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勾你的魂 我在其他孩子眼里是个异类。 从小到大,村里的小伙伴都说我是野孩子,有娘养没娘生,还拿石头砸我,一边砸一边说:“我妈说了,不准跟她一起玩,连她爹娘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说不定是山鬼的娃娃!” 村子就在山脚下,的确流传着不少关于山鬼的故事,我人不大,但是心思细腻,听了这句话就跑去问我妈。 我妈摸着我的脑袋,温和地说:“哪能呢,你有爸妈,哪能跟山鬼扯上关系?” 但是我心虚啊,毕竟都知道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第二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用石头砸过我的孩子,全都发烧了。本来我是去诊所给我爸买膏药,结果看见里面齐刷刷坐了一排打吊瓶的小孩子,个个蔫头耷脑,再也嘚瑟不起来。 从那以后,他们走路都会斜着眼看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恐惧。 我得意起来,回到家里跟我妈添油加醋讲了一番,我妈正在纳鞋底,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我爸:“该去祭仙了吧?” 五岁那年我差点淹死在河里,之后每一年大年初六都要去祭仙,这就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别人家都去走亲戚了,唯独我们家要早早地起床,去十里八乡唯一的狐仙庙,去祭仙。有一年我偷懒,半路上跑出去玩了,结果那一年状况百出,隔三差五就进医院,还差点出了车祸。 每次祭仙,我爸都会跪在庙里,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叨:“今年我们家闺女又长了一岁,希望仙家能够保佑她健康平安,不生事端。” 然后带领我们磕头,磕九个。 一直到我十八岁,家里停止了祭仙。 村里对于女孩子的文化水平不太看重,加上我学习不好,干脆在县城里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在旅馆里登记宾客,也乐得清闲。 渐渐地,我就把从前那些事情抛在脑后,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近半个月来,我发烧快要四十度,脑子都快烧坏了,打针也没用,而且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去医院又是拍片又是查血,除了白细胞高,半点毛病查不出来。 从医院出来,我妈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一张脸黑得吓人,拽着我就要回家:“快别待在县城了,回家,四天之内必须回家!” 我摸了摸滚烫的额头,迷迷糊糊地说:“我还得工作呢……” “别工作了!赶紧回来!”我爸在电话那边吼了起来,“人家只给我们四天的时间,四天之后是生是死都不管了!” 我不明就里,但听着我爸的语气,估摸着这事情不小,于是随便拿了两身衣服,跟我妈一起坐上了回村的汽车。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被我爸拉到了一个满是佛像的屋子里,但是嗅到那淡淡的檀香味,大脑开始变得清明。 “吴大娘,你救救我闺女吧。”我爸双手合十,对着那坐在堂子上的女人就拜了两拜。 她取了一把新的香插在香炉上,坐定,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瞅着我,幽幽地开口:“闺女,实话告诉你,你有仙缘。” “仙缘?”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好,我把话说得难听点,你就和我一样,是个看事的。”她拍了拍跟前的凳子示意我坐过去,“你身上的这位狐仙,已经跟了你十八年,没错吧?” 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爸妈沉寂了一会儿,然后对视一眼,由我爸开口,说出了一个沉淀多年的秘密:“你是一只狐狸送到我们家的。” “爸,你在说什么?”生了锈的脑子渐渐开始运转,小时候那些事情再次浮现在眼前。 集体发烧的孩子,大年初六的祭仙…… 我爸低着头,双手扶着额头,重重地叹息:“我和你妈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想了各种办法都不行,谁知道去狐仙庙求了一下,不久就有一只黑狐狸从山里窜了过来,叼着个篮子,里面装着个嗷嗷叫的小娃娃。” “这么说我还真是山鬼的孩子?扯淡吧!”这种事情实在让我难以接受,我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掉头就走。 我妈在后面大声喊:“苏木,吴大娘说你只有四天的命了,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带你回来的啊!等我们把狐仙的事情解决了,你想去哪里都随你。” 她有点哽咽,眼里也泛出了一丝丝泪花。 那央求的神色看得我有些心软,但我依然坚持着:“妈,怎么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说我明天没命,我就没命了?”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捂住发烫的脸颊,听见我妈气愤地说:“你这个死丫头!我们还不是为你好!你五岁差点淹死,吴大娘让我们祭仙,那几年不都平安无事,这一次也能给你看好!” 不等我回答,她生拉硬拽,愣是拖着我进了屋子。 女人依旧端坐在檀木桌一旁,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她指了指刚刚给我点的香,语气平缓地说:“看这一根,已经弯成了这个样子,说明狐仙是想勾你的魂。”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几根竖直燃烧的香中间,的确有一根弯得特别严重。 “那怎么办?”爸妈异口同声。 “我可以给你们拨一拨,把她的魂带回来。”大师半眯着眼,显然我的不悦被她尽收眼底,“闺女,事情到了自己的身上,由不得你不信。你和这狐仙有缘,你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他的弟马,他功德未满,就需要你作为媒介来看事。我们这一行,五弊三缺,四舍两劫,你这一遭,算是命劫。” 说完她又重新引燃了五根香,在我身上绕了一圈,嘴里唱着听不懂的调调,最终那香停在我眉心,浓郁的檀香气入鼻,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奇怪的是,就在她把香拿开之后,我的视野明显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看见身边多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大致是个狐狸的轮廓,而且是像人一样两腿着地。 “今儿我给你开了眼,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你也可以试着和他沟通。”刚才点的香已经燃尽了,大师把手里的香也插到了香炉里。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一个苏到腿软的声音。 “苏木。” 他在唤我的名字。 正文 第2章 叫夜大人 我的小心脏随着尾音的落下,不安分地动了动。 爸妈面面相觑,脸上挂满了问号,大师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眼神里分明写着“叫你不信,现在信了吧”。 而我现在是一脸懵比,分不清刚刚是我的幻听还是真实地发生了,但是机智如我,果断当作没有听见。 “苏木!” 这次的语气比刚刚更强硬,带着几许怒意。 霎时间周围的气温都好像降低了,我不自觉地抖了抖,小声地回答:“谁在叫我?” “废物!” 他冷哼一声,显然是对我认怂这件事非常不满意。 大师微微一笑,双眼突然瞪了起来,滴溜溜直转,一双手也如同动物爪子一样耷拉着,明明还是同样的躯体,但神态完全不同。 她大喝一声:“拿酒来!” 我爸慌忙把旁边的一瓶酒送过去,她启开盖子,抱着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十分豪放地抹了抹嘴巴:“青云洞上黄天礼,且问汝家隔几里?阴差阳错路相逢,敢与本座争高低!” 身旁的狐仙紧跟着开口了,说的却不是普通话,吧啦吧啦的像是外星语,胡天礼显然能够听得懂,他俩讨论得特别激烈,像是见了知己一样说个不停。 我的脑海里盘旋了四个字——不明觉厉。 约莫五分钟过后,大师总算是把酒瓶子放下,打了个呵欠:“闺女,在你真正成为弟马之前,这位狐仙要考考你,如果你能完成,他才会心甘情愿让你出马。” “唔……” 有个过渡期也是好的,毕竟我现在毛也不懂,突然出马也没有底气,思及此,我果断答应下来。 从大师家里离开的时候,她给了电话,特意嘱咐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她。 刚迈出房子一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狐仙有没有名字?” “他不肯说。” 我一脸黑线,不就是个名字嘛,还保密,哪至于傲娇成这个样子! 回家的路上,我自作主张:“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名字,那我就给你起一个吧,这样也方便称呼。” 朝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依旧是一团黑雾,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外形,我灵机一动:“就叫你小黑吧。” 于是我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幼稚!” 我突然很想痛扁这家伙一顿,无奈我的手伸过去,就直接从那团雾气里面穿过,压根就碰不到他,更别说伤他分毫了。 奇怪的是,从大师房子里出来,我额头的温度顿时降低了许多,在家里住了两天居然退烧了,爸妈见我没什么事,就放心大胆地让我去上班。 我的世界观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刷新了。 人来人往的车站,有不少半透明的“人”夹杂其中,他们也穿着衣服,只不过脸色有的苍白有的铁青。这还不算什么,有的人背上甚至背着乌青的小鬼,但是他们对此毫无觉察,依然在不停地奔走。 我害怕,但更多是好奇,才发现之前二十年来所看到的,仅仅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表面上大家都是平常人,但有谁知道,也许曾经和你擦肩而过的某个人,就是一个拥有阴阳眼的通灵人? 生活还是要继续,在出马之前这项技能还不能给我带来必要的收入,因此我还是要去酒店工作。 今晚是我的夜班。 初秋的天气里,风一吹,还真是有些冷。我裹紧了牛仔外套,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自从开了阴阳眼走路就感觉很别扭,总是能够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的小黑,这样很容易让我产生一种被跟踪的感觉。 习惯性地往右后方瞄了一眼,居然没有看见他。 “小黑?” 我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没有目的地到处望,毫无预兆的,一只倒着的鬼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一只眼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晃晃悠悠的,长长的舌头耷拉着,飞快地舔了一下我的脸。 “啊——”我紧紧地闭上眼睛,抱着脑袋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草泥马的什么玩意儿啊!不要跟着我……” 跑了一阵子,我实在是不行了,气喘吁吁地扶着电线杆,听见一声呵斥:“叫我什么?” 冷冷的语气,空气里仿佛都结了冰。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鬼脸是他在整我! “不让我叫你小黑你就直说!为什么非要吓我,这样很好玩吗?” “叫夜大人。” 他的音调是平的,不带一丝丝感情。 “好好好,夜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捉弄我这么一个小女子了行不行?”回想到刚刚那个画面,我的小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倏地一下,一道黑芒飞向了树梢,我小心翼翼地四下望去,没有了他的踪影。 这家伙还真是说走就走! 我扁扁嘴,加快了脚步往酒店走过去,虽说黑狐狸不在了,可我还是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而且目光穿透力极强,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看透。 郁瑰酒店。 四个霓虹字闪烁在眼前,我敏锐地往后扫了一眼,周围什么都没有,静得只有我轻微的呼吸声。 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我猛地拉门,声控灯随之亮了起来,能够看到跟我换班的姑娘在前台趴着,好像是睡着了。 就连玻璃门“嘭”的一下关上,她都没有醒来。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正文 第3章 快点,再快点 这姑娘叫小音,平时有神经衰弱,一丁点的声音就会被吵醒,像今天这种情况除非她被下药了。 意识到这一点,吓得我抓起小音的手臂就使劲地摇晃起来,看她还没反应,干脆接了一杯凉水,“哗啦”一下,对着她的脑门就浇了下去。 “踏马的谁这么不要脸泼了老娘一身!”小音蹭的一下站起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在夜晚看来跟个鬼似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那个……我看你一直叫不醒,怕你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我就是做了个梦,你突然泼我水,还以为梦成真了,我弄了一身的血。”小音扯过来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行了行了,你都来了我就下班了,登记册在抽屉里。” 我把包挂在衣架上,随口问了句:“你做了个什么梦啊?” “梦见我在酒店里走来走去,就跟鬼打墙似的,怎么走都走不出来!墙上地上全都是血,每走一步都踩出来一个血脚印……妈呀大半夜的还是别说这些了,我走了!”小音蹬着高跟鞋飞速地远离,留我一个人在前台脑补画面。 一般情况下晚上办理入住的客人并不多,我刷了一会儿微博就困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剧烈地摇晃着我的身体,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苏木!苏木!” 一声比一声尖细。 起初我以为小音又回来了,哼哼唧唧地说:“你让我睡一会儿不行?” 那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话,手上的动作根本没停,摇动的幅度却是更大了。 “苏木——” 宛如帛裂。 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到有个客人站在柜台前,是个穿卡其色风衣的女人,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灯光有些刺眼,我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孔。 那鲜艳的红唇轻启,声音细细软软的:“给我开一间房。” “请出示身份证。” 我特别注意了一下,这女人的名字叫做谢颜,五官清秀,浑身上下散发着温婉的气质,典型的江南美女。 系统显示只有608一个空房子,是个双人间,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情况,谢颜倒是没说什么,从我手中抽走房卡,以风拂柳的姿态上了楼梯。 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里,我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怎么知道我叫苏木? 挂钟显示,还有五分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 我努力地让自己睡着,省得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尤其是小音说的那些话,什么一墙的血,梦就是梦,怎么可能成真嘛! 半梦半醒之间,清脆的高跟鞋声音传来。 “哒、哒、哒!” 由远及近,频率越来越快。 还没有睁眼,我就感觉到有个人站在了柜台前,我勉强撑起上下眼睑,问:“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说完我才看清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就是刚才那个谢颜! 她拢了一下长长的黑发,略带歉意地说:“我找不到那间房子。” “您是想……让我带您过去?”我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她点点头。 这并不是一个过分的请求,但我望了一眼幽深的楼梯,耳边忽地响起小音说的话,好像每一节楼梯都洒上了一层血,红得发黑。 “为什么不乘电梯?”我有点发怵。 她指了指黑掉的电梯显示屏,细声细气地说:“坏掉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爬楼梯,本来我就身体虚弱,到了四楼就气喘吁吁,我刚想说歇一下,头顶的灯就发出“滋滋”的声音,两秒钟后,“噗”的一下,彻底灭了。 黑暗侵袭了所有的角落。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微黄的灯光里,一张苍白人脸在眼前放大、放大,没有任何表情,那宛如枯萎玫瑰花瓣的红唇微微张开。 “快走快走!来不及了!” 枯枝一样的手抓住我的肩膀,轻轻松松就把我拎了起来,跟拎小鸡似的。脚尖从楼梯上滑过去,我想要站起来,可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压根使不上劲。 奇怪,谢颜就是个弱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惊恐之下,我死死地攥着手机,手电筒的光芒一晃一晃的,依稀能够看到稀稀拉拉的一片血迹,像是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从脚下的台阶一直往上蔓延。 “快点!再快点!” 谢颜自言自语。 六楼的楼道里,她的脚步更快了,我甚至能够听见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应该会惊动不少客人,但没有一个人出来。 楼道尽头隐约有两个人影,一个躺在地上,另一个蹲着。 “晚了……”谢颜突然松了手,整个人呆滞地站在原地,我则是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屁股都快开花了。 不过还好,身体恢复了力气。 手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我急忙在衣服上蹭了蹭,忽然感觉不对劲,把食指放在鼻尖闻了闻。 血! 地上,墙上,全都是血!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楼梯的方向拔腿就跑! 跑了一会儿才发现楼梯和我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远,我不死心地继续跑,发觉面前开了一扇门。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慌里慌张地进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妹子,你也要来吗?”幽幽的声音传来。 正文 第4章 你去了哪里 一名壮年男子赤条条地躺在地上,穿着清洁工衣服的老女人手里拿着刀,正在细心地剥去男子的人皮! 此刻,她握着那柄沾满了鲜血的小刀一步过来,有光亮照射在刀面上,映出了老女人那张狰狞的脸。 待我看清眼前这一切,不由得尖叫一声冲出了门。 正撞在一个僵硬的身体上,谢颜怨毒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都怪你!都怪你耽误了时间!晚了……” 冷冰冰的手掐住了我的脖颈,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我大概,是要死了。 “擦!” 一只手从谢颜背后袭击过来,一直将她的胸腔穿透,即使如此谢颜更加用力地扣着我的脖颈,她眼球凸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只手在谢颜胸腔里转了转,“刺啦”一声,穿破了她的衣衫,在我眼前张牙舞爪。 直到现在我才看清那并不是人的手,而是——某种动物的爪子,覆着黑色的毛发。 是那只黑狐狸! 这是留存在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 画面消失了,而我突然苏醒,环顾四周才发现所有的陈设都没变,还是在酒店前台。 挂钟指向了十二点半。 刚刚……是做了一个梦吧。感觉睡了很久很久,怎么才过了半个小时?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努力地不去回想那个梦,但梦里的画面就跟虫子一样非要往我脑袋里面钻。一幕幕都太清晰了。 直接导致我后半夜根本就没有睡觉,神经始终紧绷着,生怕会出现那么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女人。 幸好没有。 七点钟我准时下了夜班,呵欠连天地回家补觉。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这个时间爸妈都去上班了,我无聊地打开电视刷剧,和往常一样,屏幕上显示的是我爸喜欢的新闻频道。 穿着职业装的女主持人面无表情地说:“下面播报一条新闻,我县某酒店昨夜发生一起命案,死者为一男一女……” 虽然没说是什么酒吧,但从现场的视频来看,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抚了抚胸口,自我安慰道:“幸亏昨天我老实,没有去楼上,不然这条小命可能就搁在那儿了。” 说完这句话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昨天……做梦的时候,我去了楼上。 我颤抖着手拨打了小音的电话,今天她是白班,应该了解现场情况。 电话刚接通,小音就压低声音说:“我等会要去警察局做笔录。” “什么情况?” 小音答非所问:“警察一会儿也会把你叫过来,你实话实说就行。” “你这话说得,跟我干了什么事儿似的。”我无辜地耸耸肩,“昨天晚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刚看到新闻才知道出事了。” “608死了一男一女,听说特别惨,是隔壁间一个住客发现的。我就隔着警戒线远远地看了一眼,妈呀满屋子的血……我到地方了,先挂了啊。” “嘟、嘟、嘟……” 忙音响起,我整个人窝在沙发上,只觉得一阵凉意透过皮肤渗入血肉,侵袭了骨髓。 我记得清清楚楚,谢颜来开房间的时候,显示只剩下608一个空房,我还跟她说明那是个双人间,问她是否在意。 如果那并不是一个梦,谢颜后来让我跟她一起上楼,估计是为了救那个男人。 但是死者是一男一女…… 我的思维卡在这里出不来了,总是纠结于到底是不是梦,以及为什么死者会是两个人,难道清洁工后来把谢颜也杀死了?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你好,苏木是吧?” “嗯对。” “昨天晚上是你的夜班?” “是。” “麻烦来一趟警察局,你们单位发生了命案,需要你配合调查。” 在警察局我如实供述,至于那个梦直接略过——估计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但是坐在对面的警察问我:“案发前一个小时,也就是夜晚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监控显示这段时间你不在前台,那么……你去了哪里?” 我顿时慌了神,有些紧张地搓着手,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不是梦! 四个字盘旋在脑海,剩下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苏小姐?”一只大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 “啊?” “请你回答一下,为什么十二点左右你一个人离开了?”一名警察双手撑着桌子,俯身凝视着我,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帅气的脸上满是严肃。 听他话里的意思,监控里并没有那个叫谢颜的女人。 我磕磕巴巴地说:“我本来在睡觉,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我,就上了楼,我以为是某个客人需要帮助,但是在上面转了很久都没有看见人,最后只能回来。” 酒店里设施简陋,就只有前台才有摄像头,因此他们只能看到我离开和回来,至于这期间我的行踪,他们一无所知。 我不敢说我看到了什么,怕和这命案有什么牵扯,到时候解释不清可就麻烦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怀疑,让我留下指纹和字迹,就放我出去了。 小音还在外面等我,她有东西落在酒店了,喊我一起去拿。她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紧肉里了,说起话来尾音轻颤:“你说那一对情侣,能碰见什么样的仇家啊,下那么重的手!据说男的皮被剥了下来,女的更惨,脸被毁了,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皮肤皱皱巴巴的,跟干尸一样!” “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谢,叫……谢颜!” 正文 第5章 我的人,不准碰 我心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昨天晚上来找我的,就是谢颜的鬼魂。 她原想叫我来救那个男人,但我辜负了她的期望。 因为出了命案,小音也不敢在酒店多做停留,拿了她的化妆包就要走,只是一个转身,前台电话却是响了起来。 小音狐疑地瞅着那乳白色固定电话,嘟囔:“出事之后几乎所有房客都走了,怎么还有遗留的?” 然后拿起话筒:“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说了没两句就挂断了,小音不情不愿地拿了两袋子方便面,扯着我的胳膊就要上楼。 不用说,肯定是某位房客的要求。 电梯坏掉了,我们两个又是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六楼。小音往608的方向扫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敲开了605房间的门。 “进来。” 推门而入,一名穿着红旗袍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面,背对着我们。她身材很好,完全穿出了旗袍的古典气质,墨一般的长发散下来,配上那妖艳的红,美得如同一幅画。 小音把方便面放在桌子上,拘谨地说:“那我们先走了,您先休息。” “刚来就要走?” 这声线突然粗犷了起来,我也没想那么多,拉起小音就要出门,刚迈出去两步,门无风自动,“嘭”的一声关上了。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松开小音死死地抓住了门把手,拼命地拧,然而这扇门就跟被粘住了似的,好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办法打开。 “呵……” 轻微的吹气声从脑后传来,凉意从皮肤渗入体内,如蛇一般蔓延入五脏六腑,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始终不敢回头,就用余光瞥了一眼墙角,小音正呆呆地看着某个方向。 此时的她动作完全僵住了,甚至眼珠子都没有转动,整个人都成了一具木偶。 我顺着她望着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已经转过身来,那般玲珑的身段,居然配了一张男人的脸! 下巴还生出了青色的胡茬,更是有浓浓的违和感。 她只是往前迈了一步,就如一阵风一样到了我的面前,这压根不是人类能有的速度! 也就是在这时我才发现,旗袍之下的鞋子里空空如也,她根本就没有腿! 我恐惧地往后退了退,脊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她比我稍高一些,因此得以俯视着我,鸡爪一般的手攫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也看着她。 那双幽深的眼眸里,闪烁着渴望。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的嗓音低沉,和男人别无二致,空气里弥散着诡异的气氛,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就加重了力气,指甲刺破皮肤嵌进了肉里,由于疼痛我闷哼一声。 她机械性地拧着脑袋,但听“咔”的一声,她的脑袋生生转过了一百八十度,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另一张鹅蛋脸,细眉飞入鬓角,标准的古典美人。 这人我认识,是谢颜。 她突然大张着嘴巴喊道:“你这个废物!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 下一秒,有血从她的眼里流出来,顺着脸颊的轮廓滑到嘴边,原本的樱桃红唇更加鲜艳了,她双目怒瞪,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枯瘦的手下滑至我的脖颈处,死死地卡住,不停地念着:“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呼吸越来越艰难,仅有的意识让我感觉到自己现在已经双脚离地,谢颜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我在她面前估计连一只小鸡仔都不如。 “不要杀她!”是刚刚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诱惑的意味,“你难道忘了,她这样的人,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补品?” 谢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稍稍松了松手,便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又尖又细的笑声不断地在房子里面回荡、回荡。 我不停地咳嗽着,一声比一声强烈,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颜的脑袋仿佛被什么推了一下,骨碌碌地转了起来,再一次换成了男人的脸,他对准了我的鼻腔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垂下眼睑,清楚地看到一缕白烟被他吸进了嘴巴,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四肢都酸软起来。 没两分钟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困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一阵疼痛袭来,我嗷的一声,这才清醒一些,瞧见那男人抱着我的左手腕就开始啃,已经有血渗了出来,“嗒”的一声,一滴血落在了洁白的地板上,红得耀眼。 要死了要死了…… 浓重的黑雾从窗户那边渗了过来,渐渐地在地上聚集成一团,化成了一个人形。 他一步到了谢颜的背后,“噗”的一声,一只手穿透了旗袍的布料,从前胸露了出来,我看得分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颗跳动着的黑色心脏。 谢颜还停留在吸取精气的动作上面,手却没再抓紧我,虚弱的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 谢颜终于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狐狸脸,黑色的狐狸毛散发着光泽,那双狐狸眼却是深邃无比,像是蕴含着一汪深沉的湖水,谁也看不透。 “夜、夜麟大人……” 话未说完,黑狐狸加重了手劲,谢颜痛得尖叫一声,脑后的那张男人脸也跟着扭曲,整张脸像极了西方抽象派的人物画。 “有心了。”他的手从谢颜的胸腔缓缓退出,那颗心脏依然在上下跳动。 谢颜“扑通”跪了下来,脑袋磕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夜麟大人,我们是不得已才合二为一,求大人原谅我们今日的举动!” “很好。”黑狐狸拧了拧脖子,阴测测地说,“我说过,我的人,不准碰。” “是我错了,我只是太想救张承,可是现在……”谢颜抬手,不停地扇自己耳光,一声比一声响亮。 “会解决的。” 黑狐狸有些不耐烦了,挥袖让谢颜离开。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白玉戒指,抓住我的伤口挤了一滴血在上面,瞬间那白玉里面渗入了一丝丝血迹,他粗暴地抓过我的左手,将戒指戴在了中指上。 我看着一个人形狐狸脸的怪物给我戴戒指,还一脸正经,这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小刷子在心上不停地蹭来蹭去,毛毛的。 “你……叫夜麟?” 正文 第6章 不准帮她 我问得很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惹他生气,那就和谢颜一个下场了。 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摩挲着戒指的边缘,宣告似的说:“今天起,你是我的人。” 夜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紧绷绷的没有任何表情,我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才发觉他是戴了一个狐狸面具。指尖忍不住伸向他脸庞的边缘,想去把面具揭下来,没曾想他的反应更快,蹭的一下起身背对着我,双手负在身后。 然后幻化成一团黑雾,消散。 直到此时小音才揉了揉太阳穴,如梦初醒:“苏木,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甩甩胳膊踢踢腿,努力地回忆刚才的事情:“我只记得有个客人让我们来给她拿方便面,是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我还想说真奇怪,这年头怎么还有人穿那么老式的旗袍,她还始终背对着我们……我的天哪,不会是鬼吧?” 我讪笑:“哪有鬼,你就是自己吓自己,人家都走了,你倒好,吓得都晕了。” 现在想来,我看到的小音如同木偶一般,恐怕那个时候她就已经丧失了意识。不过幸好,她没有看到后来的场景。 我暗自庆幸。 出了凶杀案,酒店本来是暂停营业一周,但由于老板出面,这事情被压了下来,隔天大家就继续上班了。小音是对于那天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上班依旧是嘻嘻哈哈的,我却是不行,始终过不去心里的坎。 即使是上白班,我也会回忆起谢颜来时的模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那个清洁工为什么要杀张承,而且谢颜叫我去救他的时候已经是魂魄状态了,说明她死在了张承前面…… 几天来我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案件的进展,可是警方大范围排查,依然没有找到凶手。 “开一间房。”一张身份证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应声,随手接过那张身份证扫描一下,还身份证的时候习惯性看一眼客人的装扮,是个女人,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大红色衬托得皮肤更加白皙。她不算漂亮,但有着一双诱人的丹凤眼,笑起来脸颊有两个酒窝。 她叫钟梨。 “钟小姐,现在有很多空房间,请问你要住哪个?”我说得彬彬有礼,同时感觉这一定是个外乡人,本地人都知道那件案子,根本不会来这家店。 果然,她葱白的指尖敲了敲桌面,道:“我这周的幸运数字是六和八,就要608。” 我心里咯噔一下:“确定?” “确定。”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翻出来房卡递给她,顺带着提了一嘴:“钟小姐一个人小心点。” “谢谢~”她一笑,脸上的酒窝更深了。 我目送她消失在阴影深处,默默地为这姑娘捏了一把汗。 在小音来换班之际,我还特意告诉她有个姑娘选了那间房子,如果有什么需要尽量帮一帮,那么天真烂漫的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万一死在异乡父母该有多伤心啊。 小音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从酒店出来天都已经全黑了,如同泼了满天的墨,秋风瑟瑟,街上还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除此之外,不远处有个清洁工在打扫街道。 橙色的工作衣在路灯下特别明显。 自从那天上夜班发生了命案,我对于清洁工这个群体都产生了抵触心理,现在看见同款工作衣都特别想绕道走,但是没有办法,到出租屋这条是必经之路,就算害怕,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奇怪的是,不管我如何加快脚步向前,清洁工始终都在我前方不远处,距离好像是恒定的。 我心里一急,干脆大步跑了起来,清洁工还是保持着低头扫地的动作,一下一下,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我这么个人。 而距离,还是不增不减。 完了,不会是又碰上阿飘了吧? 我叫苦不迭,突然地,对面的清洁工缓缓地回过头来,一阵冷风吹来,刷的一下,她就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基本上所有的肉都烂掉了,白森森的骨茬露了出来,一只眼球从眼眶里掉出来,只靠一丝丝肉支撑着,还骨碌碌转个不停。有虫子从眼眶里钻出来,触须在干枯的皮肤上探来探去。 我胃里一阵翻腾,当下就干呕起来。 那青紫色的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要、不要帮她……千万不要……” 如梦呓般的声音过去,她似乎苏醒过来了,突然捂住耳朵,大声地尖叫:“那是她应得的!都是她应得的!” 我蹲在地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顺着她的话说:“我不会帮她的,坚决不会!你就让我走吧,我爸妈还在家里等着我……” “不准帮她!”一道明晃晃的光从眼前闪过,定睛一看,清洁工的手里赫然多了一把刀,她飞起一刀就砸了过来,尖着嗓子说,“帮她我就要你死!要你死!” 直到此时,我才反应过来,她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谢颜。 眼看着刀子要飞过来,我干脆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道:“我不帮,不帮好了吧?” 然而只是一阵凉飕飕的感觉,等了一会儿居然没什么动静了,我大着胆子睁开眼,街道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清洁工! “呼……” 我抚了抚胸口,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月亮,不远处的树梢上有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这边,那东西动了动,树叶也沙沙作响。 我这才看清了,那是一只黑狐狸,要命的是,他的嘴角挂着一抹邪气的笑。 “是夜麟啊。”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到这只黑狐狸,我居然特别有安全感。 身体放松下来,我双手插兜取暖,却是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把欧式佩刀,从边缘的磨损程度能够判断这东西已经很老旧了,仔细看来,刀柄上刻着一个“庭”字。 正文 第7章 你凭什么进去 应该是刚刚那只清洁工鬼放在我兜里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我把玩着那把刀,同时往家的方向走去,一个不留神感觉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手心里带来的温度是冰冷的,隔着衣服都能渗入到皮肤里面。 我打了个哆嗦,也不敢回头,直接认怂:“你想要这把刀我就还给你,大姐,我就是个普通人,求求你放过……” “放过你?”夜麟的声音在暗夜之中听来,有一种别样的清冷。 我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去,攥着那把刀就朝他打过去,夜麟反应特别快,单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虽把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右手上,现在却是半分都使不出来。 “是啊,你放过我吧!自从认识了你,我的生活就变成一团糟,动不动就被鬼追,有要我帮忙的,还有不要我帮忙的,到底要我怎样啊!”一连串的遇鬼经历弄得我心力交瘁,不论是走在路上还是躺在床上,我都随时面临着被吓死的危险,这种生活……太可怕了。 我怂啊,刚刚面对那只鬼的时候都没有爆发出来,现在对着夜麟,气不打一处来。 夜麟依然没有放下那只手,狐狸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眸依然平静如水,我看不透他,也无法走进他的世界,我只知道我如今面临的所有事情都颠覆了我的世界观,而那些东西都足以轻而易举地要了我的性命。 这一切,都是从这只黑狐狸开始。 而他却说:“注定的。” 他松开了我,再一次凭空消失。我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手一松,佩刀“当啷”落在地上,而我缓缓地蹲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十点钟的马路上空无一人,我双手抱膝蹲在路边,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本来我就是夜麟送到父母身边的,如若没有夜麟,我很可能在二十年前就死掉了,到现在我又有什么资格埋怨他呢? 前方路再难,我也要往前走才对。 思及此,我抹掉眼角的泪水,像是一个醉酒的人,跌跌撞撞地回了出租屋。 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只觉得很累很累了,想一觉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迷迷糊糊中,有水“嗒”的一下落在我的鼻尖上,冰冰凉凉的,我有那么一些些清醒了,但还是抵不过困意,哼唧一声继续睡。 “嗒。” 声音清楚得就像是响在耳边,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鼻尖,指肚碰到的是粘稠的液体,闻了闻还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儿。 是血!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一名穿着清洁工衣服的“人”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把欧式佩刀,血液在刀尖上汇成一滴,坠落。 “卧槽!” 我骂了一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恰在此时,有暗黑色的液体从门缝往里流过来、流过来,宛如蜿蜒不断的小溪。 视野之中,那名清洁工咧开嘴笑了起来,白森森的牙齿挂着血丝,诡异之极。 我什么也不顾了,趿拉着鞋就去开门,很明显能够感觉到脚下踩了一滩的血,粘稠感让我一阵恶心,即使如此我依然在奋力地拧着门把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法打开。 当我稍稍松了松手,准备进行下一轮,“笃笃笃”的叩门声响起,不慌不忙,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突兀。 以至于我往后跳了一下,有血溅在了我的小腿上。 清洁工鬼斜着眼看我,指了指卧室仅有的那扇门,努努嘴示意我和门那边的人说说话。 我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你是谁?” “是我。”对方如是回答,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我爸! 我紧接着问了句:“我妈怎么样了?你们都还好吧?” “木木你怎么样!快让妈妈看看你!”我妈焦急地说。 估计他们也看到了地上的血。 门把手剧烈地晃动着,能够想象得出他们在多么着急地拧动门把手,“咔哒”一声,门开了一条缝,清洁工鬼大力地拽了我一把,带着我闪到了门后。 “木木?木木?” 这个声音很奇怪,是我爸和我妈声音的结合体,似男似女,非男非女。 我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喘,只瞧见一个人影到了床边,是飘过去的,那宽松的衣服之下,压根就没有腿!现在我才知道刚刚的惊慌失措都是白白浪费感情,这只鬼把我给骗了! 也就是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明明我是住在出租屋里,我的父母现在还在老家! 鬼一下子掀开了我的被子,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顿时失望了:“木木,你在哪里呢?” 像是猎豹在找寻猎物。 此时,清洁工鬼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那只鬼的腰部,声音嘶哑地喊道:“快走!” 我拔腿就朝卧室外跑了过去,突然就傻了眼,这地方压根就不是我家,而是一片密林,我在里面飞快地穿行,也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只知道要远离身后的那间小房子。 不远处有一栋楼,秉承着里面会有人的想法,我锁定了目标,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那栋楼飞奔而去。 没等我过去,那只鬼就像是麻袋一般飘了过来,堵在楼门口不让我进去,此时我终于看清了鬼的面容,还是谢颜的一张脸,只不过有半边脸已经烂掉了,皱皱巴巴的。 她张开双臂护住了那扇小门,仿佛门后有她珍藏着的奇珍异宝。 “不准进去!” “要去!” 清洁工鬼的声音更加尖锐,如同金属的鸣响,“咻”的一声,那把匕首凌空飞过,不偏不倚刺在了谢颜的胸口,将她钉在了门上。 她动弹不得,眼珠子却在转个不停,嘴里还不停地骂:“你凭什么进去!丧心病狂的臭婊子!” 清洁工鬼不理会谢颜的怒骂,直接推门而入,门内有个人背对着我们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他艰难地回过头,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刻,我也愣住了。 那是酒店的老板,林琮。 正文 第8章 和你一样的梦 “林、林老板……” 肩上重重地被人打了一下,我还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就没了意识。 下一秒,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才发现我还在卧室里,又是一个梦。但就和那次在酒店的感觉一样,所有的一切都特别清晰,好像真实发生过。 我凝眉仔细回忆着梦里的场景,最后是那扇门打开,林老板坐在椅子上。 是什么意思呢? 我再度躺好,裹上被子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愣是挨了两个小时到天亮。梦里有林老板,那么他会不会也和我做了一样的梦?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给林老板打了个电话。 现在才早晨六点钟,林老板大概还在睡梦之中,我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嘟嘟”声心情忐忑,生怕那两只鬼对林老板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一遍铃声响过,林老板没有接电话,继续打也是一样。 我着急了,接连不断地拨打,也不知道第几遍,电话总算是接通了。 “喂,苏木?” 堵在胸口的气团总算是散开了,我抚了抚胸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林老板,你什么时候能来酒店一趟,我有事情跟你说。” “辞职吗?”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酒店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你要辞职我也是没有办法,这样吧,现在我就在酒店里,你今天来一趟,我把工资结算给你。” 他在酒店?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说话也语无伦次的:“真的?不,我不辞职,我就是有点事情。老板,平常这个时间你不是都在家里休息的吗,怎么今天在酒店?” “嗯,最近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过来……”林老板还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也没吃饭就赶最早一班公交车直奔酒店而去,远远地隔着玻璃窗能够看到林老板趴在前台发呆。 奇怪,昨夜明明是小音的夜班,怎么她现在不在这里,反而换成了老板? 我披着外套进门,对着冰冷的双手哈气,有些拘谨地打招呼:“林老板。” 他对我点点头,然后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只需要上白班,夜班我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老板的眼睛没有焦距,眼底泛起一缕缕悲伤,“你不是要和我说辞职的事吗?” “老板你可能没听清楚,我说了我不辞职的。”我连连摆手,同时发现林老板的精神有些恍惚。 “那谢谢你了。”林老板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天边一颗星星的陨落,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他们都走了,就你和小音没有辞职……他们都害怕上夜班,说是晚上经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说到梦,我试探着提了一下:“是啊老板,我昨天也做了奇怪的梦,所以才来跟你说一说。” 我当然没有提那两只鬼的事情,只是说梦到一扇门,门后他坐在椅子上。 听到这里,林老板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两只手也因为激动紧紧地攥成拳头,他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我已经连续三天都做那个梦了,和你一样的梦!” 说话间,那单薄的嘴角微微抽搐。 看来这一次,我是来对了。 “梦里还有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大红色高开叉旗袍,恰好勾勒出了她的身材,她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很有中国传统女人的那种味道,简直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林老板一副陶醉的神色,还用手比划着女人的身段,突然间他涣散的眼神从我身上飘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从小就很喜欢这种穿着旗袍的民国女人,觉得特别有韵味,很神奇的是,梦里的那个人……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已经认识了。我总觉得,她终有一天会来酒店的,因此我在这里等待着她,期待着某一天能够重逢。” 我明白他口中说的这个穿旗袍的女人就是谢颜,但我不忍心告诉他,这也就是他做的一个梦而已,而且梦中那拥有着姣好面容的女子只是一只鬼。 她为他创造了一个美好的梦境,将他困在其中,而他……甘之如饴。 我低了头,突然觉得夜麟也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如云雾一般消失又出现,那般不真实。 “说来也怪,昨天的梦和前两天都不一样了,另一个穿着浅橘色对襟衫的女人闯了进来,她一见我泪就下来了,一遍一遍地叫我怀庭,好像对我有着很深的感情,但是我在梦里根本就不认识她。不过没几分钟她就消失了,梦里的场景一下子转换,建筑也成了民国时期的风格,梦里我是一名少帅,孤身一人奋勇杀敌,在战场上特别狠毒,就跟没有感情似的。但偏偏对一个人非比寻常,就是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我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只想和她一个人分享,天下那么大,山山水水也只想带她一个人去看。我想,我们一定有着很美好的曾经。”这些话大约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也不知道该对谁讲,因此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倾听者,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我所看到的的确是郎情妾意,清洁工鬼就是那穿浅橘色衣裳的女人吧,她和谢颜是情敌。所以清洁工鬼才会杀了谢颜和她的男朋友,但是既然如此,谢颜又为何要给林老板设置这么一个梦境? 蹙眉思索之际,林老板突兀地发问:“苏木,你相信有轮回一说吗?” 正文 第9章 怀庭,我回来了 前世今生。 既然鬼魂都存在于世了,轮回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但是林老板现在这个状态,眼眶发黑,双目无神,也就说起来这些虚无缥缈的梦的时候能够抬起精神来,我看更多的可能性是被鬼魅迷了神智。 我摆摆手,一本正经地反驳:“老板,梦里的东西,睡醒了就不要想了,就算真的有前世今生,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毕竟我们好好地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当下,对不对?” “振振有词。”林老板还没有回答,就听见了夜麟带着嫌弃的声音。 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凭空出现,他穿着黑色锦缎长袍,倚着柜台边缘,两条大长腿微微交叉,浑身上下缠绕着淡淡的慵懒气息。 我递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听见林老板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有些事情始终是心上解不开的结。时间也许可以消磨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物,但有一些东西,就像是海里的珍珠,经年打磨会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大早上的就听见老板在这感慨人生啊。” 清脆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是之前的房客,穿着娇艳红裙的小姑娘。她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旅游包,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脸的胶原蛋白,笑起来甜甜的。 很轻微的,我发现那流转的目光在夜麟身上停留片刻,以至于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恢复正常。 林老板显然没有发现这微妙的变化,冲着小姑娘招了招手:“你好啊。” “老板,伽洛山怎么去?”她站在柜台另一边,和夜麟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手肘撑在柜台上,托着腮帮,“听说那里风景不错,打算去玩玩。” 我们这小县城没什么好发展的,近年来着重发展旅游业,林老板随手就抽出一张旅游地图给她看,顺便提醒道:“伽洛山正在开发中,对于你这样的单身小姑娘可能有点危险,要想去玩还不如去伽洛湖,风景也是不错的。” 她接过那张地图瞄了两眼,素手折了起来:“好嘞,多谢老板提醒!” 然后出门,迈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我有两个小伙伴,不会出事的!” 林老板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现在的小年轻就喜欢刺激,非要到没开发完善的地方去,听说伽洛山挺邪的,万一出了事又要我们担着。” 他看了一眼挂钟,说要是天黑之前她还回不来,我们就只能一起去山里寻找。 毕竟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掌上明珠。 夜麟望着那姑娘远去的方向,抱起双臂嘟囔了句:“并非善类。” 黑影一闪,居然进入了我的体内,接下来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手臂抬了起来指向门外,嘴唇一张一合,嗓音也成了夜麟的:“记住,不要去找她。” 与此同时,我的阴阳眼也看得更加清楚了,林老板的印堂有些发黑,整个人身上也围绕着黑色的气息,如同丝丝缕缕的黑雾。 他紧张地咬着下嘴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惊慌地后退两步,脊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你、你不是苏木!” 感觉自己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走,带你见那个人。” 双腿不听使唤地迈着步子,上了楼梯,林老板虽然害怕,但也哆嗦着身子跟在后面,大约是这几天的经历让他的世界观也有所动摇。 现在的我,是被夜麟附体了。 我看见自己的手按了电梯的按钮,等电梯降下来,林老板先进去,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好像我就是个怪物。 我们去了608,谢颜死时住的那间屋子。 林老板用备用门卡打开了那扇红木门,有淡淡的血腥味儿被风吹来,我打了个喷嚏,内心是无比抗拒的,然而双脚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都弥散着淡淡的黑雾,我打了个哆嗦,很明显能够感觉到这里阴气很重。 我在心里“卧槽”了一声,无声地问:这是要干什么? 本来只是一句吐槽,结果夜麟借助我的嘴巴说道:“招魂。” 如果不是被夜麟上了身,我想我肯定拔腿就跑。 可是现在只能到箱子那边翻出来三根红蜡烛,再找到一把剪刀,将红纸剪成一男一女,林老板提着火盆上来的时候,纸人刚刚剪好。 夜麟口中喃喃念起奇怪的咒语,点燃了几张纸钱,然后把纸人丢进火盆,倏地一下,一簇旺盛的火苗窜了起来,差点烧到眉毛。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旗袍的人影出现在林老板身侧,后脑勺依然是张承的面容。 林老板起初还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在屋子里看过来看过去,直到谢颜完全实体化,他吓得跳了起来,大张着嘴巴:“你、你是……” 谢颜紫红色的手朝林老板伸了过去,眼中满是爱怜之意,有虫子从她的眼眶钻了出来,顺着她的胳膊一路爬过去。 “怀庭,我回来了。” 她说,声音满含深情。 咔的一下,那五官扭曲的脑袋突然转过一百八十度,一张男人脸呈现在林老板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你费尽心机是要找个男人,我就不舍命陪你了!谢颜,都多少年了,你居然还在念着这个人!” 谢颜抽泣了一声,抱歉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当初我查到怀庭在这座县城,本打算只身一人前往,但是你执意和我一起……是我对不起你。” “有用吗!”张承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本以为在你身边坚持那么久就能够得到你的真心,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都不过是我以为而已,十年你忘不了他,一百年你也忘不了他!” 林老板看着这诡异的场面,吓得双腿筛糠似的抖,想走都走不动了,就那么干巴巴地站着,目瞪口呆。 转而又是谢颜的面孔对着他,那冰冷的手抚上了他清瘦的脸颊,紫红色的唇微微张合,唤着他前世的名字:“怀庭,林怀庭……” 正文 第10章 你走不出去的 林老板吓得僵住了,始终保持着最初的面部表情——瞪大双眼,嘴唇张开,嘴角轻微下撇。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瞳孔明显散大了。 这些都足以表明,现在的林老板正处于极度惊吓状态。 “看到了么,这就是你梦里的那个人。” 夜麟说完这句话,就从我身上离开了,指尖微微的麻木感过后,我终于可以自由活动。 林老板显然听到了夜麟的话,他不停地摇着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大约在他的印象里,那个温柔地唤他名字的人,还是一位穿着旗袍身段姣好的美人,而不是这皮肤紫红皱皱巴巴的干尸。 他撒腿就往门边跑去,夜麟打了个响指,我顿时看见整个房子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像是盖上了一顶保护罩,任凭林老板如何激动地拉动门把手,都无法将门打开。 “怀庭,你走不出去的。”旗袍包裹下那如同腐尸一般的身体缓缓而动,到了林老板的身后,轻柔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谢颜后脑勺上那张脸哈哈大笑起来,语气极尽讽刺:“你呀,你费尽心机想要找到的男人,你那么努力想要留住的男人,他有多么害怕,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张承的脸上,现在的谢颜像是变了一个人,恶狠狠地说:“当初我找人救你是念你对我有恩,现在你又要得寸进尺,你还想要我怎样?” 说完,不等张承回答,谢颜右手呈鸡爪状,带起一团黑气,直接塞进了张承的嘴里,他“呜呜呜”一阵子,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夜麟大人。”谢颜扭过身子,唇边绽放了一朵凄凉的笑意,“我们也算认识一段时间了,但我从没有向你讲过最初的故事,现在,我能讲给你听吗?” 她此刻的语气像极了之前讲故事的林老板,好像对于他们来说,故事在心里已经积攒了太久太久。 夜麟点头:“讲。” 谢颜往旁边挪了挪,刻意和林老板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才说道:“我生前是个很奇怪的人,从小我就拥有前世的记忆,我知道听这起来很扯淡,但请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的记忆里,有着高高的院墙,青瓦上长了青苔,到处都充斥着古老的气息。家是一个四合院,不大不小,刚好够我蹦蹦跳跳,那时我是无忧无虑的。但是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街上传来了枪声,种地的男人停下了动作,女人带着孩子逃回家里,紧紧地关上门不敢出来。我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被老婆婆拉住了,她愁眉苦脸地告诉我战争快要开始了,将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我问,那我们也会这样吗,婆婆摇摇头。当时我信了,以为生活真的会继续下去,可实际上,婆婆只不过是在安慰我而已。” 后来,日本兵占据了整座县城,百姓丢失了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不得不收拾行李到其他地方去。谢颜前世的父亲是县里的大地主,现在提及地主都觉得是剥削一方的恶霸,但其实谢颜父亲还算不错,对于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在欺压之下,不论做生意人还是老农都远走他乡,没多久,县城里就剩下谢家这么一个钉子户。 以及,在县城里安营扎寨的日本兵。 谢父怕耽搁了无辜的工人,就给他们结算了工钱让他们尽快回家,没想到的是,谢家的工人一个都没能离开。在一个冷雨夜,士兵刻意围堵在他们返乡的必经之路,将他们全部射杀。 然后,他们穿上了工人的衣服,再度返回谢家,叩响了那沉重的红木门。 再度回忆起这段记忆,谢颜揉了揉眼圈,长长的指甲划破了皮肤,形成一道血痕,她憋回去那一滴带着血丝的泪水,继续说道:“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我的父母亲连同姨母都死在了他们的刺刀之下,他们拼死保住了我,而我受了很重的伤,带着一身的血从后门逃出来。长长的芦苇替我遮挡了一些些踪迹,我在里面不停地奔走奔走,甚至能够听到他们端着刺刀到处搜寻发出的声音。我害怕又绝望,走了很久很久才见到了一个人,当时我已经体力不支,用尽最后的力量抱住了那个人,也来不及想他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总之,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他了。” 这个人,就是林怀庭。 上一世的谢颜本以为自己逃脱不了被射杀的命运,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她与林怀庭的相遇,扭转了整个人生。 那时林怀庭有公务在身,只是途径寂县,没曾想整座县城都空了,百姓不见踪迹,有的只是这些日本兵。他带着士兵在周围一带巡查,没想到就遇上了谢颜。 迷迷糊糊之时,谢颜被带上了三轮车,在里面勉强眯了一会儿,等精神稍稍好些才讲述了家里的事情。 故事到了后来就很简单了,两个人双宿双栖,死亡,新生成另一个人。 听起来只是一个简单又唯美的爱情故事罢了,就连林老板眼里的恐惧都变成了柔和。 仿佛谢颜又成了曾经那个巧笑倩兮的美人。 甚至他抚上了谢颜的脸颊,那溃烂的肌肉随着谢颜说话的动作而牵动。 “所以我一心想要寻找怀庭,即使在这一世也是如此,我知道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忍不住要去找。苍天不负有心人,直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又能怎样?”两人都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之中,偏偏夜麟摩挲着下巴,发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感慨。 谢颜脸上的笑容定格了,她喃喃道:“是啊,那又怎样,现在我们阴阳两隔,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 话音刚落,她的皮肤迅速剥落,像是刷了很久的漆掉了颜色,很快地,她的脸成了紫红色,且凹凸不平。 谢颜双手扼住了脖颈,发出“喀喀”的声音,咳嗽似的。 而她脑后的那张脸突然吐出黑雾,呵呵呵笑了起来。 “那又怎样,你不还是受制于人!那个人已经知道啦,你今天所说的一切都已经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