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楔子 见素医馆 宣武国,女帝辰曌五年。 宣武国在历经‘文献之乱’后,武延夺权,一掌天下。武延登基后十年,薨,史称其为献帝。其子武兴即位,又三月暴毙,史称哀帝。其弟武隆登基,又五年,其母辰曌怒其不争,哀其耽于玩乐,不问国事,遂废之。 而后辰曌自立为皇,女帝登基,天下始定,百废待兴。 在京都太平府南大街第三条巷子的末尾处,有一家医馆,名为见素。平时巷子里极少有人经过,许多年下来,周遭的铺子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这一家。 医馆生意寥寥,常年冷清。坐诊大夫名唤问药,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替她抓药的是一个约莫十岁大的药童,名叫书香。 传说掌柜的姓狄,但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因店里常年无事,她便成日都在睡觉,一直要睡到日薄西山了才起床。 听过狄姜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彻彻底底的黑心人。药材卖得比别家贵了三倍不止,但因为货物十分齐全,无论来人需要什么药,她都能拿出来,久而久之,这便成了见素医馆直到现在都没有关门的原因。 见素医馆坐北朝南,通体木质结构,分为前厅和后院。前厅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供人休憩的卧室,下方便是正厅之所在,看病抓药访客全在这里头。 而后院里除了一间卧室一间柴房之外,还有一棵大榕树。榕树终年青翠,将整个后院笼罩其中,冬来温暖夏来凉爽,狄姜就是因为它才看中了这间院子,遂将它买了下来,几年来倒是甚为舒心。 坊间传言南大街的这条支巷临近午门,怨气深重,一般人都不愿意生活在这里,狄姜倒是不怕这些,反而落得个清静,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可这天晌午,医馆旁边却新开了一家棺材铺。 棺材铺开张之时鞭炮炸响,惊醒了梦中的狄姜。 狄姜住在二楼,推开窗户便能看见一身着青灰道袍的男子负手而立,他剑眉星目,轮廓坚毅,唇上和下巴都蓄着胡须,约莫有一厘长。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对着身前的男童道:“长生,待会把抓鬼的器具都搬到地下室去,小心别摔坏了。还有那些符咒,一个字都错不得,可记住了?” “徒儿记住了。”长生应了一声,便继续搬着棺材板往里走,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咚咚咚。”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狄姜知晓是问药来了,便应了一声:“进来。” 问药穿着鹅黄色的纱衣,走进来后,径直坐在了狄姜身边,一脸苦大仇深地说道:“掌柜的,旁边来了个道士,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狄姜似乎并不担心,她一脸倦容地瞧着楼下的道士,淡淡道:“若井水不犯河水,就相安无事。” “若井水犯了河水呢?” 狄姜眯起眼,“那就吃了他。” “当真?”问药舔了舔舌头:“我可好久没吃人了,真是想念得紧啊!” 狄姜睨了她一眼,便打着哈欠将她向外赶:“天色尚早,容我再睡会。” “姑奶奶,这都大中午了!”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嘛?若每天不睡满八个时辰,可是连饭都吃不下的呀!”狄姜夸大了表情,含笑应她。 “你真是懒死算了!” “懒死,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问药哼了一声,又道:“新邻居来了,咱们不去拜会拜会?” “不急,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狄姜笑了笑,催促着问药离去。 问药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下了楼。 待狄姜确定问药已经下楼,再没有人会来扰自己清梦了才回到床 上,放下了床帘。 厚重的床帘将光亮隔绝在外,她很快便又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身常行慈,口常行慈,意常行慈。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而她只是笑着答道:“佛不度人,只度己。” 第二日一早,钟旭自梦中闻到一股异香,惊醒后,便立即拿起木剑追着香味而去。 经过北大街时,香味愈来愈浓厚,就在此时,巷口突然冲出来一名绿衣女子,径直向着钟旭倒来。 “道长,我好晕。” 钟旭急急收住长剑,确保没有伤害到身前的女子。他险些被自己的剑气伤所伤,虎口微微有些发麻。 他有些不耐的低头打量着伏在自己胸前的绿衣女子,只见她约莫二十上下,鹅蛋脸,身穿水绿色的精致衣物,青丝拢在脑后随意绾了一个小髻,却没有一丝碎发垂落。她右手提竹篮,篮子里装着一个酒坛,左手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杯,杯子里还盛了些透明的液体。 异香不是从她身上发出,想来,她不过是哪家的卖酒女罢了。 钟旭蹙眉,十分急迫地将她向外赶,“贫道有要事在身,不便拖延,你快让开!” “可是道长,人家真的好晕。”女子作势又向他靠来,整个人软软的倚在他身上,“这样的三伏天气,想来是中暑了。” “胡说八道!寒冬腊月哪里来的三伏天?我看你分明是酒后乱性!男女授受不亲,快离我远些!”钟旭说着,接连推了她两把。可说来也奇怪,她整个人就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任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快让开,莫挡着我做事!” “道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看在我是弱女子的份上,行行好罢。”身前的女子不依不挠,“何况我家就在前边,你送我回去,不会耽搁你多少时辰的。” 钟旭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色未晚还是正午时辰,何况这女子就像一块蘸糖紧紧黏住自己,怎么躲都躲不开,他索性收起长剑,扶起她:“好吧,我先送你回府。” “你家住何处?” “见素医馆。” “见素医馆?”钟旭闻言,眼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丝毫不掩怀疑的意味,蹙眉道:“我来往此地许多次,可从未听闻有这样一间医馆。” “就在前边,我给你指路。”女子苍白的面上浮起盈盈一笑,毫不避忌的将头枕在钟旭肩上,引来周遭过路人连番欣羡。 太初盛世,太平府民风开放,对此并无多少置喙,何况她本也不是朱门大户。而钟旭却有些被吓到。他久居青云山,一心修道,一颗心装的全是与妖魔孽障拼个你死我活,哪里有心人间风月?这是他下山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同他说话的女子,且还是一个如此奔放的女子。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丝毫不愿低头看她。 二人走着走着,前方人家愈见稀少。 “还没到么?” “哎呀,头好晕,我要晕了。”女子深呼一口气,两眼一翻便没了生气。 “姑娘?”钟旭惊得目瞪口呆,连忙去探她的鼻息,见她只是昏迷了才放下心来。他推了她几把,见她毫无反应,只得将她背在背上,一边向路人打探见素医馆的方位,可惜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听闻过。 眼看太阳西落,夜幕降临,钟旭看着远方天幕,心中一凛,暗啐一口:“算你走运,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钟旭走着走着,将西市逛了一个遍都没发现医馆‘见素’,最终只得背着她回了自己的棺材铺,岂料他刚走到门口,背上的绿衣女子就抬起了头,指着前边喜道:“哎呀,多谢道长,我到家了。” “到家?”钟旭凝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居然在拐角处看到了一家店铺,铺子上挂着一排红色的小灯笼,在夜幕中发着莹莹火光。钟旭走过去,在侧面发现了医馆的正门,只见一块牌匾横亘在门上,上书两个哑金大字:见素。 钟旭看着面前的朱漆大门,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明明晌午还没见,怎么这会对面就出现了一个医馆? “哪里来的妖精!”钟旭将女子放下,长剑指向她。 “妖精?哪里有妖精?”狄姜眨了眨眼睛,随即拂开他的剑,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壶酒递给他:“新酿的梅花酒,来一杯吧?” 钟旭冷哼一声:“我乃修道之人,这玩意从来不碰。” 狄姜笑意更甚了:“从前你最爱就是酒,如今倒真是改头换面了。” “从前?你认识我?”钟旭一愣。 狄姜摇了摇头:“想是我认错人了。” “……”钟旭眯起眼打量她,此时,任他心性再老实现在也该知晓眼前这个女子有古怪,但是他素来只与魑魅魍魉山精冤鬼为敌,凡人的事情并不多插手,于是双手抱拳道:“天色已晚,姑娘早些休息,钟旭告辞。” 钟旭说完之后便快步离去,直到他走进棺材铺点亮了一盏红灯后,狄姜才转身回了屋。铺子里,书香在捣药,问药在看书,狄姜一见,心中又是一乐。 “哟,今儿问药不在捣药居然看起书来了,书香不看书反倒开始收拾药材了,真是稀罕事!” 书香淡淡瞥了狄姜一眼,继续捣药。而问药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掌柜的你可回来了!这一下午都去哪了?这书呆子偏说我每日捣药烦着他看书了,我今儿就让他示范示范,怎样捣药能不出声儿!” “于是你开始看书了?” “那可不,他非说我一捣药就妨碍他看书,会读不进去,我偏不信。我现在就读给他看,让他知道这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那你读进去了吗?” “当然了!”问药自负一笑,狄姜’哦’了一声,准备上楼,临走前似乎是忍不住想起了什么,道:“那个……虽然我不想参合你们的纷争,但是我想说,问药,你的书拿反了。” “什么?”问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书香听到这,没有忍住,大笑出声。 “笑什么笑!药捣完了?”问药一本书砸过去,书香立即收起笑意,继续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捣药。 夜晚,狄姜用过晚餐后,才想起将篮中的酒坛拿出来。她将酒坛摆在桌上,向它吹了一口气,霎时间,房内漾起一团迷雾,迷雾之后,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 那身影聘婷摇曳,仪态万芳,她向狄姜幽幽行了一个躬身礼,柔声道:“谢姑姑搭救。” “诶,你先别急着谢我,今日我救你一命,也许来日我也会有需要你的时候,到那时或许我还要感谢你才是。” “只要姑姑开口,小女子万死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何况你已经是个女鬼了,又怎能再死一次呢?”狄姜摇着羽扇,呵呵一笑,“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当真?”女鬼双眼一亮,神情激动,“我还能去见他?” “当然能,为什么不能?” “他们说……我会害死他。” “他们是何人?” “那些臭道士。” “臭道士的话怎么可信呢?我是大夫,不医人,只医鬼。你听我的话,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女鬼听完,思忖了片刻便又化了一道青烟,消失在窗棂中。她走后,狄姜面带微笑,从酒坛里倒出一杯酒送到嘴边抿了一口,笑道:“梅花珍酿,诚不欺人。”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1章 武王瑞安 《地藏十轮经》说,地藏菩萨无量劫以来便发心,要在秽恶世界度众生。越秽恶的世界越要去,越苦恼的众生越要度。并且还要到没有佛法存在的世界去,因为那里的众生苦难最多。她是十方世界里最让人敬佩的一尊菩萨之一,她的箴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在世上广为流传。 今天立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岁朝春。家家户户都在剪燕子,贴宜春,连狄姜也不例外。 狄姜是个大夫,在太平府南大街的尽头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医馆,名曰见素。见素医馆门庭寂落,人烟稀少,每日到店里的客人并不多。 她还有一个邻居,名叫钟旭,他和徒弟一起在医馆对面开了一间棺材铺。当然,他并不似一般的棺材铺掌柜,还有一个副业便是捉鬼,替人处理阴司债务。 狄姜时常跟他说:“人的罪孽要么是前世种的因,要么是今世结的果,你替他们挡了煞,最终这煞气会全数返报在你的身上,到时,恐怕连天皇老子都救不了。” 钟旭闻言,每次都会一挑眉毛,不无骄傲的同她说:“我的事情天皇老子不敢管,自会有人管。” 狄姜也总是笑问他:“谁呀?” 钟旭这时多半是哼了一声,向她扔去一个白眼:“说了你也不认识。” 每次说到这,狄姜都只能悻悻的点点头,回他一句‘哦’,草草结束了对话。 或许,在钟旭心里,医馆和棺材铺本来就是死对头,加上第一次莫名其妙的见面,他坚定了他们之间是无法共存的。狄姜面对他因为行业而衍生出来的敌意,表示无辜极了。 “掌柜的,快看我剪得好不好?” 问药的话让狄姜从思绪里抽身,她转过头,便见问药手中拿着春花,献宝似的递到自己眼前,还不等她说话,就听书香在一旁嗤笑道:“那哪是燕子?鸡都比它长点儿。” 狄姜仔细一看,点了点头,发现确如书香所言,问药的燕子身长尾短,活脱脱像足了一只被拔光毛的鸡。 “你的才是鸡!我倒想看看,你剪得有多好!”问药瞥过头,将书香手中的折纸抢下,打开来便见一只雏燕跃然纸上,灵巧可爱,煞是乖顺。 这一来,就连火药桶似的问药都不禁连连咋舌:“行啊书香,去年还跟狗啃泥似的,今年怎就剪出花样儿来了!” “是掌柜的教导有方。”书香淡淡的回了一句,又拿了另一张红纸来剪。 问药盯着他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趣了又凑到狄姜跟前,拿起一张剪好了的窗花问:“掌柜的,为什么你剪的燕子要么是成双成对,要么是同翼齐飞?” “不好看么?” “好看啊!”问药连连点头,“只是……未免有些凡心未消的意思,莫非您想情郎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狄姜一惊,放下手中的活。 “你看书香的,就全是一只一只单个的。”问药指着书香。 书香听到这,抬起眼看了问药一眼,冷冷道:“那是因为掌柜的还没教。” “难道连你也觉得春燕该是一对一对的?”问药看向书香,书香却没有答话,而是继续低头忙活他的事情。 这时,狄姜出来打圆场,她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显得热闹。好了,够用了,先把这些剪好的燕子都贴到窗户上去。” “好嘞!”问药将事先准备好的浆糊糊在窗上,狄姜和书香就跟在她后面一张一张去贴窗花。 贴春燕是古来的习俗,传说能带来春回大地,引得百花盛开。看着一只只燕子出现在自家的窗户上,狄姜别提有多高兴了,它们一只一只栩栩如生,就像活物一般,代表着年味和情怀,承载着大伙对新一年的期望。 狄姜贴好之后,轻轻推开窗户,看了眼对面冷清的棺材铺,对问药道:“一会你挑几只品相好的燕子送到棺材铺去。” “给那个臭道士?”问药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人家师徒二人守着个棺材铺也怪冷清的,两个大男人肯定不会剪燕子,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此也是应该的。” “知道了。”问药不情不愿的拿着几只剪好的燕子送去了棺材铺,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一回来便十分聒噪的大声嚷嚷道:“你们猜,我刚刚在棺材铺遇见谁了?” 书香很是淡定,眼皮子都不抬的继续扫他的地,就像没听到一般。 屋子里只有主仆三人,虽然问药平时就很冒失,但见她如此兴奋狄姜也只得配合一下,问她:“谁呀?” 问药煞有其事的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朝第一美男子,武王爷武瑞安!” “哦?”狄姜有些惊讶,武王瑞安的名号连不问世事的她都曾有耳闻,可见名气之大,也不怪问药会如此激动。 “你们猜瑞安王爷去棺材铺做什么?”问药又道。 “当然是买棺材了。” “肤浅!”问药眼眸一转,在狄姜对面坐下。 狄姜与她倒了杯茶,笑道:“别激动,来,喝点水。” 问药哪有空喝水,将水杯推到一边,倾过身子对狄姜说道:“瑞安王爷的母后可是当今圣上,家中无妻妾更无子嗣,他怎么会自己跑来订棺材?退一万步说,真的有亲人过世,派个家丁太监宫女什么的不行么?怎么会大过年的自己一个人?” “你确定那是武王瑞安?” “当然了!他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啊……我怎么会看错!” “哦,恭喜你见到了心上人。”狄姜没当回事,低头拿起桌上一方绣帕开始做女工。 问药见状立刻夺过她的绣帕,一字一句道:“瑞安王爷订了一副棺材,嘱咐连夜送到山里去!” “到底还是去买棺材的,”狄姜掩嘴一笑,不想她再烦扰自己,于是顺着她道:“你还听到些什么了?” “我送了燕子就被赶出来了,没听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这棺材肯定有问题!” “若真有问题迟早也要传到我这来,你急什么?”狄姜笑笑,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有什么新闻明日再说与我听,我先去歇息了。”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问药翻了个白眼,拦住狄姜的去路,哪知狄姜稍稍一躲便从她身旁绕了过去。 “什么都没听到就如此激动,这些年都白修炼了。”书香听不下去,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岂料这句立马招来问药一拳,书香吃痛,却也不跟她计较,轻轻说了句:“孺子不可教。”便出去了。 问药这才想起继续去追狄姜,边走边道:“掌柜的,你别走!说不定我们就有生意了!” 狄姜只当做没听到,“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将问药关在了外头。问药在门口又嘟囔了几声,见狄姜如何都不感兴趣,只得放弃,一脸失望的回了房。 问药的脚步声远去,世界好不容易都安静下来了,狄姜才轻轻推开窗向下望去,此时,正巧遇见一华服公子从棺材铺走出来,他身姿卓绝器宇不凡,一张桃花面生得连狄姜都禁不住心头猛跳。 “生了这样一副绝世容资也不怪女子主动往上贴了。”狄姜暗暗低吟,想起问药常年在自己耳边八卦的那些能容。 传闻武王瑞安是当今女皇辰曌的第六子,从不参与朝政,唯一的喜好便是流连花丛,经常闹成些花边趣闻,在坊间流传。但说来也奇怪,每一个与他有过一段的女子没有一人不对他念念不忘,嘴里头只有道他的好,就算他喜新厌旧爱上旁人,也无人说他的坏话。 男人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真真是叫人佩服。 狄姜看着武瑞安的背影若有所思,却不想这一切都被钟旭瞧在了眼里。她回过神,便见钟旭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眼神里好似在说:“以色取人,轻浮浅薄。” 狄姜一挑眉,笑着朝他舔了舔嘴唇。干裂的嘴唇得到了润滑,缀在白净的面上,显得娇艳欲滴。 钟旭见状大惊,急匆匆的跑回了铺子。 “这钟老板啊,真是可爱得紧。”见他如此认真,狄姜不禁乐地笑出了声。 接下来两日很清闲,铺子里没什么客人,独独只有城外五里坡的狸夫人来取了些安胎药。 狸夫人一人抚育十数子,狄姜不好意思多收她的钱,而狸夫人也不愿白占便宜,第三日便差长子给狄姜送了些陈年的果子酒。 “替我多谢狸夫人,我就不留你在此地用晚餐了。”狄姜看了眼对面的棺材铺。狸长子心里明白,于是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狄姜立即打开酒坛尝了一口,一时间酒香四溢,煞是醉人。 “这酒光闻便知是珍品,狸夫人当真是有心了。”书香淡淡道。 “谁说不是呢?这酒若卖出去,那是千金都值得的呀。”狄姜点头,一脸满足的表示赞同。 “给我也试试。”问药立刻取来酒盏,想要尝一尝。 狄姜拂开她的手,道:“这些年来好东西没亏待过你们,这个,我给钟老板送去。”不顾问药幽怨的眼神,她很快就走出药铺,来到了棺材铺里。 “钟老板?”狄姜唤了两声,并没有人来接待她。她四周溜达了一圈,见棺材店里确实没人,长生也不在,该是出去送货了。狄姜也不客气,只当这是自己家里,径直走向了里屋。 里屋里,钟旭正在与一师太对坐相商。 “瑞安王爷吩咐的事情贫尼实在做不到,还望……”师太说到一半,见狄姜来了便立刻闭上了嘴巴,只道了句‘阿弥陀佛’便静静的坐在了一旁。 钟旭见状回头,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客人送了些好酒,拿来与你尝尝。”狄姜摇了摇手中的酒坛。 “不用,贫道不吃酒,你请回吧。”钟旭断然拒绝,恨不得将自己与狄姜的距离拉到十足远。 狄姜就当听不懂钟旭的话似的,又走近了两步,将酒放在桌上,笑道:“咱们是邻居,何必这么见外,总要走动走动才好。” 狄姜刚想打开酒坛,钟旭便将酒坛扔回她的怀里,道:“贫道高攀不起,您还是快走罢。” “哪里是高攀了,你不也是掌柜的?”狄姜仍不死心。 钟旭叹了口气,指着一旁的师太道:“我们乃是出家人,你且还在十丈红尘中,身穿云锦,喝酒吃肉,与我们实在不是一路人,狄掌柜请不要再与我开玩笑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虽穿云锦,可你怎知我心中不以清贫为伍?我虽饮酒食肉,你又怎知我心不向佛?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古人留下的话必然有他几分道理,”狄姜笑着举起杯,递给流云:“师太,莫要太拘谨了,您要不要也来上一杯?” “你太不懂事了!”钟旭忙拂开狄姜的袖子,怒道:“回去!别杵在这丢人!” 狄姜见他俩脸都绿了,想是真生气了,于是只得悻悻地抱起酒坛,转身出了铺子。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2章 昭和公主(1) 狄姜回到铺子里,便见问药刚送走一个客人。那人打扮的十分规整,不像是个普通的下人。 果然,等他一走远,问药便献宝似的走近了贴着她的耳朵道:“我说什么来着,瑞安王府肯定会出事!” “那是谁呀?”狄姜问。 “王爷府中的管家,邀我去王府给昭和公主诊病,我说掌柜的不在给推到了明日。” “嗯,我知道了。”狄姜将怀里的酒放在桌上,道:“便宜你们了,少喝点,明日要做正事。” 问药一见果子酒原封不动的又回来了,两眼立刻泛起精光,现下哪还有什么正经事,满脑子里只有酒了。 “多谢掌柜!”问药抱起酒坛转身就进了里屋,留下书香一人在角落里整理药材,好在他并不嗜酒,眼皮子都没见抬。 “这寒冬腊月的,真是困得紧。”狄姜打了个哈欠,见铺子今天也该没什么生意了,便决定回去补个觉。谁知她一夜无梦,不知不觉竟然睡到了第二日中午,若不是问药来叫,她只怕要睡到下午去。 “掌柜的,我昨儿个打听了下,听说这昭和公主武婧仪很是刁蛮,近些日子更是变本加厉,闹得府里鸡犬不宁,已经死了好些人了!” “哦?”狄姜抬了抬眼皮。 “昭和公主与瑞安王爷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前些日子武婧仪被当朝大将军龙茗退了婚,便一直住在瑞安王爷的府里,想来是忧思成疾了。老管家说宫里的太医早就来瞧过,太平府的大夫也快看了个遍,就是没一个人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狄姜想了想,道:“想是招了不干净的罢,否则,也寻不到咱们这来。” “去瞧瞧再说。” “好。” 问药背上药囊,与狄姜一齐穿过东西市,走了半天终于在闹市区的尽头见到了红墙绿瓦的瑞安王府。二人依着院墙而行,走了好一会才走到正门,这是先皇钦赐给武王瑞安的宅邸,极尽奢华之能事,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大明宫。 武王府承袭着皇家园林一贯的前宫后苑建造方法,严格按照森严的等级制度来建造。大门前方,刻有武王府三个大字的牌匾明晃晃的挂在横梁之上,六开的大门正中只能武王及同级或以上官员进出,再两边的可进出下级别官员,最边上的两扇小门则是进出府中下人。 而狄姜和问药,只能绕过大门,从另一侧另开着的小门进出,这里是平民及府中下人会客时之用。与倒夜香之人同级。 小门边站了两名带刀侍卫,其中年纪较长的侍卫见了她们便率先问道:“是见素医馆的狄大夫吧?” 狄姜点了点头。 “管家知会过,快请进。”侍卫让开了道,随即领着二人向里走。 “多谢。” 狄姜和问药跟着侍卫一路走来,这才知道武王府建造在镜和湖边,东边是前宫,后苑便是围着湖,建造了一圈四合院,将湖环抱在中间。湖中心更有一座人工小岛,岛上有亭台别院,树木葱郁,由东西南北四条白玉廊桥连接,显得视野更加层叠和深邃。工人们独具匠心,将这一天然湖景和人造园林巧妙的结合在一起。 问药的眸子越瞪越大,险些就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她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府邸,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紧紧拽着狄姜的手臂,低呼道:“掌柜的,这武王府也未免太豪华了吧!” 侍卫走在前头,不住的回头看问药,眼中带着几分不明的笑意。 狄姜虽然也觉得园林很震撼,但想想若和问药一般,实在是有些丢人,于是只轻咳了一声,点点头,没有接话。 “前面就是昭和公主暂居的楼东小院了。”侍卫道。 “多谢小哥。” 三人继续前行,穿过一条长廊,便来到了湖边一座二层小楼前,岂料三人刚走到楼梯口,便听二楼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女子尖锐的嘶喊,吓得她与问药驻足不前。 “滚!本公主好得很!不需要你们诊治,都给本宫滚!!” “狄大夫别紧张,没什么大事。”侍卫一脸的风轻云淡,笑呵呵的安慰她们,然后继续领着她们往前走。 紧接着,却又听二楼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狄姜与问药不敢再靠近,很快,便见三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背包的药童。 “看来管家说的遍寻名医所言非虚,这才一会儿功夫,加上我就有四个大夫了。”狄姜扬了扬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想缓解一下紧张地气氛。 对方几个大夫见问药也背着个药匣子便知晓是同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脸同情,然后急急地从她们身边绕了过去,背后管家刘长庆扬着手,手里还拎着三个钱袋子,大声嚷道:“赵大夫,钱大夫,孙大夫,你们的诊金还没拿呢!” 三个大夫像没听到,只顾着逃命,狄姜问药面面相觑,都觉得奇怪。 究竟上面有什么,吓得他们连诊金都不要了? 等最末尾的那名大夫走近了狄姜才发现,他的头上有一个碗大的血窟窿,鲜血正噌噌往外冒。 “流这么多血,他会不会死掉?”问药蹙眉。 狄姜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但看那大夫健步如飞,想是心中的惊吓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可怕。 “狄掌柜,这边请。”侍卫指了指二楼,丝毫没有要一同上去的意思。 “您不跟我们一起?” 侍卫坚定的摇了摇头:“公主的闺房,我不能去,也不敢去!” “好吧……”狄姜说完,将问药推到前面,让她先走。 这时,管家站在楼道上朝二人行了一礼,道:“希望二位大夫能尽力医治公主殿下,王爷自有重赏。” “当然!我们一定能治好公主,一切包在我们身上了!”问药一脸自信。 刘管家面色淡淡,扬起嘴角敷衍地笑了笑:“那就多谢了。” 想来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许多次,但都成了白说,因为至今都没有大夫能治好公主的病,于是他也没把狄姜和问药这样的女大夫放在眼里。 狄姜看出了他的敷衍,也不多与他争辩,径直跟着问药上了楼。 上楼后,入目所及一片狼藉。公主的闺阁大门朝内敞开着,屋里屋外一地的残渣,有茶壶碎片,玻璃渣子,琉璃陶瓷等等一应俱全,却皆是碎的。粉碎。 公主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将这些珍宝都砸了个干净? 狄姜看着满地宝贝,很是心疼,她推了推问药,问药便大步走进了屋子。 狄姜跟着她走进去,一边走还一边观察,生怕飞出个什么玩意,将自己的脑袋也砸出个血窟窿。等她们进了屋,见能砸的都砸完了,剩下的都是没有杀伤力的玩意,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你们是何人?” 前方传来阴森森的女声,狄姜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你是昭和公主?”狄姜瞪大了眼睛,眼见此人坐在窗边,披头散发,双目圆瞪,十足十的疯婆子打扮,街上随便抓一个泼妇来,也比她强上许多。她和问药都惊呆了。 除此之外,昭和公主的身上还布满了黑气,一丝一缕将她缠绕得紧紧的,包成了一个团,竟连一丝皇气都看不见。 狄姜知道,那些黑丝皆是来自地府的鬼气,伴随着挥之不去的深深的怨气,会将她折磨的不似人形,形如枯槁,最后自然便逃不过一个死字。 “你们是何人?”武婧仪冷哼一声,又问了一遍。 问药这才回过神,道:“我们是见素医馆的大夫。” “大夫?”武婧仪一听来人又是大夫,立即发了狂,大叫道:“本宫没病!为什么皇兄总说本宫病了!本宫没有病!!你们都给本宫滚!!!” 狄姜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叫有病,什么是有病? 问药看不下去了,懒得同她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道:“对,你的确没有病,死人怎么会有病呢?” “你、你在胡说什么?”武婧仪面色一白。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问药一脸淡然,端的架势比狄姜还要足。 “你!”武婧仪怒气冲冲,随手想拿什么扔过来,找了片刻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能砸人的东西了,最终也只得十指指着她们,浑身颤抖:“你们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想听你们废话!滚啊!” “我们滚可以,但是下次来的肯定就不是大夫了。你知道武王爷很疼你,待他寻遍坊间还不能治好你的病,那下次来的就不会是寻常人了。” 问药说完,武婧仪突然就平静了,她静静地站着,冷冷道:“不是寻常人,还能有谁?” “道士。”问药说完,武婧仪便笑了,且笑得十分狷狂。 “道士?阎王爷我都不怕,还怕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 “招摇撞骗的有,货真价实的也有,迟早都会遇到的。” “哼,那我等着便是。”武婧仪说的毫不在乎,可原先充满攻击性的神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比死人的脸色还要苍白。 “我叫问药,是见素医馆的坐诊大夫,这是我们掌柜的。”问药走过来站在狄姜身后,将她推到武婧仪面前。 狄姜便不再沉默,对武婧仪友好的笑了笑,道:“我叫狄姜,也是个大夫。”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医人,只医鬼。”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3章 昭和公主(2) 武婧仪一脸狐疑,没有答话,一时间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僵。 这时,狄姜悠悠转过头,看着眼窗外的寒梅,寒暄道:“这个时节正是梅花盛开之际,楼东小谢的梅花开了,梨园的梅花也开了,可煞是好看呢。” 狄姜一提起‘梨园’,便见武婧仪面色一变。 “你到底是谁?”武婧仪指着狄姜,满脸惊惧。 “姑娘,听我一句劝,人的一生有很多的不如意,也有很多很多的遗憾。但那些遗憾大多都是自己的选择,你可以选择风轻云淡,也可以选择噩梦缠身,可无论怎样的结局到头来都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你自己选择的。” “……”武婧仪皱着眉头,十分仇视,她虽然没有反驳,但显然也没有将狄姜的话放在心上。 狄姜本来便不指望自己说两句对方就能接受自己的忠告,于是只笑了笑,道:“不管你和昭和公主有什么仇怨,你若想长久的在这个身体里待下去就只能学着做武婧仪,否则,瑞安王爷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会让自己的妹妹回来,到时,只怕你就什么都没了。” “我现在还有什么吗?”武婧仪自嘲的笑了笑,满目凄凉:“我不过在苟延残喘孤注一掷,我有什么好怕的?” 武婧仪不再自称本宫,她在狄姜面前几乎就是透明的,便不再端着这副公主的架子。 狄姜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会给你七天的时间。七日后,我会来带你走。” “你凭什么!”武婧仪拍案而起,冲到狄姜面前瞪着她的双眼。 狄姜并不回避,盯着她的眸子微微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说完,狄姜不再说话,径直走出门去。 问药见状,又对武婧仪强调了一次,道:“七日后见。”说完,她也跟着退了出去。 二人离开后,武婧仪就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狂暴,不吵不闹,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双目怔怔地发呆。 过了一会,她如梦惊醒一般,冲着楼下喊道:“来人!本宫要梳妆!” …… 狄姜和问药出门后,发现侍卫已经不在了,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气氛很是沉凝。这与前宫五步一兵十步一岗的模样有很大的出入。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问药打了个寒颤。 “想来都被武婧仪残杀殆尽了吧……她脾气这样火爆,谁敢留在她的院子里?”狄姜摇摇头:“我们自己寻路出去便是。” “这王府里未免也太奇怪了!”问药嘟囔了一句,向前走去,狄姜跟在她后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大半晌后,仍旧没见到小院的出口,路上也一个人都没遇到。 “掌柜的,我们莫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胡说。” “这里刚刚好像来过。” “断不可能。” “真的……”问药小声的嘟囔,但见狄姜稳如泰山便不再多说。其实狄姜也发现不对劲了,但她知道这绝不是鬼打墙。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墙能困住她。 “现在的情状只有一种可能,”狄姜淡淡道:“我们迷路了。” 是的,王府太大,她是路痴。 “掌柜的,您真镇定。” “那是自然,否则怎么当掌柜的?”狄姜骄傲的扬了扬首,尤其在这种时候,在手下人面前绝不能露出半分迟疑。 “掌柜的,刚刚在屋里,您一点都不担心脑袋上像那个大夫似的被砸个血窟窿?” “进屋之前我就打量过,那屋里能砸的都被砸光了,有什么好怕的?” 问药点头,不明觉厉。 狄姜信步走在王府里,闲聊之余突然发现她们已经迷路迷了个彻底,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住的大多是女眷,外人不得进入,但是瑞安王爷至今未娶,也没听说有哪家的姑娘能在此留宿,于是偌大的花园里居然没有人声,狄姜更觉得讶异了。 “这与实景传闻相背离啊……” “瑞安王爷多情不假,但是也仅限于多情,他可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带的!”问药高兴的手舞足蹈,好奇道:“掌柜的,我去看看瑞安王爷的房间!” 问药作势往前奔,狄姜连忙拉住她:“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私闯王府的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 “往哪走?”问药一愣:“反正已经迷路了,索性就当作王府一日游了,放在平日里,这种地方我们可进不来,多好的机会啊,对不对?” 狄姜眯起眼,竟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但是她又素日不喜多事,怕久留此处会出什么乱子,于是现下走也不是留了也不是,正在犹豫之间忽然听见对面的楼阁上传来一阵丝竹声。 丝竹声入耳,如春风拂面。 “真好听。” “嗯。”狄姜郑重的点了点头。 狄姜惜才,对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很好奇,何况他既能吹出这样完美的笛声,想来本人也应当有着不俗的外表才是。 “吹笛之人技艺不俗,我们去看看。”狄姜领着问药,循着笛声走去。 二人一路走来,狄姜脑子里一直在幻想面前出现个绝世佳人,却不想走到道路尽头,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吹笛之人正是不久前才分别的昭和公主,武婧仪。 狄姜这才惊觉,原来她们之前在楼东小谢的前院,饶了一大圈居然来到了后院,而此时的武婧仪不过是将头发梳理整齐,便全然变了一幅模样。 她的黑发如墨如瀑,直顺的垂在肩上,一袭白色纱衣让她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仙气,就这样一身简单的装束,便使她从之前癫狂的模样变成了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现在就连称她一句绝代倾国也不为过了。 “公主就是公主,甭管身体里住着谁,只要脸蛋摆在那,怎么着都好看。”问药止不住的称赞,连狄姜也不禁看呆了。 此时,笛声戛然而止。武婧仪发现了角落里的狄姜和问药。 “怎么又回来了?”武婧仪的面色瞬间变得冰冷,“你们还想怎样?” “公主别误会了,我与您约了七日那便是七日,”狄姜笑了笑,连忙解释道:“公主殿下,我们迷路了,还望差个人来为我们指条出府的明路。” 武婧仪指着花园尽头的小路:“这里的下人都被我打死了,你们只管向东走,遇岔路左转便是。” “多谢公主殿下,那我们告退了。”狄姜矮下身子朝她福了一礼,问药有样学样,行完礼之后她们便匆匆往外走,不一会儿便从后门出了府。 “掌柜的,若是毁了她,倒真是可惜了。”问药看着墙内不远处的二层小楼,面上写满了同情。 狄姜点点头,很是赞同。 她从来都喜欢美人,却发现自古美人都很薄命。 若她就这样没了,也着实是可惜了。 见素医馆里,书香已经将晚饭布置齐整,等着狄姜和问药回来。 哪知她二人刚一进铺子,都异口同声道:“没什么胃口,今日不吃了。” 书香点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又原样把晚饭端进了厨房,自己在里头吃完之后才出来。而此时,狄姜和问药都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里,进了梦乡。 第二日,狄姜难得的起了个大早,走下楼时见书香和问药正在吃早饭,于是向他们打招呼:“早上好。” 书香和问药见到狄姜都是一脸惊讶。 “掌柜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好好的在东边挂着,说什么傻话。”狄姜睨了她一眼,道:“吃完快些去开铺子,今日有贵客登门。” “贵客?谁呀?”问药好奇。 “来了你就知道了,”狄姜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你感兴趣的人物。” “当真?” “我何时诓过你?” “经常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狄姜嫣然一笑。 问药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双唇微张,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突然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完,便急匆匆的向药店大堂跑去,而书香则依旧很淡定,眼皮都没抬地顾自吃着粥。 “竹柴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连馒头都做得这样松软好吃。”狄姜拿起一个金黄色的馒头,咬了一口便止不住的赞叹。 “嗯,他兴趣所致,精诚为开。”书香皱眉点了点头,看那副模样估计是想起了刚来太平府的那阵黑暗时光。 彼时主仆三人刚来太平府,书香和问药都不会做饭,狄姜又十指不沾阳春水,于是结结实实饿了好一阵子肚子。 当他们在后院发现竹柴的时候他才将将成精,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若不是他躺在柴火堆里瑟瑟发抖,书香险些便将他当做一般柴火烧掉了。 后来书香教他说话认字,接触了一阵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被遗忘在角落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被遗忘了多少年,他在厨房里眼看着铺子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长年累月受到食物的熏陶,耳融目染下做饭成了他最大的兴趣爱好。 狄姜理所当然的让他当起了大厨,生活水平很快便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到现在已经幸福值满溢了。 “掌、掌柜的!” 就在这时,问药一脸慌张的跑进来,将狄姜的思绪唤了回来。 “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见鬼了?” “不是!”问药连忙摇头,“是瑞、瑞安王爷来了!” “哦?这是好事呀。” “可是咱们店里不是只有非人才能进么!” “准确来说,是和非人有关的人。武婧仪身带鬼气,是瑞安的亲妹妹,他们现下正住在一起,能踏进我们医馆也不足为奇。”狄姜纠正了问药,便站起身往店里走去。 刚一掀开帘子,便见瑞安王爷端坐在问诊台前。 “民女参见瑞安王爷,王爷万福。”狄姜笑意盈盈的迎上去,在他身前福了一礼。 瑞安抬起眼,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你就是狄大夫?” “民女狄姜,是见素医馆的掌柜。” “狄大夫免礼,”瑞安将狄姜扶起,又道:“狄大夫好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不,放在你身上应当说是英雄出美人。” “怎么,我不像大夫么?”狄姜噗嗤一笑,“在王爷心中,我应当是什么模样?” “老成持重,温文尔雅。” “除了’老’字不妥,其他民女都算担得起。”狄姜点点头,一本正经。 “是是是,狄掌柜说的不错,”瑞安听了后豁然大笑,随后又道:“狄大夫知道本王会来?” “知道,也不知道。” “此话怎解?” “令妹的病可有好转?” “好了大半,只是……”瑞安迟疑了片刻,“只是与从前还是有些出入。” “想是没好透,还需吃几贴药。”狄姜虽一脸淡然,却始终眼带笑意,这让武瑞安深感亲切和安心。 他点了点头,道:“本王也是这样猜想,婧仪自从被悔婚,精神状态便不佳,其他大夫甚至连太医都无法靠近她,这许多天来也只有对狄大夫不反感。今日本王便是特地来请狄大夫替婧仪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行医济世本是狄姜该做的,今日就算王爷不来我也会再去府上。一会我先开七日的药给公主送去,七日后如无意外,应是药到病除。” “那就全权交给狄大夫了。”瑞安一脸惊喜,连连答谢。 狄姜见桌上连杯茶水都没,连声唤问药:“问药,看茶。” “不必了,”瑞安抬手,示意问药不要麻烦了,又道:“本王还有要是处理,先告辞了,药随后派人来取。” 狄姜点点头,俯身恭送他离开:“王爷的吩咐,狄姜一定不负所托,王爷慢走。” “一切拜托狄大夫了。”瑞安说完,便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4章 出云庵 狄姜目送瑞安走出了巷子,这时恰巧对面的棺材铺开了门。 钟旭收拾横板的间隙,一不小心与狄姜四目相对,狄姜见状,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而钟旭却依旧一副旁人欠了他五百两的表情,点了点头便继续收拾门板去了。 狄姜也没心思逗他,她还要忙着给武婧仪抓药,这时书香走了出来,她便对书香道:“上回罗老板送来的当归还剩下不少,新年之后他又要送来许多,你便将余下的都送去给昭和公主罢,记得磨成粉,外行人也分辨不出来。” “是,掌柜的。”书香点头,开始在柜子里找当归。 狄姜想了一会,又叫住书香补充道:“记得方子上别写当归,你就写老山参配冬虫,再来点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什么怒山雪莲一类的,表面要做得漂亮些,价格按十倍的收,瑞安王爷他不差钱。” “知道了。”书香一脸黑线,在诊台坐下,开始写方子。 钟旭站在棺材铺门口,将这一切都瞧了去,他的面上别提多色彩斑斓了,看得狄姜心里直乐呵。 狄姜冲他笑了笑:“钟老板,我跟你说啊,和瑞安王爷做生意可千万别客气,难得的皇家买卖,开张一次管三年呐……” 只听‘嘭’地一声,钟旭直接转身关上了店门。 “他怎么了?”狄姜回头问书香。 书香摇头叹气,只管埋头写药方,没有理会她的提问。 狄姜刚想再问,却见街角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身穿绫罗织锦步态不凡,来人正是瑞安王爷。 “王爷怎么又回来了?”狄姜怕他要盯着自己抓药,于是立刻抓了几把当归,洋装成捣药的模样。可瑞安王爷走近了却只是与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径直走进了对面的棺材铺。 “堂堂王爷,有什么事需要三番五次进一间小小的棺材铺?”问药在一旁,一脸好奇。 狄姜笑了笑:“他当然不会是为了买棺材,只怕是为了钟旭的副业罢。” 狄姜知道,这世间有真本事的道士不多,钟旭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过了一会,恰在书香将药材包好时,瑞安王爷便从钟旭铺子里走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又寒暄了两句便分道扬镳,很快,钟旭便执了长剑不知去向。看他面上那副样子,就像突然间多了一个杀父仇人,此刻,正要去手刃仇敌。 狄姜见状,连忙上前走到瑞安王爷面前停下:“王爷,您的药材已经备好了,您是这会儿亲自拿回去,还是一会我让人给送到王府去?” “给本王吧,婧仪早些吃药,早些好起来要紧。” “王爷说的极是。”狄姜笑靥如花,将一整包当归递了过去,同时还附上了一张天价的账单。 “多谢狄大夫,”瑞安看也没看便将账单收进了袖口,“诊金待本王回府后派管家送来。” 狄姜笑弯了腰,连连道谢:“多谢王爷。” “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是,狄姜恭送王爷。”狄姜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他:“敢问王爷可知钟老板去何处了?我与他约好了一起用午饭,这会子居然不见人了,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呐……” “原来狄大夫与钟掌柜事先有约,是本王失礼了,”瑞安蹙眉,神色里带了几分歉意:“将才本王派他去出云庵办些事,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这样啊……自然王爷的事要紧,吃饭随时都可以,”狄姜恭身福礼:“民女不耽误王爷正事了,狄姜告退。” “那本王改日再设宴答谢二位。”瑞安点了点头,未再多语,转过身子便大步离开了。 等瑞安一走,问药便上前问狄姜:“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约了钟旭,我怎么不知道?” 狄姜睨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准备准备,随我去出云庵。” “尼姑庵?无端端地去那作甚?”问药瞪大了眼睛。 “求姻缘。” “什么?”问药听闻,下巴都快惊掉了:“掌柜的您开什么玩笑?求姻缘该去月老祠,出云庵哪有那个功能?” “别废话了,快去后院取些香来。” “是……” 问药见狄姜很是着急,纵然现下有十万个为什么也不敢再问,皱着眉头不太情愿的去了柴房。片刻后,她从灰堆里拿了一整套的祭祀香烛出来,又仔细将它们在竹篓里摆置规整后,便提着篓子随狄姜出了门。 刚出城门,天上就飘起了绵绵细雨,衣裳上变的湿湿黏黏,连撑伞也没什么用处。护城河外,鸦雀此起彼伏的叫唤,叫得人毛骨悚然。狄姜厌烦的扫了一眼护城河,发现河岸边杂草丛生,竟连一只水獭都见不到。 现下恰逢雨水时节,往日水獭祭鱼,这是自然界的河神祭祀,祈求今年风调雨顺。这在往年最是寻常,而今年却一只也没有遇见。 狄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直觉告诉自己今年并不会是一个太平年,于是对问药道:“改日你去请獭末来一趟,就说我挑了些新茶来,让他拿一些回去分给族人。” “是。”问药点头:“掌柜的,这还没到中午,天光居然已经这样低了。” “可不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狄姜正感叹着,便见问药从竹篓里拿出一只灯笼来,灯笼撑开便自己亮了,遇水也不灭。 “这是个好宝贝,我还以为丢了。” “没有丢,上回参加君辞小姐葬礼时才用过,一直放在竹篮里,就等遇到这样的天气才拿出来用呢。” “哦。”狄姜嗯了一声,提起君辞,她的内心又是好一阵唏嘘:“君辞一直是我们医馆童叟无欺的供货商,她殁时我还为她悲恸绝食了三日,哎……不提也罢。” “是……” 提起君辞问药也开始沉默,二人一路无话默契的往前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雨水渐渐大了起来,伴着东风在黑压压的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田边小径行人很少,除了狄姜与问药,远处只有出云庵大门边的两盏灯笼放出一点光芒,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明亮。 狄姜领着问药走过去,刚一进庵堂便有一个姑子围上来,递了三枚香给二人。 “阿弥陀佛,多谢师太。”狄姜双手合十,虔诚的点了点头。 出云庵建了没多久,狄姜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拉着问药跪在蒲团上,一抬头,却发现殿上供着的菩萨很有些眼熟。 菩萨右手持宝珠,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仰掌舒五指而向下,结了个与愿印。 “好像……是地藏王菩萨的本誓标帜。”问药在她边上淡淡道。 狄姜张大了嘴,一脸茫然。 果然,下一刻便听姑子道:“阿弥陀佛,出云庵供的是无量劫以来发善心的地藏王菩萨,我佛能给与众生愿望满足,使众生所祈求之愿都能实现。” 狄姜愣了愣,随即恢复常态虔诚的向佛像磕了个头,笑道:“真是个好菩萨。” 姑子听见狄姜不咸不淡明显是敷衍的回答,面上有些挂不住,她面露不快,淡淡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自便,贫尼要去诵经祈福了。” “师太您忙。”狄姜见她走开了倒是松了口气,寺庙庵堂这样的地方她其实并不太想来,若遇到以佛法开示世人的得到高僧也便罢了,最怕遇到榆木疙瘩,一心想着传播世人虚妄的满愿,倒教世人白白浪费了表情。 “那是什么?”狄姜眼尖,看见大殿的礼佛牌位旁有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放了一块奇怪的牌位,比旁的略小了些,上面写的并非死人的生辰名讳,而是这些日子频繁出现的瑞安王爷。 问药也发现了此间的不妥,蹙眉道:“掌柜的,你有没有发现瑞安王爷近些日子有古怪?” “嗯?” “他虽与常人一般模样,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不同旁人的气息,阴森森的,可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 “死气。”狄姜一语点破,并不打算隐瞒。 “对!”问药一拍掌:“就是我们平日所见的死气,但是……又不完全是,掌柜的,你可要救救他呀!” “你知道我不医人,只医鬼,”狄姜双手合十,对着大殿上的菩萨虔诚的磕了个头,笑道:“何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瑞安王爷潇洒半世,自有他的命数,你急什么?” “我不急,我就是可惜……”问药挠了挠脑袋,眼巴巴的看着狄姜,妄想从她口中得到些什么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狄姜并没有再理她,顾自站起身捐了些香火钱便向后院走去。 问药无奈,也只得跟上。 一路上,狄姜没发现别的不妥,只遇到了几个在打扫的姑子,她们也没有为难二人,见到狄姜和问药便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二人穿过二殿进入后园,便见满院子的梅花竞相绽放,红艳似火,开得十分妖异。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梅花。”问药看了一眼便呆住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惊道:“我不是眼花了吧?这还是梅花么?怎么比杜鹃还红!” 狄姜叹了口气,道:“因为梅树下埋了幽鬼啊。” 狄姜说完,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暗自心惊道:“连我都能看出这其中的鬼气,钟旭自然不会不知。”狄姜念及此,赶忙走进梅花林中,寻找那个执剑的道士,只盼他还没有下重手,暂且留下她的魂魄。 雨下得越来越大,越往梅林深处,花香愈甚,混合着猩红的气息,教人汗毛倒立,问药跟在她后头,止不住的缕衣衫。 约莫半刻钟后,她们在山脚下发现了白衣道士。 只见钟旭一身白衣飘飘,身后那柄长剑已经出鞘,剑尖指着他身前站着的一名身穿红嫁衣的女子。 红衣女子步态虚浮,飘在空中,双目血红,青面獠牙。 不是鬼魅是什么?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5章 女鬼 “掌,掌柜的,那个女鬼怎地如此面善?”问药结结巴巴地说道,显然被吓了一跳。 “这其中有蹊跷。”狄姜点了点头,她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那女鬼虽然面色青绿,与嫣红的双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就算颜色骇人,但她的五官也仍旧依稀可辨,精致秀美,分明就是此前在王府见过的昭和公主! 还不等狄姜细想,边听钟旭口中念念有词,长剑很快离手飘在空中,向着女鬼的眉心而去。 “不好,他想除了她!”狄姜心中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她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径直扑在了钟旭身上,将他撞了个满怀。与此同时,问药手中的灯笼飞了出去,女鬼红光一闪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道、道长,对不起,我刚刚见到你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看见路上的石子,害你摔跤真是对不起!”狄姜压在钟旭身上,一个劲的低头道歉。 “怎么又是你!”钟旭嘴角颤抖,眉心皱得紧紧的,想是气得不轻。 “我来上香……” “下雨天你上哪门子的香!” “今日是……问药娘亲的死祭,我陪她来的。”狄姜瞪大了双眼,一边指向问药,一边真诚的看着钟旭,情感之真挚,教普通人看一眼便会心软。问药站在后面,一脸机械的点头。 可钟旭不是普通人,他的心肠比石头还硬。 狄姜见他没反应,又道:“你看,我们香烛冥钱都带齐了,没想在这竟然遇到你了,真是好巧啊,一起去找流云师太喝杯酒罢?” “你自己喝去!”钟旭一脸不耐:“你先给我起来!” “哦,好吧。”狄姜一脸悻悻,结果撑地的手一滑,整个人又一个不小心扑在了他怀里。 “道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狄姜惊呼。 钟旭蹙眉,再没给她好脸色,一把将其推开,狄姜一个不慎便跌坐在了地上,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弄脏了衣裤。 “你怎么如此野蛮!”问药连忙将狄姜扶起,狄姜摇摇头,示意问药自己没事。 狄姜本还想说些安慰钟旭的话,但见他一脸冰寒,想说的话便全然都说不出口了,她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虚的,她确实阻止他做事了。 “你是故意的?”钟旭冷冷道。 “嗯?什么?”狄姜眨眨眼,决定装傻装到底。 “刚刚那个女子,是你的旧相识?” “女子?哪里来的女子?你在尼姑庵里等一个女人么?”狄姜左顾右盼,假意寻觅,但面上是一百分的真诚。 “你……罢了!”钟旭冷哼一声,再未看她一眼,顾自执了长剑便施展轻功飞了出去。白衣翻飞,衣袂飘飘,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无边夜色里。 “那么急匆匆的做什么,生活是用来享受的,这样来去匆匆能发现什么美好?问药,走,我们也回去。” “不跟着他?” “他有什么好跟的?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是。”问药颔首,搀着狄姜施了一次缩地术,迈开步子落下脚,这一瞬间的功夫,周遭的景致便换了一副模样。二人突兀的出现在太平府的南大街上,好在周围没有人,否则她们的凭空出现肯定要惹人惊诧了。 狄姜瞪了问药一眼:“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给人撞见不好。” “我还不是担心掌柜的你么……”问药蹙眉,指着狄姜的手腕,道:“掌柜的,你的手流血了。” “血?”狄姜闻言一惊,低下头便见左手腕下一片腥红。 下一刻,她只觉两眼发黑,不消片刻便失去了知觉。 “掌柜的!”问药大惊,连忙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她只是昏迷才稍稍放心,于是背起她就往铺子里跑,经过钟旭的棺材铺时,长生还好奇的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是你家掌柜害的!”问药吼了他一句,长生立刻被吓得关紧大门,临关门前,那眸子里迸发出的害怕,就像是看到了豺狼虎豹,避之不及。 问药回到铺子,书香见二人这副模样,连忙迎上来:“出什么事了?” 问药背着狄姜上了二楼卧房,将她放在床 上后便急匆匆的下楼拿药,边走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掌柜的突然就晕了!你快看看她怎么了,我去给她的手腕找些金创药!” “好。”书香说完,右手摸了摸狄姜的脉搏,又撑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最后将食指放在她的鼻下探了探鼻息后,才舒了一口气,道:“掌柜的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问药拿来水盆,将手帕浸在里头冲洗赶紧,然后拧干了递给书香。 “嗯,还在打鼾呢。”书香淡定的接过手帕,在狄姜的手腕处轻轻擦拭,睡梦中的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狄姜手腕的血污被书香清理干净之后,问药又在她的伤口处细心撒上了止血的药粉,随后包上纱布,待伤口处理完毕后,二人便各自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微亮,一阵炮竹声便响彻了太平府南市,炮竹声结束后,便听丝竹哀乐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的和尚诵经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狄姜一夜无梦,再次转醒就是被这些炮竹声吵醒。她拖着疲乏的身子,睡眼惺忪的打开窗户,便见平时全然碰不着面的街坊邻里纷纷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 “谁呀,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谁家居然敢在南市办丧事?” 狄姜倒是很淡定,她知道太平府南端靠近皇城后门,这里很少有人鸣炮竹奏哀乐,就算有红白喜事也多是低调进行,敢在此处大肆张扬的恐怕都是非富即贵的主子,那么叫嚣和埋怨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就在这时,楼下的药铺大门从里打开,书香穿戴整齐从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了一把扫帚。 狄姜见他起这么早还扫大街,心中直赞:“书香真是越发的乖巧了,再看看那问药,真是个十足的懒鬼,睡起觉来雷打不动,连这阵仗都没把她叫醒,看来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 狄姜敲了敲窗户,书香循声向上看,便见狄姜正倚着窗户对自己笑。 书香只字未提昨晚的事情,只道:“掌柜的早。” “早,”狄姜笑着点点头,又道:“你去看看,前头谁家在办丧事。” “是。”书香点点头,放好扫帚便出了门。 狄姜也梳洗了一番,便下楼去看店了。哀乐将这一代的居民都吵起来了,就连对面的棺材铺也开了门。 长生将一具具棺材搬出来,在门口一字排开去,紧接着钟旭也走了出来。 “早安呐,钟掌柜。”狄姜朝他扬了扬手臂。 钟旭本来是不愿意搭理她的,但见她手腕处包扎的痕迹露了出来,才不自然的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狄姜一喜,见他愿意搭理自己了,心中暗笑道:“这算是个好的开始了,对吧?” 她正想着,书香便回来了。 “掌柜的,是梨园在办丧事,为上个月去世的戏子阮青梅。” “上个月去世这个月才办?” “听说是武王爷吩咐的。” 狄姜点点头,示意他自己知道了。二人的对话被街对面的钟旭听到了,他冷冷道:“丧礼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现在做这些,于死人又有什么打紧。” 钟旭说完,狄姜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佩服道:“钟老板做的是死人生意,这话说得真是超凡脱俗。” 狄姜由衷的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却不料换来他一记白眼。钟旭冷哼一声,斜睨了她一眼便带着长生离开了。 狄姜看着师徒俩一大一小却又十分相似的严肃的背影,一个没忍住便倚在门上笑得花枝乱颤。 钟旭感觉到了她在笑自己,回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一眼,他的眼眸子里写满了莫名的鄙夷,仿佛恨不得将狄姜剥了皮拆了骨。 狄姜被他的眼神吓着了,只觉他也未免太不友好了些。 “书香。”狄姜敛起笑容,小声唤了一句。 “在。” “你说,钟旭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他不是不喜欢你,”书香头也不抬,一脸淡漠:“而是讨厌你,非常讨厌。” “有那么夸张?”狄姜一惊。 “一点都不夸张。” “哦,我想去静静。”狄姜说完,便不再理会铺子里的事,转身上楼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房后,她不禁靠在窗边发起呆来。 回想这许多日的邻居生活,狄姜真觉得冤呐。 每每自己有好吃好喝的,总都想着钟旭一份,可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他对流云师太很恭敬,对旁人也很正常,似乎就是对我很不一般,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可着实叫人伤感呐……” 就在这时,狄姜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同时嗅到房间里有一个不同寻常的气息,那并不属于生人的气泽,而是来自阴间的如鬼魅般的冰寒和腥臭。 狄姜回过头,便被角落里的女子吓了一跳。 只见女子身穿嫁衣笔挺地站立,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她是在看自己还是看窗外,周遭的气氛被她带得沉重,连空气都似乎禁不住的在颤抖。 可她的神情始终如公主那般清高孤傲不卑不亢,定定站在那,不哭不闹。 不是武婧仪又是谁?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6章 武婧仪 狄姜扶着桌子,在桌旁坐下,从一开始的震惊平息下来后,问道:“你是昭和公主?” “你看得见我?”武婧仪低头看着狄姜,眸子里多了些明明灭灭的光芒,看不出来心中在想什么。 狄姜点了点头:“公主险些被钟旭捉了去,我以为你逃了,却不想你躲进了不灭灯中。” 武婧仪沉默了一阵,才黯黯道:“算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狄姜笑了笑:“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的人情?” “……”武婧仪咬了咬下唇,没有回答。 狄姜见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刺激她,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前几日,我在王府见过你。” “那不是本宫。” “不是你?”狄姜故作惊讶:“那是何人?” “是阮青梅那个贱婢。” “梨园的梅姐儿?” 武婧仪点点头,眸中满是愤恨:“阮青梅是梨园的戏子,对皇兄很是钦慕,有一阵跟皇兄走得很近,后来……” “后来怎么了?”狄姜道。 武婧仪摇了摇头:“原也是我欠了她的,本想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却没想她拿了我的肉身去,居然是要害皇兄性命!若早知如此,我是如何也不会答应将肉身借给她的!” 狄姜喝了口茶,心中有了些谱。 除了武婧仪是自愿让出肉身这一点让狄姜有些意外,旁的与自己原先设想的也差不了太多。 阮青梅是新红起来的戏子,前两月算是红遍了太平府,后来有一日,她在最红的时候自缢身亡。听说她将自己吊死在梨园的正南门,一早上起来吓倒了不少人。这事传了许久,狄姜当时还为她唏嘘不已,没想沉寂了一阵,现下却要与她过招,想想也算是奇缘一桩了。 “书香,去把问药叫起来。”狄姜朝楼下唤了一声。 却很快又听书香道:“问药不在房里。” “不在房里?”狄姜蹙眉,这丫头平时有几分懒散,原以为她还在睡觉,却不知她竟早就出了门去。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狄姜心中尚还在奇怪,便见问药一蹦三跳的走进来,她看见武婧仪也不惊讶,就像早已知晓似的。 “是你把她塞进不灭灯的?”狄姜问。 问药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了。 她偷偷瞥了角落里的武婧仪一眼,又对狄姜道:“掌柜的,有八卦,听不听?” “就算我不想听你也会说的。说罢,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问药清了清嗓子,故意放大了声音:“听说龙大将军要娶妻了。” 问药说完,便见武婧仪浑身一颤,她抬起眼眸看着问药,眸子里多是疑惑。 狄姜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武婧仪与龙茗的婚事早已传遍了太平府,只怕她身上这身嫁衣也是为了与龙茗成婚之用。 市井传言说武婧仪和龙茗的婚事还是她自己向女皇央来的。 据说那日在大殿上,昭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毫不畏惧,坦言自己非龙茗不嫁。女皇面上挂不住,又最是心疼这个小女儿,于是只得同意,当即在百官面前,宣布了这门婚事。而后,龙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二人的婚礼便被提上了日程。 龙将军是寒门出生,毫无背景,能娶到女皇的掌上明珠算得上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事一度成为美谈,大家都以为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岂料龙茗刚一回来便退了公主的婚。 女皇曾应允龙将军一个愿望,龙茗坦言自己要娶的另有旁人,女皇左右为难,被气得一病不起后索性随龙茗怎么闹了。 等龙将军退婚后,武婧仪便跟着性情大变。 “你猜新娘是谁?”问药又道。 “谁?” “武婧仪的丫鬟,柳枝!”问药一脸嘲讽,显然是说给武婧仪听的。 狄姜微张双唇,面上写满了惊讶,再回头去看武婧仪,见她也是一脸的莫名,不过狄姜留意到她双手的指节都掐得死死的,左手虎口处的一枚梅花印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武婧仪的痛苦昭然若揭,狄姜瞪了问药一眼:“去把柜子上的灰扫了,多少天没打扫过了?也不怕客人来了笑话。” “是,我现在就去!”问药笑得十分得意,这与站在桌前的浑身颤抖的武婧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武婧仪身姿笔挺,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公主的仪态,但不难发现,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愤怒和不甘,右手指节已经掐进了肉里。 如果她有肉的话。 狄姜仔细瞧了瞧,发现她左手虎口的梅花印当是一枚烙疤才是,灼烧的时候恰好烙了个梅花的形状,倒也不难看。 不过,烙的时候应当很疼吧? 想想都肉疼。 狄姜打了个寒颤。 “如果龙将军真的娶了柳枝,你会如何?” 武婧仪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狄姜快要睡着了才听她幽幽道:“从小到大,父皇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本宫看着她们斗,看着母后斗,看着母后日日不眠孤灯到天明。本宫看了那么那么多,若让本宫学她们一样对男人曲意奉承,婉转承欢,本宫做不到。” “这话说得倒有趣,”狄姜掩嘴轻笑道:“你是公主,是先皇和当今女皇的掌上明珠,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需要曲意奉承了?假若你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要跟旁人一样绞尽脑汁的往上爬,否则你这身绫罗绸缎,还有这些珠玉佩环从何而来?” “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绫罗绸缎珠玉环佩,可有些人不一样,”武婧仪看着狄姜,一字一顿,道:“这些与本宫而言都是云烟,本宫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公主豁达,民女佩服。”狄姜本还想反驳,后来想想觉得没那个必要。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狄姜只知道她一直这样鬼气森森的待在自己房中,会让自己很难受,她只想赶紧把她打发掉。 “你在这世间留不住几日了,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武婧仪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她说:“本宫想再见龙茗一面。” 狄姜想了想,便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见他。”狄姜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一块血玉递到她面前:“到这里面来。” 武婧仪虽有疑虑,却还是伸出了手,在她的手指尖碰到血玉的那一刹,只见红光一闪,她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只有狄姜和她知道,她虽身在血玉中,双眼却仍能看见这世间百态。 狄姜带着武婧仪出了铺子,问药死活要跟来,她也便随她去了。 “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一路上,狄姜不忘提醒问药。 问药点头如捣蒜:“我就跟着看热闹,掌柜的只管当我不存在,我肯定不坏事。” “但愿如此。” 狄姜和问药绕了一段路,来到武王瑞安府前,此时,昭和公主也正要出门,与她们遇了个正着。 “民女狄姜,参见公主。”狄姜很自然地向她问安,而‘武婧仪’一看到她们便蹙紧了眉。 “七日之约未到,你们怎就来了?” “恰巧路过,公主不要多心。” “是么?”‘武婧仪’眯起眼。 “狄姜给公主殿下开的药,不知殿下有没有按时服用?”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药?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当归,却收了一百两金子,你不怕本宫治你个欺君之罪么!” “公主真是冤枉啊!”狄姜故作心惊地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那形状别提多委屈了。 “收起你的眼泪,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回答她的是‘武婧仪’的一声冷哼,她现在也没心思在这上面与她做过多纠缠。 狄姜见她如此,便赔笑道:“公主这是要去哪?” “与你何干?”‘武婧仪’凤眼微闭,一脸孤傲。 “今儿天气不错,公主要是无聊便与我走走?” ‘武婧仪’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眼看便是要下雨的模样,她眯起眼瞧了狄姜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本宫且看你在玩什么把戏,带路!” “是!”狄姜笑靥如花,领着她去了城东的金器铺子。 “这里的金器最是出名,民间的女子置办嫁妆都是来这儿,童叟无欺。”狄姜一边走一边介绍。 “你也知道这是民间女子的用度?本宫所饰之物除了母后平日所赐,但凡珠玉皆由御用司珍一手制作,哪里看得上这些玩意?”‘武婧仪’说到这,突然怔住了,这时,狄姜只觉自己心头的那枚血玉也是猛然一跳。 狄姜顺着‘武婧仪’的目光向上看去,便见金器铺子的二层阁楼上,站着如玉的一双人儿。 “龙将军好眼光,这副金步摇是宫里出来的,配柳姑娘真是好看得紧呐!”金器铺的佟掌柜笑得脸上开出花儿来,而他对面的人却并不买账。 “不妥,这太富贵了些。”男子摇摇头,将步摇拿下来放回托盘里。 男子声音沉稳,眉目刚毅,瞧上去英姿飒爽,霸气十足。 狄姜感觉到怀里的血玉扑通扑通的跳,心下了然:原来这便是新晋的贵子,龙茗龙将军了,那么女子就是龙茗的未婚夫人柳枝了?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哪来的传言中的三头六臂?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7章 龙茗 与模样普通的柳枝不同,龙大将军倒是一眼便能让人觉出他的与众不同,可谓是人中之龙,让人见了一眼便无法忘怀。 佟掌柜的头顶才不过到他的肩膀,而他身边的柳枝便更显娇弱了。 只见柳枝身穿翠绿的衣裳,衣裳外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一看就知造价不菲名贵不已,指不定还是龙将军从哪个猎场上亲手打来的。 “柳儿,这里的金器都配不上你,我们去别家看看。”龙将军话语中充满了宠溺,与佟掌柜对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柳枝更是柔弱娇羞,她点了点头,轻声细语道:“奴婢但听将军吩咐。” 龙茗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唯一的夫人,怎的这么久了还是以奴婢自称?怎的还是只会听旁人吩咐?” “你是旁人吗?”柳枝面含微笑,又道了句:“你是柳枝的夫,柳枝听你的也是应当的。” 龙茗大笑了两声,执了柳枝的手向下走来。 二人说完,狄姜心中大悟,原来这就是柳枝的手段啊,好一个弱柳扶风纤若无骨,真真是惹人怜爱……狄姜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下道:不过也只是惹人怜爱罢了,眉目姿态都只能算是中上之姿,配不上龙将军。 此时,只听身边的‘武婧仪’一声冷笑:“你特意带我来看他们恩爱的?” “巧合罢了。” 狄姜耸肩,是耶非耶。 狄姜和‘武婧仪’正说着,便听身前传来一声惊呼:“公主?!” 狄姜抬眼看去,便见柳枝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不,确切的说是看着身旁的‘武婧仪’。 柳枝的笑容僵在脸上,面色苍白如纸。 狄姜见状,心中惊诧不已,直叹这又是一个会变脸的。 “柳枝参见公主,公主万福!”柳枝说完,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公主!求您大发慈悲,成全我们!” 真是速度啊……狄姜与‘武婧仪’皆是一惊,她下跪的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柳儿,你干什么?快起来!”龙茗满目心疼,连忙去扶她,柳枝却接连推搡,坚决不起身。 “公主不原谅奴婢,奴婢就不起来。” ‘武婧仪’尚在惊诧中,柳枝见她不搭理自己,便索性磕起头来,响头一个接着一个,直敲到人的心坎里。 “公主,我知道您有气,但是请你有气都往我身上来,不要责罚龙将军!” “本宫何时要责罚他了?”‘武婧仪’清醒过来,一脸莫名。 “那您怎会来此处?”柳枝快要哭出来了,急道:“若不是您知晓我们在此置办婚礼所用,您怎会来东市?您生下来就是千金之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奴婢从小就跟着你,对你只有一百万分的忠心,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只有龙将军了!求您看在我伺候您十年的份上,成全我们罢!” 柳枝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那一副颤悠悠的模样,活像武婧仪平日便多有欺负她,才能让她害怕成这样。 狄姜听不太明白,不过见她右手上那一道猩红刺目的梅花烙印,只觉得煞是可怖……那一定是锥心裂骨的疼。 “柳枝,你快起来!”龙茗又去扶她,柳枝依旧拒绝,坚持跪着。 ‘武婧仪’见状,冷笑一声,淡然道:“呵,明明被退婚的是我,你这从犯兼受益人倒似比我更失意,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你喜欢跪就跪着好了。” “你求她做什么,女皇早已应允,我的婚事我说了算!”龙茗很是激动,索性将柳枝一把抱起,那心疼的模样生怕她会在自己手中化掉一般。 美人如斯,梨花带雨,就连狄姜也不禁有几分心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知道其中原委的话,她肯定也是要站在柳枝那边的。 狄姜回头看了看一脸坚毅的武婧仪,不禁摇头叹息,心中直道这二人的段位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啊……且不论这个‘武婧仪’是谁,单看自己心头狂跳的血玉,也知道若柳枝向真的武婧仪请求原谅,只怕她会忍不住上去踹两脚罢,倒时龙茗可要更加厌恶她了。 “公主恕罪,内子不太舒服,龙茗先告退了!”不等‘武婧仪’回答,龙茗便径直抱着柳枝,大步离开了。 狄姜和‘武婧仪’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待二人走远了看不见了,‘武婧仪’才冷笑一声:“这就是昭和公主喜欢的男子?也不怎么样嘛。” 狄姜笑了笑,止不住的称赞:“龙将军高大英俊,器宇轩昂,一眼便知是人中龙凤。梅姐,你何出此言呐?”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阮青梅目光凛冽,神色恶毒。 狄姜点点头:“曾有过一面之缘。” 青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疑道:“你有鬼眼?” 而狄姜却只是笑,并不答话。 就在这时,闻讯而来的武王瑞安带着一众家仆闯了进来。看那风急火燎的模样,瑞安王爷也知道武婧仪不是什么善茬,遇上龙茗和柳枝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所以才会如此疾色匆匆。 等他走近了见武婧仪只是心气平稳的站在铺子里,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婧仪,你的身子还没好透,不要随便乱跑!” “皇兄!”阮青梅一见到瑞安王爷,整个人都像开了花一般贴上去,她很自然的挽起他的手,撒娇道:“人家在府里待久了闷得慌,只是想出来转转,这不有狄大夫陪着我么?没事的。” “没事就好,下次可不要这样了。”瑞安说完,看了狄姜一眼,向她点了点头。狄姜也随即朝他福了一礼。 随后,他又对阮青梅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快些随我回王府吧。” “嗯!” “王爷请留步!”二人刚想离去,狄姜便叫住了瑞安。 武瑞安回过头:“狄大夫有事?” “没什么要紧的,就想问王爷一句,您可曾认识梨园的梅姐?前些日子刚红起来的,阮青梅。” “本王不认识。”瑞安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平静无波澜。 “是,狄姜随口一问,王爷莫要在意,”狄姜点点头,弯曲双膝,笑道:“狄姜恭送王爷公主。” “嗯。”瑞安很自然的离开了,而阮青梅的面色却不是那般好看了。只见她目露凶光握紧了拳头,紧咬着下唇,回过头狠狠地剜了狄姜一眼,那眸子里的愤恨别提有多凶猛了。 “别忘了七日之约。”狄姜用口型道了一句,也不管她看没看懂,说完,便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往铺子走去,但狄姜明显能感觉到背后的锋芒一直到自己转进小路才消失。 “呼,吓死我了。” “可不是,我一路都没敢说话!”问药拍了拍胸脯,显然也被阮青梅的眼神吓得不轻。 狄姜心有余悸,决定去卖茶的赵掌柜铺子里讨杯茶压压惊。 东市五街靠东边的第一家铺子便是赵掌柜的茶铺,名曰‘扶疏’。 第一次见到这家铺子的时候狄姜甚至都不明白这是卖什么物件的,无数次经过都没有踏进去,直到有一天,天下大雨,为了避雨她才走进了这间铺子。 铺子里却不如外边古朴,装饰典藏都十分得体,茶饼整齐的摆放在置物架上,整整摆满了三面墙,每一饼都是传世之宝。 狄姜惊讶于掌柜的财大气粗,还有眼光,见到她之后,见她的外表也自己相仿后便更是觉得投缘。 她亦是个美丽的单身女子,年纪不过三十。 “赵掌柜不在么?” 狄姜在店里转了三圈,没有看见掌柜的影子,很有些失落。 南市和东市相隔不远,但她与旁人有些时差,所以碰面的机会并不多,约莫两三月才见一次,而赵掌柜……她已经半年没见过了。 “狄掌柜,我们掌柜的出去进货了,要下月初才回来呢。”看店的小厮见了狄姜,立刻微笑地端了一副茶具上来,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多谢。”狄姜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的茶具。 茶笼,茶槽,茶碾,茶罗,茶勺皆是簇新的,茶具通体鎏金,左右都雕刻着飞天,茶盏中间还缀有镂空的流云纹。 “好宝贝呀。”狄姜连连惊叹。 “掌柜的说了,若是您来,便拿这副茶具招待您,这是去年采下的梅花茶,这个时节喝花茶利于散发体内的寒邪,对身体有好处呢。” “真是多谢了。”狄姜心满意足,迫不及待的开始煎茶。 她从茶笼中拿镊子夹了些许放在茶锅里,待鱼目,泉涌,连珠之后,便将茶水倒在了茶盏中,一时间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狄姜倒了三杯,一杯与自己,一杯与问药,一杯与小厮。 “掌柜的,我能说话了么?”问药喝完,一脸可怜的看着狄姜。 狄姜噗嗤一笑,道:“你还真能忍住。” “掌柜的吩咐,我自然能忍住。” “好吧,你说。” 问药看了小厮一眼,欲言又止。 “小郁不是外人,你说罢。” “那我可直说了啊,”问药长舒了一口气,道:“掌柜的,我看瑞安王爷印堂发黑,步态虚浮,话语中底气不足,脚下更是有一枚通体墨黑的拘魂印,只怕是活不过七日啊……” 问药话音刚落,狄姜胸口的血玉便是猛然一颤。 “所以呢?”狄姜面不改色,问道。 “掌柜的你也发现了?”问药瞪大了眼睛。 “你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会瞧不出来?” “原是我班门弄斧了,”问药恍然,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你们都顾着龙将军和柳枝的八卦去了,就我观察到了呢。” “八卦原是你最爱的。”狄姜纠正她,说完,又对一旁的小厮道:“天色不早了,既然赵掌柜不在,我们便告辞了,多谢你的花茶,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小厮点了点头,笑着送二人出门,道:“狄掌柜慢走,郁香不送了。” “留步。”狄姜拱手作揖。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8章 生死劫(1) 回到店里,书香仍旧坐在桌边看书,连狄姜问药回来了也没注意到,狄姜也不打扰他,径直带着问药上楼回了房,随后便将武婧仪从血玉中放了出来。 “狄大夫,皇兄……他真的要死了么?”武婧仪看着狄姜,眼眸中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 狄姜点了点头,并不打算瞒她。 武婧仪听闻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但面上的神色看上去却并不惊讶,倒像是一早就知晓了。 问药站在一旁,对于她的神色也很是困惑。 “你先去打听打听,梅姐究竟是怎么死的。”狄姜对问药说道。 “是!”问药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八卦什么的,比起吃人更得她的心。 “不用打听了,”武婧仪阻了问药的去路,道:“梅姐是因我而死。” “你?”狄姜转头,看向武婧仪,而她依旧是站的笔挺,任何时候都端足了公主的气势。 武婧仪点了点头:“她恋慕哥哥,我以为她为了攀附权贵不知羞耻,便讽刺了她几句。本想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想她面子薄,当晚便寻了短见。” “……”狄姜沉默了片刻,摇头叹息道:“你的身体可能拿不回来了。” 狄姜原以为她会哭,却不料武婧仪神色坦然,淡淡道:“一早就知道了,拿不回来也是本宫的命数。” 武婧仪的语气里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这让狄姜很诧异。 狄姜见过无数临死前的人,无论是生人还是魂魄,无一不是哭天抢地,直叹自己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完,位高如她,本应欲望也是扶摇直上才是,不想生死大事与她而言竟可以这样平静的诉说。 “本宫出生那日便有七位法师算过命数,国师也一直试图为我们改命,可他们都说,本宫命途多舛,看不到未来。” 狄姜恍然,原来如此。 “公主节哀。” “本宫不怕死,本宫只是懊悔害了自己亲皇兄,没想千防万防,防了许久的生死劫,竟是自己带给他的。” “生死劫?” 武婧仪点头:“出生那日,国师就曾预言哥哥活不过十七,初十五,就是哥哥十七岁生辰。” “倒也未必。”狄姜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武婧仪眼睛放光,满含希望的看向狄姜:“狄大夫有办法为哥哥续命?” “事在人为,他还没死不是么?” “怎样才能救他?” “嗯……用旁人的命,一命填一命,此人还必须是自愿的。” “……”武婧仪听完,又是很长的沉默,末了她才抬起头:“用我的。” “你?”狄姜眯起眼,笑了笑:“你自身难保。” “那有什么办法?” 狄姜摇了摇头,并不答她,转而吩咐问药道:“你明日送些老山参去将军府,暂且吊住他的性命。” “是。”问药点头,立刻下了楼去。 “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狄姜说完,不等武婧仪再多言便将她赶回不灭灯中扔出房去。 她已经两宿没睡过好觉,实在是累煞了…… 第二天一早,狄姜本还在做好梦,便听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像许多器皿一齐碎裂一般。 她怒气冲冲的披衣走下楼,本想看看是谁在店里撒野,却不想见到问药正在大堂发脾气。 “别砸了!再砸你就给我收拾行李,回山里去!”狄姜朗声道了句,而问药正在气头,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恰在这时,书香从后堂走来,狄姜连忙拉住他,问道:“问药怎么了?” “不知道,”书香摇了摇头:“她一大早就出门了,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 狄姜长舒一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隔空一巴掌便拍在问药的脑门上,问药被她打得头晕眼花,过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清醒。 “掌、掌柜的!”问药一惊:“您怎么就起床了?” “楼下噼里啪啦的,我想睡也睡不着啊!”狄姜瞪了她一眼:“砸够了?” 问药愣愣的点点头,“掌柜的,你来的正好,快给我评评理!” 不等狄姜发难,问药率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义愤填膺道:“今早上我去给瑞安王府送山参,居然被管家给轰出来了!” “哦?怎么被轰了?” “两个家丁,将我扔出来了!要不是大街上有人,我肯定把他们俩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对我也太没有礼貌了!” 狄姜扶了扶额,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跟管家说明来意的?” “我直说我来给王爷送救命的老山参呀……” “救谁的命?” “自然是王爷的命!” “哦,换做是我也将你赶出来。” “为何?”问药浑然不觉。 狄姜又是叹气,道:“瑞安脚下的拘魂印我能看见,你能看见,可旁人瞧不见。瑞安王爷现在好端端的在那,你跑去说他命不久矣,可不是触人霉头。” 问药愣愣的看了狄姜半晌,最终一拍脑袋:“原是我太心急了。” “不怪你,是我没有说清楚。”狄姜倒了一杯茶,在桌旁坐下。 “那我什么时候去才合适?”问药又问。 “你很在意武瑞安?”狄姜淡淡地问道。 问药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王爷那么漂亮,我当然喜欢!” “……” 狄姜和书香面面相觑,不置可否,书香心里肯定也在吐槽她一把年纪了还为这世间皮相所迷。 狄姜咳嗽了两声,道:“初十一,与梅姐约定之日,我同你一块去。” “是。”问药重重的点头后便眉开眼笑地去收拾药材了。 见她那副高兴的模样,狄姜忍不住又问她:“你怎的突然又这般开心了?” “瑞安不会死,我就开心。” “谁说瑞安不会死?” “您呀。” “我何时说过?”狄姜蹙眉。 “掌柜的不要谦虚,”问药眯起眼,一脸谄媚,笑道:“只要您肯出手,死人都能救活,您的一句话可比什么都管用。” “你听差了,”狄姜呵呵一笑:“我从始至终只说了句为他‘续命’而已,可从未有把握将他治好。他犯的是命格,不是病。好了,你现在该担心的是赔我的罐子,瑞安的事情且放一放。” “掌柜的……”问药看了看一地狼藉,惨兮兮的悄声道了句。 “撒娇没用,砸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冲动。”狄姜打了个哈欠,对书香道:“书香,算算她一共砸了多少,回头告诉我。” “是。”书香很认真,走到架子旁开始数罐子。 “掌柜的我错了,求您原谅我!我才不要去护城河挖泥鳅!” “放心,这次绝不是挖泥鳅。” “我也不要去帮王婶拔萝卜!”问药跟在狄姜后头,止不住的求饶,狄姜懒得再搭理她,索性将门‘啪’地一声重重关上,示意她再不闭嘴,有她好受的。 问药只得闭上嘴,她知道,从来扰狄姜清梦者,都被杀无赦了…… 时间匆匆而过,初十一这日,一早就有人来拍门。 门板被拍得’啪啪’响,街坊都被叨扰了。 狄姜打开窗户,便见楼下站着瑞安王府的老管家,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丁,看那架势若她们再不开门,他就会嘱人拆店了。 “谁呀?”楼下传来问药的声音,紧接着店门从里打开来。 问药刚探出半个身子老管家便’啪’一声跪在她面前,哭诉道:“大夫,我可算找着你了!这三日我寻遍了太平府,竟然都没有人听过‘见素’医馆的名讳,我找了三日,终于找到你们了!”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吵着旁人休息。” “我们王爷……”老管家说着竟然哽咽起来,“我们王爷怕是不好了,宫里的太医都来瞧过,国师已经诵经三日也不见好转,我想起大夫前阵子送了续命的药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去瞧瞧我们王爷罢!” “行了行了,你这样被我们掌柜的看到,她又要骂我了!”问药连忙搀起他:“一会等我们掌柜的起床了就过去王府,你们先走吧。” “劳烦大夫去叫一下你家掌柜,您不跟我们去,我们无法交差啊!” “这……”问药有些为难,经过前几日砸店事件,掌柜已经好几日没有给她好脸色,她这会若再去扰她清梦,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狄姜见天不怕地不怕的问药犹犹豫豫,心中竟觉得有些好笑,那日的气便烟消云散了。 狄姜长叹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然后下了楼去。 “掌柜的,您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问药一脸惊喜。 狄姜点点头:“把药材准备好,我们去武王府。” “是!” 药材问药在早几天前就备好了,一行人匆匆赶去武王府,到那时才刚过卯时。 武王府里一片嘈杂,前厅里坐满了诵经的和尚,数十名太医坐镇后殿,每人身后都围着一个小炉子,炉子里煎的药材各不相同,但看那架势,若瑞安王爷悉数都喝掉了,是药三分毒,恐怕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上部 卷一 暗香疏影 第09章 生死劫(2) 管家领着狄姜和问药走进寝殿,寝殿中,瑞安王爷躺在高床软枕上,面色灰败,印堂处的黑云比从上次见他时又深了几分,这会子怕是连凡人也能瞧出不对劲。 狄姜假意瞧了几眼,便嘱咐问药将事先备好的老山参递给了管家:“将这个六碗水煎成一碗,给王爷服下。” 管家接过便道:“可保王爷无虞?” “暂且无虞。” “好……”管家不容有疑,拿了药便送去了太医所在的大殿,将药材拿给他们一一过了目。 太医将银针刺入山参之中,片刻后拿出,见银针没有变色,于是道:“此药无毒,但具体功效臣不好说。” “这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问药催促了一声,管家这才端着山参去熬药。 狄姜看着他们忙活,心中却在盘算其他,右手中指食指与大拇指相互交叠,心中默数此前看过的武瑞安的生辰八字,一边算一边摇头。 “掌柜的,你怎么了?”问药推了推狄姜。 狄姜摇摇头,叹息道:“我还是算不到武王爷的命盘。” 问药面露不忍,痛心道:“王爷还有几日好活?” “三日。” “您的药没有用吗?”问药不死心,只想在狄姜嘴里知道只言片语,可她终究是要失望了。 “这药他们吃还是不吃其实并不打紧,”狄姜并不打算隐瞒问药,于是向她透了个底:“武王爷的命我只能算到初十五,这意味着这两天他吃不吃药都不会死,但过了十五就不好说了。” “哎,我只能再见他三日了……”问药右手撑着面颊,看着床 上的武瑞安一脸的痛心疾首。 “走吧,我们去看看老朋友。” “嗯?” “阮青梅。” 问药眼睛一亮:“是她害了王爷对吧?我这就去把她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一会你别添乱,乖乖待着!” “哦……”问药愁眉苦脸,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默默跟在狄姜身后。 狄姜趁众人不注意,寻了个空子便领着问药去了昭和公主所在的楼东小谢。 楼东小谢里本就没有多少伺候的仆人,这时更加少,他们大多都被调去前殿照顾瑞安王爷和满院僧侣了。 狄姜和问药相视一眼,便一前一后上了阁楼。 推开寝殿的大门,便见‘武婧仪’正坐在窗前梳妆。不,现在应当称她为阮青梅,梅姐。 梅姐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其上缀满了花朵,而面上更是覆着一层厚厚的红白相间的油脂,妆容艳丽并不是寻常的模样,更像是梨园的戏子正准备开腔献唱。 “你们来了。”她头也不回地继续描眉。 狄姜笑了笑:“你我约定的七日之约,今日是最后期限。” “哦?这么早就来了,真是迫不及待啊。” “结果是一样的,早一些晚一些,没什么不同。”狄姜耸肩。 “对你而言没有不同,对我来说不一样。”梅姐放下笔,定定的看向狄姜,她的眸子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狄姜看不透。 “大胆妖孽,居然暗害王爷,今日你若束手就擒我便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我辣手无情!”问药怒目而视,对着阮青梅大喊了一句。 狄姜通身一震,问药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联想到了问药的真身,这瞬间她竟有一种背脊发凉的错觉。 若问药一气之下真的将阮青梅吃了,那可怎么得了? 阮青梅现在住着的是武婧仪的身体,这与杀生有什么不同? 狄姜在心中天人交战心急不已,而梅姐却并不当回事,她冷笑了一声,道:“武瑞安和武婧仪那般对我,我只不过拿回一点应得的,你们急什么?等他饱尝过黄泉路上的凄苦滋味,我自会放过他。” “你不要脸!”问药怒骂道:“你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还有一颗受不得委屈的脆弱内心,你的死是自己咎由自取,怪的了谁?” 阮青梅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问药。 “你这是何苦?”狄姜看着她,不似问药那般仇视,而是十分平和的对她说道:“自戕在鬼界本就是大罪,你又妄图伤害皇嗣,到了地府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呵,我这一生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受的苦也都受了,还怕下十八层狱?我这口恶气不平,何以安心离去?” “瑞安王爷将你风光大葬,他对你并非无情。”狄姜道。 “那是他信了流云庵姑子的鬼话!”阮青梅拍案而起:“他是为了给武婧仪治病才对我好!若不是她流云说因为我武婧仪才会出事,让他以为是我缠上了武婧仪,他哪里想得起来我是何人!” “若他不记得你是谁,又怎么会在你的丧礼上特意叫人赶制了梨园春与你?” “什么?”阮青梅愕然抬头:“什么梨园春?” “金线绣成的戏服,可不是你最喜欢的一套行头?” 阮青梅睁大了双眼,眸子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你如何知晓?” “我无所不知。” “你究竟是何人?”阮青梅的面色愈加疑惑,直盯着狄姜想要将她看穿。 而狄姜只是微笑,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肯再多说。 最后倒是问药又忍不住了,大骂道:“我们掌柜的名讳你不配知道,还是速速离去,不要逼我出手!”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阮青梅眼中的迟疑不消片刻便又恢复成了恶毒的模样,她恨恨道:“瑞安王爷对我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我要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 “我要他们兄妹,血债血偿!”阮青梅目露凶光,笑得一脸狰狞。 下一刻,她的身形一闪,眨眼便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掌柜的,要不要追?”问药龇牙咧嘴,作势要去追,狄姜连忙将她拦下。 “很快便到雨水时节,近日不见水獭祭鱼,不闻鸿雁高飞,这些都是大凶之兆,小心莫要露了身份。” “可是,就这么放她走了?” “只要瑞安还在府里,她总会回来,我们守株待兔便是。” “还是掌柜的聪明。”问药点了点头,一脸钦佩。 狄姜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直叹自己实在不是有多聪明,她只是懒…… 春困了懒得动,懒得折腾,既然结局摆在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瑞安王爷的解药从来就不是药材,而是魂魄。 “诶,这是什么?”身后传来问药惊疑的声音,狄姜闻言回头,发现不过片刻的功夫,问药已经将梅姐的床铺翻了个遍,似乎还有些收获。 问药献宝似的将一个半新不旧的布偶娃娃递到狄姜眼前,她瞧了一眼,便见布偶上写着瑞安王爷的名讳和生辰,但似乎并不像是夺命的法咒。 狄姜摇了摇头,连忙将它推了出去:“此等秽物,不要拿给我。” “掌柜的你还怕这个?”问药瞪大了眼。 “我不是怕,只是不想看见。”狄姜眼神飘渺,淡道:“自古以来厌胜之术害了多少人?原先以为可以害旁人,可到头来最终害的也是自己,这玩意能不沾染就不要沾。” 狄姜说完,问药便连忙将它扔了出去,末了十分嫌弃的拍了拍手,道:“看来真是梅姐做的了。” “或许吧。” 狄姜叹了口气,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