功不行啊!!」。三年来和师父没有一点点交集,哪怕是一次擦肩,一句对话,甚至一次眼神交汇也没有,这下,本来心心念念憧憬着师父的子衿突然慌乱的不知所措了。她小。琢磨不透师父的用意。   只是,师父不是一直,都记不住她的吗。   她又不解了。   如今,师徒二人就在她独住的木屋旁。师父只淡淡说了句“看景。”就若无其事的坐在河畔的墨石上,留她在身后和叽叽喳喳的黄鹂大眼瞪小眼。仿佛方才试会日的人声鼎沸都远离了这二人,世界里只剩下这一方小小天地里,清溪浣白影,绿树映残阳,花燃鸟啼烟云琅琅。师父盘腿而坐,似打坐息功,似闭目假寐,白衣蓝边银纹清扬,让人不禁联想他该有怎样修长的身骨。她在他身后,看不清他该是怎样的神情。   墨子衿轻轻嘀咕。也学着师父模样盘腿坐在身后,她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眼前的翩翩少年郎,仿佛轻轻一眨眼,这月上的人儿就会翩然消失在天际了一般。此时纵然这景百般媲美仙境,也不如这子佩一分一毫。   “我看你这景倒是雅致,房间可有名?”师父声音轻轻地传来。   她一愣。支支吾吾的回答。“……不曾。”她在这里独住多年,没一次觉得这景色有多不寻常,木屋就是木屋,哪里来的雅致的名字…   “嗯。那就叫做。水畔。可好?”   墨子佩转过头来,寒冰的蓝眸中竟然噙了温温婉婉的笑意,如同夜风轻轻送来桂花香气,她怔时忘了如何作答。语罢,他便又盈盈的侧过身。   水畔。不知是水畔水美山美,还是水畔人儿美,云淡风轻间她觉得自己如同置身梦境,帘外飞花,君子玉无暇。   这般愣着,师父也不再接话,他们之间的沉默像金子一样分分秒秒都存着忐忑的心跳,却又在师父绵长清远的呼吸声中慢了节拍。子衿试着闭上眼睛,听溪水流淌黄鹂低鸣,却只听到自己乱了鼓点的心跳。   这样暧昧的,仿佛响彻了整片碧空。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绪,似崇敬,似期盼,甚至夹杂了些许的迷惘和羞涩。三年来的头一遭,却是无缘无故的这样坐在水畔旁待了一个午后。面对这样仙人般的师父,她始终有着下一秒就会扑飞消散的错觉。   可是墨子衿还是忘了,今日试会,师兄们正各显身手大肆展露能力,而她也本是要拼劲全力博得师父的注意甚至是赞许的。如今……这般轻易就近了师父身,心中不免泛上涟漪般深浅的失望,却不知为何,难道不应该庆幸的吗。应了她的愿,又为何怨呢…她又抬头看着眼前背对自己的男子,黑发似是随意束在脑后,清风一起像是和着这满目风华摇曳了起来,传来淡淡的清新草药味道。男子沉默静美的侧脸微微逆光,落在她的眼里一点点凝了几抹闲愁。   青山绿水东篱摇,斜阳晚照。   林中传来断续的脚步声。 栖梧笛声绕云烟,青矜子岚流云千 五 月儿弯弯照九州   她随声寻去。却长大了嘴巴,吓的说不出话来。   墨子衿急得一下子站起身来,顾不上因为长时间跪坐腿脚发麻,踉跄着冲到那人影跟前。急慌慌的查看他身上的血和伤口,她吓的手指都在颤抖,面容苍白。开口,已是语不成句。“大师兄……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伤!!”   来人便是墨子岚了。此时的他满身血液,鲜红的色彩侵染了墨色的衣衫,他面上却仍有笑意的,仿佛那子岚如玉的面庞与温柔从未改变过,看到她,星子般的黑眸便沉淀了安心。   子衿和墨子佩一同消失之后,墨子岚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甚至没有差使谁询问子衿的去向。他仿佛从一开始就了然一般,仍是面色不动的坐在席上。本来,这试会墨子岚是不用参加的。这几年来墨子佩在琅琊阁中有心培育墨子岚,有心人都能看出阁主这是把大师兄当做继承人培养,墨子佩的一些年轻弟子也直接交予子岚代为教导。如今这琅琊阁内,众弟子们把墨子岚视为二当家,连四大长老都得留三分的情面。这等人物,如今参加试会已使众人百般惊讶了,可更为惊讶的竟是后面发生的一切。   墨子佩第一次对阵纪长老家小弟子纪映完胜之后,那个平日里看上去永远温润自然的大师兄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手法锋利暴戾,出剑之处竟然毫不留情,剑剑直刺要害,剑风势如破竹的劈向对手。平日俊朗的面庞此刻竟仿佛隐忍了恨意无数,黑眸也被鲜血蒙蔽,看上去竟似修罗鬼刹般骇人。百转的阳光拂过他狭长的眼角,投下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凌厉之间透着肃静的冰刀似的寒芒。   第一个倒下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虽然墨子岚都没有使其当场毙命,可那鲜血还是不停的淌着,刀锋剑影间来去,血红的色彩便在空中来回的飞旋。这下,四大长老面上都挂不住了。这不是比武,这明明就是在杀敌!   那墨色的身影仍然翩飞着,四下里众弟子都屏住了呼吸,憋住了心跳,仿佛静的只听得见打斗中刀剑相碰的清脆,还有几声墨子岚腰间玉佩瑟鸣作响的回音。   又一个弟子吐血倒下了。转眼,这斗场上竟然红彤彤的一片,阳光下灼热的刺痛了眼。   他静静的立着,仿佛与世无争的淡泊的看着四下。午后微风拂过,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再没有人敢逞一时之勇冲上台去与他刀剑相见,他定是犯了错,伤了这么多人,哪怕他是大师兄,也不能免去重罚。可他却若无其事的向长老们行礼,弯腰,收剑,转身离去。   留下一票长老们面露震撼惊讶,面面相觑。   留下一群琅琊弟子议论纷纷,这时,不知哪个年长的弟子叹了一句。“大师兄越来越像师父了…”四下里又突然安静下来。   只嗅得血腥味慢慢被洗涤变淡。   回到水畔。   墨子岚知道他在她那里。   子衿担忧又焦急的面庞落在他的眼睛里,又像落在他的心上,一阵阵酸甜涩苦陡然泛上心头。他轻轻地笑,眉眼里一如那日黄昏杏花微雨下的他,那般沁人心脾的安心和温润,像无声的开了朵朵的紫藤萝,将美丽一泻而下。   “我没事的,这不是我的血。”   “啊?…”见子衿哽咽着泪的面庞突然顿住,他冰凉的手指拂上她的脸颊,微微的摇头。又说“师兄给你拿第一回来了。”子衿的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的摇头。   “来,师兄去给师父请安。”他说着,绕过愣在原处的子衿,来到水畔屋外,对着盘腿而坐闭目而息的师父行礼。   “弟子墨子岚,见过师父。”   可尚未礼成,墨子佩纵身一起,白衣挟带晚风归入斜阳之中。淡淡的声音遥远传来,不辨喜乐,竟让人联想起他此刻该有的毫无表情冰霜的绝美面孔。   “嗣堂领罚。”   墨子岚就这样静静的半跪在原地,直到那人的生息消失的无踪无影。他头颅低垂着,似是累了,又似有说不尽的丝缕失神。   只有墨子衿还站在树林里,凝视着师父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师父,怎么好像知道一切的样子。   噢。师父就是师父呀。   她本挂了泪痕的面庞此刻笑弯了眼角,轻轻地走到师兄边上。   月亮何时爬上了林梢,月光柔柔的像一双抚伤的细手。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她与师父静静安坐宁静的午后时光里,另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血光剑影,也不知道嗣堂究竟是什么东西,更无法猜度师父和师兄今日奇怪举动的用意。她只是知道,此刻明月亮九州,袖舞流年间没有燃尽的渴盼和那白袍身影正慢慢羽化成回忆深陷的思念。 风清月白隔千秋 相思几许说还休 一 清笛渐远 浮生多少年   桂花树伴着月光幽幽的送来丝丝缕缕的芳香,子衿坐在桌前,双手支在腮下,静静的瞧着窗外。仿佛很久之前,有哪一日,也有这样澄澈如水的月光,这样幽幽静静的桂花香。   那次试会结束之后,墨子岚以重伤弟子数十人的名义自行去嗣堂领罚。阁内弟子无不议论,这大师兄到底是怎么了,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事儿呢嘛。又想想嗣堂,大家都打了一个寒颤,噤了声。   琅琊阁的嗣堂,从成立以来,进去得多,出来的少,进去皆健全,出来多废残。虽说没有江湖传闻中闻听色变的各种变态刑法,却也是血光多多。无非就是阁内为了惩戒弟子类似于刑堂的东西,但是琅琊阁内惩戒的方法最直接简单,却也最让人生死不能。   就是鞭挞。   一遍一遍的落下鞭子,当你已经血肉模糊之时重重的鞭子又落在刚刚绽开的伤口之上,新迸发的血液混着旧伤的疼痛,一次鞭刑下来,少说都有上百的鞭数,而受刑之人则往往体无完肤。   于是墨子岚,就要受这样的鞭刑。   他去之前,子衿是不知情的。直到两天的鞭罚过去,当墨子岚又拖着浑身的血腥味和一地的血痕,踉踉跄跄的闯进她的屋子,子衿甚至问他“又是别人的血?”。他勉强勾起唇角,发紫的唇微张,却还没来得及回复一句,便晕了过去。   受到惊吓的子衿急忙扶起他,正欲解衣,却发现衣服的棉质布料已经深深的陷入伤口,渗透出一层层的红。   她还是没有多问。因为墨子岚曾说,师父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理由,我们只需从着就是。   她想,师兄,也一定是这样。   可她还是担心的不得了,为了照料墨子岚忙的跑上跑下。昏迷整整一天之后,幽幽转醒的墨子岚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八岁孩童黑黝黝的眼圈。扑哧一声竟然笑了。   后来。   墨子衿专心的照顾师兄养伤,平日里他卧在床榻休息,她便趴在床头,听子岚为她讲学。嗯,墨子衿今年八岁了,墨子岚吩咐说小丫头要识些字,懂些道理,才不会太愚钝。就这样,时间乘着船儿静静的摇。墨子衿成日与子岚相伴,待他痊愈之后,二人又开始了日日练功习字听学的平凡日子。   每天清晨,墨子岚踏着晨光而来,叫醒熟睡的子衿起床练功。也不知道为何,年纪越大,这小丫头越发贪睡起来。师兄妹二人沉气凝神打坐片刻,又开始习武对招,起初,子衿总是一招就输在墨子岚花也似的招数中,渐渐的,子衿学会了有效的躲避进攻,化骨绵掌又发起进攻。一招,三招,五招,最后墨子岚甚至用了整整十五招才堪堪胜过这丫头。   用过午膳后,二人又开始一人讲一人听的学习。起初子衿也是只会摇头晃脑的背诵之乎者也,或者是听得迷迷糊糊眼神茫然,后来,她竟然也会提出自己的见解,对儒家兵家等著作提出不同的意见和看法。这些,都不得不让墨子岚大感欣慰。   而接下来的试会里,墨子岚被禁参与资格,于是小小的墨子衿便代替师兄。第一次上场就败给了纪映小子,可一次次的试会中,她不断积累经验,那一次竟然剑直扼司南青楚的咽喉。飒飒之姿令众人惊异。   可是,那之后,她再没看见过墨子佩。就像消失了一般,无人敢询问,更无人知晓。她就在一次次的赞誉中,失落的回到师兄身旁。墨子岚心明如镜,却从不点破,只是轻轻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黑眸中染着些许黯淡。   栖梧山。琅琊阁。水畔居。   犹如一曲笛声渐远,浮生一过竟是数年流逝。   今夜,月色如洗,墨子衿独坐水畔居内,屋外流水亘古不停彻的哗啦啦的响,烛火摇曳映着少女越发明媚美丽的模样。   她已十二。   她想起这几年来的旧事,一时眉头轻蹙,一时又轻轻舒展,一时又漾起笑意咯咯地乐。彼时,师兄朗润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墨子衿,又神经了。”她惊的羞的一张大红脸,连忙摆手结结巴巴的说,“哪…有…哪有。”仿佛他正在看着一般,她又急急忙忙说。“大师兄快睡吧快睡吧!晚安晚安!”这几年墨子岚一直住在她房间隔壁,美其名曰保护她,实则是方便差使她端茶送水,方便叫她起床吧。   大师兄,真是的。她撇了撇嘴,却转念又想起那如玉般敛和俊美的面庞,不由颊上更是红霞满天久不散去。   这时一阵乏意袭身,她伸展下腰身,喃喃的自语。“怎么越发容易困了……”语罢,便吹灭烛火,回到榻上,放下帘帐睡去。   此刻,窗外月朗星稀,风清月白的倒影之中,窗外,一抹白色的身影风也似的一闪而过。桂花香,香彻月夜。 风清月白隔千秋 相思几许说还休 二 谁胜谁负谁能笑傲   这日正午,师兄有事下山。墨子衿独自一人来到练功场。琅琊弟子们招数翩翩,扬起金子似的尘土在阳光中翻飞旋舞,她看着,默默走到杏花树下摆起阵势来。杏花落尽了,翠色的枝叶间缀着小青果,等杏子熟透,她就能和师兄酿好喝的杏花酒了。她想着,招数也散了,只是面上挂着清甜的笑意。   十二岁的她个子没长多少,身材也没变多少,却是生的越发秀丽了。青丝被墨子岚巧手绾起,只垂了几缕落在耳畔,散入风中翩舞,竟也让人有幻影纷飞的错觉,她随师兄,时常着绿色衣衫。只是这绿,不似墨子岚的墨色温和沉敛,多了一份生动的活泼,像是茫茫琅琊阁青天绿水里一抹欢愉的柳树影儿。腰间也挂上了师兄送她的小佩玉,走起路来叮叮作响声声清脆动听。几年来,她慢慢敛去了幼时的生硬与戒备,面对这熟悉的山水人事,微笑像花朵一样轻轻地在风中摇。   此刻,她就是这般柔柔的荡起了笑涡。在回旋的剑法中,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却惊心的美。   可突然,她眼前一花,一道紫色的身影从树旁闪出,竟直直的立在她面前,她大骇,急促促的强力收住剑峰,砰的一声将剑斜打出去。   她又惊又怒,定睛一看。紫衣少年面带薄怒,头颅高昂着眼睛瞪的圆睁睁的和她肆无忌惮的对视。那双流转着不屑与轻蔑的眼神就这样成功的激怒了子衿。   “喂!你干嘛!不要命了!”她凶巴巴的吼道。   “哼,你就是墨子衿吧,想不到你师兄那么温柔的人,竟然会教导出你这样鲁莽的弟子,礼数尽失。”少年将手背在身后,脊背挺的高高的,束起的黑发规矩的垂在身后,紫衣袍上金纹闪烁,声音如清水叮咚锐利,华美的气势瞬间散发出来。   可这么一说,墨子衿更是怒火中烧,诋毁自己就算了,居然还敢说师兄!“礼数?我看你才是不知礼数吧,别人练功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对着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要不是我方才及时收了剑,否则现在倒在地上哭爹唤娘的可是你呢!”他不屑?她比他更不屑!墨子衿毫不示弱的昂起头,字字铿锵有力的说道。   仿佛惊讶于少女的伶牙俐齿和气势凛然,紫衣少年竟然一时找不到回话愣在原地。子衿见了,似是无意的短促的笑了一声,可是听在少年耳里就多了分讥笑之意。只见少年紧咬下唇,身形一闪,空中旋身,紫袍随风轻摆像柔柔旋开的夜下昙花。可还没等子衿反应,霎那间一把青铜利剑瞬时从衣袍中折出,径直就冲向子衿。   子衿一惊,下意识闪躲,手中剑已被打落在地,此时根本无力应对少年那来势汹汹的攻势。这一边,正练功的琅琊众弟子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纷纷投来目光,显然有人认出了打斗着的一紫一绿的身影,一名小弟子匆匆的靠近着正一攻一躲的两人,慌乱道“林师兄!别打了!这被长老发现是要重罚的!!”   琅琊阁阁规。阁内弟子不得私自带剑比武打斗。   子衿身形急速转换,可总也摆脱不掉这少年的攻击,虽是自己熟练的琅琊剑法,可剑剑中又含了不同的招式变换,剑风凌厉如破竹,仿佛带了滔天的怒气。渐渐的她落了下风,眼见就要输了,她匆忙跃到一名弟子身旁,夺去他的木剑,就这样一剑抵住了少年青铜剑的来势。   她胸口急匆匆的喘着,面庞因运动染红。她蹙起弯眉,肃声道。   “林不谙,我可有惹过你?”   这少年便是那日试会日输于司南青楚的紫衣少年,林不谙。原本子衿早已忘了这号人物,可刚刚那小子叫着“林师兄”,又说“长老要责罚”而不是“师父”,所以心里认定这是林长老门下的弟子了。只是,他今日,究竟是为何?   林不谙忿忿的看着她,一双桃花眼何时嵌满了愤懑,让她惊讶。少年没有回答,作势又要再打,仿佛非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墨子衿又凝起了眉,却收了剑,静静的立在林不谙面前,眼神平静安然,仿佛正等着他的攻击。   “喂!你,不要作出一幅很厉害的样子!”林不谙说。   “我不知何事惹了你,但是今日你这般,定是有缘由的。若我亏欠了你,那你就来我这里讨好了。林不谙。”她一双眸子轻轻地将太多太多的情绪流转,深藏,仿佛流水不争白露清响,拥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林不谙身形一顿,可下一瞬却依然挑起了阵势,利剑就要不偏不倚的刺向稳稳立着的墨子衿。周围的弟子们都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本应该吓的面容失色的子衿,缓缓的闭住了眼睛,让人瞧不出她雪白的面庞上究竟该有什么情绪。阳光稀稀落落的穿过杏树秀美的枝桠,投下一片片的圆镜般闪烁的阴影。   砰的一声。   堪堪刺入姑娘身体的青铜剑被另一把剑打开。她平静了一下气息,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去。   男子的身影立在炫目的光线中显得笔直修长,蓝袍仿佛沉淀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那男子拥有一张沉默木讷的脸,那面孔其实也是帅气之极的,深邃的眼眶嵌着一双明亮的星眸,下颌勾勒出精致的弧线,高挺的鼻梁显得挺拔立体。   子衿勾唇笑了。   司南青楚。 风清月白隔千秋 相思几许说还休 三 昨夜星辰昨夜风   司南青楚堪堪救下子衿姑娘之后,只字不语的离开了。最后,林不谙和墨子衿两个冤大头一起被送到琅琊阁的大殿等着问罚。   偌大的殿堂里只跪着林不谙和子衿两人,殿内两旁各摆开一排榆木椅,大殿上方则是一把红木玉龙椅,这俩孩子就跪在中间空出的场地里,紫衣少年神情别扭仿佛做了什么亏欠人的事儿,而绿衣少女却是一脸的坦然。   只是墨子衿还是不明白,这俩,一个是林长老的得意门生,一个是司南长老的优秀弟子,突然都扎堆儿来着栖梧山干嘛。难道……俩人情投意合来此幽会?她回想起上次她无意听到的阁内女弟子谈论的什么断袖、男男恋…还有司南青楚的凌厉霸气的面庞和林不谙月神般华美俊逸的脸孔,不禁将深深的看了旁边的林不谙一样,目光……嗯,很是意味深长。   林不谙突然觉得浑身发毛。侧过头来正好对上墨子衿玩味的目光,他一怔,脸红了一大片。“喂…你干嘛,不要乱想!!”。墨子衿吃吃的笑了,“我想什么啦?”。林不谙结结巴巴的又说不出口,子衿又说“哟,林师兄脸红啦?”   少年忿恨的瞪了一眼笑的花枝乱颤的少女,脸色一青一白很是好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子衿立马收了调笑,面色从容的低头跪在原处。   后来。林不谙因为违反阁规被送至嗣堂惩戒,而墨子衿则是让墨子岚严加看管,三月之内没有准许不得随意出入水畔居。也就是说,被关三月禁闭了。子衿对于这点儿处罚没怎么在意,何况有师兄在又不会无聊,只是墨子岚好像越来越忙,成日成日见不到人。   林不谙受完罚后,墨子衿还是好心「你确定?」趁着月色偷偷溜出去看了看他。   少年的身子羸弱的卧在床上,面庞苍白一如当年受完刑的墨子岚。只是精致的面孔依然如同沉睡的月之子惹人流连,一对桃花眼也失了惊艳,只清寂的流淌着淡淡的风华。乌发散在纯白如雪的里衣之上,黑白之间虽是随意却更显风姿。见是她偷偷从窗户溜进来,一脸的戒备显而易见。   墨子衿强迫自己忽略掉少年脸上的防备和愤懑「鬼知道为什么会有愤懑啊!!」,微笑,行礼,语调轻轻。   “林师兄,子衿来看你,你还好吗。”   “我不是你师兄。”他撇过脸,“你不是关禁闭了吗,不怕我告诉长老?”   “唉,我好心好意的看你,你却想法儿的坑我。真伤心啊。”语罢,子衿就挂上了一副西子捧心悲伤的模样,倒是让林不谙脸庞微红,不再答话。   墨子衿收了笑,走到床边,看着这个小小少年。   风也似的白光一闪,一把亮着寒光的匕首就深深的押在了林不谙的脖颈上。她目光凌厉,背着光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林不谙。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杀我。”   少年倒也表情淡然,仿佛笃定她一定不会杀了他一般,桃花眼里酝酿了别样的色彩,一闪一闪的夺人心魄。   “我没有要杀你。”   墨子衿正欲争辩,可少年声音再度传来。   “我只是恨你。”她怔然的看向他,那眸中确似含了百般恨意那么深刻,甚至灼热。   “为何。”   “你害了青楚。”   这下墨子衿是彻底的愣住了,早想到这林不谙和司南青楚的关系不一般,没想到已经亲密到这个地步……就算不知道他所说的“害”从何而来,就单单为了司南青楚,擅闯栖梧山找自己挑衅甚至出手无情几乎将自己砍伤这一条,他林不谙在嗣堂受的苦足以想象。   “我哪有!”墨子衿急急为自己辩解。   林不谙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子衿,似是不屑,又似是洞察了她的一切般心清如水。“上次试会,你在琅琊众弟子面前扫尽了青楚的面子,虽是险胜,可是几百双眼睛都死死的证明了你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居然让司南长老门下最得意的大弟子十七岁的司南青楚败在你手下。而司南那老头子迂腐极了又好面子,对青楚除了失望外更多的是埋怨,青楚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前几日,我才听说,那老头居然让青楚专去给旁人奉茶…说是要挫挫青楚的锐气,可青楚却不知道受了多少嘲讽讥笑为难…我去劝青楚,他居然还没事人似的…”林不谙有些激动,原本停在原地的墨子衿持匕首的手却因为他的晃动,自个儿勒出了血痕。她一吓,猛的收了手。林不谙却不觉,语气不甘,仍在继续。“都是你!都怪你墨子衿!你说你当初怎么赢的青楚,难不成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我要来找你,青楚居然还百般阻挠…为什么,你把青楚害的这么惨,你还在这里对着杏树傻笑?而且,青楚为了护你居然还打落了我的剑…”   原来那日她在杏树下想着杏花酿乐的傻笑的样子被他瞧了去,子衿有些羞。   可是墨子衿这才发现,她面前的,不过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少年,那年试会初次见他与司南青楚的对决时,他也不过十岁。这般为司南青楚袒护,不顾一切的找她打斗,却只是为司南青楚出一口怨气,逞一时之快罢了。她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一定是,很爱他吧。”   正满腹抑郁怨恨的林不谙正打量着墨子衿接下来会有的辩解措辞,却没想到是这么幽幽的一句,他浑身的寒毛几乎倒立。“喂喂喂——你别乱想!!我和青楚只是兄弟啊!!”“噢?”墨子衿挑眉看他。   林不谙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觉得一定要给这姑娘解释清,否则有些事,可能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了。   “嗯……我十岁那年第一次参加试会,那时我虽小,但是在林长老门下确已算的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没想到一上场就输给了司南青楚,当时我郁闷极了心里就想着下次一定要把这笔账向他讨回来,我苦练六月,就一心为了下一次的试会。”墨子衿边听边想,这还是个报复心,得失心这么重的小孩儿,以后要少惹他。「……」“可是下一次的试会,司南青楚还是轻易的把我打败了。我不甘,竟然想偷偷找到他要和他单独对抗,可青楚寥寥数语,就驳回了我的斗志,他说,习武,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也不是为了获得赞誉,而是真正的在习武中息养身心,将自己融入天地之中,方能得到天地。之后,我们便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可如今青楚受这苦头,还不都是你害的!”林不谙又是满眼的怨恨,吓的墨子衿赶紧侧过头去。   可是,那日试会,她到底是怎么赢得司南青楚呢……好像是原本处于劣势处处被控制的墨子衿,发束被司南青楚的剑风挑散,青丝如水泻下,那少女的面孔称着青丝三千分外美丽。然后她敏锐的察觉到司南青楚的剑法一顿,乘胜追击便夺了主动权。险胜司南青楚,也是出乎她意料的。   先不管这么多,她仍是满眼愧疚的瞅着少年颈上鲜红的血痕,行礼。   “待我向司南青楚说声抱歉。”她说,“还有,好好养伤。”飞身出去,转眼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少年挣扎着坐起来,扯了一身伤口嘶嘶的疼。他看向窗外,黑色的夜空如同一块儿深不见底的帐幕,无月,但是星辰漫天。   他缓缓的闭上眼,少年华美的面庞微微感受着夜风轻袭。   眼里仿佛又出现了那日,漫天的阳光里,杏树下斑斓的光影熠熠发光,映着少女玲珑的面庞和面对利剑来袭仍不动声色的眼神,如金子一般分外动人。   她轻声说:若我亏欠了你,那你就来我这里讨好了。林不谙。   像星辰又像风,顿时美好的让少年觉得是梦一场。 风清月白隔千秋 相思几许说还休 四 隔世经年的梦里   墨子衿蹑手蹑脚地踏进水畔居,两个房间烛火都灭了,在深沉的夜幕中像野兽一样沉默屹立,她不由得觉得全身发毛,溜出来之前师兄已经歇下了的呀。她弓着腰,掂着脚,轻盈盈地钻进自己的房内,然后再轻盈盈地合上木门……她呼的一声喘了一口气。   “小矜儿去哪儿玩了连师兄都不告诉?”墨子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对着她细小柔软的耳朵就是一阵耳语厮磨。   “啊啊啊啊——师兄你吓死我了!!你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吗!!”   墨子衿大骇,转身,黑压压的房间内隐隐约约地瞧见子岚的身影。只觉得师兄伏在她的肩上,温温润润的气息呼啦啦的全吹到她的面庞上,吐气如兰的细语,让她猝不及防地红了脸。也不知道师兄能不能看见……她浑身僵硬地侧了侧头。   “小矜儿还没告诉我到底去了哪里?”墨子岚声音沉了下来,星子般的眸在黑夜中柔柔发亮,仿佛蕴藏了后果很严重的愠色。   子衿不知怎地有些心虚害怕,“呃,我去……去看林不谙了。”说罢,居然急急忙忙地低下头,害怕师兄会怎么样得生气责罚她。   下一秒,墨子岚伸手把子衿揽入怀中,挟着她就上了木榻。子衿伏在男子的胸口,轻轻地听着男子一下一下掷地有声的心跳,还有幽幽传来的一阵兰草香,脸庞更是烧呼呼地红彻了。   “小矜儿一定是在怨师兄,林家那小子险些把我们家小矜儿刺伤,师兄居然都没去找他事儿,还忍心关你禁闭,对不对?”墨子岚看着她,捏捏她的小脸,眉眼弯弯笑的很是奸诈。   谁是你们家的了…小矜儿小矜儿…肉不肉麻啊!!再说,你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墨子衿没答话,只是心底嘀咕着,无语望天。   “嘿嘿,那为了补偿你,今晚上师兄陪你睡,好保护你哦~”墨子岚说着,就翻身把子衿压向木榻一侧,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拥住了怀中不老实乱动的少女。“睡觉。再动我把你扒光了扔到练功场去,明早上让所有弟子都看看。”墨子岚似是无意的话语淡淡传来,立即感觉怀中小人儿不敢造次了,他不由得笑开了,眉眼如同新月。墨子衿抑郁地说“放…放下帘帐…”。男子挑眉,笑道“没事儿,师兄帮你挡着光,一定让你睡得香香甜甜的。”墨子岚把下巴抵在少女的额上,嗅着清清淡淡的少女花一般的香气,温玉满怀,他有些恍惚了。   只是墨子衿无语极了。原来对旁人温润如玉的子岚师兄,居然是一个大狐狸!!她怎么感觉自己上了贼船呢呜呜呜。   良辰,夜未央。   第二日。   阳光悠悠地从窗口荡进屋内,照着榻上墨色男子紧拥着花也似的少女,二人和衣而睡,面上恬静温馨。   突然。木门被吱的一声推开,来人者是琅琊阁里的一名小弟子,名唤墨霁月,他喘着气,一看就知道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可是看到眼前的光里的二人相拥而眠的场景,竟然吓的说不出话来——这,这,他们……竟惊怕得转身就逃开了去。他们可是师兄妹啊,怎么可以在阁中就公然做这种勾当!今日是被我发现了,若是今日不是长老差使我来叫墨子岚议事,他们的好事儿还没有人发现得了呢!墨霁月想到刚刚那暧昧至极的一幕,小脸一下子红了。   这一边,墨子岚幽幽睁开眼,看着敞开的大门,听着那人渐行渐远凌乱的脚步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黑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子衿醒时,身旁已没了师兄的影子,只是榻上还留着少年清香的余热。子衿愣了一阵,红霞满颊。   她被关禁闭不得进入练功场,正午,她一如往日帮师兄取午膳,走过长长的路径。可今日,似有不同了。   只见得琅琊阁里的各弟子,都纷纷侧头看她。那眼神里,几分探究,几分意味深长,几分惊讶,几分不可思议……她不免觉得浑身不是滋味儿,匆忙低下头走起路来。却听见身后的男声坚定的传来。   “就是她,我今天早上去叫大师兄到大殿议事,却看见大师兄居然抱着墨子衿,二人竟然就睡在床上!”墨子衿惊得转身看去,只见墨霁月面容溢着忿忿不平,正唾沫漫天的和身旁的弟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这肮脏的话。她脸色苍白,正欲解释。可另一位弟子又朗声道,“可不是,我早就看这墨子衿一脸狐媚子像,当年她是怎么入的琅琊阁,你们难道都忘了吗?这几年师父不在,她就勾搭上了大师兄!!”   墨子衿吓得后退了几步,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啊……   可她只是张大了嘴,什么都讲不出口,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些人们。   弟子们听了那人的话,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齐刷刷地看着她。那目光里,带着厌恶,带着嘲弄,带着诛杀的敌意和嫉妒……墨子衿突然六神无主了,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她十二岁,还没能完全理解人们话里的意思,却真真的感受到那字字句句间的攻击。   就这时,墨子岚踏风而来,他一把横抱起愣在原地泫然泪下面色苍白的少女,面露不忍,留下一句:“我再发现谁再嚼舌根,就给我等着。”飞身离去,墨色的长袍在风中扬起,霎那间美的清雅。   只是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弟子,望住他们的背影,不知谁说:“原来……他们…真的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墨子衿又一次在墨子岚的怀中。   她仿佛又想起了五岁时,她所受到的一切不可理解的欺辱,正如今日这样,滚滚如潮水一般袭来,似是要将她淹没。所有的目光似剑把把刺向她的心脏,那污秽的话语又如同一盆盆浊水临头倒下,她本应该伶牙俐齿地回击,本应该充耳不闻,可是,他们居然诋毁了墨子岚啊…她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字一顿的问墨子岚。   “师兄,我真是什么狐媚子吗。”   墨子岚身形一顿,良久,没有回答。   他本应该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墨子衿才不是什么狐媚子,墨子衿是最乖最刻苦最有天资的琅琊弟子。可是,他一想起那遥远的白袍少年,一想起他之前之后所做的这一切,就无法开口说出这些话。   墨子岚要她学会恨。   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这么疼呢。很疼很疼,好像又经历了一次嗣堂之罚。疼得他想要落泪。   经年隔世,墨子衿仿佛突然懂了。 风清月白隔千秋 相思几许说还休 五 伊人谁依 花落满地   墨子衿和墨子岚的事情越捅越大,正在以子衿所不能想象的速度和程度在弟子中穿梭着,口口相传中众人添油加醋,硬生生的编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爱情故事来。一些流连于大师兄的女弟子,便纷纷把敌意撒在了子衿身上来来去去狐媚子的叫唤,一些崇敬着大师兄的男弟子,则是怨着子衿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师兄的青睐与真传。   一些陈年旧事又开始翻出来。有人说,当时墨子岚离开自己的住所搬到水畔居,怕是专门为了同墨子衿苟且,有人又说,那次墨子岚试会大反常态伤人无数,也仅仅是因为墨子衿莫名其妙的缺席,有人还说,大师兄腰间的佩玉和子衿的小佩玉是彼此的定情信物,还有说看到过师兄妹两个人在杏树下忘情的拥吻……   纵然是琅琊阁,流言仍然具有十分强大的力量。   她试着解释,解释那日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唇干口燥的一遍遍的说着始末,可弟子们总是以了然的目光幽幽的看着她,仿佛她说的一切都是枉然。那目光让她愤怒。   而至始至终,墨子岚,总是一言不发。似乎是认定了这些流言是事实一般,在阁中也避免着与子衿的会面,每日必行的讲学也停了,他甚至从水畔居中搬了出去。   当有人说,“大师兄终于悔悟离开那狐媚子了”时,墨子衿流泪了。   可她不懂。   她回想起记忆深处的墨色身影,仿佛永远都立在山清水秀中,如玉的面庞含着温润的浅笑,黑丝高束,悠悠的垂在背后随风而舞,腰间的玉佩似泉水叮咚作响,微醺天地里公子如画中人物拈花而立,笑语动人。那一言一语间的温柔,那一招一式中的凌厉……她的一切都是墨子岚给的。她不信,不信师兄会听信那些人的只言片语,不信他会相信墨子衿是什么狐媚子,不信他会相信是她勾搭不上师父又来勾搭他……她不信。可是他走了。   水畔居,月光稀,一夜落雪未满。   墨子衿独坐门槛,她哭了。   她被关了禁闭。   领罚时她还想,有师兄在不会无聊的。可是如今,墨子岚一次都没有来过。她每天在小小的水畔居里听着水声鸟啼,写一副又一副的临帖,可渐渐的鸦雀声也散了。仿佛阳光都不敢叨扰这片在琅琊其余弟子眼中肮脏的土地。   林不谙来过一次,却只是在窗外站了许久,后又离去。墨子衿知道,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无事是不能随意上栖梧山的,林不谙能来,她心存着感激。   没了师兄,墨子衿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这琅琊阁,就这样一无所有了。   三月过去。已是新年。   可墨子衿还没来得及走出门透透气,她就被叫去了大殿。   立在琅琊阁的大殿前,她这才好生的端详了一番这精致的建筑,屋檐四角朝天,红砖绿瓦中透着难言的肃穆,殿前则是两尊栩栩如生的石狮,一股子庄严的味道。玄门上方高悬一方牌匾,肃安殿。行笔的人似有豪情万丈的澎湃却处处收敛了风华,行云流水之间莫名让人感叹怅然。她静静的看着,侧头问“这字是谁题的?”被身后的人不耐烦的回答:“大概是二师兄吧”语罢,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旋即又催促她快点。她不做声,心口一疼,低头走进了这浩浩殿堂内。   殿堂两旁榆木椅排开,前方则是红木玉龙椅,上一次来还是和林不谙那小子。只是今日,物是人非,榆木椅上各端坐四位长老神情肃穆,可殿前,正是数年未见的墨子佩。白衣翩翩的墨子佩,仿佛从未更改过那让人千万遍流连的容颜。数年之后,逐渐脱了孩子心性的墨子衿对于这个冰山般无爱无恨遥远的师父慢慢少了几分执念,那眼神也再没有从前的炙热与企盼。   她只大致瞥了一眼,便收住心下的惊讶,盈盈的行到殿堂中央,行礼,朗声道:“师父好,各位长老好。”   耳畔传来司南长老厚重的声音,“你可知罪。”   半跪在殿下的墨子衿咬了咬下唇,束起的青丝垂落,拂在脸庞上一阵磨人的痒。她声音清澈:“弟子何罪。”   司南青昭不屑的轻哼,“你勾结师兄墨子岚在琅琊阁内行苟且之事,珠胎暗结,还敢说无罪!”墨子衿猛然抬起了头,竟然直直的望向司南青昭,目光锋锐明亮之极,只听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昂的头颅,挺直的脖颈,她少女柔美的弧线里却有种慑人的高贵与不可亵渎。   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少女的面庞染上了心痛的恨意,她的下唇被咬的青紫,眼眸里丝丝缕缕的都是阑干的恨和泪。   “你!——”司南青昭顿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那次试会,自己的得意门生青楚落败她手,他早就处处瞧这狐媚丫头不顺心。今日,算是见识了她的狼牙利齿了!   静静的瞧着这一切的墨子佩开了口。   “你的师兄因你之事,已被驱逐下山。”   墨子佩若无其事的说,仿佛谈及之人并不是他长期最引以为傲的优秀弟子,而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丁。可是,他话音刚落,方才还斗志昂然的墨子衿,却惊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大师兄他那么优秀!!你一定是在骗我……”她挣扎着发问,定定的看住墨子佩精致的面容,仿佛要从他冰封的容颜中瞧出什么破绽来。   “他与你之间,终是犯了禁忌。是你,毁了他。”   是你,毁了他。   是你,毁了他。   是你……是你……   墨子佩淡然空灵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她脑海中回荡,墨子衿只觉得一阵眩晕。仿佛天地都换了颜色,往事顺次播映,一遍遍寻,却再也找不到那人那景。男子宁静如玉的眼眸与身影似是滚铁烙印在心口,思及一分便是一分的疼。师兄那日杏花雨下濡湿的衣衫,那日水畔树林带血的微笑,那日星辰满天温热的气息与安心的怀抱…   那人说,习武,是为了保护他人和自己。来去之间不应只是柔情万种。   那人说,小衿儿师兄给你拿第一回来!   那人说,墨子衿,又神经了。   那人说,师兄帮你挡着光,一定让你睡的香香甜甜的。   那人说,我再发现谁再嚼舌根,就给我等着。   ……   她突然哭了。她不是不知道被逐下山的下场,纵然你再如何优秀,琅琊阁不要的人,怎能在江湖之上找到立足之地!可是,墨子岚被逐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可笑……“呵呵呵呵,墨子佩,你怎配做我们的师父!这些年,你可知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我的命是你的,可是我的一切却是墨子岚给的!你可弄清了这事情的始末,你可是仅仅听信了那小人的谗言,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墨子衿踉踉跄跄的站起来,青丝散,眉骨断,泪丝泫,她心间生的恨意滔天袭来,那被各类目光围绕的她,被误会深深埋没的她,竟又是她,害了墨子岚吗……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那夜紫衣林不谙,一字一句都仿佛浸着血,指控她害了司南青楚。原来那日,林不谙便一语成谶。   墨子佩蹙着眉,终是没回答。   一旁的林长老突然说。“子衿姑娘,这琅琊阁怕是留不住你了。你请自便吧。”   墨子衿满是泪光的颜面笑了,“你们解决了墨子岚,终于轮到我了吗。”那笑意,仿佛又让人回想当初,这姑娘对着栖梧山的草木盈盈玲珑的笑,仿佛绽了一朵夜来幽香红尘几番的蔷薇花,美得惊心动魄。   林长老面上严肃,起身弓腰道。“嗯,圣上有旨,请长安公主回京。”   墨子佩突然走下玉龙椅,对着子衿行大礼,白衣在光芒中闪烁。一字一顿。   “请,长安公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