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一章 贪吃衙役 “大壮,我给你说啊,前面就是咱们益县有名的升仙美食一条街了。真是的,你说全是卖熟食的为啥要叫‘生鲜’街呢?不加‘美食’两个字旁人都不知道是卖啥的。” “大壮,我给你说啊,瞧见那几座塔林没?那可是咱们益县最出名的所在了,听说蜀王偶尔都会约着三朋四友来龙王寺和那些大和尚一起论什么经/文吃上两顿素斋。素斋,吃着没滋没味的,没啥意思!” “大壮,我给你说啊,就连知府大人每年初一都要赶到这龙王寺内龙王塔抢上头香。啧啧,我都记得今年大年初一那天,一万多人凑在这东市,那家伙,西市所有巷子都空了。害得我辛辛苦苦出一趟门都没买到新鲜的王记豆腐脑吃……” 行人如织的益县北大街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青衣小帽的年轻男子。前面那一位,叽叽喳喳不停说话还偶尔反手擦去泛滥成灾的口水。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就是皮肤稍微黑了些;眼神清亮灵动,可眉毛又粗又黑乍一眼看就像躺着一条毛毛虫!为什么是一条?因为两边眉毛中间几乎没有缝隙,当他微微皱眉,可不就成了一条了么。 跟在后面的那位看上去二十左右,一身腱子肉几乎把那身青衣给撑破,长手长脚一看就是威武健壮。只是这样一幅好身材的人却长着一张木讷呆笨的脸庞,饶是前面小个子说得再天花乱坠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厚嘴唇上扬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呵呵”。 呵你妹!小个子的常云欢一路上说得是口干舌燥,回头一看大壮还是那副表情差点没气死。他和大壮都是这益县县衙里的衙役,不过是三班中最没出息的皂隶,上工十天就一直守着空荡荡的脏库逗逗路过的蚂蚁,或者被路过的捕快班的逗逗,都快憋出病来了。好不容易十日一次的休沐,他说什么也要上街来逛逛。 这大壮别看人不咋地,人家可是丁县丞老家的侄子,远道而来投亲混温饱,正逢衙门每年招新,丁县丞便把侄子给塞到了衙门里。新人自然混不上风光的捕快班和油水多的自由自在有油水捞的快班,便只剩下衙门里当差的皂隶。 当然,皂隶也分了好几种,同样的俸禄待遇,丁县丞托关系送人情把这二百五侄子弄到了后衙仓库做门子。 在一年也不一定能遇上个杀人大案的益县,后衙守仓库那可是绝对的安全。 这可是如今衙门三班总班头的常大宽常总头从二十年从业生涯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所以,作为他长子的常云欢也顺便成了库房唯二的门子之一,有了一个别人一叫就心花怒放的新称呼“常衙役”。 丁县丞和常总头一文一武,是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两人的子侄在一起工作,大壮又是刚来益县,丁县丞请常总头喝了一顿酒,趁着他还没清醒的时候拜托了地头蛇“常衙役”一定要照顾照顾什么都不懂的二百五侄子大壮。 所以,本来一门心思自己玩儿的常衙役不得不拖着个累赘出门。 “糖葫芦嘞,吃一串口舌生津,吃两串延年益寿~” 升仙街那边,买糖葫芦的声音就像是长着挠钩,勾得常衙役不知不觉走向了原本没打算去的升仙街。 这儿真不愧是常衙役推崇的升仙美食一条街。 看看东边,铁板上煎得油汪汪的嫩豆腐,巴掌大一片,撒上辣椒面、葱花和大头菜,那色香味简直绝了! 瞅瞅西边,周家屯的锅盔在碳火边上烤出了金黄颜色,拿的时候根本不敢用力,就怕稍微不注意那皮儿就酥烂了。 还有赵记的板鸭吴记的烧鹅刘老八的烤鸡腿儿,王婆婆的米粥七婆的糖水卢二哥家的果脯…… 太多太多好吃的,简直炫花人眼!可是捏了捏空荡荡的钱袋,对常衙役来说完全就是灭顶之灾呀! “算了,这条街一点儿都不好玩。丁 老头说要带你买两身衣裳,我带你去逛南大街吧。” 常衙役决定逃脱这灭顶之灾,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以慷慨就义的神态狠狠转身。 鼻子“啪”的一下撞到了个甜香所在,闻着那酸甜味儿,他一双眼睛立即不由自主集中在被撞的东西上头。 斗鸡眼所见,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立在眼前,刚被他撞到的那颗外面的冰糖层已经龟裂。 “哎呀,那边有个小偷!”常衙役伸手一指,反手去拉身后的大壮,“快跑,还等着赔钱啊!” “这位小哥,你拉奴家干什么呀?”他身后,一个身材粗壮的圆脸妇人神色娇羞,用力把手腕往常衙役手里塞。 常衙役一阵恶寒,赶紧找丁大壮那傻子。 “给。”丁大壮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前面去了,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居中那一个越看越眼熟,不就是常衙役刚才撞裂的那个。 “那个……我娘说不能要别人送的东西,特别是男人给的。”常衙役舔舔嘴唇,脑子里想将眼神收回可又管不住身体,心头在淌血。 “带路报酬。”丁大壮垂眸看着地上,一张脸依然呆笨木讷。 就算丁大壮眼神没垂着,全心全意都盯着糖葫芦的常衙役也发现不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来舔一口,眼睛眯成了弯弯的细月牙,“也对哈,在衙门里我要罩着你,出衙门我要带着你,不收点报酬怎么对得起我付出的心力!” 常衙役还想拍拍大壮的肩头表示下内心激动之情的,只是对方太高,只拍到了人手臂。 丁大壮“呵呵”憨笑了一声,另一只手伸出来摊开,一块碎银子和十来个铜钱躺在掌心,“给你。” “给我?”常衙役眼睛瞪得溜圆,心里叫了声:娘呀,这还是真有个二百五啊!不过,她还是摇头坚决地推拒了这送上门来的傻子,“大壮,我给你说啊,我娘从小就教我们兄妹几个决不能不劳而获。不过是上工时候照顾照顾你,带你逛逛街这点小事,一串糖葫芦作为报酬足够啦。你这里起码半钱银子,这东市小吃里最贵的烧鹅都能买上二三十只了,要是买锅盔能买三百多个,一顿吃俩都能吃上两个月。” 就算嘴里啃着个糖葫芦也没妨碍常衙役那不大的嘴嘚嘣嘚嘣往外蹦话,说起烧鹅和锅盔还忍不住吸溜下口水。戳着丁大壮结实的胸膛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你啊你真是太败家子了!多亏了丁老头把你拜托给我了,要是换成其他人,现在还不把你手里的银子接下来买上一堆好吃的啊。不行不行,以后你千万别离我太远,落到别人手里绝对骗得你底裤都不剩!” 丁大壮:“……呵呵!” 他内心是拒绝跟着这样的“大哥”的,只是脑袋反应慢,嘴巴反应更慢;常衙役又实在太强势,根本就不容他反对,就这么单方面认可了这愉快的决定。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二章 白衣书生 “破塔穿空俯一州,恍疑开峡度金牛。云横瓴甋危将堕,藓蚀银黄散不收。瞻眺有情还共赏,跻攀无路欲谁讐。古来兴废何堪问,铃铎摇风语未休。” 升仙街街尾处路中央,一个身穿雪白衣袍的瘦高书生背着双手仰望龙王塔林其中一座残塔,摇头晃脑沉浸在诗歌的海洋难以自拔。 “瞧那书呆子,那边好好的龙王塔不看在这看烂砖头。还站在路中央,他不知道有些好吃的家伙从东门入城都急急惶惶的也不怕被人给撞上啊……” 常衙役左手抱着糖炒栗子,右手举着还剩一颗的糖葫芦,侧头和身边同样双手不空的丁大壮说话。话说,向来不喜欢咬文嚼字的常衙役就最讨厌这种出口成章的酸书生,特别是这种明明站在杂乱摊贩中都像是立足高处气质高洁的酸书生,没瞧见附近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神都快黏在那酸书生身上了吗! 说实话,常衙役真不知道自己有乌鸦嘴的潜质,话都还没说完,远处就有人惊叫:“快闪开,惊马了啊啊啊啊……” 拖长的音调都还在空中飞舞,东城根下的绕城路上便尘土飞扬,一人一骑飞速往升仙街奔来。 这边是升仙街街尾,路上行人没正街多,闻声后反应都不慢迅速往两边躲闪。大家反应都快,倒是显得路中央那瘦长雪白的身影一枝独秀。只见他慢吞吞收回投向断塔的眼神、慢吞吞往声音来处转头、慢吞吞……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扇子! 对,就是一把折起来的纸扇。 他是想拿扇子把即将撞上他的惊马给扇飞吗? 不管那书生此举是多么自找死路,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理想是除暴安良维护社会和平的常衙役来说,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大壮,咱们救人。”顿时,常衙役顾不上最爱的糖葫芦和炒栗子了,大喊了一声就冲了出去。为什么要喊?因为丁大壮属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常云欢没喊他是肯定不会冲出去的。 但只要常云欢喊了,他的速度绝对不慢,至少比常云欢更快地冲到了惊马旁边,伸手挽住了马脖子旁的缰绳。 常衙役只比他慢一步,眼看着惊马突然受阻前腿扬起,下一刻就要落在酸书生头上踩他个满面桃花开。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常衙役伸手一抱就将酸书生给拖离了原地,为了更方便拖着比想象中高的酸书生躲开,他还腾出一只手环住了书生的膝弯,将人给横抱起来就跑。 常衙役还不到十六,身量在成年男人中只能算中下,还有些瘦弱;而被他横抱起来的书生虽然瘦弱,但 个头比丁大壮还高,此前站在街中间之所以那么显眼,除了一身雪白外还有比身边人都高了一大截的缘故,要是立在常云欢身边起码高出一个头,这个身高在益县还真不常见。 酸书生被常衙役公主抱在怀中,他身量太长,常衙役只得调整姿势一手搂他腰,一手勾他腿弯;为了不摔倒,白衣书生不得不伸手环住常衙役的肩颈。 此时此景,漫天乱飞的糖炒栗子若是换成漫天飞絮或是雪花,两人身形衣着对调,再将常衙役换成 个美人儿,怕是景色如诗如画。 隔得近了,常衙役顿时被酸书生的颜给惊住了!那皮肤,白嫩得如同才剥开的煮鸡蛋,好似能瞧见淡淡青色血管;那斜飞的眉毛、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宝石一般的眸子……,简直了,都让常衙役找不到词儿来形容。主要吃过的东西都没这么卖相好的,下意识就吞了下口水,咕咚。 “恩人,汝不觉小生巍巍乎若泰山?”文翊对上那双呆愣惊愕的黑眸,眉头轻轻一挑,正正经经问了句。 “你说啥?” 文翊说话时正赶上那边大壮控制了惊马,马背上那小胖子栽下马发出一连串惊声尖叫,不但吸引了在场民众的视线,还盖住了文翊书生酸味十足的担忧。 “小生说,难道恩人不觉小生身体沉重?”文翊以为常衙役是没听懂他说的什么,很有耐心地换了种比较直白的话重复了一遍。其实从常衙役领着丁大壮从北大街转向这升仙街文翊就几乎是跟在他们身边的,只是常衙役一直沉浸在吃的世界心无旁骛,根本没发现有这么个人。至于丁大壮,估计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就算是发现了也没放他心上。 文翊从小到大见过的人当中还从来不曾有谁如常衙役这般……有趣。有趣得连此时意外被人横抱于怀还能施施然调侃几句。 可怜双商下线的常衙役丝毫不知道被人当做消遣给盯上,头一次被人叫做“恩人”心里头别说多得意了,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子,抖动双手将人给掂上一掂,“瞧你人高马大的怎么比一袋米重不了多少?嗯,大概和我爹过年时打回家的那狍子差不多!”要知道,以他天赋异禀的力道,再来一个文翊也能轻松扛起。 先是和米比,再然后和已经被吃下肚的狍子相提并论,文翊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小生是怕恩人受累。” “没事,我力气大着呢,累不着。”常衙役的注意力被四散落在地上的各色吃食吸引,不自觉咂咂嘴,面露惋惜。 “糖葫芦是没法子捡起来吃了,栗子被人踩烂了,锅盔沾了灰。啧啧,最可惜的要数那烫油鹅了,要是拿回去都够一家子美餐一顿了。”文翊每说一样,常衙役就跟着看向一样,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啊! “对啊,那边沟里的鸡腿油纸都还没丢,小生闻着着实香气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他越说,常衙役的脸就越皱,最后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一字眉颤抖着诉说主人心中难以描述的悲愤! 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管对“羸弱”书生的那点怜悯了,直接嗷呜一声把人给扔到了地上,扑向石板路旁边的干涸的水沟。 只可惜就慢了那么一步,那哀嚎打滚的胖子一个不小心,半个身子落进了沟里,好死不死地把那唯一保存还完好的鸡腿给压在了身子底下。 “我的鸡腿!”常衙役泪流满面,单手拎着胖子衣领提了起来,鸡腿已经被压得深陷进了沟底的烂泥中。 眼泪又被常衙役努力逼了回去,眸中燃烧起熊熊烈焰,“都是你这死胖子!竟然在闹市纵马狂奔,要是撞到两边摆摊的七大叔八大姨怎么办?就是撞不到人撞到了路边花花草草也不好。更可恨的还是为了救你撞翻了本衙役还没动过一口的那么多好吃的!” 被他单手拎着衣领的胖子都快被衣服给勒死了,一张圆胖大脸憋成了紫红色,挥舞着粗短的四肢发不出一丝声响。 “恩人,你再不放手,这位仁兄没被摔死也被你勒死了!他死不足惜,连累恩人因此惹上人命官司就不妙了。”文翊从地上狼狈爬起,掸了掸身上尘土,踱步到常衙役身前,弯腰拱手行了一礼,“唰”的一声打开扇子扇了下。原本配合他清俊的长相做出这幅模样该赏心悦目,可惜白衣沾灰,墨发凌乱,书生帽歪斜,怎么看怎么别扭。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三章 杜小胖子   嘶!真是酸。听白衣书生说话,常衙役只觉比刚才吃两个糖葫芦都倒牙,丢开了手上衣领,“别叫我恩人!作为本县衙役,我有义务维护县城和平、保护本县民众财产生命安全。”若是说话的时候常衙役没把惋惜不已的眼神往地上吃食飘,这番话还是很义正言辞的。   文翊忍着由心而起的笑意,低头又是一礼,“恩人如此高义,实在让小生景仰,不知恩人高姓大名?稍候小生也好去衙门好生为恩人作一篇谢言……”   话还没说完,常衙役就迫不及待跳到了一边猛摆手,“得得得!快别叫什么‘恩人’了,我叫常云……欢,叫我常衙役就行,我都说了不用你感谢,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你千万别去衙门写什么谢言,不然我和你急!”   笑话,若是让老爹知道自己管不住腿不要紧,要是被老娘知道自己管不住嘴那还得了,今天的事情绝对是在哪发生在哪丢的。念头一转,常衙役嫌弃地戳了戳文翊胸口。“另外,你看看你,真是白长那么双长腿了,那马儿奔来不过是迈几个大步的事情你就只会愣在那儿,若不是本衙役武功高强反应快速你说不定就丧生马蹄之下了。现在倒好,还给凶手求情来了,俗语说得不错,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你还是别去衙门丢人现眼了。”   被如此嫌弃的文翊桃花眼一闪,双手上扬又是个行礼的前奏动作。不过这次心急的常衙役可不等他了,转身又将地上喘过气儿来的胖子给拎起来,圆眼一瞪,眉毛一竖:“老实交代,你是何人来自何方作何职业为何要在闹市纵马狂奔?”   从侧面看去,常衙役还沾着几粒白芝麻的殷红小嘴动个不停,偏圆的脸蛋一鼓一瘪的格外有趣,使得那难看的一字眉和偏黑的肤色都不那么引人注意了,文翊桃花眼中笑意更深。   此时,街道两旁摊贩大多恢复了原样,只有少数几个行人还凑在几人身边想要听点八卦。丁大壮憨是憨了点,但那身板摆在那儿,再把脸给板着,结果就连几个想看热闹的也被吓走了。   “大壮,带他去那边审审。”对于一个热爱工作痴迷于拯救广大劳苦大众的衙役来说,常云欢觉得有必要给这个胖子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以免他下次又记不住纵马狂奔,到时候可没有英明神武的常衙役出手救人于危机之刻了。   摔下马又全程被人拎的白胖子大概是觉着丁大壮和常衙役的眼神都不对劲,只有那差点成为他马下亡魂却反过来帮他求情的白衣书生笑得还算温和。于是,在丁大壮拎他的时候毫不犹豫拽着文翊的手臂委屈得泪流,“这位公子行行好,我可不是故意要在大街上冲撞的啊!都是我家这匹野马……”   被人拖拽着,加上也好奇常衙役要怎么处置此事,文翊顺着胖子的力道跟着到了墙根下。在他温和如春风的笑意凝视下,胖子整了整心绪,缓缓将事情来龙去脉道来。当然,不久的将来胖子才会深切体会到文翊这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只是一张无往不利的面具,摘了这面具,整个心黑手狠。   原来,胖子名叫杜子豪,今年十六岁,家住离益县四十多里路的清平镇,家里做着生意日子还算富足。这商人一富足不就想着改换下门庭,杜子豪六岁在镇上开了蒙念书,至今十年了还未考上童生。杜家老爹四处打听了下,听说这县城的九峰书院是蜀州下辖几个县城中教学最好的地方,今年春耕后就连忙带儿子来九峰书院探路了。   本来杜子豪是坐马车里的,可是小胖子没来过县城他兴奋啊!在路上跟着护院学会了骑马,直到进了东城门也不愿下来,谁知道就在东城门外桥上几个孩子玩弹弓,一不小心打中了马头,那马儿吃痛自然就发足狂奔,杜子豪也吓得够呛,死死伏在马背上沿路高喊着“惊马”了,这才有惊无险到了这升仙街,遇上了彪悍的衙役二人组。   虽说“士农工商”,衙役算不上入流,可平日里杜子豪是见过自己爹对待那些来收税的衙役们是多么惊惧讨好,听常衙役自称衙役又见着大壮的身材,这厮招认完了后也缩到了文翊身后去,“这位公子,一看就知道咱们同是读书人,能否帮在下给两位差大哥说说情,总之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就别抓我去牢里了吧。”   “还没后果!”常衙役本来还心平气和地听着,可这句立马又让他炸毛开始捋袖子,“你可知道刚才那些东西都是大壮在乡下从来没吃过的,买到手里还一样都未尝呢!而且那些东西难道不要人辛辛苦苦做出来吗?”   杜子豪太胖,又比文翊矮一个头,哆嗦着身子从文翊身后偷偷看对面暴怒的常衙役,有片刻的失神:“这后果很严重吗?都是些吃食,没了再买不就行了,我都赔双倍不成吗!”   虽然“双倍”这个条件很诱人的,常衙役还是坚强的忍住了,恨铁不成钢:“这不是双倍不双倍的问题!而是吃东西的心情,心情不好吃东西也没滋没味的。”   杜子豪眨了眨眼睛,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困惑,“心情不好不是多吃点东西就好了吗?我从小到大都这样啊。”   “……”虽然很想否认,但常衙役不得不说杜子豪这句话堵得她无言以对。   “咳咳!两位请听小生一言。”眼看着常衙役和杜小胖圆眼对小眼一副冥思苦想怎么反驳你的模样文翊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真的真的真的是很久没这么开怀过了。   “公子请说。”这是杜小胖感激的声音。   “酸书呆有话快说。”常衙役觉着手又有些痒,不耐烦地催促道。   至于丁大壮,牵着马站在边上充当布景板,全程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四章 群芳戏园 升仙街旁东市口有一家名为“群芳”的戏园子,木质的两层小楼,一楼高高的戏台上正有个小丑在表演顶灯,底下开放式的院子里看热闹的卖东西的或坐或站挤了不少人,而二楼则被精明的商家弄成了一面临窗一面朝戏台的大厅。 一楼的茶水一文钱一碗,一茶一坐,或是看戏或是听书可以过一整天。这二楼的茶水得五文起价,但服务质量和身处环境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像现在,文翊、杜小胖、丁大壮和常衙役就选了个靠升仙街的窗边桌子悠闲坐着。杜小胖给了二楼跑腿的小子一两银子,升仙街上的种种特色小吃便摆满了整张八仙桌。吃吃喝喝最容易增进感情了,这不,居中调停的文翊现下已经被两个吃货差不多给忘个干净了。 特别是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常衙役早在各种热气腾腾点心上桌时就丢盔卸甲投了降,还美名其曰给“苦主”面子就不计较了,接下来就见她小嘴不停,吃完一样又换另一样,进食的模样让文翊想起了曾经见到过的一种有趣小动物“松鼠”。 “不错不错,酸书呆你虽然身体弱鸡了些,脑袋倒是挺好用的,这个‘一言’言之有理,本衙役很满意。杜小胖,你给我悠着点吃,剩下的我还要打包呢!” 终于,“小松鼠”想起了带给他诸多美食的文翊,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是满满的幸福感,看得文翊一愣,连手上摇动的扇子都停了下来。只是不待他细究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常衙役便转头拍掉了杜小胖再次伸向烧鹅的魔爪。 “杜小胖啊,你说你爹是不是嫌弃你太能吃又长得胖,所以都不急着找你啊!”话说常衙役可还记得杜小胖之前说的话,吃东西都没忘往街面上瞧,就是不想错过了杜家找人的消息,为如此敬业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我爹才不会不管我,只是我骑的那匹马不一般,剩下的不是老马就是驴的能这么快找到我才怪了。” “怎么不一般了?”常衙役伸脖子看了眼拴马的地方,只可惜那地方在升仙街的另一个方向并没办法看到那匹让杜小胖说起来鼻孔朝天的不一般马。 杜小胖被常衙役一反驳,立马将他爹告诉他的那些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一副得意欠扁的样子道:“我爹听说九峰书院山长有个好骑射的儿子,特意花了大价钱从西凉寻了这好马送上,如此一来,山长肯定能给我安排个好先生,过不了多久就能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做状元。” “我呸!”常衙役毫不客气地还了句,“西凉马哪是那么好买的!先不说白鹿山和野人山两座天然屏障,咱们齐朝还在白鹿山下放了驻军不容两国通商,你爹奔哪买马去?肯定是给人骗了。” 杜小胖只是听他爹和娘唠叨过那么一句,真正事实也不是那么清楚,此时听常衙役这么说了顿时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得恨恨转头看街面上,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了熟人,兴奋地跳起来挥手大喊:“管家,本少爷在这儿呢!” 常衙役也趴在窗子上顺着杜小胖挥手的方向看过去,两人便没发现文翊在听杜小胖说西凉马时神色微变,并在二人都看向窗外时反其道而行,往丁大壮方向倾了倾身子,“这位差大哥贵姓大名?” “丁大壮。”丁大壮像是没感觉到文翊微微带了点侵略性的目光和动作似的,脸上神色不变,厚嘴唇微微掀动说了三个字。 “方才小生见那发狂的马儿竟然被丁衙役你一手制住,丁衙役可真是神力惊人啊!”文翊一脸崇拜的表情夸了一句,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丁衙役是习武之人?” 丁大壮还是神色未变,只是微微抬头和文翊微微眯起来的桃花眼对视了一眼,很是憨厚回了句,“我力气不如常衙役大。” 文翊瞬间脑补了一幕:若是常衙役跑去制马,那他是不是就要被丁大壮给抱在怀中?坏了,画面太美根本不敢想怎么办! 打了个寒颤,文翊还待再问,楼梯口一个中等个子的少年已是狂奔而至,不等人反应已是“噗通”一声跪到了文翊身前,“少爷啊,奴才可找着您了!不过是一错眼的时间,你怎么又不跑不见了,奴才要是再跟丢了你,等我娘来了可怎么交代唷……” 文翊抖了抖腿没能把人给抖掉,忙收了扇子给人头上就敲了几下,“奴才奴才,还不快听主子的话起身来!男子汉大丈夫如此痛哭流涕成何体统?如此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简直有辱斯文。爷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会出什么事不成?不过就是遇上几位投缘朋友上楼来喝杯清茶,现在也被你搅了兴致,真是败兴得很!” 文翊从出来到现在,脸上一直挂着温和谦逊的笑容,和人说话也温言细语极为和蔼,这突来的气急败坏顿时就让常衙役有些发愣。出于家庭原因,对于下人常衙役从来不曾说过重话更别说动手了,当即伸手挡了文翊的扇子,“酸书呆你干什么啊!你家下人这是担心你出事才会这么激动你干嘛打他呀?而且你还好意思说你不会出事,你只顾着念你的酸诗旁的什么都看不见,要不是我出手救你你现在还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呢。” “你……救了我们家少爷?”文翊的小厮登时不哭嚎了,眼神在主子和常衙役之间来回转动,好似被吓得狠了。 常衙役见状不禁很是同情文翊的下人,为这样又酸又弱的主子可真是操碎了心吧!念及此,忍痛从烧鹅上拔了个翅膀递给还在地上跪着的他,“拿着吃一口压压惊,你们家少爷这样羸弱又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以后还是尽量别离了人,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能碰上本衙役这般武功高强的出手相救了!” 可怜的小厮傻乎乎地将烧鹅放到口中狠狠咬了一口,“果然不痛,真是在做梦,少爷怎么会让人救。” 文翊温和的淡笑僵住了,一脚踹到了小厮膝盖上,“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这体罚,看得常衙役都忘了咀嚼口中的东西,“诶,酸书呆你虽然没啥力气,可也别打人啊,小心他那天造反揍你一顿你都回不过神的。”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五章 各回各家 金生激动坏了!看常衙役的眼神满是感激崇拜,“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只是奴才生是文家人死是文家鬼,不管少爷如何对我我都毫无怨言,一辈子都对少爷忠心不二。” 呃,常衙役觉得自己好像堪破了什么秘闻一般,“呵呵,你们真是情比金坚。” “恩人此言差矣,小生是主,金生是仆,如何能以‘情比金坚’一概而论。孔子曰……”文翊一扬折扇,微微仰头,一副打算好好给无知人等详细解释一番词语不能乱用的大道理。 可现场除了听什么都当过耳云烟的丁大壮外谁都没心思听他曰。杜小胖首站蹿起来,“几位慢用,家父着急锝紧,在下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瞧瞧他,和酸书呆才坐了一会儿,说话竟然比之前文雅了许多!常衙役停下进食的动作反省了下自己,摆了摆手,“酸书呆你还是别拽文了,本衙役可听不懂老子还是孙子曰,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带大壮去置办东西就不跟你扯了。下次你再发酸麻烦选个角落,我可不一定能再救到你。” 话音刚落,她双手已经将桌上东西全都给扫进两个油纸包,扔了一个给丁大壮后,怀抱着另一个迈开大步飞速离开,就像是生怕文翊开口要分他东西似的。 殊不知,文翊盯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轻轻嘟囔了一声,“有趣。” 噗通,那边刚刚爬起来的金生猛地重新跪倒在地,“少爷,咱们是来做正事的,您可别又犯了糊涂。” “什么叫糊涂?你家少爷我何时糊涂过?不会说话自去和木生换过。”文翊施施然端起桌上茶盏,轻轻拨动盖碗,品一口蜀州特产的盖碗茶,舒服地赞了一声,“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安逸之处,此次益县行可别那像以前那般无趣。” 金生都快哭了,自家少爷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聪颖,十六岁中文状元,十八岁中武状元,除了人瘦了些好歹还算长得俊俏。可偏偏!偏偏这位爷从来不按理出牌,别人夸他文质彬彬他偏要找一把大刀挥舞几下,别人说他姿态风流他就偏偏蓬头垢面嬉笑街头,更别提专门作出对方讨厌姿态吓走了京城无数大家闺秀,弄得都二十二岁了既未娶妻又没纳妾,就在旁人以为他有断袖之癖,他又偏偏包养了飘香院的头牌姑娘,为其初夜豪掷千金。 这次可不就是在蜀州知府遇上个曾经的手下败将奉承了他几句武功高强用兵如神,他就开始抽风作出一副羸弱姿态卖弄酸腐。 擦了擦因为文翊神色变幻被吓出来的虚汗,金生委屈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少爷,陆知府派来的护卫已经离开益县了,您是不是回客栈去换一身衣裳?”别再这么仙气飘飘辣眼睛了喂。 “不用,这身便挺好的,待会儿照着再置个两三套,嗯,衣袖和下摆再长一些,多绣些竹纹上去。” 文翊掸了掸书生袍的宽大衣袖,脑海中闪现的是常衙役有力的双臂抱着他时的场景,衣袖飘飞想必景色不错! 金生苦着脸应了下来,没敢吐槽主子今早还嫌弃书生袍行动不便,白色易染尘灰,这才没两个时辰呢又改了主意,也不怕骗得这满益县的大小姑娘全都失魂落魄惹上官司。 “清风、和风是否传了消息回来?”刚刚还一脸悠闲和煦的文翊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矜贵中透着威严。 金生一副余悸犹存的模样,回他:“奴才还以为少爷又要像以前那般指使奴才取消息私下离开了呢,没想到这次是真的让奴才去听的啊。” 揉了揉眉心,文翊催促他,“再废话就滚!”金生聒噪他知道,却总是记不住教训,被一次又一次给气着。 金生偷眼看他动作,吐了吐舌头这次不敢有所隐瞒,“清风他们去探访了白鹿山和野人山附近的村民猎户,按照西凉送到蜀州知府的信件上时间,的确有西凉人马队从山坳经过。白水驻军那边依然坚称并未见到西凉一兵一卒,连马毛都没看到一根。双方各执一词,目前仍不知是西凉有意毁约还是有了什么意外。” 齐朝西南之侧有弹丸小国名为西凉,西凉环境适合牧马,境内矿脉也比齐朝丰富。一来有天险阻隔,二来西凉人精明,为了不被另外大国吞并,早早向齐朝投诚,愿意每年上贡白银五十万两换取齐朝庇护。十多年来倒是从无意外,今年皇帝却是收到密报,去年和今年两年份的贡银无故失踪。 关键这个失踪还有两种说法。一则是西凉国书称贡银是在进入齐朝境内,也就是蜀地益县所属后被人抢夺,并杀害西凉护银队伍五十余人。另一则说法则是蜀王放在白水的驻军坚称并未接到西凉送银人马,分明就是西凉有意怠慢上国不尊盟约。 这事情若是在朝堂上闹开了弄不好就是一场政治事件,而且百万白银诱惑力太大,到时候引得人心惶惶也不好。皇帝思前想后便派了正闲得无聊的文翊前来调查,当然,也不排除皇帝觉得文翊在京城太能折腾的干脆远远把他给支出来的缘故。 “真是麻烦啊!要是没天险阻隔,爷我真想直接端了西凉老窝,什么西凉骏马,西凉银矿全都捏在手中,还签什么《上贡协定》,每年这么往京城运一次银子终于遇上意外了吧。” 文翊敢这么发牢骚,向来多话的金生却只敢装鹌鹑,“皇上虽说让爷便宜行事,但咱们是不是去县衙和益县知县打个招呼?” “如若贡银送入齐朝一事属实,那这贡银去向必定在益县之内。这益县知县是个三十年没挪窝的老好人,指望他?爷还没傻。”文翊手指在茶桌上轻轻扣了扣,“这样,让朗风带爷的帖子和皇上赐的旨意去一趟蜀王府,请蜀王给宋知县升一升官职,这空缺嘛就爷这齐朝八十年举人补一补。” 不知怎的,此时文翊脑海里又跳出来一个画面:如果常衙役正在吃东西得知他成了顶头上司会吓得吐出来,还是会继续吞而被呛着? 想着想着不自觉勾起了嘴角,金生见状打了个寒颤,转身下了楼。 而被文翊盯上的常衙役此时的确被吓得连咀嚼都不会,一个红枣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在她对面,是比他高出一个头,两倍多宽,满脸络腮胡的壮年壮汉。一身霸气侧漏的红色镶黑边劲装,腰上挎着一把官制厚背刀,正豹眼环睁瞪着他。 “爹,你怎么在家?”好不容易才将红枣给咽下去,常衙役憋得快没气儿了。眼角余光中,家中唯一老仆七十岁高龄的九叔爷以和他年纪不符的矫健步伐溜到了大门处轻轻闩好大门,然后…… 然后端了一把竹圈椅拎了个小茶壶坐在门后,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那模样好像在催促常大宽赶紧继续。 常大宽感觉很受伤,这家里明明他是一家之主,怎么就从来没人尊重下他的意见呢! “你倒是希望我不在家!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更无法无天了!” “爹你怎么这么说呀,我可是希望你天天都在家陪娘亲的。呃,爹啊,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常衙役没从九叔爷脸上看出什么来,问后面那句话时心情还是有些忐忑的。 “哼!”常大宽一掌拍向身侧桂花树,“你以为呢?难道你不是盼着我无功而返。”可怜手腕粗的树木哀嚎一声折断在地,可见常衙役的怪力惊人来自家传。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爹,你不知道家里的钱都被大哥带走了吗?你打断了桂花树,得挖掉重新种,要花钱的!而且这可是娘亲最喜欢的金桂!”听到自家爹那么气急败坏地说无功而返,常衙役心中简直喜不自胜,再看断掉得彻底的桂花树,喜悦就成了兴灾乐祸,至于害怕什么的,面对常大宽那是毫无压力。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从油纸包里又摸出来一个红枣扔嘴里。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六章 实为红妆 虎背熊腰的大汉上一刻还以力劈华山的姿态气势如虹,下一刻整个人都萎了。毛脸皱成了包子,大眼珠子不停在现场游移,看了看九叔爷那老迈的身躯,又遛回常衙役身上,那叫一个谄媚讨好, “我说,乖乖女儿,这金桂是你不小心碰断的好不好?” 乖乖女儿?!力大无穷动作豪迈的常衙役是女的! 常衙役皱了皱圆润小巧的鼻头,坚决摇了摇头,“不行,我也怕娘生气。” 常大宽搓了搓手,缩着肩膀来到比他低大半个头的女儿身边,像条巨型狼犬,“阿乐,爹的乖乖女儿,你说吧,要怎样才给你娘说桂花树是你不小心折的呢?”他还特意加重了“不小心”三个字。 常衙役真名叫常云乐,和大哥常云欢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她家大哥念了几年书却没什么科考的心思,反倒因为家境缘故热衷常大宽眼中没用的商道。今年开春,常大宽见常云欢念书也是浪费,便做主给他报了个衙役的差事,想着再带他个一二十年又是个三班总捕头。 没想到!没想到常云欢知道后跑去衙门预支了一年的禄银,还卷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留下一封信就趁夜跑了。 常大宽和妻子方柔日子不易,上有老人要赡养,下有四个子女不久后还得增加俩,其中老三常云平刚过童生试,正在九峰书院继续进修,就算没有常云欢卷款离家,这个家里也快入不敷出了。 不得已,常大宽只得同意二女儿的建议,让她女扮男装去衙门里顶替哥哥常云欢当差。 可是,常云乐是已经定亲的人了,对方还是九峰书院里明年春闱呼声最高的秀才公。从五年前定亲那天起,常云乐就按照夫家的规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饶是如此,常大宽也是害怕万一被人特别是胡家知道了这事,那他就麻烦了,最重要的是会毁了常云乐一辈子的,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把女儿换到了个不用出门的清闲差事,还一而再再而三叮咛她不得上街闲逛,谁知道这才出门找了趟逃家的儿子回来就听说这丫头早上就出门了这都午时了还不见回转。 常大宽在家里等着,担忧和自责化渐渐作愤怒,可这时候看漂漂亮亮白白嫩嫩的女儿为了打扮得和哥哥一样又是染黑了皮肤又是化了浓眉,还缠了胸腹穿了双内增高靴子,愤怒的念头转了一圈便烟消云散了,他眼圈有些发红,“阿乐,爹不该对你大呼小叫,都是爹没用,委屈你们娘几个了!现在还得靠你帮着收拾烂摊子,我……我这就去给你娘说,都是爹太粗鲁弄断了桂花树。” 若是让外面那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掉大牙的!万万想不到,大家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常总头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莫说外人没想到,就是常云乐也有瞬间怔愣,这个和预想的有所不同啊!连忙上前两步拦住正要往后面院子走的壮爹,“爹啊,折断桂花树的黑锅我可以帮你背,可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能够不得罪怀上第四胎的亲亲娘子,常大宽是求之不得,“阿乐你说,只要爹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第一,爹你不要再劳心劳力找大哥了,他那么精明肯定不会有事的。第二,爹你能不能帮我换个差事啊,我想做马快,不行在青衣外面套个红褂子去巡街也不错啊。” 拍胸脯的大手一下子没控制住力道,常大宽被自己给拍得直咳嗽,“咳咳,阿乐你说什么啊!那逆子还不到十五岁就敢那么大胆卷走家财,要是不逮回来好好收拾以后岂不是要翻了天!至于你的差事,要不是县太爷府邸里有不少小厮爹就想让你去守县衙后门,脚一抬就进了家门,有事还能让九叔爷去替替,多好啊。” “干脆,你就把女儿关在这后院老死算了。” 正当常大宽越说越高兴之际,他身后传来了冷冷的女声,常大宽最怕的亲亲娘子方柔挺着大肚子在常家老四常云安的搀扶下缓步走来。他呼吸一窒,连忙两个大步上前,谄媚地矮下身子将人半扶半抱在怀中,“柔柔你怎么来前院了?这儿风大小心被吹着。”时隔生老四常云安已经九年了,方柔以三十四岁再有身孕,别说常大宽紧张兮兮,就是方柔自己也是处处小心。 嗔了常大宽一眼,方柔没被丈夫转换话题给绕远,“常大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回去你娘都给你说了些什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有必要学那些高门大户千金闺秀的做派吗!杨旭是个秀才就了不起啊,凭什么就要让咱们乐儿熟读《女戒》那种东西,嫌弃咱们乐儿天足还不准乐儿出门,这是养媳妇呢还是关傻子!就这样,你娘还嫌咱们乐儿配不上她哥哥的孙子,也不想想不过就是镇上一个小地主,凭什么问咱们要三十六抬嫁妆!还说什么没准备好就暂时不成亲,不然欢儿他也不会为了给妹妹攒嫁妆离家出走啊!TMD,老娘要不是怀着孩子非得上门踹他们一顿……” 常大宽额上汗水哗啦啦往下淌,要不是他抱得稳当,这怀孕六个月的娘子就得飞出去了!她也不想想她裹了小脚连路都走不稳当怎么就能去踹人,而且这还怀着身孕呢!虽然吧方柔经常这样抽抽,可常大宽就是爱死了她一身活力四射,要不是方柔后来性子变得泼辣有主见了,他现在说不定还在乡下种地呢,哪能离家来县里做衙役还升上了总捕头。 “柔柔你莫动气,为夫知道错了。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帮着劝劝你们娘,这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 常大宽着急上火的根本就没发现方柔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点都不像是有事的人。常云安对天翻了翻白眼,就见她那和她爹一样单神经的二姐抱着油纸包就冲上去了。 “娘,大哥真的是为了给我攒嫁妆才走的?我……我不要嫁给杨旭了。”常云乐一直以为是大哥喜欢经商才离家的,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原因,当下更恨那些酸秀才了,磨着牙齿计划着找时机去九峰书院揍那杨旭一顿,让他主动退亲。 “柔柔,这亲事是咱爹娘定下来的,也是为乐儿好,不然大哥、二哥、三姐家也都有闺女怎么没定给杨家。乐儿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要是明年春闱中了举人……”常大宽也觉得舅舅家开出的条件太苛刻,只是杨家条件在整个县城来说也是不错的,又是自己爹娘做的主,常大宽一时踌躇,眼睛根本不敢看方柔和常云乐。 “算了,要和你这古人计较我都不知道会被气死多少年了。”方柔无奈地挥挥手,捏了一把常云乐凑过来的包子脸,“乐儿也不要自责,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你大哥也的确不是念书的料,做生意上面倒是有些天分,这个年纪出去闯闯也好。可怜的乐儿,今天过得开心吧?咱们齐朝的女子真是命苦,要是娘还是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退婚,你就趁着这些日子好好走走看看,嫁了人可就没这么好机会了。把手里的东西拿给安儿,你快去洗洗脸换身衣服,咱们吃中饭。” 常云乐感动地猛点头,以大力道挤开常大宽,扶住了方柔,“娘最好了。安安,二姐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鸡翅膀,你照顾娘辛苦了,待会儿全给你吃。” 常云安是个长相清秀的娴静小淑女,闻言温柔地嗯了一声,扶住方柔另一只手腕。 “柔柔,我知道我古板,可是你别不理我啊……” “等你去找一棵一模一样的金桂种在院子里再来和我说话。”方柔转身左手一个女儿右手一个女儿往后面院子走去。 常大宽抹了一把汗腆着脸跟了上去讨好,不管怎么说先把中饭给吃到。方柔经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常大宽早就习以为常,而且总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院门后的九叔爷意犹未尽地放下茶壶,啧啧了声,“唉,又没立起来。”叹气就叹气,老人家脸上要不要开出那么灿烂一朵菊花,真是闪花人眼。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七章 路见不平 衙门后堂仓库本就是个清闲的地方,两个门子守着本就是多余,头天才在家里见识了虎背熊腰的常大宽在娇小的方柔面前割地赔款,第二天常衙役便觉得坐在仓库门口数蚂蚁实在太浪费青春了。 “大壮,我和你商量个事呗。”想要求人的常衙役跳到了台阶上和另一侧发呆的丁大壮对视,圆溜溜的眼睛里盈润水光闪耀,还没说出口就能让人卸下心防。 “说。”丁大壮不但呆,还不爱说话。 常衙役指了指旁边两人高的围墙,“我想要出去转转!要是有人查问起来,你就说我肚子疼如厕去了。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让你难做的。不过,咱们也上了十多天工了,你也知道咱们这儿是没人问一句的,肯定没事的。而且,我今天有钱,可以给你带个锅盔回来当午饭。” 丁大壮垂目看了下常衙役掌心那可怜兮兮的十来枚铜钱,神色未变,“两个。” “什么?锅盔得两文钱一个呢,要是给你买了俩,我就只剩下六文钱!可是我想吃一串糖葫芦、一碗豆腐脑、一个锅盔,还有糖炒栗子、烤红薯……,还想再给安安带一个鸡翅膀。”不管怎么算,手里这十来文都不够用,常衙役越算越凄凉,圆脸又皱成了包子,粗浓眉毛尤其可怖。 丁大壮干脆转身,半蹲在墙下,“走!” 常衙役这下反应快,铜钱一收,衣摆一撩,踩上了他的肩膀欢快喊了声“起”,就被丁大壮高壮的身子给顶到了墙头。这墙翻出去正好是北大街一个茶竂的后院恭房,当常衙役大摇大摆从茶竂里离开,拎着茶壶的茶博士都还有些纳闷:这是谁家的小厮还是衙门里那不入流的皂隶啊?关键今儿没见着这么个人进来啊。 常衙役才不管别人在身后百思不得其解,大摇大摆直奔西市。比起看上去有些安宁格调的东市来说,西市可是繁华热闹得多。正是五天一次大集日子,西市那边不但有十里八乡的各色赶集人群集中买卖,还有西市福广会馆的皮影戏,武馆的擂台赛,等等等等。自从听了大哥常云欢提过之后常衙役就对西市念念不忘,现在有了机会又怎会放过。 福广会馆的皮影戏精彩非凡,会馆门口的小吃也别具一格。算算时间擂台赛要开始了,常衙役咬着糖葫芦钻到了会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 “小子,识相的赶紧把银子交出来!” “窦氏济人,高折五枝之桂,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欲广福田,须凭心地,行时时之方便,作种种之阴功。利物利人,修善修福,正直代天行化。慈祥为国救民。济急如济涸辙之鱼,救危如救密罗之雀。矜弧恤寡。敬老怜贫。措衣食周道路之饥寒。舍药材以拯疾,施茶水以解渴烦,持斋而戒杀。圣人举步常看虫蚁,点夜灯以照人行,造河船以济人渡!勿登山而网禽鸟,勿临水而毒鱼虾,勿宰耕牛,勿弃字纸,勿谋人之财产……” “啊——,你罗里吧嗦都说的啥!老子叫你把钱都交出来!” …… 从听到第一句开始,常云乐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双目放绿光。你当她为什么没事从小巷子里路过?她可是打听过了,这西市暗巷不少,三教九流也多,是会馆小儿口中的“事故多发地”。难得有机会出门,一心想要除暴安良、扶贫济弱的她自然要想办法为益县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为辛苦奔走忙碌的常总头减轻点工作量。 果不其然,这不就遇上不平事了吗?只是,后面啰嗦的话听着怎么觉得声音有点熟! 巷子底是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三个壮汉穿着精悍的短打褂子,其中两人手上拿着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说话的那个满脸横肉拿着把雪亮的匕首正对着背对榕树的白衣书生比划。 再看那穿着雪白广袖书生袍的年轻书生,常衙役眼睛瞪得溜圆,还真是熟人!不就是昨儿那说教起来喋喋不休的酸书呆吗?他怎么就那么背,又是一个人出门闲逛还遇上了劫匪。 说来真是没用,那劫匪的匕首才刚刚比到他眼前,只见他整个人哧溜一下几乎坐到了地上,原本还算俊俏的五官几乎皱到了一处,还拿他不离身的扇子轻轻拨了拨劫匪的匕首,发现匕首是货真价实的之后,本来白皙的俊脸泛起两抹不正常的潮红,“壮士稍待,先容小生解释一二。方才小生所言,救急不救穷,若是壮士确实手头紧,小生……” 如此畏畏缩缩模样,常云乐是又气又笑,“我娘常说的迂夫子就是你这样的吧!人家都摆明了抢劫你还救急不救穷。” 有外人进巷子,又是一身青衣小帽,三个劫匪先是吓了一跳,旁边个子最小的一个更是夸张,一跳三尺高,“风紧,扯乎!” “扯你个头啊,看清楚了再喊!”领头那个拿匕首的起先也是吓了一跳,待得看清常云乐的腰带也是青色不由松了一口气,再看来的只是孤身一人分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还有什么可怕的。 蹲坐在地上文翊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亮色,可惜他隐藏得太快根本无人察觉。而他的声音却是让巷内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官爷,小生无需你多管闲事。有道是‘今年种树,来年食竹’,这三位壮士既有急求,小生愿慷慨解囊……” “解你个毛线,真是服了你了酸书呆!幸好你运气好又遇上小爷我了,要不然待会儿扒得你只剩下亵裤一条。”常衙役冲天翻了翻白眼,这文翊真是迂腐到家了,刀子都比在眼前了还有空引经据典。 也不和文翊多说,常衙役直接冲到了包围圈中间,将啃了两个的糖葫芦往文翊怀中一塞:“先帮我拿着,抓了他们三个再吃。” 想到将这三个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劫道的匪徒送到益县有些空的大牢后,说不定就能得到县太爷赏识,万一能越过常总头从皂隶去马快呢,常衙役双眼放光摩拳擦掌兴奋异常。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八章 拔手相助 看着一腔热血冲向劫匪的常衙役,文翊的嘴巴越张越大,几乎忘了掩饰惊愕的眼神。 无他,文翊从来不知道还有如此不自量力的人。看常衙役表现得那么自信,昨天又见识过他的神力惊人,文翊还以为他有多厉害,谁知道除了凭借力气大一些一鼓作气夺下了领头劫匪手中匕首之外,他的攻击竟然全无章法,要不是着三个劫匪也不是什么好手,怕是连三个回合都坚持不住就得被打趴下。 “哎呀!”不过是文翊一念之间,常衙役就从主动变成了被动,被个子最小的那个劫匪敲了一闷棍在肩上,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气的,她一张黑脸涨得……更黑了。不过,灵动的眸中也因此燃烧起了更耀眼的斗志,“你竟敢打我!”话音落下,竟是不顾身后快要敲到头上的木棍,径直探手去抓小个子手上的木棍。 文翊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这小子怎么这么傻呢?简直傻得让人心疼。举手向榕树上方扬了扬,顺手抓了摸了两个石子扔了出去。 “哎哟!”那准备一棍收拾了常衙役的大胡子痛呼一声,捂着肩膀竟是握不住棍子掉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本来缩手就能躲开常衙役的小个子也是肩膀一麻,双手动弹不得,常衙役自然就抓住了木棍顺势一拉,将木棍抢在了手中,反手就给小个子横劈过去,打得小个子惨嚎一声摔倒在地。 常衙役顿觉自己神功盖世,信心大增,“嘿,看招!”转身一棍挥出,一脚踹出。果不其然,领头的那个人竟然都不知道躲的,应声往后飞摔了出去。常衙役大获全胜,目光锁定还好好站着的大胡子跟班,“哼哼,就让你们知道小爷的厉害!” “点子扎手,扯乎!”大胡子为人精明又谨慎,刚才常衙役分明背对着他,根本不可能打落他的木棍,只一转念,他就知道附近指定有高人,首先就漏了怯,拔腿要跑。 “想走!”常衙役正拿着木棍揍领头的胖子和小个子,这两个人躺下后基本没能起身,她揍得是浑身舒爽,兴致高涨,哪能容人就这么走掉。 只可惜她只有一个人,转身去追大胡子,胖子和小个子便迅速爬起来分别从巷子左右两边溜走,等常衙役追不到大胡子转身追这两个人的时候又慢了一拍,气得她扛起木棍就要追出巷子。 文翊眨了眨眼睛,对榕树上埋伏的人也是对自己说道:“他就不知何谓穷寇莫追么?” 很显然,常衙役是不知道的,孤身追三人眼看就要出巷口了,不得已,文翊只得扶着墙高喊了一声:“恩人,救命!” 常衙役闻声一个急刹车,转身却发现只有文翊跌跌撞撞一个人跟在后头,哪里需要救命了?再转头,那三个劫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方。 “人都走了还救什么命。都是你,早不叫救命这时候来喊,有用吗?”常衙役看文翊一副吓得腿软的样子撇撇嘴。 “那边,有耗子,这么大!”文翊靠在墙壁上,一只手里抓着糖葫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折扇比划了下。 “哼!大男人家家的连耗子都怕,看来除了书呆你还胆小如鼠,不对,比老鼠都胆小。诶诶诶,你小心拿好我的糖葫芦,要是被你的扇子弄脏了小心我揍你!”常衙役扬扬棍子龇牙咧嘴。 常衙役落在糖葫芦上的眼神满是垂涎,心里想的什么完全表现在了脸上,文翊还真是没见过面部表情如此生动的人,一时兴起,拿起糖葫芦就咬下来一颗,酸酸甜甜的口感十分不错。 “酸书呆你在干什么?”常衙役怒了!丢掉木棍一个飞扑,“竟然吃我的糖葫芦!” 很可惜,站得笔直的文翊比常衙役高出一个头,长手再一伸,饶是常衙役跳起来也没能把糖葫芦抢到手中。气得她干脆攀着文翊的脖子,像个八爪章鱼似的把文翊当树往上爬,眼中只有那又被咬了一颗的葫芦串。 常衙役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吃!只是以往在家中方柔总说什么女孩子要保持身材控制饮食不怎么给她吃,家里也的确不怎么买,好不容易有机会上街兜里还有方柔第一次发的零用金十文,抠抠搜搜算了一路才舍得买了这么串糖葫芦慰劳自己,怎么舍得被酸书呆给吃掉! “给你给你,哈哈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常衙役活力十足的样子文翊就觉心情舒畅,被派到这边远地方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伸手就想戳戳常衙役讨喜的脸蛋。 抢到东西的常衙役飞速往后一跳,避免再被文翊觊觎自己的东西,也恰好避开了文翊伸出的修长手指,一口将剩下的两颗都给包圆了,圆脸蛋鼓鼓的不停蠕动,又让文翊想起了毛茸茸的小松鼠,不禁有些手痒。 他有些呆滞的样子,又让常衙役在心里狠狠鄙视了文翊一阵,“以肿么又寺一过银乱跑?” 文翊皱了皱剑眉还没分清常衙役说的什么,巷口就出现金生探头探脑的身影,见着巷内情景后惊呼一声“少爷”,接着飞奔到了文翊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文翊的衣装:“少爷,你有没有事?” 文翊见他那紧张模样忍不住拿了扇子敲了金生的脑袋,“本少爷会有什么事。” “我看见那三个人……”金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文翊又是一扇子敲在头上,“多嘴!还不快来谢过爷的恩人,方才那边蹿过来那么大一条耗子,多亏了恩人,这才让爷免于葬身鼠口,死相凄惨倒也罢了,只是这祭文写出来未免太贻笑大方了。” “诶诶,你怎么不说我让你免于被三个劫匪抢光。”在常衙役看来,被耗子吓得面无人色真是逊毙了;说她英勇救人免民众于危难之中才是正理,念及此,鼻孔都快朝天了。 殊不知,文翊带着金生和侍卫这两天正暗地查案,方才那混混三人组中的大胡子曾无意间露出了些痕迹,他这才亲身做饵想要诱捕了他好好问个清楚,被常衙役这一打岔,计划自然是夭折了。不过他已经示意躲在榕树上的侍卫跟过去查看了,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九章 闺阁千金 “恩人数次援手,小生无以为报,欲以身相许乎汝非窈窕淑女……” 好吧,金生对自家少爷的景仰犹如黄河之水汹涌而澎湃,自从常衙役“救”他于硕鼠之口,他就黏在了常衙役身边赶都赶不走,瞧人家常衙役小黑脸都皱成包子团了,想必和自己一样都想用布团先把耳朵给堵住再说。 常云乐的确是没辙了。赶也赶了,可这人真的就和麦芽糖似的黏在边上;骂也骂了,他像是没脾气似的面团,一点都没效果。走出了巷子来到闹市,两人站在一起太打眼,常云乐都快哭了。要知道,现在可是她上工的时间,若是被人逮到没在衙门当差还出来闲逛,结局太美她不敢想象。 “酸书呆,算我怕你了,要是你能正常说话我就不赶你了。” 殊不知,青衣小帽的常衙役伴着白衣飘飘的文翊本来就很显眼,只不过这种显眼和常衙役想象的有本质上的不同。在旁人眼中,这就是个贼眉鼠眼的青衣小厮和气质高洁的大家公子,一对主仆引人注目的绝对不是青衣小厮,而是那一眼看去就高人一等的白衣公子。 就在街对面养济院门口,欧婉真停下了脚步,目视对面越来越近的白衣书生。剑眉入鬓、目若朗星、唇若点朱、墨发如云、肌肤白皙,雪白丝袍在行动间衣袂翻飞隐有光泽闪现;动时姿态高洁如天边行云若山涧流水,静时如修竹入画扑面清雅…… 不像常衙役思前想后都只有鸡蛋啊樱桃啊来形容文翊长相,出身书香世家的欧婉真看到文翊那瞬间脑海里就冒出了一大堆的形容词,可最后还是觉得配眼前的男子有些力犹不及。 欧婉真直愣愣的眼神自然被感官灵敏的文翊察觉,微微抬眸看去,就见一粉衣女子双颊泛红、眸光水润,对方躲避不及他的视线,慌乱后匆匆露出了个还算明媚的笑容。 文翊微微皱了皱眉,还真是晦气,又是个看脸的虚伪之人。 “咦……”常衙役却是惊呼了一声,丢下文翊就往街对面跑去,不得已,文翊也只得迈开长腿跟着往前。 欧婉真望着文翊越来越近,整个人都兴奋地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小声催促丫鬟,“叶儿,快看本小姐头发有没有乱?” 话还没说完,一股不小的力道就到了肩侧,整个人被掀到了一边,要不是丫鬟叶儿扶着非得摔倒在地不可。狼狈站好的欧婉真正好对上文翊似笑非笑的侧脸,脸瞬时便红个透顶。匆匆转头看向让自己出丑的罪魁祸首,发现竟然是白衣公子的小厮!、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没看到我们家小姐在这呢,毛毛躁躁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欧婉真的丫鬟叶儿是个嘴巴厉害、得理不饶人的,当即便冲着已经站到欧婉真先前位置往养济院内里看的常衙役呼喝了一声。 “她站这挡着路了,而且我叫了她一声的。”常衙役往养济院里看了两眼,没看到刚才在路那边见到的人影,便想迈步进去仔细瞧瞧,却被那小丫鬟叶儿横过来拦着,只得气闷地停了下来,“你让开。” “我们家小姐站在这碍你什么事了,再说,谁听见你叫了。”叶儿丝毫不理会常衙役脸上的急切,不依不饶地继续挡着路。 常衙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也没那耐心继续和个无理取闹的小丫头辩。伸手直接抓了叶儿肩膀把人给拎到一边,“这儿是供人进出的大门,你说有没有碍着别人进出。”至于什么男女之别于理不合什么的一概不在常衙役的思想范围当中,殊不知这般动作可说是搅动了别人一池春水。 因为从小生在乡下的缘故,叶儿喜欢的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那身强体壮可以干活儿的壮汉,只可惜壮汉都长得五大三粗还一身臭味,方才那小黑脸就不同,力气大身上还有淡淡好闻的皂角味儿,能够跟在看上去就贵气的白衣公子身边想必不会太差,小丫鬟春/心动了,神情扭捏拉了自家小姐的袖子,“小姐,你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文翊还在场,小丫鬟要谁做主看一眼便知。别说文翊心里腻歪,就是金生也被这小丫鬟突来的扭捏给吓得脊背发凉。上一刻他还觉得益县民风淳朴不如京城礼教森严日子过起来也要轻松些,下一刻就觉这轻松有些消受不起。 “公子,方才那是你家小厮吧?好生无礼,都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欧婉真正愁着没好机会和文翊搭话,自然顺杆子往上爬。 文翊眉头几不可见微微一拧,抱扇一揖:“本公子府中下人自有本公子管教,姑娘似乎僭越了。” 文翊生得好相貌,离得近了欧婉真只到他胸口高上一些,目光所及便是文翊胸口有些外露的玉佩一脚,剔透的材质绝非凡品。拱手施礼间声音清朗举止文雅,饶是欧婉真见多了书院学子也被他自然散发的气质引得失神片刻,双颊更见红润,“公子说得是,小女子多言了。” 似乎觉得这样说了后就和文翊断了话题,忙又补充道:“公子是忙着要进养济院吧?现下九峰书院学子们正在院中为老人们清扫住所,给孩子们诵讲孔孟,公子若是不嫌,小女子倒是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文翊现下正好奇究竟什么能让小衙役露出那种狐疑担忧之色,着急得连吃食都不屑一顾就匆匆奔来。这么一耽搁,常衙役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养济院内影壁之后了,偏生欧婉真还在这边娇滴滴卖弄风情,桃花眼微微眯起,“听姑娘意思似乎很熟悉九峰书院?” 金生见状脖子一缩,很想提醒下这位面含春/色的姑娘快快退避,只可惜现在欧婉真耳边只有文翊低沉的问话,那话音似乎能够挠到人心痒处,情不自禁就点头,“书院山长是小女子外祖父。外祖父身为益县礼房典吏,不但看重学子的学识,更重视学子的品德教养。每个月十五都会组织书院学子前来养济院打扫卫生、探望养济院这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孩子。我身为女子本该安于闺阁之中,只是身为书院一员,怎能置身事外,如此修身助人之事自然责无旁贷,每次都跟着前来略尽绵薄之力。方才看孩子们衣裳破旧,心怀感伤,这才无意间阻了公子下仆进门。” 欧婉真这番话说得极好,一方面点名了身份另一方面又夸赞了自己仁心仁德,还间接告诉文翊她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不良女子,人家这是忧国忧民呢。 “想不到初来益县便能见如此高义,真不愧是九峰书院!文某佩服之至。最佩服的当属姑娘深明大义,想必现下已是想出如何解决孩童衣衫破旧问题,那在下便不叨扰姑娘前去布庄采买了。金生,姑娘主仆二人皆是弱质女流,不如你陪同她们前去帮忙搬搬抬抬,务必帮姑娘为养济院孤儿一人置办上一身新衣。回头本公子要将姑娘高义写进诗书供天下传唱,使得这天下闺阁中人也以姑娘为荣效仿一二。” 文翊面上冷意一收,慷慨激昂地为欧婉真想好了后路,谁让她这么会夸呢! 金生和文翊配合已久,忍着笑补上了杀伤力十足的一句,“公子说得是,若是让老爷知晓此事定会奏明圣上,以达天听。” “胡闹,本公子说了莫要在外露了身份你怎么总是不听呢!等回京后非得换了你不可。”文翊一副被下人揭穿身份气急败坏的样子甩袖进了养济院。 金生垮着脸对已经目瞪口呆的欧婉真恭敬一礼,“还请这位小姐带路,不然公子会责备小的办事不利。”他眼中写着:来问我啊,保管哄得你乖乖散尽家财。只可惜满心幻想文翊真实身份的欧婉真根本看不透表面憨厚的金生心中想的啥。 第一卷 酸书呆与黑脸衙役 第十章 西凉骏马 “得饶人处且饶人,杜学兄晕血也非他所愿,杨师兄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 说话的少年十三四岁,身量在众人中最矮,比起他护在身后的胖子起码单薄了一半。眉清目秀的看起来很斯文,但神情镇定、态度坦然,敢于直面对面十来个年纪比他大的青年少年们自有他一番独特的威仪。 “常云平,那你又何必为个草包出头。”牛气哄哄的人身边向来都少不了狗腿子,被常云平责问的杨旭都还没开口,杨旭身边就有人跳出来了。 “你才草包,你全家都是草包。”刚才还躲在常云平身后哆嗦的杜子豪跳了起来,挥舞着短粗的手臂力求洗脱草包之嫌。 常云平少年老成,见状也不禁嘴角狠狠抽搐了下,若非昨晚吃了此人让二姐带回家的烧鹅,他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护着这胖子和准姐夫杨旭对上。 跟班还待再骂,杨旭伸手将人给拦住了,因为他看懂了常云平眼中的潜台词,他一点都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和个衙役之女定亲。 “常云平,这杜子豪不过是靠着贿赂山长得以入学的庸才,你如此回护有何意义?就不怕也被人质疑你童生来历。” 这杨旭说话也真忒毒,本来谁也没往那方面想,可这一说不少人就开始琢磨了。毕竟书院山长也是衙门三班六房中一员,论官衔礼房典吏还比管理六房的县丞低上一级,论资历常总班头在衙门当差都二十多年了,山长王致然才成为典吏八年。虽说三班和六房分数两个不同系统,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勾扯。 常云平倒也不怯弱,只是轻声反问杨旭,“杨学兄已是秀才功名在身,不知乡试和县试时山长和县令大人以及州府来的学政公还是不公?至于你说杜学弟贿赂山长,此话你可敢当着山长的面再说一次?”杨旭不想让人知道他和自家二姐定亲,常云平同样不屑和这样虚情假意的人为伍,只希望什么都懂的娘亲真的能想法子越过祖父祖母快些退了这门亲事。 “就是就是,你敢不敢当着山长的面提这个话头!贿赂,本少爷贿赂山长什么了?银货两讫的交易你们倒是说出朵花儿来呀,看王小校尉不削死你们。”杜小胖也不甘示弱,在常云平后面跳着脚叫嚣。说实话,那模样真的很欠揍。 “你……”杨旭被气得不轻,偏偏又不敢说得太重,只能一味生闷气。倒是他身边的跟班们心里不平,左右没有师长掣肘,竟然纷纷捋袖子呼喝要给常云平、杜小胖点颜色看看。 正在这时,只听得“嘭”一声闷响,对峙双方间的空地上多出来一个石缸。四尺见方的石缸中空,装了大半缸清水,因为猛然放在地上,清水晃动洒了大部分出来溅到了正往前冲的杨旭一方,惹来众人纷纷侧目。 常衙役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纵身一跃,叉腰站在了石缸后头,“你们要打架吗?单挑还是群殴。”不难看出,她脸上虽然气氛却是难掩眸中兴奋。 常云平看清来人后没办法继续淡定了,“二……大哥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怎么知道咱家老三被人欺负啊!你们,谁先上还是一起上。”常衙役一抹鼻头,一脚踹出,偌大的石缸在青石板地面上移动了几寸,发出刺耳的声响。 杨旭那方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顿时就萎了,这石缸加上里面清水没有三百斤也有两百多斤吧。看常衙役一副轻松自如的姿态,扔几个书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 “常云欢?几个月没见,你怎么黑了这么多?还有眉毛……” 常云欢在当衙役之前是在九峰书院念过几年书的,虽然成绩不好一直念丙班,可好歹还是有过已经升到甲乙两班继续进修的同窗,说话的一个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有句俗话叫‘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和杨旭走到一处的并非多熟悉常云欢,所以只是有些狐疑。 常衙役如日中天的气势顿时一泄如注,眼神也开始四处犹疑,典型的做贼心虚。 “这位学兄,在下兄长正是因为玩火不慎损伤须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此深感愧疚方才依了家父投身公门,你又何必揭他短处。” 常云平可不像常衙役这般毫无底气,三言两语就给人解释了常衙役的变化,并拉了自家二姐一把让其站到身后去。 熟料常衙役根本就不是那躲在人后的胆小鬼,身体巍然不动,反倒是把弟弟给掩到身后,“说我干什么,说你们的事情!谁要欺负常家老三就是欺负常家人,我常云欢必然不让他好过。” “常兄,他们不是欺负常云平,他们是欺负我啊!昨儿你们也看到了我家那匹马,明明就是被王小校尉看上花了银子买过去的,他们非得说我是贿赂山长,今天就变着法儿欺负我。对了,你是衙役,你得为我做主啊!”杜小胖满脸委屈,好像昨日和常衙役吹嘘要用西凉骏马打开九峰书院大门的不是他似的。 “王小校尉会看上你这土地主家的劣马?”对面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王小校尉是山长王致然的老来子,今年十九岁,在伏牛山下军营中好歹是个百夫长,会稀罕这些普通的马。 这自然不是普通劣马,被摔过的杜小胖绝对不服,“你们懂什么啊,那马可是难得的西凉骏马,还是没做标记的呢,别说王小校尉了,就是县太爷见了指不定也能掏银子买下来。” 西凉骏马想要运到齐朝颇为不易,而且有白鹿山军队驻扎,不管是什么途径从西凉贩卖进齐朝的西凉骏马都会做上标记送入军中,立马被军中上层将领瓜分干净,渐渐的竟然成了齐朝好骑射的男儿们向往的奢侈品,也难怪杜小胖会那么自得了。 迟来的文翊前面什么话都没听清,杜小胖最后这句却是入了心,联想金生报上来的消息,若杜小胖带来的真的是没烙印的西凉骏马,其中缘故值得深思。只是现在金生被支使出去坑人了,左右无事,陪着常衙役欺负欺负人也是不错的。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文翊弱弱地在旁边昭示了下自己的存在,见常衙役看过来还免费送上讨好媚眼一个,“恩人,小生虽无争斗之力,却能作口舌之争,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