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喜床囚鸟   “白九千,你听好,我戚国的储君,你的丈夫,绝不再吻你。”   和亲大宴,新婚之夜。   她所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冰冷无情。   白九千望着那宽阔笔直的背影,他裸着上身,性感的肩线,披在背后零乱的黑发,以及那发丝下隐约可见的大小伤疤,一切都熟悉亲切的仿若初遇。   那是白石城中,永缘街心,西城牌楼下,青春悸动的神秘少女邂逅深藏不露的卖艺少年的一刻,恍如隔世。   “清明……”白九千忍不住轻唤,声音细弱喑哑。   那背影一僵,猛地转过身,栖近白九千,雄健的身躯和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冷酷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轻视,一丝疏离。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他倏地坐直了身子,撩开胸前的乱发,心口一道箭痕触目惊心。“对我来说,你不再是白石城陪我谈天说地,为我疗伤,喜欢远远望着我的小千,而是背叛我,欺骗我,杀了我的骨肉,自私自利,水性杨花的女人!”   “那你,还要我来和亲?为什么不在辛国的战场上杀了我?”白九千不忍看那伤口,那是道新伤,伤在要害处。她猜得到那是伤在何时何地,却想不到他是怎样九死一生,挺过来,活过来的。   她更未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是戚国的储君殿下,他的国,他的人,强大到只需一个指头就足以将任何一个边陲小国毁灭。   而她,只是个刚刚认祖归宗的公主。父皇母后死于情杀,唯一的皇兄在征战中双目失明,能为国牺牲的,只有她了。   “死?那对你来说太容易了。”清明说着披上了一件黑丝绸长袍,整个人显得更加冷峻,刚毅的侧脸凛冽如寒冰。   须臾,他站起身,‘哐啷’一声轻响,连接在美丽床柱上的锁链顺着软滑的丝被掉落到了地上。   “呃……”白九千咬着牙,极力忍耐住疼痛,她的伤口被扯动了。   是的,她遍体瘀伤,双手双脚早已被冰冷的锁链捆绑在这红艳艳的喜床上,床的四角安有四根柱子,每一根上都连接着一条特意打造的细锁链,四条锁链的另一头各是一个粗笨的手铐,固定在她的手脚上。   刚刚,清明在折磨她。   白九千不禁自嘲的轻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知道她不会逃走,这四条锁链,只是他对她的羞辱。   只是,师娘传给她的玉配,父母留给她的喜服,伊泽摸索着亲自为她戴上的凤冠,还有筱筱走时送给她胭脂,它们碎了,撕了,毁了,花了。   无论活着的,死了的,她身上都有他们的希望,只是如今面对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的希望又在哪里?   锁链被轻放回了床上,清明收回手后不屑了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怕,所以,我要让你付出你能付出的所有代价。”   “我没有背叛你,清明。”白九千轻语,气若游丝,“当初,我甚至就在戚国境内找你找了多年,若不是伊泽……皇兄的信……”   “只有他的消息才能叫得动你,是吗?”清明的目光顿时燃烧,厉色道,“你的兄长,你的师妹,你的朋友,你的旧情人,甚至你的敌人对你来说都很重要?唯有我,是用来出卖和伤害的?白九千,你最好醒醒,看看你现在的处境,别想再骗我了,撒谎精!”   “清明……”   “我说过别叫我的名字!”   初见时清俊淡雅的少年,为她挡飞驰的马车,替夜归的她燃亮烛火,与企图杀她的皇兄城楼上对决,为她摇摇欲坠的地位奔向战场。   如今,那个人已不在了,她必须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正文 第二章 野史里的女人   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恍惚沉浸于万千思绪中,睡是睡了,并不安稳,定是朦朦胧胧,未过多久。   浑身僵硬,仍在仰躺着不敢动,目光所极之处,天花板上一个污点,看上去很像清明发怒的脸,不禁笑出声来。只是身子一颤,扯痛了伤口。   自嘲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是啊,比之过去一年的心境,四处寻找他的下落,燃起希望落空。再燃起再落空,几度绝望差点将她彻底打败。如今得知他的安好,代价却是要误会她一生……   “皇后驾到”   洪亮尖锐的声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白九千一阵慌神,记得昨夜自己身上未着寸缕,这样如何见人,又思及行动不便的手脚,心砰砰跳着。目光寻找着昨夜被清明粗鲁撕去的喜服,想勉强拉过遮体。却忽而发现,身上竟是密密实实遮盖着一件东西。   那是……昨夜清明穿着的黑衣!   还未多想,床脚处的一面屏风后隐隐站着一群阴影。   “皇后驾到”尖锐的声音比之刚刚小了许多,又似提醒般重复了一遍。   “辛国公主九千给皇后请安,只是行动不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九千只得操着喑哑的声音说着,早已干裂的嘴唇想是已渗出了血丝。   “行动……不便……”温柔的女声里有一丝混乱,似是搞不清楚状况了,“到底怎么回事……”   伴随着她的匆忙的脚步声,九千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位雍容华贵但略显清瘦的女人,皮肤白皙,神态淡漠,看着她时有几分纳闷和防备。   她的目光很快停落在束缚住九千的四条锁链时,面色暗沉了下来,愤怒和尴尬取代了刚刚的防备,“……这孩子简直疯了!来人”   “是。”来了一个老年的宫女,弯腰低头,“皇后,请吩咐。”   “快!把这些破铜烂铁给我打开!”   半个时辰后,在皇后的吩咐下,两个辛苦的小宫女伺候着九千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直到九千几乎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了。想她许久都未曾揽镜打扮了,自清明离开以后……   宫女手很巧,心也铃珑通透,打理出的发髻和妆容简单大方,完美的衬托出她的清丽和英气,又恰到好处的遮盖住了太阳穴上淡淡的疤痕。   期间那皇后一直坐在屋中等待着,一言不发。   那就是有话等着要问了,九千心中思忖,走到精致的矮桌前,坐在金丝银绣的坐垫上,难以想象自己此刻短暂的自由。   皇后很美,眉宇间的风情是超凡脱俗的,九千看得出,清明的样貌大部分遗传自她。   “你今年二十二岁?”一个宫女端来茶点,皇后将晶莹剔透的茶杯推向九千,柔声询问着。   九千点头。   皇后嘴角微弯,绽起端庄慈爱的笑,“我的孩子,清明,今年也二十二岁了。”   “我知道。”九千喝了口茶,喉咙不再疼痛难忍。   “你们在辛国相遇时,是六年前吧?”   九千莞尔,“是的。”   那是他们两人的故事开始的地方,和时间。   “那孩子,我完全不了解他。”皇后轻摇着头,柔声道,话里更多的是宠溺和伤感,“他是戚国的储君,你是辛国的公主,你们和亲本是喜事,却让你受苦,我代他代戚国的子民向你赔罪。”   皇后低头,九千没有答话,只回礼。   “你也知道,我和他失散十八年,刚刚相认又差点看他惨死,是我的放纵害苦了你。”皇后直视着九千的眼睛,诚心诚意道歉。   一番话,九千听得胆战心惊,特别是那句‘差点惨死’,已不知是心虚还是心疼了,“如果您知道我和他……之前的事,也许你不会这么想。”   “为什么?”皇后一双美目逼视着她,只是目光中探寻多过锋芒。   “是我……”白九千皱眉,感到而是有些东西哽在喉头,有些艰难地说,“是我做了一些他不能接受的事。”   “可他没有这么说过哦。”皇后挑眉一笑,是错觉吗,那笑里居然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说什么了?”白九千不得不好奇地问。   “他什么都没说。”皇后说着不自觉皱起了眉,一只手捏住桌上的茶杯,“一切都是我派的细作打听来的。如我所想,你是个美丽倔强的姑娘,不骄傲,也不害羞,开朗又丰富,身上有侠气还很善良……”   说到这里,皇后流露出困惑的表情,须臾又以一种悲伤的目光抗议似的注着九千,“只是我猜不透,究竟是什么让你背叛了他!”   “我只是欠了他的。”面对眼前这位长者,九千忽然不知从何辩解。“但是我没有背叛他。”   “你俩虽未拜堂成亲,但你为他怀过一个孩子,可惜不幸胎死腹中了。”   “这是真的,不过不是胎死腹中,是被我自己打掉的,我亲自开的方,配的药。”九千努力让自己说得淡漠,哪怕心中痛极。这里有一个秘密,她实在无法对眼前的人说出口。   “为什么?”皇后的眉头皱的更深。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住。”九千坚定的回答。   未等九千说完,皇后就已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九千回望着她,眼神忽地悠远。“我在辛国的野史中读到过您的故事。”   “辛国,那是我的家乡……”皇后捏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手还抓着那只手上的袖子,极力克制自己一样。“我的乳名叫吉萱。”   九千嘴巴动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良久,皇后似是恢复了平静,又不无感慨的将视线移向了一侧的雕花木窗。“我知道你看到的是哪一段,只是想不到,我人还未死,就已入了野史。”   薄丝绣花窗帘坠满流苏,风吹轻轻摇曳,淡淡的橘色衬着阳光柔美,窗外白云流动,往事一幕一幕,在这个美丽人的眼前掠过。   九千一时之间无言,不自觉的抚着额上的刘海和碎发,“现在您一定在憎恨我,当初您危急中拼死生下清明,而我却选择打掉孩子。”   “我是死去活来生下了他,却没能保护他。”皇后不无感慨的说道,再看着九千一脸坦然,低垂下眼睫,沉吟道,“你有苦衷,对吗?”   九千双唇紧抿,一脸怆然道:“也许,我和清明的故事,要从辛国的历史开始说起吧……” 正文 第三章 大王有请   九千握着书本的手又蓄满了汗,她粗乱随意的在裙子上擦擦,继续读着戚国近二十年史册。   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流落在民间多年的皇子清明在替辛国征战的沙场上负伤,昏迷不醒,却不想被戚国一个武将所救,认祖归宗,又在同一年加封为太子,成为戚国储君。   第二年,江山飘摇动荡的辛国因连年战乱,无力抵抗,新继位的少年国王又身患目疾,只得将唯一的公主送来戚国,与储君清明和亲,以求百姓太平,安居乐业。   放下史册,九千望了望已熄的烛火,揉了揉眼。   挑灯夜读,一转眼天已大亮。这样就过了几夜,她,竟然又找回了那个玉铂山上无忧无虑,也没心没肺的白九千。   今天,是她到戚国和亲的第四天,自那悲伤被折磨的洞房花烛夜后,她再未见过清明……不,他现在被称为戚的储君殿下,九国大陆最可怕的魔鬼。   来得最多的是皇后,史册上也记载着她,她原是辛国的平民,如今是戚国的皇后。   其实,史册并不详尽,一系列曲折的故事留在上面,无非是上好的纸张由白到黄,由新到旧,再随着时光的推移,慢慢变老。那上面的故事,也会渐渐成为无人相信的传说。   也许,历史可以由她自己来写。只是,她和清明的故事,要从何说起呢?那个在爆炸中早已坍塌的牌楼吗?师傅策划的那一场情杀,夺去了她生命中最亲的三个人的生命,还毁了她和清明相遇的见证。   忽然,九千笑了笑,寂寞的,自虐的。   刚刚差点忘了,清明现在是恨她的,史册中会将她写得人尽可夫吧?只是,人死了还在乎这些吗?   低头看看腕上的勒痕,已淡了很多,最痛莫过被心爱之人贬低凌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九千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   匆忙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宦官衣着的人走了进来。   “奴才江山见过王妃殿下。”江山弯腰低头,体势拘谨,恭恭有礼,然而目光是猥琐至极的,“王妃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太子殿下不是交待过,我若踏出这里,这一屋子人的脑袋就保不住了?”九千是平静的,不动如山。她自己几经战乱都尚留一口气在,此刻怎可连累他人一夕丧命。   “是辛国的皇帝陛下来看望您了,国王皇后太子殿下也会在大殿等候着。”江山头答道。   伊泽皇兄?他来干什么?和亲也只刚刚四天……还有,清明也会在吗……   金光灿灿,富丽堂皇的大殿上,一个身着黄袍,表情严肃,不怒而威的长者坐在正中,身旁是娴静文雅的皇后。没有清明。   “九千见过父王母后!”   “不必多礼,九千!”戚国大王腔调稳稳的,略显苍老,“辛国大王特意来看你,清明那孩子不在,你好好替我们招待你的皇兄。”   九千只答出一个“是”,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急急抬起头,四下寻找着,目光顿住,泪,哽在喉头。   一旁的座位上,一个头戴王冠的年轻皇帝,气质脱俗,卓而不凡,他正看着她,和清明冷冰冰的神色不同,那是满满的关切担忧和歉意。   九千怔了一怔,怎么会?   “伊泽!”情急之下,她直呼他名。   快步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张双眼睛,它们冷艳迷人,狭长深邃,美丽的不该生在男子脸上。就是这双眼睛,曾失去光彩,不能视物,也使得一切都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九千,你还好吧?”伊泽从容起身,轻扶着九千略微颤抖的双肩,一会儿又怜惜的替她撩开沾在脸上的碎发。   那动作,根本不似失明之人。   他又骗了她?   “伊泽,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双目失明了吗?”九千的目光不由自主死盯在他的脸上,一刻也不离开。片刻后,她只觉脊背疼痛,头晕脑胀。   似是觉得尴尬,伊泽勉强笑了笑,斯文和谦卑替代了与生俱来的魅惑之色,显得高贵沉稳。“九千,不用担心,我已经好了。”   “这……”九千仍无法相信,不禁回头,四下里寻找。这是她下意识的举动,过去,凡是出了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清明。   她很快觉悟了,这次,她要寻找的人并不在,反而是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她。只是有人看得光明正大,充满玩味,更多的是紧低着头,只用余光。   唯一发自内心关心他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九千,我会来看你是因为九千”   伊泽的声音近在咫尺又远在千里之外,九千只感到头昏昏沉沉,身子渐渐沉重瘫软下去,伊泽及时搀扶着她。呼唤声接连袭来。   耳畔响起众多噪杂的声音,伊泽的皇后的国王的,宦官宫女们的,还有……没有了,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腰被伊泽有力的臂膀揽起,双脚顿时悬空,腾云驾雾一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黑暗中,忽然看到一个好美的地方,那是辛国的上元节。   欢声笑语,火树银花,炮声连天响。   九千看到自己领着一个哭泣的小姑娘,小姑娘很漂亮,皮肤是棕色的,头发是卷曲的,眼睛出奇的大,只可惜里面蓄满了泪水。   忽然,一把匕首朝她刺来,九千下意识的将小姑娘护在怀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冲到她和匕首之间,替她挡下了一刀。   九千回头,拿着匕首的竟是伊泽,而替她挡刀的人身着一身胡姬的舞服,脸上戴一个面具……   嗅着清凉的薄荷味道醒来,九千觉得舒服极了,皱了下鼻子,发出梦呓的嘤咛。   “九千,你醒了?”   “皇后娘娘……”视线模模糊糊的,她好想翻身再睡。环顾四周,是她住了四天,奢华美丽的寝宫,床边儿站着皇后和一个穿官服的白发老者。   “伊泽呢?”是他抱她回来的吗?真不争气,怎么会晕倒…   皇后目光忽然游移起来,不看她,反问那老者,“阳大人,王妃要不要紧啊?”   “回皇后娘娘,太妃殿下只是疲劳过度,营养不济,身体不支才会晕倒,没有大障。只要适量进补就可以了。”   皇后点头,“不用开药方吗?”   阳大人敦厚的笑笑,“不必不必,只要按时休息,调养调养便可以了,王妃有武功底子,身体自是不差。”   这阳大人真是神医吗?从哪里看出她那浅薄的武功底子来的?   九千摇摇头,看向一脸担忧的皇后,“我只是熬夜看了两天两晚的书,睡一觉就好了,根本不用吃药。”   “哦。”皇后皱眉,静静的点头。   “国王殿下,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向您请教!”突然一道愠怒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我国尊贵的公主,我心爱的小妹,为嘉尔珞和辛国的和平前来和亲,为什么会遭受此等待遇?”   这是……伊泽的声音,九千有些惊愕的坐了起来,屏风那里映出两道身影,显然是戚国王和伊泽两人,只是他们在说什么…   “皇后?”九千询问似的看着她。   皇后默不作声,将眼神向地上的某个点望去,低头拧眉,神色紧张。   九千定睛一看,霎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她如同被泼了桶冰水般清醒了过来。   那是锁链!   那天匆忙弄断的只是铐在她手脚上的四个镣铐,那些锁链仍连接在四个床柱上,没有被卸下。   显然刚刚已被伊泽看到,难怪他会责难国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伊泽发如此大的火,原本斯文儒雅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已被怒火掌控了,粗沉,刺耳。   “伊泽。”九千急忙赶到屏风外,吞咽下口水,却不知由何解释。   “九千!”伊泽冲过去抓着她的双肩,声音里充满悲伤,“你受苦了,是我的不对,当初若不是砚林飞鸽传书告诉我戚国的储君竟是失踪的清明,我是死也不会让你来和亲的。我以为这是对你好,成全你,可我错了,我忘了他会恨我们!他在报复你!”   “辛国王,九千,是我们对不起你们……”皇后已哭出了声音。   而国王,则板着脸,望了望每个人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伊泽渐渐收回了怒气,脸上的阴暗令人害怕,此时的他才是最可怕的。“皇后你不必自责,也不必道歉。我们辛国再小再弱,也做不到送一个女子来给你们做女奴,以供你们的储君玩弄取乐。哪怕是随便一个辛国的女人也不行!更何况还是尊贵的公主!”   伊泽顿了顿,未等他人开口,又道:“这一回,你们要宣战也好,怎么也好,我誓要将我的妹妹带走!我们败了,就以身殉国,死也死在自己的土地上,这辈子再不会让她踏上戚国一步!”   “辛国大王”皇后很是紧张,躲到了戚国王身旁。   伊泽则揽了九千的肩,便要将她带出去,九千不由自主的跟着。   “等等!”戚国王突然开口。   两人站住,伊泽身旁的护卫见状手已握在了刀剑的柄上,蓄势待发,准备随时闯出皇宫似的。   伊泽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后,又将九千护在身后,“戚国王,我已说得很清楚了,随时恭候您的战书,我一定御驾亲征,会会你们的储君,九国大陆的杀人魔。其实我与他也是老交情了,仇也结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伊泽说完转身欲走,戚国王才道:“我们不会宣战的!”   九千听了回头,心砰砰跳着,伊泽则稳稳站住,没有回头。   “是我们对不起九千公主。”戚国王说着朝皇后看了一眼,皇后点头。戚国王的声音,苍老沉稳,“我作为一国之君,从没想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竟是这样的人。当初,是他坚持要与贵国和亲,我得知是他曾经爱恋的人,就同意了。也不知最终会变成这样,所以我们不会宣战,我们愿意与辛国王达成协议,永不开战。只是公主跟您回去小住一段时间,来年我让我的皇儿亲自去接……”   “不必了!”伊泽笑了笑,“他去,我也不会把九千交给他继续折磨的。宣不宣战,由您决定,我们随时奉陪,再劳烦转告尊贵的储君殿下,就说,他已经变了,九千……已经不爱他了。” 正文 第四章 面具下的男色   大队人马走了半刻,戚国的宫殿竟还在视线之内,未见丝毫远离。   九千坐在飞驰的车中,似是仍听得见砰砰的心跳声。伊泽坐在她身旁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偏偏缄口不语。那张脸生得异常英俊,身上散发着熏香的味道,气质不凡。   “伊泽,你这次,怎么这么维护我?”九千突然问道。   伊泽猛地睁开眼,苦笑道,“九千,你这样问不觉得心酸吗?我是你亲大哥啊。”   “可你曾不止一次想杀我。”九千平静的望着他,说出口的话却异常悲怆,“那时甚至我还不知道我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九千。”伊泽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似陷入深深的回忆一般,目光凝视着虚空。“你总能让我无地自容。”   马车中弥漫起一股无奈和悲伤交织而成的气氛。   九千低头咬唇,为自己一时心直口快的发泄感到后悔,再看伊泽,眼神木呆呆的,心跳一顿,“伊泽!”   “什么?”伊泽缓缓将目光移向她,询问着。   九千这他的举动,才松了一口气,“没事,我以为……你眼睛又……不舒服了。”   “我没事。”伊泽勉强笑了笑,怜爱一般揉了揉她的头,“说得这么冷淡,我以为你真的要记恨我一辈子了。对不起,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不要说了。”九千意兴索然的摆摆手,不想再听伊泽说,也强迫自己不去想。   自从坐上这驾的马车,她的心中便开始酝酿着奇异的情绪,有解脱,有震撼,还有令人惊奇的兴奋,而当她刚要开始思索这兴奋的根源时,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副想象中的图景,令她自我厌烦,喘不过气。   九千猛地摇了摇头,想将这些都甩去。“伊泽,你还没说究竟怎么会复明的?大夫不是说想痊愈很困难吗?”   伊泽正讨好般的看九千,被她一问,扬起一个出奇耀眼的笑容。那一刻,九千觉得只能用惊艳来形容,难以想象,这是个帝王,曾经十分无情。   “说起这个,有个人……哦,不,是两个人,你一定要见见。”伊泽眼里变幻着奇异的色彩,整个人忽然变得狡黠的很,“幸好有他们,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来看望你,更不知你要在这偌大的深宫里受不了多少年的罪了……”   伊泽说着突然住了口,小心翼翼的看着九千的表情。   九千一笑,“没事,我现在更关心你说的那两个人?我认识吗?”   “兴许,只认识一个。”   “筱?怎么会你?”   戚国的官道,长亭驿站,九千和季连筱相拥而泣。   大队人马全副武装将原本空阔寂寥的别离伤心之地占得满满当当,皆围着驿站把守,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九千,你能和清明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你保重。   别哭呀,师姐。我这样叫你你该高兴了吧?   早年在山上时我就说过,终有一天,我要离开你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现在总算如愿了。   我不是被流放,我只是终于要上路了!   两年前,季连筱坚定的话言犹在耳,经常想起,反复咀嚼,一个字都不曾记错。   而今,真实的抱着这娇小柔软却包裹着冷硬坚强心灵的身体,让她觉得好不真实,好不习惯。   “对不起,筱,那时是我懦弱……”九千泣不成声,一刻也不想松开。   两年了,尽管她从未怀疑过有朝一日可以再见到季连筱,两人相拥而泣的场面使她在梦中不知上演过多少回。   只是,今天这个处境下的重逢,却令她原本在心中坠着的一丝不安更快蔓延。   “别哭了,来见见我丈夫。”季连筱总是率先整理好情绪,擦擦眼泪,将九千引到一个刚刚一直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男子身后。   “丈夫?”   男子转过身来,九千大吃了一惊。   是脸上戴了一张银色面具,严丝合缝的覆在脸上,只看得到双眼,像是天生一张这样的脸,显得诡异。可九千却倏忽一种熟悉感袭来。   就在此刻,天上云流飘动,阳光衬着正午的暖意一寸寸照进简陋的长亭里,使得站在边缘一侧的男子周身笼罩在一片白光中,连带将他左耳上的银耳环映得夺目……   “唐瑛!”九千的心顿时狂跳,几乎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男子。   季连筱早已由掩嘴偷笑改为哈哈大笑,一旁的伊泽也不无感慨的看着三人。   “我就知道九千不会猜不到的。”季连筱说着走上前去,两手悄悄拽着九千的衣袖,“好啦好啦,他现在可是我的夫君。”   “呃。”九千原本脸上带泪,如今破涕为笑的交替看着两人,手仍覆在唐瑛的肩上没有松开。“你们终于能在一起,这就好了,免得应了师傅那句话。”   季连筱听了低头浅笑。   “筱没礼貌,我可要叫你一声姐了。”唐瑛语带笑意,可被面具遮盖的脸却感觉不到他的快乐。   九千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覆在他肩上的手顺势摸上那张面具,触到边缘,便要掀开。   “九千……”季连筱一把拉住她的手,直直的注视着她的眼睛,然后,轻轻摇头。   “还是不要了吧。”唐瑛随即也说,“已经很难看了。”   九千霎时黯然。   “我们这一次,要不是为了给伊泽治眼疾,说不定真的要过个15年才回来了。”季连筱不无向往的眺望远方,十里长亭外眼光明媚,远山远树,隐隐约约。   “谢谢,谢谢你医好我皇兄的眼睛。”九千忘记了自己了正式身份,江湖规矩朝唐瑛一抱拳,算是回礼,只是,起身后他又跪了下去,“我更谢谢你替我照顾和保护了筱。”   也许清明说得对,她生命中还有许多许多人比她自己更重要。   比如伊泽,比如筱。   “可不敢当。”唐瑛的话语里听得出他该是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九千但笑不语,唐瑛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毫不客套,直来直去。只是……回头看筱,这家伙难得的害羞似的低垂着头。   这两人几经折磨,生死考验,相伴从年少走向成熟,又出来磨炼这一年有余,竟都多了一丝淡然的气息,九千不无欣慰。   “不过,九千姐你是不是病了?气色太差了。”季连筱又忍不住问。   “说的也是啊,九千,我刚刚就看你不太对劲。”季连筱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搭脉,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是不是清明当上什么破国的储君就对你不好了?欺负你了?他以前就那个样子,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呵,她的师妹把戚国的宫殿当成白石城的街巷了,也难怪,那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九千笑而不语。 正文 第五章 他的女人   “陛下!”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人从外围重重士兵中走了进来。“那边好象有几个人骑马过来,瞧马匹的颜色应该是戚国的禁卫军。”   伊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清楚几个人了吗?”   “三五个吧,其中一个比其他人都快,陛下,我们还是快上路吧。”中年士兵面色紧张的说。   “只三五个就把你吓成这样?”伊泽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手抚着腰间宝剑,走出了长亭。九千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朝季连筱和唐瑛使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那是也许别人看不清楚,但她不认错。   清明追过来了。   伊泽背影微微颤抖,那是即将面对仇人的兴奋,他回头看看九千,两人心照不宣。   “先带公主三人上马车!”伊泽朝那中年士兵吩咐。   “等等,九千。”季连筱在身后拉住她,“虽然我猜不到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了,但如果你真要走,还是和他说清楚的好。”   九千听了定定的看看季连筱,朝那边望去。   是的,她是……的确想再见他一面,可是,又该说什么呢?   “陛下,看那人的势头,是要直冲过来啊。”中年士兵说。“现在走还来得及,属下带人殿后,保护陛下和公主安全!”   伊泽闻言还是先望了望九千,后者变得一脸茫然无措。   “挡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伊泽说完示意三人又进了驿站长亭。   说时迟,那时快,不消半刻,清明一身黑衣的身影已清楚的出现在视野之内。   他似将一腔怒火都融入全身似的,那马蹄声听来也似恐怖的厉声质问。九千终于明白了,流传于九国大陆关于他可怕的绰号每一个都不是谣言杜撰,而是有根有据。   可怕的很,至少她现在就是。   她会死!她强烈的预感到,清明今天必定会将她带走,还会像那晚一样无情的折磨他,捆绑禁锢,也许……更甚。   “白九千!”   随着清明一声怒吼,所有的辛国士兵都被震撼到了一般,齐齐举起长茅对着他,生怕他靠近。   可是,他疯了一般,视几十杆长茅于不顾,竟拽起缰绳,纵身一跃,离开了马背,跳进外围士兵的阵营中。随着马儿一声长嘶,几滴鲜血洒在辛国士兵的脸上,不知是谁的。   尽管有伊泽的命令在先,可那些士兵似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竟都不约而同的朝他用上了看家的本事。   他能令人胆寒,但也能激起人的杀意,这样,对他真的有好处吗?让所有人都想杀了他?他疯了吗?   九千看得胆战心惊,清明已如灭顶般被围在圈子里,外面的人能看到的永远只是最后的结果。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单枪匹马对付一个国家最精锐的禁卫军,即便他有魔鬼的绰号,但他仍是普通人,这一点九千最清楚不过了。“伊泽……”   “住手!”未等她说完,伊泽便已出声喝止,他从未真正将谁置于死地过。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令那些士兵们恢复理智,“都退下,他是戚国储君,谁敢动他?”   安静了,辛国的士兵们慢慢退后了,打斗似没有发生一般。   可是如今这条官道,长亭外几里之地,俨然以成一个小型战场,以一对百。   “……清明?”九千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不自觉的叫了出来。   清明缓缓走了出来,面色冷峻,发丝飘扬,长剑在手,气势不减,黑色的衣服尽是破损,每一处都湿濡的向外渗血,皆是被长枪所挑而成,身上浓重的腥味令人作呕。   “想跑吗?”清明脸上挂着几滴血,原本俊朗的面庞多了一丝狰狞。   他的确像是嗜血的恶魔,只是先吸过自己的血。   九千咬着嘴唇,刻意压制着心中的紧张,“即便我不是辛国的公主,我也不做阶下囚!”   “这由不得你做选择!”清明举起手擦擦唇边的血迹,那只手上已辨认不出几道伤痕了,最明显的一处是穿透了手骨,同时被削去一片皮肉,鲜血涓涓流出。   一刹那,九千感觉胸口抽痛了一下。   望着清明一步步逼近,九千只觉一阵眩晕,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和耳鸣。她怕见血。   季连筱从身后抱住九千,惊惧的看着清明,唐瑛也是在一旁喘着粗气死盯着他从前认识他的人如今已都在怕他了。   清明见了目光闪烁,受伤的手已垂下,步伐却更急了。   “戚国的储君殿下,请你自重!”伊泽长剑出鞘,保护着三人,“戚国王已与我达成协议,永不与我辛国宣战,以补偿九千在你那里受到的侮辱。”   清明听了冷笑,“我是与不是戚国的储君,九千都是我清明的女人!”   ‘咻’空中划出一道声音,伊泽的剑瞬间抵在清明喉咙处,低声道,“清明,你别乱来。”   清明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嘴角微弯,似笑非笑,迎着剑向九千走去。“九千,跟我回去!”   “不!”九千泪珠滚落,但努力摇着若有千斤重头。“你已不是我认识的清明了,跟你回去,只会被你侮辱。”   九千试图平静,不去看清明。而是越过他,望着他身后一片旷野。   大好河山,幅员辽阔,但她不想成为俯视者,站在王者的身旁做令人艳羡的女人,她只是玉铂山上自在轻狂,对一切似懂非懂却渴望超凡入圣的小姑娘。   是的,她的故事,还是要从玉铂山说起 正文 第六章 师妹叫我去巡山   “长生不老?那是京师里的达官贵人,富贾豪绅爱求的事。越是养尊处优的人越怕死,他们恨不能握着荣华富贵,永世不放呢。”   九千在乘凉。   一张结实的吊床系在两颗树干中间,她正悠哉悠哉的仰在上面。随着身体左右微微摇摆,几缕淘气的阳光穿透层叠树叶的缝隙照射在她小巧而白皙的脸上。她高举着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边读边用它来遮阳。   “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九千俯身,不满的对下面那个小小身影说道。   “你说啊,我听着呢。”   季连筱在下棋。   九千的吊床下摆着一盘围棋棋局,她正端坐一边,神色专注,额头有薄汗。   “不但怕死,他们还怕变。他们总想知道自己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九千随意又翻了一页,念道:“京师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卜卦炼丹制符……每一样都比我们要开的医馆赚钱哦,真想不通师傅怎会决定这种三伏天下山,山上都热得要死。”   “夏天会得暑热疟疾伤寒,都是耽误不得的急病。记得砚林说,那里人常常生病的。可是,拖着体弱多病的身子,长生不老有什么用?”季连筱头也不抬抬,视线从没离开过棋盘。“我真有点好奇了,那里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确实很奇怪。”九千若有所思的翻着书。   季连筱刚要将落子又收回,踌躇不定,抬起头,“还有啊,我看过一本书上说,京师里的女子好象在我这么大就可以嫁人了,你这岁数的都已经做娘了呢。”   “不是的。”九千探出头看着季连筱说,“应该是姑娘初次来了月事才可以嫁人,小时候嫁人的是童养媳。”   季连筱皱眉,“师娘房里的书你都看过了吧?”   “大多数吧。”九千边说边扭动几下身子,吊床又开始摇摆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现在就是在长生不老呢,都活了几千岁了,其实,我们比那些富贵之人还逍遥……”   ‘喀啦’一声轻响,季连筱终于将手中的黑子敲在棋盘上一个位置,但没有吃子。“喂,该你了。”   她扬起头,脸上带着不服输的挑衅表情。   这样的筱筱显得美丽且干练,尽管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但已令人一眼便可瞧出是个美人坯子的形儿了。   “你帮我。”九千缓缓俯下头,看了一眼棋盘,再度仰躺回去说道。   与季连筱相比,九千的相貌就相形见拙了皮肤白皙却显得冷漠,无论眉角眼梢总少了几分特点,并不惊艳,过目即忘。唯一突出的仅是一张饱满的唇,天然带笑,平添了几分姿色,也算是清秀佳人。   “我帮你?”季连筱也不管九千看不看得见,给了她一记白眼。“那和我自己下有什么区别?”   “你每天都自己跟自己下嘛。”九千说,“还都看着棋谱。”   “那是为了赢你才看的!”季连筱双眼一瞪,将手中一把棋子朝九千扔过去。   “住手,你怎么一下棋就爱扔棋子啊?”九千手忙脚乱的捉住两颗,又收拾起落在身上的几颗,“这是最后一副了,我们要带到京师去的。”   “你扫了我的好兴致。”季连筱已站起来,沉着脸看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   “本来也是你拉我来的,我只想留在屋里看书呢。”九千没有说错,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本书里。“赢怎样?输又怎样?是否成败转头空……”   “你胡思乱想又怎样?”季连筱跳起来,一把夺过那本《洪荒天机》藏在背后。“你什么都能带,就是不能带这些书。”   “还给我!”九千一气之下,顺手将手里的棋子扔回给季连筱。   “你说不扔你自己还扔?”季连筱拿书当盾牌,两人打闹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带就是了。”九千举手投降,软软的躺下了,这回双手枕在脑后。“反正很快就能回来了。”   正忙着收拾棋子的季连筱听了挑眉,横眼看向九千,“你说你要回来?你期盼了一年多能去京师,真的决定要回来?”   “只是想去看看而已。”九千享受着清凉的荫蔽,与季连筱的满头大汗形成鲜明对比。“看一看就好,我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玉铂山适合我。”   “九千!”季连筱突然提高了嗓门,双手叉腰,表情严肃的看着吊床上的倩影。   “干嘛?”九千察觉了季连筱的异样,回了头,两人对视着。   “师姐你这样可不行哦!”季连筱的声音还有几分稚嫩,但讲出的话却与其样子有极不相称的成熟。“我早晚是要离开你的,离开你去过我想要的生活,所以你一定要有自信,不能再这样躲在山上混日子了,知道吗?”   “真是难得叫我师姐呢。”九千笑道,“难道我一辈子在这里生活就是失败吗,筱?”   九千对于季连筱目无长幼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只懒洋洋的回答。   呵,可爱的筱哪里会懂。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啊。九千不无感慨的想着,脸上却仍不温不火。   “你……”季连筱一时气结,突然伸出手一把扯开了系在树上的吊床绳子,“你总是这样…”   “啊”九千一声惊叫,顿时大头朝下倒了下来,心里咒骂。   这小妮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解的居然是她头顶那头的绳子。   眼看头就要砸在地上之际,一刹那间九千以脚借力,双臂展开,凌空翻身,一条腿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另一条腿向后翻起将吊床挑着,没有让它沾到一点泥土。   动作身形干净漂亮,只是额上的刘海随之翻动,凌乱中露出了太阳穴处明显清晰的疤痕。   “你也太过分了,干嘛害我?”九千熟练的拢好额前的刘海,恰到好处的将疤痕遮盖,才去收拾了身后的吊床,然后叠好,抱在怀中。   出了密林,是一座庄园的后门。这里有机关暗道陷井,处处显示着主人深谙奇门遁甲之术。   “暗门也好,开医馆也好,自从师娘故去后,师傅这几年经常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季连筱轻巧的躲过青石台阶上的翻板,两只手还端着刚刚的围棋残局,只不过已少了许多子,“昨晚看到他一个人坐着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千朝季连筱莞尔一笑,打开一道暗门,边走边说,“师傅是在想师娘吧,好象他们是在京师相遇的,这么说来,师傅想去开医馆也不稀奇了。”   “只是从这里到京师,再快也要半个月,处暑都过了。”   “一年四季都不缺生病的人啊。”九千手肘顶了一下石头雕花圆柱里的石麒麟,一道颇富玄机的石门里套着朱漆木门出现了。   这是最后一道机关了。   “只是我们的跌打损伤药酒可以少带一些了,京师里的人都喜欢吟诗作对,看戏听曲,尽是斯文人,斯文人不喜舞刀弄枪的,受伤出血的不会很多,我也正好不用担心。”九千径自在前面。“到时候你们安顿下来,我就可以早些回来了。”   背后一时没了动静儿,心中一沉,回头,果然见季连筱已板起脸来。九千知道她要说什么。   “九千,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季连筱果然如是说道。筱筱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成熟老练,很多习惯也都带着强迫性,与白九千截然相反。   只是面对这种局面,九千总是能想到法子应付,“这样好了,我们不妨打个赌,如果医馆三个月就能净赚五十两,我就留下天天陪你下棋,行不行?”   季连筱沉吟片刻才点头,脸上却仍带狐疑之色,道:“这都要看天意,不过暂且答应你。” 正文 第七章 一两银子打十下   那个女孩,一直在看他。   清明忘了自己第几次用余光扫向对街另一边的牌楼下,深绿色的衣裙,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时而咬着饱满的丰唇,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整整一个下午了,她真的是在看他么?   清明正想着,这一分神,迎头被一个重拳打在鼻梁上,歪着身子,坚持着没有倒下。   “十!”他随即喊出。   围观的百姓发出赞叹般的欢呼,纷纷扔下了铜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白石城龙蛇混杂的西城,有名的西城功德牌楼下摆设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一两银子打十下”几个大字。   这是清明的生意,每天都会引来几个大汉挑衅,似是不把他打倒不罢休,可清明坚持着一次都没有倒下去。   只是鼻青脸肿在所难免,每每这时都会有围观的百姓丢下几个同情的铜板,清明最后才会去拣。当然,分文不掏,看够了热闹就走的,也大有人在。   伸手摸一摸一边已肿起的脸颊,真是一时大意,想不通那样的女孩有什么值得他分心的,每天来看他的小姑娘们多得是,有的交出一两银子,都舍不得打他,反而送来吃的喝的。   因为即便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也难掩清明帅气洒脱的光彩,那是一股永远昂然和昂扬的野气与风骨,年轻顽强。   抬头望望天,已近黄昏了,清明将木板招牌翻转过去,算是收摊了。也许是天色已暗的缘故,静下来沉思的他,多了几分沉稳和阴郁,使得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冰冷的氛围中。   今天他被打了六十一下,挣了六两银子,三十七个铜板。那额外的一下是因为打人的大汉虽然孔武有力但头脑不灵光,硬说少了一下,他并不计较,多给他打了一下他从不是轻易动气的人。   算算生意还不错,可以回去了。   正欲离开,却见那姑娘还站在那里,夕阳西下,牌楼投下长长的阴影,她就在阴影里,仍是同样一副表情。   “姑娘,天晚了,你若想给钱就快拿出来,还想看的话,下次请早。”清明朝对面远远的一抱拳,说完转身便走。   “啊,你等等!”对面的出声的自然是九千,她叫住了清明。   清明回头,也不言语,面无表情的望着。心道,这女人的声音意外的好听略带偏南的口音,比这里嗓门或尖锐或细弱的女人好听多了。   “这个……”九千走到他身边,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两银子。   清明冷冷的看了看,又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九千,狐疑的问:“你……要打吗?”   九千摇头,“这个赔给你。”   “什么?”清明这下皱起眉来。   “因为你看了我一眼,才会被打到,这是给你看医的钱。”   清明看了轻笑,勾起的嘴角扯到了伤口,抽痛了一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无关,不用放在心上。西城晚上不太平,快回家去吧。”   “你收了摊不打算去看医吗?”九千好奇地盯着他脸上的伤痕,除了刚刚落下的,还有旧伤。   “当然不用了。”清明冷冷的说,“你也看了一下午了,难道没看到我除了最后那下一直没有被打到吗?”   他的牌子上有注明,除了肩膀和胸口两处外,攻击其他地方他都可以用手挡。可总是有些人不甘心,总想在他脸上印个“记号”。   “这个归这个,不过”九千忽然伸出手戳了戳清明的肩膀,那上面的衣服有未干的血迹,“你真的不疼吗?”   “唔,住手!”清明痛得深深皱眉,但很快忍住了,压低声音咬着牙道:“这里是旧伤!”   九千竟露出得逞般的笑,昂扬的抬起头,“我就说了你该去看医的,跟我来吧。”   “跟你?”清明疑惑的看着九千,“你怎么发现我这里有伤的?”   “你下午被第三个穿蓝衣的男人打时,右边就一直向后躲着,怕被打到。”九千眼珠向左转动,准确的回忆,“你明天还想出来摆这个摊子的话,今天非得找大夫不可,不然明天铁定会流血。”九千说得自信。   “那也不用!”清明粗鲁的打断了九千的话,转身又要走。   “唉,我不要你银子的!”九千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家的医馆刚刚开张,正在施医赠药,保证分文不收。只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带我去城门口。”   “城门口?”清明挑眉,不解道:“你家医馆在城外?”   “不。”九千摇头,苦笑,“是因为我迷路了,只认得从城门口到家的路。但是我又不认得从这里到城门口的路。”   九千边说边觉得丢人,还好没有给人知道她学了九年奇门遁甲。本以为一切机关暗道都难不倒她,却一下山就迷路,原来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往往都是这样,复杂的东西记住了,最最简单的却被忽略了。   不多久,两人已走到城门口,即将酉时,守城的士兵正在做着关城门的准备。往来行人皆是行色匆匆,马车也赶得比白日里快了不少。   一路上,清明都沉默的走着,他也不知为何会答应九千的要求。只觉看到这女孩的笑容时心里暖暖的,竟越看越有味道,那笑容使得原本涩涩的眼神平添几分色彩,而近看一张唇也很饱满,只是缺了些红润,比不上百香楼里的女人们。   “师傅明明说是去京师,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个小地方。”九千在自言自语似的,“分了好几个城,城里又分东南西北,我愿以为到了京师,抬头就能看见皇宫呢。”   九千喋喋不休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清明原本清亮的星眸已敛去笑意,冷得似冰。 正文 第八章 英雄救美也救猫   “听说,这白石城是京师下四个城里最大的一个城了,只是东城和西城不一样,一边太平一边乱,你在西城摆摊,家就在那里吗?”九千说得起劲,回头询问清明。   清明似刚回过神来,点头算是回应了。   “那会不会很危险?你身上那么多伤,是怎么搞的?”九千更加好奇了,“你家人怎么不帮你包扎一下伤口?瞧你年纪也没有多大,怎么会做这个挣钱?”   “你问题太多了。”清明板起了脸,“我是孤儿,从小就住在西城,而且我也不小了,已经十六了。”   “咦?”九千眼前一亮,“十六,那你属羊的?”   “嗯。”清明脸色冷冷的。   “几月生的?”   “四月。”   “这样啊。”九千听了眉头一动,嘴里念念有词,“那是比砚林师兄小喽……”   “什么?”   “没,没什么。”九千耸耸肩,笑道,“我们同年,我也十六。”   “哦。”清明只应了一声,并没有表示出惊讶或亲切。   一阵骚动,忽然由远而近,一驾马车飞快的从街上赶来,似有急事要出城般不顾两侧,路人纷纷躲避着。   一只小猫则从另一边的角落里钻了出来,正摇摇摆摆的去追地上一个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发生碾压的惨剧,九千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本打算一手捞起小猫,抬腿磴上马车借力,然后用招牌拿手绝活凌空翻身落地的。   却不想,才刚将小猫抱起,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弯了步子。   “小心!”之后便是更大的冲击力使她跪在了地上,她以为是马车,吓得闭上了眼睛,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疼痛。四周发出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睁开眼,一双不算强壮的手臂紧紧环在她的腰间,怀里的猫咪因为惊吓也正喵喵的叫着,想是她紧张抱得太用力了。   “清明?”清明终于明白了,在她冲上前去救小猫时,以为她不会武功的清明竟上前去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承受了马车的撞击。   “你不要命了?”清明起先紧张望她,听她出声后便表情一沉,话里带着冰冷的斥责。   “我……”九千刚要辩解,忽然某个景象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么,立刻一阵眩晕感袭上头皮。她紧闭上眼,深呼吸,然后睁开,“你受伤了!”   “我知道,别碰!”清明咬牙望着跪在他身旁检查他腿上伤口的九千,“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九千摇头,她没有找到手帕,只得用袖子按住清明流血不止的小腿,“还能走路吗?”   “当然能,其实不要紧。”清明坚持着挪动了一步,没有问题,“你真的没受伤?”   九千也站起来,整理着额前的刘海道,“我没有受伤啊。”   “可你脸色很差。”清明皱眉,左右端详着白九千,“怎么这么苍白?”   九千一听眼神开始游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我怕见血。”   清明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她,继而注意到,原本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见他两人没事,都已散去了。而那惹祸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吧,这回我真的要看医了。”清明率先迈步走在前面,又忽地停下,回头看向九千,“刚刚一时情急,冒犯你了。”   九千闻言心牵动了一下,她知道清明是指刚刚拦腰一抱,胳膊几乎拢在了她的胸前,“我才应该谢谢你救了我和它。”   清明反倒显得局促,转身继续走着,步伐却一丝不乱,原本胡乱扎起的头发此刻更加凌乱,垂在背后的几缕发丝因晚风而飞扬着,竟然看上去很好看,九千就这么跟在他身后,看着。   望着他仍在渗血的小腿,九千感觉眼中涌出一股热流。早在西城牌楼下,她就为他的样子吸引,那是带着野性不羁的模样,眼神时而放纵,时而隐忍;而他静下来时,却显得冷静孤独,偶尔勾起的笑也是冷冰冰的。   “筱!”相隔两个店铺,九千就已扯开嗓门喊了起来,“筱快出来帮忙,快!”   清明迎面看去,隐藏在绸缎庄和客栈后,毫不起眼的一个深绿色招牌,与九千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招牌上书“玉铂医馆”四个大字。   九千急走了两步,越过清明,将他丢在了身后。   医馆门口摆着一张小桌,整齐的码放着一包包草药,旁边立着一个木牌,上写着:施医赠药。小桌旁是一张方桌,桌上方正好是一个对窗,一扇紧闭,一扇半开,上面挂一个风铃。九千随手拨弄一下,伴着清脆铃声朝里面大喊着,“筱快出来!”   此时一个原本坐在医馆旁的客栈门槛上一脸茫然发呆样的女孩子像是被吓到一样看向这里,随即发现了腿上带伤正慢慢走过来的清明。   “哎呀,来了来了。”答应她的却不是季连筱,而是隔壁“香记客栈”的千金香妮。“九千,你可回来了!今天一下午都是我在帮你家赠药,看病抓药的我都请人家明天再来了。”   香妮边说边上前搀扶清明,却被清明不着痕迹的回绝了。她也不介意,又接过九千怀中的小狗,逗弄着。   “我师傅和筱呢?”九千极其自然的接受着香妮的帮助,样子都似习以为常了,显然已熟悉的很。   “金师傅晌午醉醺醺的回来,筱生气了,他们吵了一架,和之前几回吵的都一样。金师傅一生气就走了,筱喘着气转来转去的,我一不留神,她就没影儿了。”   香妮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自家客栈门槛上发呆,耳朵里灌进去的尽是街里街坊的家常里短,闲言碎语。自从九千和筱到来后,很快和她们成了朋友,所以每当医馆忙时,香妮都会主动帮些忙。她爹香老板有时甚至抱怨,客栈忙时他都舍不得让掌上明珠做工,现在却成了医馆的打杂了,还分文不给的。   “想来是去找师傅了。”九千自屋里端出一盆清水,放在清明脚边后手脚麻利的洗着搭在上面的白布,拧干后准确的覆盖在清明小腿的伤口上。   “唉,你不是怕么,不用勉强,我自己来。”清明眼露不安,想抢过湿布,自己处理伤口。 正文 第九章 脱衣服   “唉,你不是怕么,不用勉强,我自己来。”清明眼露不安,想抢过湿布,自己处理伤口。   九千没有理会,照常涂腰,包扎,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很快将伤口处理得干干净净。“也不是怕,是会有点晕,医馆里燃着荷叶香,可以顶一顶的。你肩上的伤口渗血不多吧?”   “不多。”清明望了一眼肩上的伤,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那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九千边拣着草药边说,“外面太闷热,到屋子里来吧。”   “好。”清明说完忽然察觉一道异样的目光,原来香妮自刚刚起一直盯着他瞧,样子和那些到牌楼下看他挨打的姑娘们一模一样。   “香妮!”九千显然也看到了香妮的样子,叱责的腔调叫了她的名字,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不满。后又趴在香妮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香妮欢快的抱着小狗,回了客栈,而且没有再度坐在门槛上发呆。   “你和他说了什么?”清明低头,逗弄着那只被救回的小狗,嘴角微弯,自然的露出笑。   “我说呆会儿叫你去她家的客栈里吃晚饭。”九千歪头,右眼单眨了下,俏皮可爱。   清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没打算去那里吃晚饭。”   九千笑意更深,“分文不收的。不用担心,香妮的嗜好就是请年轻英俊的公子吃饭。”   “那也不用……”   “不行!”九千板起脸,朝他连连摇头,“你受伤了,要补营养,这是食疗,也是我给你治伤的一部分,你要让我善始善终呀。”   清明无奈的点点头,此时已解开了上衣,露出瘦削却挺拔的上半身,整个人看上去比刚刚成熟了很多。   九千看到了大大小小无数道疤痕,尤其是肩上还包扎着的新伤,那药布已经很脏了,显然包上就一直没有换过。   “不痛吗?”九千将脏布取下,三寸长的伤口呈现于眼前。   她按着太阳穴,强压下眩晕感。看着这些疤痕,心中有莫名的恐惧。她是学过剑的,尽管不精又半途荒废了,但足以辨别清明身上多数的伤痕来自刀剑利器。而且决不是一两年间的了,有一些看上去像是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也许只是个男孩子,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去?   “你没事吧?”清明的话将九千的思绪拉了回来,“不舒服的话,把药箱给我,我自己上药就好了。”   “唉,我来,我来!”九千说着将药敷上,也许是一下子太多了,清明疼得闷哼了一声,流下了汗。   但迎上九千担忧的眼神,他马上说:不要紧,不算疼。”   九千很是过意不去,边包扎边说:“你的伤不太好,现在天气炎热,很容易恶化的。你今后三天都来找我吧,我给你换药,三天不长,一定要来哦。”   清明开始无奈的摇头,没答应也没回绝。   隔壁“香记客栈”的大堂里似是来了尊客,人生鼎沸,热闹至极。九千站在几步外,看着清明一件件穿起衣衫,他两人似在对望着彼此,但面色皆是朦胧不清。   “你师傅和家人都不见了,你不去找找吗?”清明忽然说。   九千则耸耸肩道:“筱……就是我师妹,现在一定在前面堤上生闷气了。师傅这个人嘛,有时候是有些孩子气的,闹别扭到晚上就回来了。”   天已黑透,九千将一只老旧的青铜油灯点亮后挂在了半开的木窗边上,再回头时,她平静的笑容清晰的呈现在清明眼前。   “对了,我叫九千,白九千。”九千突然说道。   “我叫清明。”   入夜,九千和筱筱躺在一起聊天。   床上铺有凉席,夏末的微风自半开的窗中吹进,九千有些昏昏欲睡,手里摇着的竹扇也渐渐缓慢下来。   冷不丁被轻撞一下,清醒过来,她知道筱筱一直在辗转反侧。   “怎么睡不着吗?”九千闭目,梦呓般询问着。   “换了个枕头,不好睡。”筱筱说着又翻了个身,“那个忘了带了。”   “换我的试试?”   “不,我得学会适应,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更艰苦的时候。”筱筱讲话成熟的不似十二岁的小孩。   “我说……筱你可不要太勉强啊。”九千心中一沉,每当筱筱说这样的话,她就有种要失去她的感觉。   “香妮说,今天带了个奇怪的人回来。”   “啊,那个啊。”九千睁开眼,也翻了个身儿,面对着筱筱,道:“我在路上碰到的,看他受伤了,当然要带回来。”   “你有没有收他诊金?”   “我们不是在施医赠药吗?”九千反问。   “你是因为和我打赌才会这样的。”筱筱睨了九千一眼,笃定的说。“这样下去别说净赚五十两,赔都不止。”   “愿赌服输。”九千没有了睡意,重新摇起了竹扇,“师娘早就说过如果能下山开医馆,要尽可能的帮助别人。”   “你就那么想回去么?”筱筱泄气一般的说,然后不满的嘟囔,“我想叫你留下陪我啊,你知道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师傅的,他不喜欢我。”   “都是因为你不苟言笑,太严肃啦!”九千皱眉,这是事实,不可否认,“说来也是,师傅自从来了这里就把所有事都交给我们,自己一直神出鬼没,总不见人影,回来时就一身酒气,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醉了。”   “我们找一天跟着他吧。”筱筱提议。   “不要被他发现了才好。”九千闭目沉吟片刻,敷衍似的回答,又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十章 阴气重的名字   “别睡,别睡。”筱筱又及时推走了九千的瞌睡虫,“我听说喽,你今天带来的男人很英俊,还很温柔?你们孤男寡女……”   “清明吗?”九千睁开眼,又闭上,脑中回忆清明的种种,“长得还不错,也是个好人,可没那么夸张。他的伤有点麻烦,你明天也许能见到。”   “叫清明?这是什么怪名字?听上去阴气好重,姓什么?”   “不要随便拿人家名字开玩笑啊。”九千笑着点了点筱筱的额头,“不知道姓什么,他说自己是孤儿,也许没姓。在牌楼下靠被人打来赚钱。可他身上受的偏偏都是剑伤。”   “剑伤?”筱筱面露担忧之色,眼里有着责任,“你了解他的底细吗?不要惹祸上身才好啊。”   “你想太多了吧。孤儿能活下来不容易,更何况是西城那边的。”九千不无感慨的说着,“相比之下,我们可幸运多了。”   九千被勾起了往事,视线凝视着虚空,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一年,她七年,筱筱五岁。   被师娘用层层厚布裹着抱上山的筱筱,在九千看来更像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动物,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九千以为她根本活不下来,可师娘的悉心照料,使得一年后的筱筱健康坚强,令人不能想象。   那时玉铂山上收的弟子大多是山下富豪的少爷小姐。只有她和筱筱是孤儿,除了大师兄砚林外,并无太多交好的同门,于是她们很快就形影不离。   可正因为如此,使得九千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她常听筱筱说起自己的过去,虽然仅是六岁的孩子,但仍可清晰的回忆起自己在街上跟着老乞丐要饭,被人欺负,最后带着重病,在已死的老乞丐身旁哇哇大哭,直到被经过那里的师娘抱回来的事。   点滴片断拼凑而成,最多不过一两年的事,不是些好的记忆,可筱筱并没有忘。每当听到些,九千就会胸闷,气虚,甚至会晕倒,她起先以为是同情筱筱,可时间一长发现并不是,她很想在安慰筱的时候也说些自己的事,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严格的说,是记不起上山之前的事,她是孤儿,是不是也做过乞丐?有没有捱过饿?怎么被带到山上的?她全无记忆。   她曾想,人本来就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筱筱也许是比她聪明,才会这样。可问了砚林师兄,还有其他同门师兄姐妹,他们都可多少说出自己一两件童年的事,唯独她没有。   问师傅师娘,师傅总会不耐烦的走开,而师娘则会语重心长的说出一句:我的千儿,你若永远记不起来,才是幸福。   屋外一阵异样的声响,把九千从回忆中拽出。回头,见筱筱也惊得面露惊奇。   两人起身下床之际,九千想到了什么,几乎笑出了声。“是小小。”   “哎呀,我也忘了。”筱筱率先走到屋外,拿起一个竹篮。竹篮里铺垫了许多碎布,还缠着一圈黄色小花,中间卧着一只睡熟了的大花橘小猫。   “做恶梦了吧,要不要把它弄醒?”筱筱挠着小小的耳朵。   “已经过去了,你听都打鼾了。”九千接过竹篮,放到了两人睡觉的屋子。“我们陪着它。”   望着它,九千静静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一幕,这次出门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师娘死了,她想要的答案最终被带到了黄泉。只是这次出门,师傅的举动一直很奇怪,一切都是心血来潮似的。直觉上,师傅是知道一切的。   所以,她选择跟着师傅,揭开自己被深埋的记忆。   “天干雾燥,小心火烛!”   安静漆黑的街巷上,勤奋的打更人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搅扰了金卓群的美梦,仍是强提着精神四处巡视着,口中照例念着千年不变的话。   忽然,某个东西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移动了下,反射性的,将脸转到那个方向。   是一处漆黑的深巷,打更人心中起疑,提灯走过去,灯很亮,几乎照亮了巷口一丈远的距离,却什么也没见到,再向里走几步,还是什么都没有。   刚刚那会是什么呢?打更人琢磨不透,摇了摇头,心道:反正不会有什么的,这东城不比西城,那里是处处要小心,步步需提防,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边则是太平天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还好,还好他是在东城这边当差的,打更人心中得意的想着,打了个哈欠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那条深巷中慢慢闪出一道挺拔颀长的影子,悄然无声的藏于黑暗中。须臾,平地跃起,足不沾尘,翻身上了屋顶,几个箭步消失在夜空中。   黑影,他以为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月亮的脸悄悄的自云层中游出,它注意到了房脊上的一点,露出了淡然讥讽的笑。   那是一点血,殷红的鲜血,在月亮的光照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