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一章 凫(fu)风初蕾 午后,风从北来,西南天空黑云压顶,眼看,一场大暴雨即将降临。一道闪电划过,雷像被什么生生捂住了,只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尾音拖得老长,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委蛇忽然昂起头,烦躁不安地冲着雷声嗷叫。它有两个头,头上戴着两顶一模一样的朱冠,一丈多长的蛇身上批着紫色披风,模样原本十分神气,但刚刚过去的雷声仿佛令它很是生气,一如某种不祥的征兆。 凫(fu)风初蕾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头,又看看眼前高达万仞的周山,面上也露出少许焦虑之色。 她已经在周山脚下旋转了好几天,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最初的出发地点。 身上佩戴的迷榖(gou)已经枯萎,周山上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竟令从不让人迷路的迷榖也彻底失效。 她跳下蛇背,摘下迷榖闭着眼睛扔出去,然后睁开,顺着迷榖所指的方向大步就走,半里远之后,她停下,眼前,又是那棵万年云阳树。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看到这颗树了。 就连委蛇也长叹一声,十分郁闷。 每次见到云阳树,你必须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否则,躲在里面的云阳精便会窜出来咬人。 她懒洋洋地叫一声“云阳”,云阳树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声音又尖又快:“小姑娘,又迷路了吧?干脆别走了,留下来陪伴我好了。” 一根纤细的枝条垂下,就像一只湿嗲嗲的手不停地在她头上摸来摸去:“我好久没有见过人类了,你留下陪陪我吧……” “不行,我还有事情。” “唉!可怜的人类,难怪寿命那么短!就像我们这些树,选定了地方便静静生长,上千年也不会挪动一步;可人类才短短几十年寿命,却一刻不止地到处乱窜,不停消耗能量,如此,岂能获得长寿?长寿的真谛,在于静止……” 当枝条再次垂下来时,凫风初蕾已经奔出三丈多远,云阳树大叫:“你不用徒劳无功了,你还会迷路的……” “迷路就迷路吧……” 话音未落,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香味是从半山腰传来的,委蛇也不等主人吩咐,便立即往香味的方向奔去。 一人一蛇,终于走出迷局。 原始森林遮天蔽日,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地带长满各种鲜艳的蘑菇,爬虫琳琅满目,这些原本是委蛇最喜欢的美味,但此时它却丝毫不敢停留,驮着主人的蛇躯蜿蜒爬行,很快便到了半山腰。 香味,戛然而止。 视野渐渐开阔,只见三株巨大的桑树将山峰拦腰截断。三株桑树以三角形分布,树干笔直,别无旁枝,唯有树叶如团团大伞,簇拥在树冠的顶部。左边的那棵,树叶通红如燃烧的火焰,右边的那棵却通体湛蓝,树叶如一颗颗的蓝色宝石;最奇特的当数前面那棵,叶子是落日熔金一样的灿烂,细看,竟如一串串的金叶子。 委蛇失声道:“三桑!” 三桑周围,寸草不生,这就令中间那个巨大的土包显得特别突兀,它是一个圆锥形,尖利的顶端直刺天空。 委蛇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凫风初蕾顿感不妙,低声道:“快走!” 蛇躯颤抖,竟然无视主人的命令,高高昂起蛇头,死死盯着土包。 只听得一声爆破似的巨响,土包訇然中开,光线瞬间黯淡,漫天的尘土迷糊了人的眼睛。 委蛇猛地窜过去,凫风初蕾勉强睁开眼睛,也追过去。 凫风初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蛇尾,她的目光往上,那是一个人类的身躯,然后,目光落在那一头红色的长发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明明是一具尸体,可他火红的头发却充满了生命力,一根一根,轻轻摇曳,比三桑的红叶更艳丽夺目。 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头发。 这是一个人蛇族的巨人,此刻,他闭着眼睛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一动也不动,他身上还是上古时期的金色战袍,看样子,竟不知已经死去几千几万年了。 也许是那红色头发实在太美丽,凫风初蕾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不料,那发丝如有灵性,自动漫卷了她的手指,又不用力,温柔得像是在轻轻回应她的抚摸。 凫风初蕾立即放开头发,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她飞速跳上蛇背,蛇躯擦着地面窸窣飞奔,很快便在十丈开外,凫风初蕾松一口气,不由得回头张望,只一眼,便惊呆了。 土包剧烈晃动,一个巨大的人影缓缓站起来,他临渊而立,高大无比,先是揉了揉双眼,抬起头,仿佛很迷茫地看了一下天空。 凫风初蕾暗道不好,却见委蛇双头摇摆,嘴里居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便跳下蛇背,刚跑了几步,双脚旋即离地,整个人就被举到了半空之中。 “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今天……” 脚下,茫茫一片白,凫风初蕾骇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只巨大的掌心里,那狂笑的巨人声音里满是喜悦。 她在他掌心里乱窜,可怎么都走不出去,半晌,徒劳无功地停下。 但见那巨人满头红发,人面之下却是粗大的蛇尾,他俯首,就像看着掌心里的一片花瓣,眼神里满是惊叹:“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声如闷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凫风初蕾立即捂住耳朵,他却笑起来:“是了,这样说话不太方便,小东西,你等等……” 他的手轻轻往下,凫风初蕾双脚落地,稳稳地站着,惊奇地看着对面小山似的巨人慢慢缩小,蛇尾消失,片刻之间,便形如常人,只是比一般人要高大得多。 他的红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微笑的时候便如金色的三桑叶子,英俊绚丽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行了九州四野,走了千里万里,她从未见过这么美貌的男子。 凫风初蕾好奇地问:“红发蛇尾,你是最后一个共工?” “最后一个共工?也许吧!不过,一万年之前,人们就不再这么叫我们了。” 传说中,共工一族是娲皇造人时所造的第一个人类繁衍而来,所以,他们这一族不折不扣是女娲的嫡系后裔,相貌也是所有人类中最美丽的。 凫风初蕾问:“你们为什么要抛弃这个名号?” 他笑起来,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 目光落在凫风初蕾身上,忽然道:“对了,小东西,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 他环顾四周,但见半山腰上山花绚丽,许多红花含苞待放,不由得点点头:“真是个好名。你可以叫我百里行暮!” 微风吹来,漫天的尘土早已散去,空气中满是淡淡花香,凫风初蕾发现,之前自己循着味道而来的正是这种花香。 百里行暮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他在她乌黑的大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是世界上最清澈的一双眼睛,水润,天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他的手,碰触到她纤长的睫毛,就像抚摸新生的蝉翼,彼时,一缕夕阳正从金桑的缝隙里照射在她面上,恰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色花蕾。 他深呼吸,很是心醉,笑容也更加和煦:“三万年了,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 她问:“你沉睡三万年了?” “不,玉红草的果实最多只能让我们沉睡一万年。如果一万年之后,等不到唤醒之人,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共工就会彻底烟消云散……呵,初蕾,谢谢你,是你将我唤醒!” 她不解其意。 “本以为,一万年是那么漫长,没想到,其实也只是睁眼闭眼之间……” 他微笑的面上,一丝哀伤一闪而过,恍如当年血战的惨烈尚未散去,胸口锥心刺骨的疼痛尤不罢休。 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放眼天下,已然如此陌生。 “女孩,你告诉我,现在,已是谁主沉浮?” “现在的中原共主是大禹王!” “大禹王?” “就是姒禹,据说他是黄帝的后裔,颛顼(zhuan xu)的第N代孙。” “颛顼(zhuan xu)?” 他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很奇怪,嘴角的笑容也很奇怪:“没想到,他的孙子又卷土重来。” “大禹王已经召令九州,打造九鼎,待得一年之后九鼎铸成,便在涂山召开万国大会……” “姒禹已经一统天下了?” 她摇头,“大禹王只是中原共主,但称霸西南几万里的却是鱼凫王。” “鱼凫王?” 百里行暮盯着她,目光一闪:“你是鱼凫王的什么人?” 她不答,只是看着西南方向的天空,但见积压在那里的乌云已经越来越厚,越来越黑。 百里行暮分明看到她脸上那一丝浅浅的忧虑,这令她美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委蛇顺着她的目光,发出一声奇怪的嗷叫,仿佛那黑漆漆的乌云里深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传说中,见委蛇者,必将独霸天下。但此时,这祥瑞和它的主人一样,也死死盯着西南天空的乌云,蛇躯一阵阵地战栗。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二章 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伸手在它戴着朱冠的两个头上各拍了一下:“喂,伙计,你们是不是急着赶路?” 委蛇毕恭毕敬:“回百里大人,我们必须在一个月之内赶回湔山。无奈周山阻隔,光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前面还有茫茫昆仑、秦岭、岷山、汶山,只恐无法如期赶回。” “若是赶不回去会如何?” 委蛇看了主人一眼,迟疑着,“我们必须赶回去。” 凫风初蕾也似在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必须赶回去!” 他大笑:“凫风初蕾,你若帮我一个忙,我保证一个月之内送你回湔山。” 她轻轻地:“我能帮你什么忙?” 他肆无忌惮盯着她娇花似的面容,喉头忽然一阵干燥,英俊得出奇的脸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沉睡了一万年的激情,一瞬间涌上了头顶。 他们本是最热情奔放的种族,两性之间,从无任何做作掩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微微沙哑:“我想要你!” 凫风初蕾后退一步,因为,她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话。 “你为我生一个孩子,我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凫风初蕾再退一步。 “我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共工,若无子女,共工一族便会就此消亡。” 她立即拒绝:“这世界上女人那么多,你随便找一个就行了。” 他死死盯着她,摇头:“人蛇族自古以来只能和人鱼族通婚,否则,无论娶了什么女子,都无法孕育小孩。据我所知,这世界上的人鱼族,已经只剩下鱼凫一族了。” 她还是摇头,十分坚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看看头顶明媚的阳光,笑容爽朗,光风霁月:“其实,人蛇族还能不能延续我根本不在乎,不过,这正是发情的季节,你看,那山花朵朵,皆是植物展开了生殖器,为的便是邀请异性前来欢好。呵,天灵地秀,唯有欢好这事乃世上之极乐,女孩,等你明白后你就会喜欢的……” 他大手一带,她已经倒在他怀里,随即一挥手,三桑的树冠纷纷张开,如三面红黄蓝的墙壁将外界阻隔。 委蛇嗷叫一声,冲上去欲营救主人,却被一股大力反弹回来。 金红色的叶子徐徐坠地,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柔软地毯,凫风初蕾躺在叶毯上,但觉软腻无比,竟比王宫里最上等的丝绸更加轻盈舒适。 可是,她无心体会这奇异的舒适,整个人被恐惧攫取,四肢无法动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那张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面孔。 人蛇族,自来以俊美闻名天下,他,更是俊美之中的佼佼者。 这男子,并不令人讨厌。 可是,他灼灼的目光令她害怕。 他燃烧的眼神比他红色的头发更让人触目惊心,呼吸之间,她甚至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强烈的令人意乱神迷的雄性素味道。 这一切,她都很陌生。 他俯身下去,她忽然大喊一声:“不!” 她长长的睫毛扫在他的面上,软软的,更令人心颤。 “呵,小东西……” 她大叫:“不许这样!!!我不喜欢!” 他一怔,停下所有动作。 因为愤怒,她洁白如玉的面上微微潮红,恍如一朵花蕾,马上就要迎风绽放。 百里行暮看着她小鹿一般惊惶的眼神,忽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忘了这已经不是三万年之前了!” 她不知道三万年前的岁月,也不关心。 “那时候,男女只要看对眼,随时可以欢好,难道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一套了?罢了罢了,强迫是世间最野蛮的行径!” 身上的压力忽然一空,凫风初蕾猛地跳起来。 风吹树摇,夕阳最后的余辉在三桑树上交织成五彩的光芒,凫风初蕾眼中的警惕已慢慢褪去,因为,对面的男子笑容可掬,坦荡得让人无法质疑他的品格。 他扯一根青草放在嘴边,迷醉地看看周围茂密的树林,又看看凫风初蕾,深呼吸:“一万年了,能重新见到人类,真好!” 他伸手就拉住她:“周山有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走,我陪你看看。” 她迟疑:“我要赶回湔山。”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我保证你如期赶回。” “可是……” 他微笑着拉住她就走。 从周山之巅眺望,群山起伏,连绵不断,真不知到底有多宽多大。 凫风初蕾惊奇地看着漫山深深浅浅的绿,风一吹,便成了金色和紫色,简直比委蛇身上的紫纱更鲜艳夺目。 茫茫的果林一眼看不到边,黄橙橙的果子散发出甜蜜的香味。 百里行暮伸手,一枚果子便落在他的掌心。 那是凫风初蕾吃过最清甜的果子,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百里行暮见她吃得那么香甜,笑起来:“周山有四时不谢之花,四季不同之果,你要喜欢,以后可以常常来这里玩……” 她捏着果子,摇摇头,“以后,我不能经常出门了。” “为什么?” “我父亲说,这几年我可以走遍天下,行最远的路,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花,可是,等我回到湔山,便不能再任意妄为,必须开始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么说,你已经游历几年了?” “三年了。” “你走了多远?” “我和委蛇到北极看过熊,在南端看过企鹅。可是,我已经没时间走得更远了……”她微微遗憾,“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世界究竟有多大。” 他微笑:“炎帝在世的时候,华夏疆域最西亿有九万里,往东二亿二千五百里,南端亿有七百三里,最北则为二亿七里。” 她惊呼:“这么大?” 他点点头。 “可惜委蛇一天只能跑几百里,看来,我这一生很难走遍天下了。” 他兴致勃勃:“委蛇脚程太慢,靠它的速度当然不行,不过,我可以送你一艘维马纳。” “什么是维马纳?” “是一种飞行器,一日可以飞行十万公里。” “这么快?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他一怔,想起三万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战,摇摇头,“在我们的时代,维马纳是很寻常的交通工具,可能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我都快忘了,一万年之前,维马纳都已经很少见了……” 她很是好奇:“为什么三万年前就有的东西,现在反而没有了?” 他面色一黯,望着远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三万年前那场大战摧毁了一切……” 他顿了顿,不经意地:“你父亲什么也没告诉你吗?” “噢!我父亲从未离开西南,而且,他怎会知道三万年前的事情?他今年才要过一百岁生日呢!” “你父亲才一百岁?” 她的笑容天真无邪:“对呀。我赶回去,就是为了他的一百岁寿辰。” 他若有所思:“是你母亲给你的颜华草?” 她大吃一惊,竟不知他早就看出自己并非以本来面目示人。 她解释:“我孤身游历天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出门前,我父亲就给了我一株颜华草 ……” 佩戴颜华草后,人的相貌会自动伪装,临行前,她选择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子形象,这几年来,便一直固定成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谈不上美也谈不上丑,唯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无法遮掩。 她很是好奇:“这三年来,从未有人看破这一点,百里行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微笑着看着她:“颜华草一般是女孩子专用,我还以为是你母亲给你的。” “哦,我没有母亲。”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三章 不周之山 百里行暮微微意外,因为,说起“母亲”这个词时,她分明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好像母亲从未出现在她生活中似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我父亲说,我一出生,她就去世了。” 他不经意地:“你父亲爱你吗?” 她满脸笑容,“我父亲可是天下最好的父亲,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他一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不经意叉开了话题:“旅行了三年,初蕾,你可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 “唉,从西南到东北,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不周山之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为什么要寻找不周山之巅?” “传说中,站在不周山之巅,便可以上达天听。” 百里行暮笑起来,抬头看了看天空:“不周山没有被摧毁之前,的确可以。但现在,能上达天听的估计只有天穆之野了”。 “天穆之野?” “对。天穆之野不但能上达天听,还有不死药。普通人去到那里,只需要居住七天以上,便可以拥有无坚不摧的能量。” 凫风初蕾对不死药不太感兴趣,却对无坚不摧的能量非常好奇:“那能量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黄帝吗?” 她点点头。 “当年黄帝和蚩尤大战,几十年下来,被蚩尤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后来,他去了一次天穆之野,便能量大增,很快就打败了蚩尤……” “传说中,不是因为九天玄女帮他吗?” “九天玄女就是带他去了一趟天穆之野。” “天穆之野在哪里?” 他收回目光,和颜悦色:“去天穆之野的路已经中断,现在已经没人能到达了。不过,通往不周山的路我还知道。” 她微微遗憾,一转念,好奇地问:“当年怒撞不周山的真是你吗?” 他点点头。 她看一眼茫茫无涯的周山,十万八千里行来,周山已经是她所见过最大的山脉,所以才迷路多日。 她问:“不周山有周山这么大吗?” “不周山不算太大,但是,很高……”他比划一下,“比周山还要高许多倍,是天下最高的山!” 她惊叹,“难怪不周山是擎天的柱子。我小时候特别爱听你的故事。心想,连不周山都能撞倒的人,真不知有多么厉害。我一直以为不周山倒后,你便被压在了不周山之下。” 他沉默了一下:“不周山倒后,我虽然受了重伤,但是,不久后,伤便痊愈了。从此远远离开了不周山,又过了两万年,我才再次受伤,从此,在这里一睡就是一万年。” 凫风初蕾惊问:“这么说来,不周山之战已经过去三万年了?” 他点点头。 凫风初蕾瞧着他俊美至极的面容,明明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可是,他却是三万年之前的人! “是有敌人偷袭你吗?” 他点点头。 “难道还是传说中的颛顼?” “算是吧。” 凫风初蕾不明白这个“算是”二字到底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颛顼和你都是传说,但是,我一直都不喜欢颛顼,他可真卑鄙,若非偷袭,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他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却很认真:“不!那是一个极其厉害的对手。纵然他不偷袭我,也足以跟我打个平手。” “那他为什么要偷袭你?”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淡淡的:“如果能再见到他,我也想问问原因。” 凫风初蕾觉得这话很奇怪,可是,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于是,她问:“难道颛顼也还活着?” 他凝视她,好一会儿,摇头:“三万年之前就没有颛顼了。当然,也没有共工了。” 她不解其意,明明他自己便是最后一个共工呀。 她无限神往,那可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黄帝、炎帝、蚩尤、共工、颛顼、刑天……每一个名字无不响当当的,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一个活着的共工。 她问:“蚩尤、刑天他们也还活着吗?” “不!他们全部都死了。” “黄帝、炎帝呢?” “他们也早就死了。” “为什么呀?” 他神秘一笑:“因为他们都活了好几万年,早已把重生的机会全部耗光了。” 那一夜,满天星光近在咫尺,伸手,便可以触摸。 她躺在他身边,呼吸均匀,睡得十分香甜。 他却一直大睁着眼睛,一万年的沉睡之后,他憎恨黑夜。微风吹来淡淡花香,夜色下,颜华草的幻变已完全消失,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真容,美丽的脸庞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他心醉神迷,呵,多可爱的女孩,沉睡一万年的愤怒烟消云散,仿佛时光便是为了让自己在静静的岁月里等待这么一个人的到来。 身上,忽然灼烧般痛楚,他疼得几乎跳起来,却生生忍住即将出口的可怕嗷叫。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两天半时间了,这两天半一过去,自己便永远不可能完成那件事情了。 恰在这时,凫风初蕾翻了个身,他情不自禁便抱住她,可是,她睡得实在是太熟,很自然地倒在他怀里,一点也没察觉危机的到来。 忽然,委蛇窜出去,黑暗中,惊起无数的飞鸟,整个周山都躁动起来。 百里行暮大喝一声:“是谁?” 风吹树摇,黑影早已远去。 委蛇正要追赶,百里行暮一挥手,它立即窜回来。 凫风初蕾被惊醒,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怎么了?” 他轻轻贴着她的脸,夜风下,她的脸颊微凉,令他混乱的心思慢慢清宁,他微微一笑:“没事,睡吧。”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的时候,朝阳已经升起在头顶,她惊奇地发现,昨日深深浅浅的绿忽然变成了漫山遍野的蓝,所有的植物都成了最最清新的宝蓝色,就连树上的果子,也成了天蓝色。而远方,则是皑皑的白,好像一场没有寒意的雪。 就连委蛇身上的朱冠和紫纱,也变成了宝蓝色,它昂起头,仿佛对这身新衣特别满意,连声道:“谢谢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手里已经编织好的花冠如蓝宝石一般柔和高雅。 他一伸手,便轻轻戴在凫风初蕾的头顶。 那是林中蓝色的精灵。 她跳起来,嚷嚷:“为什么全世界都变成了蓝色?” 他悠悠然:“心随意动,我喜欢这世界是什么颜色,它便会成为什么颜色。初蕾,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改变颜色……” 她咯咯大笑:“不,我简直太喜欢了。” 一只蓝色的小鹿呦呦而过,她追上去,身姿比小鹿更加轻盈柔软。 当夕阳再次西下的时候,整个群山已经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红——红树、红叶、红花,红色的果子。 还有百里行暮鲜艳如火的红发。 夕阳血一般偏在头顶,伸手,便可以触摸到似的。 凫风初蕾伸手,然后,跳起来,明明看上去只差一点点便可以够着,却总是还有很远的距离。她跳得越来越高,但是,屡战屡败。 百里行暮在一边看得有趣,忽然蹲下身子:“初蕾,你上来。” “干嘛?” 他微笑着一把将她举过头顶。 彼时,他的身躯暴涨,巍巍然如一座高大的山。 凫风初蕾感觉自己站在了山巅之上的另一座山上,血红的太阳,刚好就在头顶。 她伸手,摸到太阳。 那是一轮火红的花冠,和太阳一模一样。 她咯咯大笑,轻轻戴在自己的头上,委蛇啧啧赞叹:“太漂亮了。” 百里行暮也笑起来,不经意地:“初蕾,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不周山之巅?”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四章 鱼凫古国 百里行暮也笑起来,不经意地:“初蕾,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不周山之巅?” “不是已经被摧毁了吗?” “但遗迹还在,也许还能找到许多古老的过去。” 想一想,几万年前的华族历史,无数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传奇大神。 她悠然神往:“好呀,等我回到湔山,处理完一切的事情,就设法出来找你。” “现在就一起去不行吗?” “不行,我还要赶回湔山呢。” 他非常认真:“一定要回湔山吗?” 她态度坚决:“我答应过我父亲,必须在约定的时间赶回,哪怕一个时辰也不能耽误。那可是我父亲的百岁寿辰呢。” 他心里,轻轻一声喟叹。 她想起正事,赶紧从他掌心里下来,他巍巍然的身躯缩小,又如常人一般。 她急了:“我得走了,翻越昆仑都不知要多久,百里行暮,再见。” “别急,明天我直接送你过昆仑。” 她犹豫,昆仑十万八千里,一日岂能抵达?他微笑着拉住她:“初蕾,我保证你不会迟到。好了,给我讲讲鱼凫国吧。” 她立即兴致勃勃:“大夏号令九州莫敢不从,可是,鱼凫国才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因为秦岭阻隔,很少和中原通音讯,所以外界大多不了解鱼凫国。我曾路过大夏的王都阳城,阳城远远不及鱼凫国的王都金沙王城大。” 她双目闪闪发光:“我小时候总幻想外面的世界,可是,走了千万里,还是觉得金沙王城才是天下至美之地。” 他若有所思:“金沙王城是这样吗?” 他摊开的掌心,如一面镜子,镜子里绿树成荫,河道林立,成群的大象慢悠悠地吃草,豹子和獐子跳来跳去,青青竹林里是鳞次栉比的茅舍村庄,一直蔓延到云层深处。微风吹动时,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芦苇和稻谷,三丈多高的红花树开成灿烂的云霞。 星罗棋布的河道里,到处是横舟的渔夫,每一只船头上都排列着一队一队的鱼凫鸟,它们有尖尖的嘴巴和长长的脖子,一个猛子扎进湖水,上来后,喉头便鼓鼓囊囊,渔夫将它们的脚提起轻轻一捏脖子,一大堆大大小小的鱼儿便被吐出来,很快便落了满满几大筐。 她抓住他的掌心,惊奇极了:“你怎么知道鱼凫国是这样?” 他掌心里的镜子变化,风景也随之变化,那是一大片郁郁森森的柏树林,无边无际,遮天蔽日,其中不乏需要几个甚至十几个壮汉才能合抱的千年甚至万年古柏。柏树上,无数的白鹳煽动翅膀,一时间,整个山尖变成了茫茫的一片雪白。 凫风初蕾摇头:“现在已经没那么多白鹳了,柏树林也枯萎了许多。”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鱼凫国每年都会大量砍伐柏树……”她叹一声,“我小时候看到过一颗上万年的柏树,树洞大得就像一个小房间,里面生长了许多蘑菇和野花,我特别喜欢在里面玩耍,可惜,有一天我父亲见我在里面玩耍,就下令砍掉了……” 她叹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父亲会讨厌柏树呢?” 百里行暮眼神一黯,但是,凫风初蕾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掌心的这面镜子所吸引,镜子里,鱼凫国的山山水水如一副一副的画卷。 她抓住他的掌心,就像在眺望远方和未来,呵呵大笑:“是不是每一个共工都这么厉害?” 镜子从他掌心消失,他笑眯眯的:“这天下只有我一个共工才有这个本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以教我吗?” 他被逗得笑起来,轻轻抚摸一下她的黑发,柔声道:“小家伙,等你有了足够的能量和元气,我才能教你。” “要多久才能具有这样的能量呢?” 他随手摘了一颗金红色的果子递给她。 这几天,凫风初蕾一直在吃这种果子,特别香甜细腻,真是百吃不厌。 “吃了这个,能量就会增加吗?” “只能增加一点点。真正的能量剧增,必须是去天穆之野。” 他见凫风初蕾有失望之情,便立即安慰她:“不过,不周山上有一种果子,每吃一颗便会增加十年的能量。虽然远远不及天穆之野,可如果你要能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可以有不错的能量了。” 凫风初蕾捏着果子,对不周山更是悠然神往,好一会儿才说:“我一定要去一趟不周之山。可是,百里大人,以后我到哪里去找你呢?”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凫风初蕾第一次看见他眼神中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了看天空,朝阳初升,新的一天又即将开始了,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和百里行暮呆了两天。 她起身,这次,无论如何必须走了。 他拉住她的手:“我送你去昆仑。” 从周山到昆仑,还有十万八千里,她仰起头,有点发愁:“百里大人,我们真的能如期赶到吗?” 他神秘一笑,“我去找一样东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半山腰处,一个巨大的山洞。 凫风初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山洞,放眼望去,竟看不到边似的。她注意到,百里行暮按下一个按钮,山洞顿时灯火通明。 里面,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许多破铜烂铁她压根就没见过,更有一大堆澄亮的金属,尽管长久不见天日,也光灿灿的。 百里行暮大步往前,不时停留在各种破铜烂铁前东摸一下,西敲一下,忽然,他冲到一个黑黝黝的大家伙面前,一阵鼓捣,那大家伙竟然亮起一排排小灯。他哈哈大笑:“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一万年之后,这艘维马纳居然还是好的,而且,还有一大半的燃料……” 一招手:“初蕾快看,有了这艘维马纳,越过昆仑便指日可待了。”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瞧着这陌生的大家伙,完全不可想象:“维马纳到底是什么玩意?” “飞行器。” 他兴致勃勃:“三万年前,维马纳是人们很寻常的交通工具,不过,不周山之战后,整个世界彻底覆灭,所有飞行器也毁于战火……” 他指了指满山洞的各种古怪东西,“这里曾经是一个武器库,后来被彻底炸毁,剩下的东西便成了这样。不过,居然还能找到一艘幸存的维马纳,也真算是运气了。” 夕阳西下,凫风初蕾已经站在昆仑之巅。 她和委蛇一路上都在惊奇地盯着这个叫做“维马纳”的黑色飞行器,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是生平未有的体验。 委蛇充满景仰地看着驾驶飞行器的百里行暮,好像在说,百里大人就是传说中腾云驾雾的神仙吧?要不,怎能这么轻轻松松的一日几万里? 凫风初蕾从维马纳里出来,虽然最初的震惊已经慢慢平息,可还是一直盯着百里行暮,叹道:“若非亲身体验,真是不敢相信。” 他拍了拍那笨重的黑家伙,熄火的声音明显不对劲,而且,能源耗尽,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令其再次起飞了。 “这艘维马纳实在是太陈旧了,飞行速度大打折扣,否则,还要快得多。只可惜,这可能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艘维马纳了,也只能将就用用。” 委蛇问:“百里大人,以后我们还可以乘坐维马纳吗?” 他摇摇头,不无遗憾:“燃料耗尽了,而且,这个时代很难找到相同的燃料。这家伙算是完成它的最后一次飞行了。”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五章 巨人涯草 委蛇好生失望,但还是毕恭毕敬:“百里大人,谢谢您,您可是我最崇拜的上古大神。” 他笑着拍拍委蛇的头,看着凫风初蕾:“初蕾,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凫风初蕾也道谢:“要不是你,我和委蛇不知要几个月才能达到昆仑。” 他笑眯眯的,只是凝视她颜华草下那张美丽到极点的脸。 她忽然微微心跳,脸也发烫,红彤彤的就像一只可爱的红苹果。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然后,停下。 此去湔山已经不过几千里,一个月之内,足以赶到,凫风初蕾很是放心,人也轻松起来,她笑盈盈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近在咫尺的夕阳,“百里行暮,可不可以让昆仑变成一片红色?” “为什么是红色?” 她指着他的红发:“我喜欢你头发的颜色,就像这样。” 他大笑,一挥手,凫风初蕾定睛望去,只见巍巍昆仑成了一望无际的火红色:红花,红树,甚至地上的蔓草也成了火一般的颜色。 委蛇的双头朱冠和披风都成了玫瑰色,微风一吹,它神气活现昂起头:“天啦,百里大人,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名国王。” 百里行暮拍拍它的头,但见凫风初蕾微笑的脸庞已经成了一朵盛开的红玫瑰,艳丽不可方物。 “初蕾……” 她忽然跳起来,一把抱住百里行暮的脖子,咯咯大笑:“百里大人,你真好。” 他紧紧搂住她,心跳快得几乎要涌出胸腔。 三万年了,他以为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了——那颗心明明只有在战争、厮杀以及无数的风云岁月里才会剧烈燃烧,可为什么面对一张笑脸,反而跳动得更加猛烈? 也许是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可怕的热量,她松了手,后退一步,面上红粉菲菲,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 “初蕾……”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等我父亲寿辰之后,我可不可以出来找你?” 他凝视她:“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来找我,我一定等着你。” 她大喜:“我一定来找你。” 他竟然也无限欢喜。 “好了,百里大人,再见吧。” “且慢!我有一件礼物送你。” 说话间,他手里多了一个玉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三颗红豆般的小果子。 “这便是玉红草的果实,每服用一颗便可沉醉三百年,连续服用三颗,便可沉睡一万年。” 他把玉瓶递过去,凫风初蕾却摇头:“不用,我不会沉睡一万年。” “人世无常,人人皆会遇到危险,有了这个东西,能保你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可以有一万年的时光来修复。” 她好奇地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不!玉红草没有不死的功能,只能治疗伤痕,无论外伤内伤,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能给与修复。但是,无法长生不死。纵然一万年,甚至三万年,该死的时候,还是只能死掉。” 她似懂非懂,也不回答。 他伸手便再次搂住她,嘴唇轻轻贴着她的嘴唇,那蜜之清新的香甜真是令他心旷神怡。 可是,他心底淡淡悲哀,就像还在做那场渺远的春梦。 半晌,他轻轻放开手,“去吧,女孩。” 夕阳一黯,凫风初蕾已经稳稳落在委蛇的身上。 委蛇双头垂下,向他鞠躬,“再会吧,百里大人。” 百里行暮点点头,一挥手,委蛇就如被赋予了特殊神力,眨眼之间,蛇躯已经到了昆仑的另一面。 那是下山的路。 白云轻烟似的缭绕,空气干冷而洁净,凫风初蕾回头张望,但见满山杂花生树,莺飞草长,而百里行暮已经失去了踪影。 她捏了捏手里的玉瓶,发现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淡的红色图案,细细一看,竟是百里行暮的画像,只是,画中人微微闭着眼睛,仿佛一直在沉睡。 他沉睡的样子,可真是好看。 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料,那双眼睛竟然睁开,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吓一跳。 “嗨,初蕾,每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在我唇上亲三下,呼喊我的名字,无论我在任何地方都会赶来帮助你。” 她红了脸,不知怎么回答。 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回答,因为,那画像上的眼睛已经闭上,她再伸手去抚摸时,画中人一动不动。 委蛇却大喜过望:“一路有百里大人护送,我们必能平安返回湔山。” 夕阳的最后余辉慢慢消失,一人一蛇已经远去。 百里行暮低喝一声:“出来吧。” 血一般的红树林里,一个绿衣人慢慢出来。无边无际的红色里,她这一身绿便特别突兀。她几乎和百里行暮一般高大,行走的时候,风姿绰约,就像一条妖媚的蛇。 她在他对面停下,火辣辣地盯着他,他的目光却穿越她,一直凝视着茫茫无际的红色。 “涯草,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呵,百里行暮,你可真够无情,一万年没见面了,对我还是这般冷淡……”涯草的目光落在黑色的维马纳上面,声音酸溜溜的又有几分幸灾乐祸:“为讨那小丫头欢心,百里大人居然找到了世界上最后一搜飞行器。不过,真是遗憾哪,花了这么多心思,为什么不和那小丫头欢好了再让她走?莫非百里大人觉得她并不合适?” 她啧啧地:“是了,一定是那小丫头不太漂亮的缘故。说真的,百里大人,你为什么会看上人类这么普通的女孩?她甚至在人类里都算不上美女……”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破颜华草的遮掩,在她眼里,凫风初蕾当然便是呈现出来的普通女孩的形象。 “幸好百里大人没有和她欢好,否则,我真要怀疑你的审美趣味了……” 百里行暮的目光依旧落在远方深深浅浅的红色山林,初蕾说,自己的头发便是这种颜色,所以她特别喜欢。 “百里大人,你刚复活的时候我便感应到了,但要不是你出动维马纳,我也不能确定是你……” 他一挥手,漫山遍野的红色瞬间消失,她不由得后退一步,看到自己脚下的蔓草全部枯萎焦黄。 “百里大人……” “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涯草忽然冲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腰:“百里大人复活的三日之内必须找女人生孩子,否则,共工一族就真的要灭绝了……百里大人,我愿意为你生一个孩子……” 这已经是他复活的最后期限,今晚子时一过,他便再也不会有子嗣了。 她看着月色,信心十足,蛇形的娇躯扭动,双手极尽挑逗之能事,声音娇媚而缠绵:“一万年了,我一直在思念你,百里大人,我喜欢你胜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子……” 那是世间男子都梦寐以求的享受,她的喘息和她的双手一样充满了自信,“百里大人,你知道吗,这一万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苦……” 他站得笔直,无动于衷,极目远眺那一轮已经升起来很久的圆月。 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火热的嘴唇刚刚贴上去,身子忽然一空,便被重重扔在了远处。 这一跤真是摔得不轻,她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揉了揉膝盖,冷笑一声:“百里大人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让共工灭族!”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也许是那目光实在是太冷了,她本能地避开,原本扭动的蛇躯也显得有点僵硬了。 “滚!” 她叫起来:“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赶我走?”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六章 涂山侯人 他淡淡地:“看在巨人一族快要灭绝的份上,我再饶你一次。不过,今后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便不会有今天的耐性了。” 她尖声道:“若是那小丫头,你便求之不得对吧?只可惜,你要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你。” 她拍拍手,妖娆的双眼忽然射出一股子狠毒,笑声得意而嚣张:“你以为我没看到?你明明想要她,她却拒绝了不是吗?哈哈,区区一个凡俗女子都能拒绝你,你百里大人还这么拽真的好吗?” 她顿了顿:“你可知道她是谁?哈哈,百里行暮,你这个傻瓜,你难道要因她而绝后?” 她指着天上的月亮,啧啧啧地:“距离子时不过片刻,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别的女人,看来,共工一族将从此灭绝。百里行暮,现在你跪下来求我,我也许可以考虑考虑替你留后……” 他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他转身就走,她横过去拦住他,语气又变成了极度的妩媚,甚至是谄媚:“百里大人,我们的时代到了……” 她不无艳羡地看着那辆已经停飞的维马纳:“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才知道飞行器的仓库所在。随便拿出几艘维马纳,或者‘阿格尼亚’,别说大禹王,这天下就是我俩的了……你该知道,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做你的副手……” 她咯咯大笑:“大禹王一个瘸子,竟然也企图做什么万国之王。我要是拿到‘阿格尼亚’,第一时间就去大夏的阳城扔一颗,哈哈,保准让整个阳城灰飞烟灭……” 这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居然还敢提“阿格尼亚”。 他摊开掌心,对准她。 她只看得一眼,便骤然闭嘴,迅速后退。 掌心的镜中,一只巨大的金棺似的飞行器,棺盖上镶嵌了红黄蓝三色宝石,有淡淡烟雾,里面竟有什么东西剧烈震动,仿佛要冲破禁锢逃出来似的。慢慢地,金棺开始融化,里面,竟然是高达几千度的金属溶液在剧烈沸腾。 渐渐地,烟雾变得清晰,沸腾溶液里苦苦挣扎的,竟然是一个高大的人影。 涯草面上的妖媚之色一丝也不见了,她惊惧得浑身战栗。 百里行暮淡淡地:“涯草,你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谋害我的吗?!” 她嘶声:“不……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是颛顼骗我……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后一辆飞行器,只要我带你离开,你就会对我死心塌地,从此只爱我一人……我不知道这是他的阴谋……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临行前,我还亲自检查过飞行器,不料,他在里面安装了机关……” “我被骗进去再也出不来,你也不知道?” “我……我……我那时候也没办法了……我打不开棺盖……后来这飞行器就消失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那时候,颛顼权势滔天,全天下都是他的爪牙,我……我都自身难保……” “我这一万年来,也多次后悔……百里大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难受……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我也偷偷地到处找你……” “滚!” 她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山巅边上,脚一踏空差点摔下去。 “百里大人……我……我愿意弥补……我为你生个孩子弥补……求你了,看在我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我虽然做了错事,可是,只是因为我爱你……” “滚!” 涯草不敢停留,转身就跑。 彼时,月上中天,子时,刚刚过去。 微风吹来丝丝寒意,百里行暮竟然觉得一阵寒彻骨髓,一万年的时光过去了,可当初被炙烤融化的那种痛楚还若隐若现。 只是,他没有想到,涯草居然一直在寻找武器库的下落。 要是被她找到了,只怕这天下将从此再无宁日了。 西南的天空,被乌云笼罩得更深更浓了。 他自言自语,颛顼啊颛顼,你我这笔生死账,难道不该好好清算清算吗? 从昆仑到汶山,几千里的距离,委蛇轻轻松松行来。 一轮红日,血一般挂在天空。 红日周围,全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斑点,就像发了霉的红布,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站在汶山顶上,已经遥遥地可以望见湔山的阴影。 但是,凫风初蕾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因为,那团墨汁般的乌云也正迅速向湔山方向推进,也许,很快就会将整个湔山彻底笼罩。 她暗忖,若是连夜赶路,明日一早便可回到湔山。 可是,委蛇已经瘫软在地,无休无止的赶路令它几乎精疲力竭,纵然已经吞下三次毒蘑菇,但也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元气。 怪只怪,途中有几个美丽风景,耽误了一段时间。 它知道主人心事,又强行昂起头,准备再次上路,凫风初蕾却拍拍它的头,微笑道:“找个地方歇一歇吧,时间还很充裕。” 委蛇大喜,驮着主人便往空旷之处而去,准备先找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前面,一块巨石冲天而立,周围隔绝出很大的一片空地,正是宿营的好地方。 半路上,火光冲天。 火光是从巨石周围发出来的,仿佛附近的森林失了火。 因为火势太猛,还有一段距离,委蛇便不敢靠近了。凫风初蕾站在蛇背上,只见那火焰十分奇怪,虽然大,并不向周围蔓延,只是在中央形成一股冲天的巨浪,那滚滚的浓烟,直直地往天空而去。 莫非是谁在这里举行祭祀? 她再上前几步,忽见一少年从巨石后面跳出来,只见他敏捷地攀爬,竟丝毫不惧熊熊燃烧的火焰,三几下便爬上去,纵身就投入了火海里。 凫风初蕾大叫一声:“委蛇,快救人。” 委蛇不敢抗命,驮着主人便冲进火海,浓烟里,凫风初蕾隐约看到少年闭着眼睛躺在巨石上面,四肢伸展,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被浓烟呛得昏迷了。 她伸手就去拉少年,好不容易拉出火海,可少年就地一滚,挣脱她的手,又往烈火中心窜去,顷刻间,熊熊大火将他包围,竟是一心寻死。 凫风初蕾大急,也顾不得火势凶猛,跳下蛇背,双手拼命拉住少年,大叫:“委蛇,快帮忙!” 委蛇蛇尾一卷,不容少年挣扎,猛地将他拉出火海,远远甩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凫风初蕾连滚带爬逃到安全地带,她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小半,衣袖也七零八落,满脸都是烟灰,手腕上一道道灼伤,十分狼狈。 委蛇的尾巴也被烧裂成一道一道的口子,几乎奄奄一息了。 凫风初蕾顾不得浑身疼痛,挣扎着起来去看少年的伤势,毕竟少年先在火里呆了那么久,会不会已经没救了? 她刚靠近,原本闭着眼睛的少年忽然跳起来,浑身竟是完好无损。 他先看了一眼对面的火海,又看看旁边的凫风初蕾,气急败坏:“你是什么人?为何坏我好事?” 凫风初蕾无暇回答,他干脆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吃饱了撑的?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真是可恶……” 委蛇见这小子不但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也怒了:“小子,要不是我家主人救你,你早被烧死了。” “哇,你这条怪蛇居然会说话?” 少年大是好奇,伸出手就去捏它头上的朱冠,委蛇头一闪,凶狠地冲少年吐了吐红色的信子。 少年立即缩回手,嘿嘿大笑,笑声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救我?你们以为这是在救我?”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七章 侯人兮猗 委蛇没好气:“不然呢?” 少年的手指几乎戳到凫风初蕾的额头,“你没长眼睛吗?你看不出我身上穿了火浣布吗?我根本不会被烧死!为了等这个机会,我已经在汶山徘徊了大半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你给生生破坏了!真是气死我也。” 凫风初蕾有气无力地问:“你等什么机会?” “等上九重星的机会。” “九重星?” “你该不会不知道九重星吧?那是中央天帝的宫廷所在,也就是东西方诸神的联盟总部。” “……” “天帝答应送我《九歌》和《九辩》的曲谱,但要我自己上天庭去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登天的方法,眼看就要上天了,可是,你令我功亏一篑……” 凫风初蕾奇道:“登天的方法难道就是自F焚?” “什么叫自?焚?我穿着火浣布,根本不会被烧死好不好?火浣布,你知道吗?就是用火光兽的皮毛做成的,穿上这玩意,无论多厉害的火都烧不着,我只是利用火光冲天的一股特殊力道,将自己送上天庭……” 他指着那股快要熄灭的火焰,冷冷地:“你没发现这火焰是垂直冲天,并不向四周扩散的吗?若非天火,谁有如此本事?” 凫风初蕾擦一把汗,苦笑一声:“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你一句对不住就完了?你可知道,我要想再等到这个机会,起码得五十年之后了,五十年啊!一个人能有几个五十年?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越说越是气愤,口沫差点喷到凫风初蕾脸上,凫风初蕾也不着恼,反而有点抱歉,任凭他责骂,只是侧了侧身避开,随手擦了一把顺着脸颊流淌的汗水。 少年忽然闭嘴,但见她原本烟熏火燎的脸上,被汗水一冲,更是乱七八糟,就像一只花脸的小猫。 他哈哈大笑:“算了,就暂且原谅你一次。” 凫风初蕾拱手:“谢了,你可真是大人大量。” 天已经完全黑了,火焰也熄灭了,冷风嗖嗖吹来,高处不胜寒。 凫风初蕾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委蛇已经停在她脚下,一人一蛇,转身就走。 少年大叫:“喂,这么晚了,你们还要连夜赶路吗?不如留在这里歇一晚。” 委蛇冷冷地:“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必须得连夜赶路?明天早上出发不行吗?” 没人理睬他了。 漆黑的夜里,渐渐有荧光闪烁,刚好能照亮前行之路。凫风初蕾手里拿着一枝小小的枝条,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那是洞冥草发出的光芒,如火把一般,沿途的鬼物一见此光芒便远远避开了。 少年追上去:“喂,你们要去哪里?” “湔山。” “湔山好玩吗?” “不好玩。” “我和你们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事干。” “说了不好玩。” “不好玩也没关系,我已经许多年没遇到看得顺眼的人了,难得我看你……的这条蛇很顺眼,就让我和你们一起玩吧……” “不行!” “为什么?” “说不行就不行。”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伸出手去摸委蛇的朱冠,委蛇蓦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即把手缩回来,讪讪地:“湔山?我想起来了,那不是鱼凫王的后花园吗?一定很好玩,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这次正好去见识见识。” 洞冥草的光芒忽然横在他眼前,他吓一跳,本能地以手遮掩,凫风初蕾懒洋洋地:“湔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别跟着我们了。” “难道湔山有什么洪水猛兽?” 凫风初蕾移开洞冥草,又看一眼远方湔山的上空,纵然是漆黑的夜里,那一片上空也比别的地方更加黑暗。 她加快了脚步。 少年径直追着凫风初蕾:“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凫风初蕾。” 他连念了几遍:“凫风初蕾?初蕾?初生的花蕾?有意思!不过,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吗?” 凫风初蕾不理不睬,委蛇的速度也更快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凫风初蕾,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姓名?” 他小跑步,一把拉住委蛇的紫色披风,逼得凫风初蕾不得不停下来。他大叫:“凫风初蕾,你要是问我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你。” 委蛇双头晃动,极其不耐:“小子,你别纠缠我们好不好?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难道问问我的名字就不正经了?” 他干脆死死拉着委蛇的披风不放手了:“凫风初蕾,你要是不问,我就不让你们走。” 凫风初蕾哭笑不得,“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嘻嘻的:“我有两个名字,你要听哪个?有一个名字,一般人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凫风初蕾被气得笑起来,干脆紧紧闭着嘴巴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我就破例一次告诉你,一般人呢,都叫我……”他一顿,“算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说也罢。你可以叫我涂山侯人,因为,这名字是我母亲为我取的。” “好了,涂山侯人,你可以放手了。” 他一松手,委蛇便窜出去了。 “喂,你们什么意思?” 委蛇高呼:“再见,小子!不对,再也别见了。” 他拔足便追上去,直到过了半山腰,才一把抓住了委蛇飘荡在夜风里的紫色披风。 他气喘吁吁,几乎瘫倒在地,却死死拉着披风不放,大叫:“歇一歇再走吧,累死我了。” 委蛇和凫风初蕾也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实在是跑不动了。 这时候,他才松开委蛇的披风,“你们不许再丢下我跑掉了。” 委蛇白他一眼,避开了他又偷偷摸摸来捏自己朱冠的手。 他笑嘻嘻的摸一下它被烧裂的尾巴,叹道:“你这家伙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跑得这么快,若是没有受伤,岂不是一日几千里?” 委蛇傲然:“从周山到汶山,我们只用了一天一夜。” 从周山到汶山,距离十万八千里。 涂山侯人面色变了:“你们从周山来?” 委蛇纠正他:“我们是从周山回来!” 涂山侯人很快面色如常,笑道:“既是如此,我必须放大招才行。” “你有什么大招?”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小小的玉笛,便吹奏起来。 下弦月缓缓地从山头爬上来,就像一位蒙着面纱的羞涩姑娘,一步一顿,步步生辉。慢慢地,群山也被这轻纱笼罩,温柔的银色光芒消除了一路奔波的汗水,风一吹,舒服得令人只想闭着眼睛。 委蛇已经盘曲着入睡,凫风初蕾靠在大树上也慢慢发出均匀的呼吸,实在是太疲倦了,而那悠扬婉转的笛声又正是催眠的曲调,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凫风初蕾慢慢睁开眼睛。 有人在唱歌,无比凄婉,无比哀愁,反反复复就一句,如征人远归,望穿秋水,令人心碎。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 歌声,从群山慢慢撒向夜空,有零星的夜雨,就像无数的眼泪,还来不及坠地,已经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不知为何,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伤心。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四周是蓝白色的柔光,大大小小的树木上栖息了各种各样的飞鸟,彩色的锦鸡、长尾巴的鹦鹉,鹧鸪的红嘴壳子就像一截玉色的吹管,甚至还有好几只孔雀张开了翠绿的屏尾…… 它们在夜色里汇聚,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凫风初蕾顺着它们的目光,看到一棵巨大的影木,千条丝绦一般的柔枝,一叶百影,蓝色的花朵就如满天的星星,在夜空里熠熠生辉。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八章 湔(jian)山田猎 歌声停止。 笛声再起。 涂山侯人,就坐在这棵树上。 换了另一支曲子。 玉笛横在他唇边,丝丝袅袅,缠缠绵绵,时而高亢,时而振奋,但是,已经不复之前的伤心欲绝。 听者的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 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轻快,眼前恍如一片一片的花开。 一只鹿蜀在月光里翩翩奔来,它一头雪白的鬃毛,脖子下面则是金色的虎斑,而那条长长的红色尾巴轻轻晃动,优雅得就像一位散步的王子。 它前蹄扬起,踏着节拍,一边跳舞,一边发出一阵一阵的叫声。那叫声,竟如人在歌唱,和笛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连委蛇也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鹿蜀在夜空里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百鸟扑棱着翅膀飞散,影木也收起了它宝石般的蓝色花朵,只有鹿蜀悠闲踱步,慢慢走到涂山侯人身边。 凫风初蕾问:“这曲目是什么名字?” “《九韶》!我曾找到一本九天玄女遗落的曲谱,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残缺不全。要想找到正本,必须去西王母居住的天穆之野,等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 “你也知道天穆之野?” “咦,莫非你也知道?”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可是,我不知道天穆之野究竟在哪里。” 涂山侯人看了看西天的夜空,比划一下:“据说,天穆之野在世界的极西之地,因为山太高,需要两条长龙才能飞跃。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那两条长龙。” “可是,我的朋友说,通往天穆之野的道路已经彻底被隔绝,再也去不了了。” 他不以为然:“再高的山都能攀越,再远的路都能走完。你不去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一定去不了呢?” “那你什么时候去?” “你要和我一起吗?” 凫风初蕾摇摇头,慢慢站起来,看着湔山的方向,看样子,休息够了打算上路了。 他收起笛子,拍拍鹿蜀雪白的头,笑道:“鹿蜀纵不能一日万里,但一日千里不成问题。从汶山到湔山也不过两三百里,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不,你最好别去。” “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 “别问了。纵然你要去,也请半个月之后再去吧。” 涂山侯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少年的眼里竟然泊了一点深思,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风道北来,看来,鱼凫国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 凫风初蕾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这是鱼凫一族最大的秘密,而从少年嘴里,却轻轻道来,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 “实不相瞒,我和鱼凫一族有极深的渊源,但是,鱼凫国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也只听了一二传说,真正的关键之处并不知道。来汶山之前,我便打算,若是能成功上九重星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就顺道去湔山走走。” 黑云盘旋在湔山上空,山下的涧江开始躁乱不安。 已经足足半年滴雨未落,河床早就干涸,地面寸草不生,空气里充满难闻的腥土气,唯有渴不死的苍蝇在各种黑乎乎的肮脏的悬浮物里飞来飞去。 箭媚竹大片大片开花枯萎,竹林下面,随时可见渴死饿死的熊猫尸体。 柏树是鱼凫国的国树,国土上下,随处可见。柏树上原本常年栖息着成群结队的白色鹳雀,最盛的时候,几万几十万只白灌一起在柏树顶端煽动白色的翅膀,把整个湔山都染白了,所以,很长时间,鱼凫国被称为柏灌国。 鱼凫王却不太喜欢柏树,他先是将金沙王城的柏树砍伐一空,但湔山这里,也许是太远,他便懒得搭理,所以,柏树林得以大片保存。 但凡美丽,都经不起摧残。 干旱太久,白鹳几乎绝迹。 但现在,最是耐旱的柏树也大片大片枯黄,柏树上的松果也一串一串萎死。 就连居中那颗有名的千年柏树王也呈半枯死状态,一半叶子苍翠,一半叶子焦黄,风一吹,黄色的细细叶子便落满一地,捡起来一捏,焦枯成粉末。 江花烂漫的涧(jian)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弃的滩涂。 长嘴的鱼鹰、脱毛的土狗、憔悴的松鼠,瘦变形的獐子、人脸猴身的山臊,红眼长耳的魍魉以及三五只瘦骨嶙峋的大象……所有幸存的动物争先恐后挤在涧江最后的一点水源里,很快,这唯一的一点水源便被消耗殆尽,它们纷纷嗷叫着便往小鱼洞的方向冲去。 跟在动物后面的,是附近的难民。 他们皆青衣短衫,面黄肌瘦,小童则赤身露体,晒得黝黑的身上一排排肋骨清晰可数。 难民人数,多达上千,但是,他们并不敢贸然靠近小鱼洞,只是远远看着。 有七嘴八舌的议论:“起码一百年没有遇到这么凶的大旱了,再找不到水源我们全部都要渴死……” “小鱼洞里不是一直有水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冲进去?” “你倒是冲进去试一试?你没看到到处都是白骨吗?” “听说鱼凫王会来湔山打猎。历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都会到湔山田猎,算来,这一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就是这几天了……” “鱼凫王来了,我们是不是就有水喝了?” …… 议论声停止,大家竖耳倾听小鱼洞里传来的潺潺水声。 小鱼洞四周,古柏森森,清澈泉水,盈满一地。这里有地下泉,无论多大的干旱,泉水也永不会干涸。 人和兽,都贪婪地砸巴着嘴,尤其,那水声近在咫尺,更烧得人类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渴焦了。 小鱼洞外面的一排奠柏将他们隔绝。 “再等下去就要被渴死了,横竖都是一死,怕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獐子和土狗忽然发出惨叫,奠柏长长的卷须伸向四面八方,随着风吹摇晃,就像一只大手,轻而易举抓住了撞上来的獐子、土狗,随即,卷须分泌出一种绿色的汁液,顷刻之间,土狗獐子便被融化成了一堆白骨。 别的动物见此,再也不敢擅闯,纷纷畏惧后退,唯有一只大象不甘示弱,它踢踏踢踏走过去,每走一步,地面便震动得尘土飞扬,如一场小型的地震。 它旁若无人,走近奠柏。 奠柏所有的卷须从同一个方向伸来,大象怒吼一声,象鼻子便折断了一大把卷须,可是,那些长达三四丈的卷须毫不示弱,它们如分工协作一般,很快便将大象的四肢、鼻子、耳朵团团缚住,大象越是挣扎,就被捆得越紧,只见漫天的绿色汁水一股喷射,很快便将大象湮没,不一会儿,奠柏树下,便只剩下一颗长长的乳白色象牙。 尾随在后面的一群山臊本想捡个便宜,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蜷缩着尾巴,甩着一手一足仓皇后退到了江边的柏树林里。 赤黑的魍魉(wang liang)摘下一棵干瘪的松果砸在一只大山臊的头上,尖锐嘲笑:“看你们还敢嚣张?奠柏先吃了你们这些丑陋的黑家伙……” 大山臊(sao)大怒:“你这黑炭似的小鬼,居然还敢嘲笑我们黑?” 魍魉幸灾乐祸,“活活渴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吧?幸好我是从不需要喝水的。我饮风吸露便已足够。” 大山臊跳起来要揍它,它翻一个跟斗便跳上了另一颗柏树。 难民们见此,步步后退。 一时间,竟然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擅闯。 就在这时,乐声响了。 奠柏外层,柏树王旁边,巨大的祭祀台冉冉升起。 八十一名玉甲武士四列陈开,中间是高高的香火台,缭绕的青烟已经点燃,有牛羊肉的香味顺着青烟往天空升去。 乐声,是从编钟里发出的。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九章 柏灌(bo guan )大王 三层八组的巨大编钟挂在金色的钟架上,高约一丈,长约三丈,由六个佩剑的青铜武士和几根圆柱承托。铜架上刻着人、兽、龙等花纹, 铜色已经变得深绿,显是有了上万年的历史。 十六名彩衣侍女组成演奏乐队,她们分别用丁字形的木锤和长形的棒分别敲打铜钟,气势宏大、壮观无比的曲子便隔着涧江远远地传到了湔山四周。 刚从湔山上奔下来的鹿蜀扬起前蹄,又顿下,似在侧耳倾听这优美之声。涂山侯人更是兴奋得双目放光,大叫:“天乐!比《九韶》更强悍的天乐!蜀中竟然有这么牛的乐师。凫风初蕾,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一定要跟他切磋切磋……” 凫风初蕾脸上却隐隐现出恐惧,委蛇的双头也不安摇摆。真是奇怪,周围原本奄奄一息的柏树林,忽然恢复了葱茏苍翠,可是,明明还没有下过一滴雨。 涂山侯人顺着她的目光,也落到居中的一面硕大的半身铜像上面。 铜像被安置在一块方形的大石上面,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这铜像眉尖上挑,双眼斜长,眼球呈柱状向前纵凸伸出达半尺;双耳向两侧也约莫伸展半尺;他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整体造型精绝雄奇。 “天啦,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顺风耳?” 凫风初蕾摇头,脸上的不安之色更深。 “这么巨大的祭祀台,纵然是当今大禹王也未必能办到,鱼凫王可真了不起。难道,鱼凫王是要举行祭祀祈雨?” “这祭祀台不是鱼凫王搭建的。” 涂山侯人奇道:“要不是鱼凫王,其他什么人敢摆出这么大的祭祀台?” 委蛇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是柏灌王的神像。” 柏灌王! 涂山侯人没有追问下去,他已经知道凫风初蕾为何会面色仓皇了。 古老的蜀国已经有几万年历史了,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开国之君蚕丛早已消失在漫长的传说中,第二任国王便是柏灌。 但和他的前任一样,柏灌王也显得很神秘,仿佛从天而降,和中原诸国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由于秦岭阻隔,漫长岁月里,中原诸国根本不知道这个古蜀国的存在。 柏灌王的统治,持续了一万多年。 直到一万年之前,柏灌王离奇失踪,古蜀国的王者突然变成了鱼凫王。从此,古蜀国逐渐以西南霸主的身份为外界所知,只不过,因秦岭阻隔,鱼凫国从不和外界通音讯,就显得更是神秘。 同样,鱼凫王也来历不明。 他也是从天而降,任凭中原诸国如何查询,都无法勘知他的来龙去脉。从尧舜开始,每过一些年便会派出使者到蜀国,但是,历代鱼凫王从来不接见,甚至没有让使者进过金沙王城。 也因此,鱼凫王就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这些年来,大禹王南征北伐,渐渐一统九州,明年春天将在涂山召开万国大会,所有附属国都已经派出使者回应,唯有鱼凫国岿然不动——很简单,因为鱼凫国并非大夏的附属国。 前些年,大夏也曾令一些属国明里暗里攻打鱼凫国,无不以失败告终,甚至根本无法越过秦岭,就一败涂地。 大禹王志在中原,所以很长时间也没有再去考虑鱼凫国。 直到九州一统。 大禹王也许是觉得西南一隅不在自己麾下,终究是一件憾事,所以,特意发函邀请鱼凫国。 对于大禹王发出的邀请函,鱼凫王的回应也很有意思——他并未有任何表态,反而派出使者,也给大禹王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函的内容是请大禹王参加明年八月将在金沙王城举行的公祭娲皇活动。 大禹王一看这封信,气得七窍生烟。 因为,大禹王的先祖,乃华夏共祖黄帝大人;可鱼凫王却以娲皇后裔自居,而众所周知,娲皇乃人类共祖,正是她创造了人类。 对于这文雅的挑衅,大禹王自然火冒三丈,奇怪的是,大禹王并未立即痛下杀手,更没派大军压境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也不知大禹王是出于忌惮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大禹王什么都没做! 但此时此刻,涂山侯人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腾腾——这种杀气并非来自大禹王,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柏灌王神像。 那微笑的神像,一如活人。 在街头巷尾的八卦中,鱼凫王的上位可是不清不楚,甚至,柏灌王的死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按理说,鱼凫王即使在田猎之前要祭天,也是祭祀历史上的鱼凫诸王,岂有祭祀柏灌王的道理? 可是,偏偏那高大的祭祀台上,柏灌王的神像以魏然的姿态,俯瞰天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说:别急,别急,所有谜底,今日便会被解开。 头顶上那团乌云忽然加速了,旋转着,就像一张巨大的黑网,铺天盖地把涧江上空彻底覆盖。不过才食时三刻(上午8点半左右),可天空竟如午夜,偏偏黑云又留了一道光芒,仿佛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足矣令方圆十里的距离请清清楚。 从这道口子仰望,太阳就像被囚禁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金色的光芒忽强忽弱,仿佛受伤了,无法维持一个恒定的能量。 涂山侯人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再看凫风初蕾,但见她面色苍白得出奇,目中的恐惧之色也益加深浓。 乌云,慢慢地企图将囚禁的太阳彻底赶走,众人以为要下大雨,动物们也张大嘴眼巴巴地望着黑云嗷叫,可是,过了半个时辰,雨也没下来,而那团黑色的乌云却越来越厚,光线也越来越弱。 暴躁的山臊终于失去了忍耐,大吼:“死了死了……” 幸灾乐祸的魍魉也尖声附和:“死了死了……” 十几只松鼠悄然奔向小鱼洞,它们体型小巧,悄无声息,贴着地面匍匐,奠柏的卷须一动不动,似没有发现这小动物。 眼看它们就要突围,就连难民们眼里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一些大胆的,也匍匐在后面,想要一起爬过去。 忽然,卷须快速摇摆,十几只松鼠、七八个难民,无一例外,全被高高卷起,这一次,他们连尸骨也没有留下,只有卷须舒展时,一阵绿色的腥臭的汁液洒在地面上。 风吹树摇,就如奠柏砸巴的嘴唇,仿佛对这一顿美餐十分满意。 所有人,面如土色。 忽然,马蹄声声划破一江的喧闹,大家的目光顿时看过去。但见西南方向,六匹赤红的骏马拉着一辆金色铜车踢踏而来。六匹马皆火红,通体上下竟然没有一丝杂色,而那铜车更是气派非凡,三十根密集辐条,车厢上有一门三窗,门在车尾,三窗分列车厢两端,前窗可以上下启闭,左右两扇窗板则镶嵌在两个凹槽之间,可以来回拉动,闭之则温,启之则凉,细看,窗板竟全是最上等的琉璃打造,通体透明。 马车上,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一个金色的大圆圈,周围等距分布有十二条旋转的齿状光芒,四只凫鸟首足前后相接,朝同一方向飞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轮金色的太阳。 凫! 鱼凫金箔! 那是鱼凫国的王旗! 这车,便是鱼凫王的王车。 有人惊呼:“鱼凫王的猎队来了!” 每过一百年的七月,鱼凫王都会从蜀都王城金沙出发,专门到湔山打猎,以度过自己的百岁大寿。据说,这规矩是从第一代鱼凫王开始的,无论谁在位,都不能改变。 久而久之,湔山就成了鱼凫王的后花园,但是,鱼凫王们为什么非要在百年之期来打猎、究竟猎获了什么猎物,却从来无人得知。 时光荏苒,又是百年之期,现任鱼凫王又来赶赴这场奇怪的狩猎。 第一卷 风皇帝女 第十章 鱼凫大王 说奇怪,那是真奇怪,干旱已经持续半年之久,湔山上的猛兽大多已经逃往汶山、岷山、秦岭一带,已经没力气逃窜的,大多已经被渴死饿死,剩下的,皆是毫无油水的小兽而已,按理说,已经没有任何田猎的价值。 可是,王车还是如约前来。 瘦骨嶙峋的山臊、獐子等等,远远避开。 尽管已经快被渴死了,它们也不愿意成为鱼凫王的猎物。 难民们却靠近围观。 湔山距离金沙,尚有百余里,难民们终其一生,也从未仰望王都高贵,所以,都伸长脖子,似乎想看看尊贵的鱼凫王究竟天颜如何。 但是,王车一直未开,他们只看到后面蜿蜒而来的狩猎护卫队,一辆接一辆,有心人仔细数了,竟然有足足八十辆,加上王车便正好是八十一辆,几乎将整个河滩全部占满。 人们还没缓过劲,只听得“霍”的一声,每辆车上跳下四个汉子,瞬间成阵,皆五彩锦衣,褐红长发,剑弩在手,放声高歌,进退迅疾如鹰,龙战而弱起,正是赫赫有名的“蜀山舞”。 可是,难民们根本无心欣赏歌舞,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铜车,只希望里面是一桶一桶的清水,但是,里面空空如也,很显然,鱼凫王轻装简行,这些铜车是用来装载猎物的。 难民们愤愤地想:哪来那么多猎物给他装载? 山臊、獐子等野兽也遥遥地站在河滩上,贪婪地摇着尾巴,只等一看到清水马上冲上来抢夺。 很显然,这空空的铜车阵,令人和兽都非常失望。 涂山侯人混在人群里, 回头,竟不见了凫风初蕾和委蛇的影子。 他四下张望,目光慢慢落在王车上。最上等的琉璃窗户明显经过了特别打磨,坐在里面的人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外面的人看去却只是一片模糊。 渐渐地,王车开始启动了,可是,难民们却越围越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为王车开道的是一辆褐色铜车,一个褐色长发汉子高站车头,他乃鱼凫王的护卫队长厚普,声如洪钟:“让道,让道!” 一个难民忍无可忍,高声道:“干旱日久,请大王赏赐清水。” 其他难民纷纷嘶吼:“请大王赏赐清水。” 山臊也大叫:“请大王赏赐清水。” 厚普厉声道:“大王是来田猎的,哪来清水赏赐?” 为首的难民遥遥一指小鱼洞:“那里面满是清水。” “既然满是清水,你等何不自行取用?” “因为食人树奠柏驻守,我等过不去。” 厚普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一大排巨大的奠柏,眉头紧皱,“那是食人树,我们也无可奈何。” “放屁!奠柏从来都是奉鱼凫王之命守护小鱼洞,你们怎会无可奈何?” 厚普锐利的目光投向人群,但见一高大少年,左手执翳,右手操环,佩玉璜,他龙章凤姿,卓尔不群,于一群青衣难民中显得特别突兀。 “你是何人?” “涂山侯人!” “原来是涂山一族?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 涂山侯人大笑:“只要你家大王下令放水,我便马上离开。” 言毕,竟然冲上去,一把拉住了王车的车头,整个横在前面,大叫:“大王快快下令放水,你的臣民都快被渴死了。” 王车里,没有任何声音。 涂山一族乃当今大禹王的妻族,厚普知这少年身份不凡,虽见他出言不逊也耐着性子,如今,见他胡搅蛮缠,不由大怒,冲上去就剑指他肩头:“速速闪开。” 涂山侯人劈手便打落了他手中宝剑,厚普一惊,他本是吓唬之意,不料少年出手如此利落,因此,再不敢轻敌,后退一步捡起宝剑,在他身后,四名侍卫冲上前,团团围住了涂山侯人。 厚普厉声道:“你再不走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涂山侯人大叫:“明明有水源可以取用,为何非要让人民焦渴而死?鱼凫王,你到底是何居心?” 厚普冷笑一声:“我倒要问问涂山公子,你到底是何居心?自从干旱开始,鱼凫王便安排人民分批抵达水源丰富的岷山、汶山,要等大旱之后才陆续返回……” 他长剑指向周围的青衣难民:“你们明知道湔山干涸,为何不随着百姓去岷山汶山?今日却偏偏齐聚到这里,岂不怪哉?” 涂山侯人后退一步,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青衣难民却互相张望,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笑容。 山臊一声怪叫,又戛然而止,就像脖子忽然被割断了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半空,但见那轮被囚禁似的太阳忽然布满黑色斑点,就像太阳也发霉了似的。 周边的乌云竟慢慢移动,影影绰绰似有活物,竟不知隐藏了多少怪物。 猴子的尖叫此起彼伏,紧接着,整个湔山的野兽都叫起来了,一声一声,十分凄厉。 涂山侯人大喝一声“不好”,众人定睛一看,祭祀台上的巨大神像忽然不见了—— 编钟早已停止,演奏的侍女全部石化。 几乎上千双难民的眼睛包围下,那么大一尊神像,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阳光忽然挣脱了囚禁,黑云被迫退数丈,万道霞光绚丽夺目,难民们拼命揉眼睛,恍如梦中。 有人大吼一声:“天啦,柏灌王的神像哪里去了?” 厚普双手发抖,哆哆嗦嗦:“快,快……”除了一个“快”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双目突出,惊恐得不能自已。 黑云忽然翻滚,猴子再度尖叫,青衣难民里,几十人纵身而出,他们行动利落,利刃在手,径直就向王车冲去。 一股凌厉杀气刺破沉闷,厚普大喊:“快保护大王……” 鱼凫王的护卫队跳下铜车,半路将青衣人拦截。这些彪悍的鱼凫人,五彩衣下皆为轻薄藤甲,手里的木盾为特殊巴木制造,但见青衣人们的利刃刺入木盾,根本无法拔--出来,很快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可是,青衣难民不停涌上前,上千人中,竟然有数百人携带兵刃,他们迅疾如风,训练有素,很快便将鱼凫王的护卫队彻底包围。 涂山侯人情知有异,步步后退。 护卫队渐处劣势,七八名青衣人直奔王车,很显然,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难民,而是冲着王车而来。 他们要的不是清水,而是鱼凫王的命。 厚普率领的侍卫队已经左支右绌,王车周围空隙露出。 一阵尘土飞扬,响声四起,竟是一队铜头铁额的甲士飞奔而来,上千之众,全是鱼凫国的精锐。 王都金沙距此百里之遥,很显然,这些精锐是鱼凫王早就带来的伏兵。鱼凫王不过是田猎而已,根本犯不着带这么多精锐,想必他早已知道涧江有异变,所以早有准备? 战局顿时有了改观,王车周围很快又布满了护卫队,厚普仿佛已经完全把厮杀交给了援军,他则一心一意守护着王车。 青衣人一茬一茬倒下,厚普面色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不时抬头,盯着头顶的黑云,眼神越来越不安。 青衣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霍霍……霍霍……” 人未到,声先到,气势如虹。 只见一队红衣人从西北方向杀来,他们皆红色玉甲,鬼头大刀,正是岷山彪悍的土著雍羌,他们一阵风杀来,冲着那些铜头铁额的王宫侍卫便一阵猛砍。 为首的雍羌土王一马当先,直奔王车,厚普躲闪不及也被一刀劈中左肩,顿时鲜血如注。土王狂妄大笑:“厚普,乖乖投降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厚普大怒:“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叛逆!要不是大王宽厚饶恕,你等五年前便被灭绝了。今日却来趁火打劫,大王决计饶不了你们。” “哈哈,当年我等出于无奈,假意归顺,可现在鱼凫王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敢口出狂言?” 土王又是一刀向厚普劈去,他急忙闪开,可旁边两把长矛又刺来,厚普险些命丧当场。 他急忙后退,土王趁势便冲到了王车面前。 六匹鲜红的骏马一起长嘶,土王似对这王车颇为忌惮,他后退一步,阴森森的:“我们归顺多年,竟从未见过大王真面目,今天,大王是不是该让我们一睹天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