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斩蛇篇 001.旱灾   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六月夏,本该是翠荫郁郁的九华山,此刻却在团团妖氛笼罩下,显得死气沉沉,山中清泉枯竭,山外旱灾连月。   前几日,山外的庄稼人好不容易盼来一朵云雨,落下的却是坨坨冰雹,直将裂了好几道口子的田地里,那些稀稀疏疏刚抽穗的稻子砸了个稀烂,让人欲哭无泪。   一清早就踏着飞剑下山的齐灵云,看着今年注定颗粒无收的庄稼地,心底默默叹气,这都是因为醉仙崖下螣蛇为祸,扰乱地气失衡的缘故,她奉母亲妙一夫人之命驻守九华山“妙一洞府”等待机缘,也正为解决此事。   说起这机缘,也是让人气馁。需要等待紫郢剑主入世应劫,才能除了这妖物。   此螣蛇来历非凡,天生即可元神分灵,杀之不尽,寻常宝物能除,非紫郢剑而不能斩之。   因此面对百姓种种惨状,齐灵云虽是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母亲曾再三吩咐,绝不可贸然行法施雨。   若是扰动天气,反而激发醉仙崖下妖物的凶性,增加变数,并坏了醉仙崖下高人的大事。   所以此刻她能为这些村民所做的,就是悄悄投符于几口活命水源,驱散因天时反常而阴结的邪秽之气,以免这些村民再受瘟疫之苦。   巡视完山外的状况,再看了下东南渐升的日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齐灵云嘴边泛起一丝笑容。她得赶紧回去了,免得她那个弟弟齐金蝉醒来找不到人,又是大哭大闹。   回到九华山深处的妙一洞府,齐灵云一探便知里间的金蝉酣睡正香。   于是她来到中间正屋,手心一翻,一盏小巧的白瓷莲花香炉在白光中隐现,齐灵云将它放置到案桌,捻了两颗香丸进去,无炭无火,香气慢慢溢了出来,齐灵云稍提衣裙,正坐于蒲垫上,开始诵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青烟袅袅升起,宛如一道道薄云流传,缭绕着一张端正的鹅蛋脸,秀眉如远山左右徐徐匀开,真当是美人隔云端。。   齐灵云是峨眉蜀山掌门妙一夫人之女,其父妙一道人齐漱溟则坐镇于靑城蜀山,为靑城蜀山掌门。   唐开元年间,隐派真仙大元真人,应劫入世,于峨眉靑城二山,双山开府。后从长眉真人传至妙一夫妇,分掌峨眉蜀山、靑城蜀山,齐灵云的身份可谓尊贵无比,但这也意味着,她自小便要承着一份担当,凡事以稳妥为虑。   此刻,清朗诵经声中,齐灵云眼前浮现起数日来所见,心中不由一阵悲切,暗暗祈求上天,将自己的诵经之德,施于苍生,解尘世倒悬之苦。   “阿姐!阿姐!”肃穆的气氛很快就被一声声略带奶气的喊声打破了。   齐灵云微微蹙眉,神情三分无奈,嘴角半分苦笑,在喊叫的小孩儿,正是父母口中应劫入世的三世童子——她的弟弟齐金蝉。   此刻,金蝉揉着眼睛,耷拉着鞋子来找齐灵云了。   齐灵云起身拂袖,将香炉纳入腰间阴阳八卦状的乾坤袋,温和而严厉道:“金蝉,说了多少次了,要学会自己漱洗,看看你这样子。”   齐金蝉是齐家幼子,虽然妙一夫妇管教也颇为严厉,但这位小少爷,依旧是调皮捣蛋,屡教不改。也难怪父母不急于让他修行,说要多磨磨他的性子。   此刻,梳着冲天小辫,虎头虎脑的齐金蝉,拉着阿姐齐灵云的手撒娇道,“阿姐,昨天已经洗过了。”   齐灵云摇摇头,也不多废话,押着这臭小子去洗漱了,鬼哭狼嚎中,齐金蝉被收拾干净了,吃过饭,他又喊着要出去玩。   齐灵云叹了口气,九华山镇压着腾蛇大妖,按说本不该带金蝉来,可母亲妙一夫人,却偏偏要齐灵云带上这个小捣蛋鬼,为了保证他安全,也为了不让他闯祸,齐灵云也只有把他锁在洞府方圆一里的禁制内了。   这么点地方,哪够小孩子折腾的?   洞府早前前后后早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了,所以这几天金蝉一直磨着姐姐齐灵云要出去玩。   山里危机重重,山下生灵涂炭,哪里还有玩的地方。齐灵云摇头道:“金蝉乖,过不了几日,阿娘就会接你回峨眉,你就在洞府周围玩吧。”   “我不,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齐金蝉歪头道,“要不阿姐教我飞剑!我要当大英雄!当掌门!”   按母亲交待的,金蝉的性子太过顽劣,目前万不可教任何功法,所以,堂堂蜀山之子,居然没有从小练就一身童子功,当然,妙一夫人嘱咐,更不许齐灵云私下教他些什么。   见齐灵云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金蝉不耐烦地冲到门外大喊,“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齐灵云微微一笑,手一抬,灵气一运,便把金蝉吸了回来道:“没事做,就背经文吧。”   “我不要,我不要!”金蝉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却是无法挣脱,最后可怜兮兮道:“阿姐,给我讲故事吧,讲紫青双剑的故事。”   齐灵云无奈道:“这故事都讲了多少遍了,还没听腻?”   “我要听故事!我要听紫青双剑,我是紫郢剑主!”显然这个故事很是满足小孩子当大英雄的愿望,所以金蝉才会百听不厌。   “好好好,去屋里拿上你的紫郢剑,阿姐给你讲故事。”齐灵云松了手。   金蝉立刻箭一般冲了出去,虽说他目前还没有修习任何功法,但常年在山野间行走奔跑,筋骨到是锻炼得不错。   很快金蝉举着一柄刻有七星的桃木剑,冲了进来大喊:“妖孽,休得猖狂!”他说着凌空刺出一剑,随即看向齐灵云。   齐灵云会意,玉指一拈向桃木剑打了道紫光过去,顿时小小少年高举着的木剑上紫光萦绕,还真像那么一回儿事,剑刺出后,他得意地走回齐灵云身边道:“阿姐,我为民除害啦。”   齐灵云摸摸他头道:“光是为民除害还不够,还要学会匡世济民之道。”   金蝉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哦,阿姐阿姐,快给我讲故事吧。”   “好。”齐灵云又拿出了香炉,换上静心宁神的“清远香”香丸,徐徐道,“大唐乾符二年,旱灾、虫灾四起,田地里的庄稼不是干死了,就是被蝗虫吃了,可地方官却上奏朝廷说,这些虫子因为皇上的恩德,不吃庄稼,自己饿死在路边。于是,这些百姓,不仅饿着肚子,还要上缴粮食税赋,一时间死了好多人。”   齐灵云说罢叹了口气,自唐末起,这样的荒唐而沉重的日子就一再重复,眼下,九华山方圆百里的百姓处境,与当初何其相似。   “这些坏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金蝉还是不由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恨不得将这些贪官污吏狠狠教训一通。   齐灵云继续道:“灾情最严重的,是一个叫曹州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吃不上饭,官吏还要逼迫他们缴税,于是这些老百姓就起来造反。朝廷很快派了官军来镇压,这些只有锄头的老百姓,怎么打得过官兵,所以……伤亡惨重。于是,有个叫黄巢的人,连夜冲出重围,直奔东岳泰山。”   说到这里,齐灵云又是重重叹息一声,正是黄巢这一举动,之后连绵不绝的烽火兵燹也因此而起。 第一卷 斩蛇篇 002.双剑   就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般,金蝉再次睁大眼睛疑惑地问道:“阿姐,他去东岳泰山干嘛?”   齐灵云的目光缓缓移向香炉里升起的清烟道,“他呀,他是想去向泰山的碧霞元君借兵将。碧霞元君是上古女仙,据说在黄帝时期飞升的,飞升时曾降下一道真灵在泰山的阴阳界,镇压鬼门,防止阴鬼在出入人间为恶。但也有人说,碧霞元君是封了八千阴兵在阴阳界,每逢天下大乱,这些阴兵就会追寻真命天子,助其平定天下。”   金蝉把脑袋换了一个方向歪着道:“那这个黄巢是真命天子么?”   齐灵云道:“当然不是,他虽然一时得气,但他的志向、胸襟、抱负都算不得是一代真主。此人本是私盐贩子,在南下贩盐时,由于机缘巧合,竟然盗走了茅山派的镇派之宝灵飞符。”所谓的机缘巧合,这其中自是有诸多曲折,只因金蝉年纪太小,齐灵云不好详说,只好这么含糊过去,“这灵飞符,上可请天兵天将,下可召阴兵阴将。所以黄巢去了东岳泰山,是想用这灵飞符借阴兵,可惜他并非有德之人,心性也不正,据说当时愿意追随的阴兵阴将仅有三千。在召请阴兵后,因为带不走所有的兵将,他怕剩余的阴兵会助有德之人来得天下,因此在高人指点下破坏了阴阳界,以致东岳泰山鬼门大开,九州地气失衡,五岳山气失去真形,灵气转为煞气,飞禽走兽皆因此不正之气之成妖为祸。原本镇守五方的神兽,更是成为凶兽恶妖,而这五神兽的元神分灵早已转世为镇藩大将,天下有序时,他们镇守一方,天下大乱,凶煞得气时,他们也就成了拥兵自居的一方霸主,鱼肉百姓,涂炭生灵。”   听到此处,金蝉不禁满脸担忧,摇晃着齐灵云的胳膊道,“阿姐,那怎么办,救救他们吧。”   齐灵云道:“人间帝王事,自有帝王来成就千秋功业,我们修道人只有想尽办法,让地气重新平衡,五岳恢复真形,龙脉再续,能让真正有德之人得气,这天下啊,自然有安定了。”   金蝉听完起身,叉腰哈哈大笑道:“我知道,我有办法,只要找到紫青双剑,斩杀五妖,天下就会太平了。我是紫郢剑主,阿姐你是靑索剑主,我们紫青双剑斩尽邪魔,拯救天下百姓。”他说罢,纵身舞剑,到是将蜀山弟子们练剑时,那些剑架子,学了个几分像。   看着小小的孩童在屋里挥洒着精力,齐灵云心里暗暗道,都说紫剑斩邪命,靑剑镇妖魄,唯天命之女可掌,决计是和金蝉无关了。   只是,为何是由女子掌剑呢?   要知,剑为凶器,紫青双剑又是杀气极重之剑,本不该为女子所掌。   也不知这紫青双剑到底藏了什么玄奥,当初师祖长眉真人、师叔祖郑隐铸剑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双剑下落不明。齐灵云又是陷入了沉思。   直待金蝉舞剑舞到尽兴后,齐灵云才回过神,招手示意他过来,拿出布帕为他擦去额头汗水,虽说两人身份尊贵,修道人却以“俭”为宝,吃穿用度与山野村民无异,只是打理地细致些,收拾得清爽些罢了,故而有了修道者的威仪,与山野之人看来迥异。   “阿姐,那黄巢后来怎样了?”金蝉坐下后,又迫不及待问道。   齐灵云道:“黄巢起兵,虽是为了救曹州百姓,但他本身却也是个仁德不足之人,他带着阴兵几度征战,最终杀入了长安城。头几日,他还能安抚百姓,约束士兵,可这些士兵跟着黄巢多时,早已被阴兵阴气所侵,一路上烧杀抢掠,又助长了恶性,几天后,正是大雪节气,天地交气时,阴阳紊乱,黄巢带来的这些士兵彻底失去控制,将整个长安城烧杀掳掠殆尽。”   烧杀掳掠不过短短四个字,却是几十万平民无尽的苦难,早在安史之乱就被洗劫过一次的长安城,再次历经了噩梦。   到处都在流血,到处都是浓烟,到处有妇女的哀嚎声。这还不是更惨的,等到朱温以勤王名义入长安后,直接把长安的宫殿、民居拆毁,让这座繁华的上都,在几日间就成了一片巨大的废墟。   当然,这背后应该是有高人指点。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破坏李唐王朝在关中的气数,也彻断送关中龙脉。   这些事,太过悲惨,太过复杂,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所以齐灵云只能一句带过,并未全然告诉金蝉这背后的苍生血泪。   略出了一会儿神,齐灵云拉回了思绪,继续道:“后来,黄巢自身也遭受了阴兵阴气反噬,性情变得乖戾无常,最后在虎狼谷被亲信所杀,灵飞符也就此不知所踪。与此同时,师祖也将铸成的紫青双剑,封印在一处隐秘之所,待时机一至,紫青双剑就会与剑主相逢,斩尽邪魔,恢复三山龙脉。”提到紫靑双剑,齐灵云特地跳过了师叔祖郑隐。   金蝉听完以后,豁然站起身道:“阿姐,我要去找紫青双剑,我要拯救天下苍生。”说着,他便持剑,向外冲。   齐灵云看着弟弟齐金蝉的背影微微一笑,纤指一摆,打开了洞府的结界禁制,竟然由着金蝉冲了出去,只是不大一会儿,便听得金蝉“哎哟”一声。   “茅山玉景宫弟子朱梅,求见洞府主人。”伴随着金蝉的呼痛声,一个清脆的女音自禁制外冷冷传来。   “自家姐妹,何必客气,梅儿快进来吧。”齐灵云暗自好笑,是金蝉的克星来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个俏生生的丽人儿,拧着金蝉的耳朵,带着金蝉一同缓缓走入。   这位丽人儿,五官冷艳深邃,上身着白衫素衣,罩着霜似的轻纱半臂,下身却是一条红似火焰的长裙,上面用金线绣着折枝金梅,腰间浅柳色丝绦悬面铜镜,并挂着如意状的乾坤袋,恍若天女下凡。   见她这身新炼制的法衣,齐灵云知道这小妮子今日是特地来显摆一番了。   “梅姐姐饶命啊,哎哟,阿姐救我。”金蝉一见到齐灵云,忙不迭搬救兵。   朱梅冷哼一声道:“齐灵云,谁跟你是自家姐妹了,我有我的茅山派师姐妹,你有你峨眉蜀山的师姐妹,差得远了。”   齐灵云笑而不语,摆下蒲垫,悠悠道:“金蝉,你梅姐姐在,我可救不了你。”   金蝉假意大哭起来,朱梅松了手,她另一只手却拿着金蝉的桃木剑,挑过金蝉的下巴,斜眼看道:“我可没怎么使力呢,要不要帮你挤两滴眼泪出来?”   金蝉吓得收了声,却也不敢挪开脑袋。   朱梅见他那样,满意地收了剑,坐上了蒲垫,金蝉也安安份份地跟着坐了下来,身体小狗似的微蜷,想要往朱梅这边靠,朱梅嫌弃得推了他一把道:“去你姐姐那边坐着。”   金蝉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却也不言语什么,往齐灵云那边挪了挪。   齐灵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笑。朱梅被她笑得有几分恼怒了道,“齐灵云,别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我的,今生除却清修,别无他想。”   朱梅的恼怒自是有原因的,从前的朱梅很喜欢和金蝉一起玩,她比金蝉大了九岁,打小就把金蝉当弟弟,别无心思。   只是在修习功法时,屡屡被师父餐霞仙子劝着放弃清修,改为平人渐修法。   事后,朱梅才慢慢探知到,自己尘缘未了,恰巧朱梅本身就精通卜占阵法,素有女诸葛之称,几次为自己推演命盘,皆得到命中有姻缘的结果。   可她偏生倔强,誓要逆天改命,素不与门派中男弟子来往,却没想到,这几年来,随着修为术法修为精进,最终推演出,这姻缘却是要落在这小小娃儿身上,这下她对金蝉的态度变得不耐起来,也开始疏远起金蝉来。   偏偏金蝉还很喜欢和朱梅玩,平时调皮捣蛋,不服亲姐姐齐灵云的管教,对这位梅姐姐的话,到是有一句听一句,朱梅越是对他冷淡,他越是要黏着朱梅。 第一卷 斩蛇篇 003.清修   齐灵云知道朱梅特别恼恨此事,便也不再说笑下去,收敛了神情肃然道:“梅儿,清修之法虽快,但我观天下大势,只怕纷扰不已,你的志向又非隐逸,只怕终要受俗世牵连,一味清修,他日若遇极端之事,心神动摇,恐是前功尽毁。”   齐灵云好意劝说,却是激起朱梅无限傲气,她冷冷道:“我不过是个稳坐钓鱼台的阵法师,能有什么极端之事?再说了,难不成我改行渐修,就可以随意动摇心志么?”话一出口,朱梅忽然也觉自己太过耍性子,知道齐灵云本是一番好意,于是口气一转,笑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今天来,是好让你能清静几日。”   齐灵云自不会将朱梅的话放在心上,她也知修行之路,女子最怕为俗务所缠,母亲荀兰因先是因为父亲齐漱溟入山访仙,在俗世苦守七年。   入蜀山修行后,又为解劫,牺牲修为生下弟弟金蝉。幸而父亲齐漱溟不离不弃,不惜多番牺牲修为补救于母亲荀兰因,夫妻齐心多年,才有了如今这番局面。   可世间所谓道侣,又有几人能似自己的父母这般?更何况,此际是天下大劫,纵然是情比金坚,却又怎抵得过世事无常,比如当年的师叔祖与其妻申无垢的结局,至今想来叫人唏嘘。   这些念头,在她心头电光火石般掠过,听得朱梅说让自己清静几日,她顿时也明白了几分,问道:“莫非是家母到了茅山?”   朱梅点头道:“是,夫人正在玉景宫做客,由家师陪同,夫人甚为想念金蝉,所以……”朱梅勾起一抹坏笑,“金蝉,跟我回玉景宫念经吧。”   安安静静的金蝉,顿时回身抱住了齐灵云道:“阿姐,我不去,我不去,我就待在九华山。”   齐灵云笑道:“哪会整天念经啊,茅山是道脉圣地,山前山后,由你玩得尽兴,再说了,餐霞仙尊对你这么好,你哪次去了不是又吃又喝又拿的?”   朱梅横了她一眼道:“齐灵云,你当我们茅山派三茅殿是什么地方啊,还任由他玩得尽兴,想得美!我呢最近正好在研究奇门遁甲,我便将这小子关到阵法中,不背下《道德经》、《南华经》,可别想出来。”   “阿姐救命,我不去。”金蝉更加死死抱着了齐灵云。   齐灵云道:“你就别吓唬他了,少不得你也是看他长大的,忍心么?”   朱梅脸一板,揪住金蝉的领子,往自己身边一扯道:“齐灵云,你什么意思,你也说了,我们是好姐妹,你又是做姐姐的,有些事总得自个儿先身体力行了,才好教妹妹些。金蝉,我们走。”   “我不走。”金蝉徒劳挣扎着,随即被朱梅拎了起来。   齐灵云被她呛得无可奈何,也习惯了她一提金蝉总会多想,于是只能摇摇头,她知道,为了让自己这个弟弟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现在只要是在金蝉面前,朱梅就处处逞威风,使用强硬手段,但……齐灵云总觉得这会适得其反,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看金蝉表面上在挣扎,但仔细观其神情,却也不抗拒,齐灵云明白这两人心里多半有鬼,再一想,这个朱梅也是个贪玩的,她之前之所以特别喜欢带着金蝉玩,是因为金蝉天生一双灵瞳,可见寻常人之所不能见。   于是她淡淡道:“梅儿,你带着金蝉不好往高处飞,九华山多歧路,可得看着点。”   朱梅此时已提着金蝉走到了门口,闻言顿了顿脚步道:“姐姐放心,妹子难不成还往醉仙崖去不成?”   齐灵云也知她是有轻重的人,于是道:“那好,到了玉景宫给我飞符书,并代我向餐霞仙尊问候。”   朱梅回了声:“知道了。”人影一闪,两人瞬间就不知了去向。   齐灵云微微一笑,回转身来,手一指,案上《清静经》转轴飞空,缓缓展开。   她知朱梅虽然好玩,却不似金蝉这般的小孩子家捣蛋,多半又是看中了什么山中宝物,带着金蝉去历练了,朱梅素来胆大心细,有她带着金蝉,她到也不担心。   只是再看经轴,她心中却没来由有些波澜,她回想着,多半是朱梅方才那番赌气话的缘故。   这也怪不得朱梅,换作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突然得知将来要嫁一个小自己九岁的夫君,心里也会说不出的别扭。更何况还是从小看着长大,当弟弟一般看待的人,正所谓长姐如母,就算撇去清修这层理由,也着实叫人心里无法痛快。   只是朱梅到也没有就此与金蝉断了往来,想必是想要灌输他一些童子功、清修最好的念头,作为阿姐,她想要阻止朱梅的行为。可作为朱梅的至交好友,她又了解朱梅的感受,如今只有慢慢劝,慢慢调解,免得将来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齐灵云想得没错,看着金蝉,朱梅心里总是一阵气,出了妙一洞府,她拎着金蝉御风低行,心里不觉解气,但看金蝉被衣领卡着满脸通红,也知道自己过了,在一处水草丰美处,将金蝉放下道:“这里安全了,别装了。”   金蝉落了地,不觉脖子这里一阵松快,又加上天热,连忙去溪边捧了捧水,边喝边擦脸,随即湿漉漉得脸伸向朱梅。   朱梅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是你姐姐。”但还是丢了块细布帕子到他脸上。   金蝉胡乱得擦了把脸,收起了帕子兴奋道:“梅姐姐,这次我们找什么宝贝呀?”金蝉特别喜欢同朱梅玩,就是朱梅特别会找宝贝。   提到找宝贝,朱梅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红裙迤逦在翠草上,踏上一块山石,向背光处的天空张望去道,“金蝉,这次想要同我去找宝贝,就得胆子大,至少不能怕黑,这宝贝须在子时才能寻得。”   金蝉挺胸抬头骄傲道:“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怕黑呢。”   朱梅眯眼瞧着他道:“那若是要你一个人打妖怪呢?”   金蝉愣了一下道:“不怕,有梅姐姐在。”   朱梅很满意他害怕又仰赖的表情,微微笑道:“我师尊送你的金弓金丸可在?”   金蝉从腰间拿出一枚小巧的金色弹弓道:“梅姐姐,是用这个打妖怪么?”   朱梅道:“是,我们先练练准头,顺便找点吃的,上山吧。”朱梅说着向山谷深处走去。   金蝉在后面追上去道:“梅姐姐,我们不飞上去么?”   朱梅道:“你男子大丈夫,老要姐姐带你上去,羞也不羞。”   金蝉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咂舌道:“可是……,这么高,入夜前,我们爬得到么?”   朱梅随手摘枚野果递给他:“能爬多少是多少,就这么直接上去了,可不无聊么?” 第一卷 斩蛇篇 004.登山   一抹红裙随风摇曳在夏木森森中,隐隐金光流溢。   个头小小的少年,跟着朱梅身后,心底升起无限豪情。   金蝉本就生长在险峻峨眉山中,几年下来,筋骨已是锻炼地十分之好。这几天被姐姐齐灵云在洞府关了这么些日子,虽然崇山险峻,但走着走着也就激发出玩性了。   金蝉忽而挥舞着双臂冲向前掠过了朱梅,朱梅也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等金蝉走累了,渐渐落到她身后了,她便停下,折回身同金蝉一起休息。   虽是特意找了山荫浓郁处行走,可金蝉还是热得满头大汗,朱梅甩给他的一方细帕干了湿,湿了又干,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疲态。   两人在山间行走都颇有经验,顺着溪水山涧,慢慢上行,渴了就饮两口溪水,馋了就吃两颗野果。按以往,朱梅会打一两只野味留待黄昏时充饥,但这次她却是吩咐金蝉切不可以打食,而是给他服用了可抵两三日饥饿的黄精辟谷丹。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未时三刻,身边渐渐开始云雾流转,令人有种乘风而上的快意,就在这时朱梅陡然间停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云雾中缓缓走来一个佝偻的身影。   是妖气,但气息柔弱,不似凶邪。朱梅示意金蝉停步,金蝉眼睛尖道:“梅姐姐,那边有个长得好奇怪的人,背着一大包东西。会不会是妖怪?”   那身影走了几步,似乎也发觉了对面有人,不知为什么有些着慌,转身要跑,却不知怎么,被石头绊着倒了,咕噜噜一阵竟然向朱梅和金蝉滚了过来。   待到那人滚到近前,金蝉笑出声来:“哈哈,果然是妖怪,是个小刺猬。”   原来那妖怪被吓出了原形,滚到朱梅和金蝉这里时,已然变回了一只西瓜大小的白刺猬。   至于他背上的包袱,此刻滚落了一地,都是些山间的果实。   那刺猬急得团团转,情急之间,也变不成人形,见朱梅显然是正统仙家修者,忙不迭讨饶道:“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小妖并无恶意。”   金蝉见这白刺猬泪眼汪汪的模样,甚为可怜,拉了拉朱梅的衣角道:“梅姐姐,我们饶了他吧。”   朱梅瞪了他一眼道:“我有说过要怎么样他么?”随后对那刺猬道,“你且莫怕,我们只是上山路过,并无心伤你。”   那白刺猬听了也不紧张了,抖抖身子,又变成了个怪模怪样的小老头,豆大的眼睛,依旧泪眼汪汪,低头去捡滚了满地的瓜果。   金蝉觉得他可怜,便蹲下去同他一起捡,朱梅本不想多管闲事,见金蝉不肯走,只得停下,又嫌两人捡得慢,拈了个法决,将散落了满地的瓜果,连同白刺猬手指的包袱,一起收到了手中。   那白刺猬又是急得泪眼汪汪,只是忌惮朱梅的修为,不敢言语,可怜巴巴得看着朱梅,朱梅有些恼怒,将包袱甩给他道:“看你急的,谁要你这些东西。了”   金蝉宽慰道:“小妖怪,你别怕,别看梅姐姐凶巴巴的,人可好啦。”   朱梅略感无语,怎么自己就凶巴巴了,既然金蝉说她凶,她就索性凶到底咯,于是朱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背这么大一包东西,是要去哪儿?”   白刺猬拿回包袱自是感恩不尽,连连作揖道:“小妖本无名无姓,幸得枯叶禅师赐姓名白敏,这些果实是拿去供养枯叶禅师的。”   “枯叶禅师?”朱梅暗道,这莫非就是齐灵云所说的那位醉仙崖高人?   果然白敏恭敬道:“是啊,是啊,这位枯叶禅师是野狐禅一脉,自百丈禅师处得道后,就一直在百丈山后崖修行,近一年来禅师才到此处,周护我们安全。”   朱梅又道,“野狐禅,莫非是那百丈山有名的妖修禅脉?”   白敏挠头道:“是啊,枯叶禅师自初代起代代皆为狐妖修禅,幸好有他来了,醉仙崖的大蛇妖才不吃我们哩。”   朱梅点头,似不以为意,心里却十分震动,妙一夫人和自己的师尊餐霞仙子,只说醉仙崖下有高人镇妖,却没想到此高人是妖非人。   她看了看金蝉,不再问下去,以免金蝉对醉仙崖这凶险之地太过好奇,于是她挥手道:“快入夜了,你还是赶紧下山吧,此去醉仙崖尚有两峰头,找个安全的地方待一晚吧。”   白敏千恩万谢,扛着包裹滴溜溜下山了。   见他走远,金蝉问朱梅道:“梅姐姐,妖怪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朱梅道:“非我族类,难知其心,如今九华山地气紊乱,山林异气多妖,你姐姐不让你乱跑也是有原因的。”她说着向金蝉伸出手道,“时间不早了,我们飞上山吧。”   “好耶!”金蝉开心得蹦起来,肉呼呼的小手紧紧抓着朱梅,朱梅不得已让他靠着自己,随即带着他缓缓升空,而后眉间灵光乍现,一朵硕大的梅花云托着两人向山顶飞去。   山顶上风烟俱净,方才云雾俱浮在脚下,远处夕阳遍染云山,九华山叠嶂层峦似是一朵金巨莲花半开。   “好一处灵山,可惜。”朱梅看着这瑰丽的景致,不由感到惋惜。   金蝉似乎知道她在惋惜什么,四周打量了一番,最后指着西南处道:“梅姐姐,那边有黑气。”   金蝉所指处,正是醉仙崖,朱梅却视若无睹道:“这九华山冒黑气的地方多着呢,今日天时煞气正好盛在西南方,所以那边的黑气比较明显而已。”   她说罢,拍了拍如意乾坤袋,在地上堆了一堆树枝,也不知道她何时在林中取了些干燥的树枝,待到夕阳沉入山后,天地一片暮色时,这堆树枝“忽”地一下燃起几尺高的火焰。   金蝉看得羡慕不已,喃喃道:“我也想修道,阿娘阿爹阿姐都不教我。”   朱梅嗤笑道:“修道只是为了这雕虫小技么?”   金蝉胸脯一挺道:“当然不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   朱梅这次没有笑,淡淡问道:“怎么救?能祸乱天下的就只有人,可偏偏这人呢又是万灵之首,杀人可比杀妖罪孽大多了。”   金蝉被她这话问住了,小心翼翼道:“梅姐姐,修道人不能杀坏人么?”   朱梅道:“当然可以杀,但是……,这样一来修行就不圆满,要承受天劫,若天劫不渡,则魂飞魄散,你……愿意么?”   金蝉却毫不在意道:“我还以为杀坏人,就不能修道了呢,只要能救天下苍生,我什么都愿意。”   朱梅有些无语,这小子一口一口拯救苍生,到是和她那个小师妹是同一款的,“你呀,是不是齐灵云给你下了迷魂咒了,和你轻云姐姐一样,整日拯救苍生,拯救苍生。”   “梅姐姐,听说你比剑输给轻云姐姐?”金蝉听朱梅提起周轻云,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   朱梅果然噎了下道:“我是个阵法师,比剑输给你轻云姐姐不是很正常么?”她嘴上这么说着,可心中却还是感到没面子,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阵法师,可私底下剑术也不弱,却偏偏被这个新进的小师妹周轻云比过去了,更关键的是,这位小师妹,师父还没正式收作内门弟子。   换句话来说,餐霞仙子目前只是周轻云的小师,或者说是入门先生。 第一卷 斩蛇篇 005.太阴   提起这位周轻云小师妹,朱梅虽是有些不服气,但心里也喜欢她那娇憨可爱的模样,喜欢听她甜甜地叫自己一声:“大师姐。”   只是天赋如此绝佳的好苗子,师尊却不积极收作内门弟子,至今还是外门弟子,这让朱梅暗地起了不少猜测,周轻云绝佳的天赋主要体现在剑修上。   而天下剑修之术,当首推蜀山派,看来这位小师妹他日莫非是要归入蜀山门下?   “哦,可是,我听说轻云姐姐上山五年,学剑才三年。”金蝉浑然不觉朱梅的心思,童言无忌,直戳朱梅痛处。   朱梅郁闷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学剑一年都没有好吧,反正我没正儿八经学过。金蝉,我说你别打岔好不好,我明明是在说修道之事,人为万灵之首。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人为万灵之首么?”   在姐姐齐灵云面前素来耍性子的金蝉,到了朱梅这边救只能吃瘪,他还真怕这位姐姐不高兴起来不理他,于是连连向朱梅赔不是道:“梅姐姐,是我不好,你快给我说说,为什么人是万灵之首?既然是万灵之首,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做坏事呢?”   朱梅这才满意地扬起下巴道:“人是万灵之首,可多数人却没有这个自觉,只图眼前一些零星半点的好处,全不思量长久之道,对了,还记得我们刚才撞见的那个妖怪么?”   金蝉点点头,却冷不防听朱梅道:“可惜他的寿元快尽了,也就比他当刺猬的时候多活个十来年吧,当然了,对他来说,很可能是觉着自己活了一、两百年。”   “怎么会这样?”金蝉对此十分纳闷。   朱梅淡淡道:“你没听过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么?人和仙比起来如此,妖和人比起来,也是一样的。寻常刺猬也不过活个五、六年,这只刺猬起码活了十五年以上,对他来说,人间的这十几年光阴大概有一、两百年那么漫长。你看他老得都走不动了,所以,你现在知道人身的可贵了么?”   金蝉似懂非懂,可还是想不明白,站在一个刺猬的角度,这十几年的人间岁月,如何变成一、两百年?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刺猬一双可怜巴巴的小豆眼,以及蹒跚而行的身影,心中不由阵阵伤感,嘟囔道:“这么晚了,这刺猬会不会被其他妖怪吃掉……”   朱梅笑道:“谁要吃这种妖丹都没有的小妖怪。他本也成不了这气候,也就是黄巢毁了阴阳界,龙脉之气大乱,才让他得以成妖,根本都没修太阴炼形的资格。更别说有机会占个小荒境,甚至入大荒之境去脱胎换形,成就人身了。”   朱梅满不在乎,金蝉却听着很是难过,喃喃道:“可是,他是一个好妖怪,他不是还要给枯叶禅师送供养么?”   “枯叶禅师……”听金蝉再度提起这个名字,朱梅不由又想起了醉仙崖。   “梅姐姐,你也认识枯叶禅师么?这个禅师是什么人?啊,对了,他不是人,那刺猬说枯叶禅师是妖狐,梅姐姐,你知道么?”   金蝉连连发问,朱梅只觉心烦,嗔道:“你且安静,待我想想再说与你听。”   于是金蝉乖乖闭上了嘴,朱梅站起了身,向远处眺望,此刻天色沧溟,点点星光浮起,很快勾勒出一副瑰丽的星空图。   “前朝禅宗大盛,其中有一位著名的法师,在百丈山修行,人称百丈禅师。   禅师每日上堂讲法,皆是座无虚席。有一天,讲堂散去后,有一位老者站立起身后,却久久不曾离去,负责接待的知客僧,认出这位老者是经常来听禅师讲法的信众,便问他有何事。   结果那老者说自己是妖狐,五百年前曾为禅僧,因为回答了一个问题,而堕落为野狐之身,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回答错在哪里,所以今日想要问一问百丈禅师。请知客僧代他转达这个请求。”   看着朱梅在夜风中飘荡的红裙,宛如即将乘风而起的仙人,金蝉不由心生敬畏,问道:“梅姐姐,这个问题是什么问题?百丈禅师回答了么?”   朱梅回身嫣然一笑,身后的星空衬得她愈加出尘逸凡,“百丈禅师听了知客僧的话,便让知客僧领着老者走来近前,请这个老者用相同的问题来问他。于是老者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这个问题,老者前世为禅僧时,曾回答‘不落因果’。”   “怎么可能?”金蝉有些激动得站起身来道,“梅姐姐刚才都说了,就算我是为拯救天下苍生杀人,也要渡天劫。”   朱梅不禁莞尔道,“你到是比那野狐禅僧聪明,禅宗讲因果,道家讲承负,万物道长道消,岂有落空之理。金蝉,正如你方才所言,你为拯救苍生而杀人,他日,苍生承负你所缔造的太平之世,而你却要承受天劫,你还愿意拯救苍生么?”   金蝉闻言哑然,这怎么听都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可他心中又有疑惑,自己的父母也是修道之人,也斩杀过恶人,尤其眼下乱世当道,妖未必吃人,人到是自己吃起人来了,这样的恶行怎能不去阻止?   一直以来父母和阿姐也是这么教自己的,可听朱梅的意思,这样的修行到头来好似一场空。   朱梅见他满脸困惑,也不再追问,继续道:“先把故事继续讲下去吧,这位野狐先生在问完问题后,只听百丈禅师答道,‘不昧因果。’   老者闻言,瞬间如遭雷击,良久方回神,随即向百丈禅师拜倒叩谢,说今日自己得了大解脱,并恳求禅师派弟子去山后寻找他的尸身,以僧礼火化而葬,之后百丈禅师自然是帮他了结心愿。据说这名野狐禅师也有传承,每一代野狐禅师奉‘枯叶’为法名。”   金蝉听着这个故事,似有所悟,他问道:“那梅姐姐,要如何‘不昧因果’呢?是不是‘不昧因果’就能渡天劫了?”   朱梅道:“说是这么说,可是身在俗世,尤其是这乱世之中,真能清楚自己每一言每一行之承负么?比如眼下这天灾连年,狼烟四起的世道,皆是前人所造,今人承负,可那些前人,未必知道自己当日所做,会有今日这番后果。所以要如何‘不昧’,也只有每个人自己去求证了,等你修行了,再慢慢求索吧。”   金蝉有些郁闷地点点头,看来修行并不是自己所想的“拯救苍生”这么简单,他有些沮丧地走到朱梅身边道,“那以后我尽量跟着梅姐姐,梅姐姐这么聪明,我要是有什么想不清楚的承负,就问梅姐姐。”   朱梅听了他这话,差点没从山上滑下去,可眼下金蝉所谓的“跟着”也没别的意思,她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朱梅闷闷不乐地望向远方,此际正值十五,月满中天,银辉洒落,星辰瑰丽之色褪减,成了与月一般的点点银光。   “金蝉,你来,你不是眼睛好么?来看看这山间有什么宝物?”朱梅决定把未来的烦心事先抛到脑后,招呼着金蝉过来一起寻宝。 第一卷 斩蛇篇 006.夜云   天上一片银辉灿烂,地上山阴沉沉。   若是普通人望去,触目所及黑漆漆沉甸甸一坨,哪里还能看得见什么宝贝?   金蝉只听朱梅在他耳边柔声道:“九华山虽地气失衡,妖气浓郁,但阴阳互生,若没灵气制衡,这妖气也会崩散。此际山脉灵气必然是缩成一团,收拢到九华山的太极点,回归到太素之态,太极点处必有宝物,若是在寻常的时候,要找这太极点可不容易。   但现在,要在一片妖气中,找这么一团浓郁的灵气,就好比黑豆之中寻一粒赤豆般简单,你且寻最特异处就是了。”   金蝉点头,放眼望去细细观察了一阵,忽而在远处看到了一团莹莹白气,再仔细看去,白气中五彩斑斓,在黑沉沉一片中十分瞩目。他收回视线,看了看满脸期待的朱梅,不由顽皮起来道:“梅姐姐……,我……,我找不到?”   朱梅看他神态,自是知道他在撒谎逗弄自己,假意道:“真找不到?”   金蝉点头,见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慌。   朱梅道:“那好吧,明早跟我回玉景宫念经,哎,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明天一早还是送你回你姐姐那边,继续在九华山待着。”   金蝉急了连忙一把抱住她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念经,梅姐姐,我错了,我看见了。”   朱梅嫌弃得拍开他手道:“放手,那你且再仔细看看,那宝物是什么?”   金蝉闻言乖乖地走到一边又观望起来,寻到那一片灵气后,他继续凝神,凭借着天生的灵瞳,灵气之下的景象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在枯树败草遍地的九华山,居然还有这么一处竹泉清澈之处。   而在那团灵气中,有两个穿着红肚兜的孩童在嬉戏玩耍,若说有什么奇特之处……,那两名孩童只约三寸高,淹没在草丛中,旁人若是无意经过,随眼看去,根本就看不出来。   金蝉看着只觉新奇有趣,问道,“梅姐姐,那边有两个小娃娃,好像……好像就只有我手掌这么大小,这是什么呀?”   “果然夜云双芝。”朱梅脸上不由喜笑颜开,“可以说是灵芝草,但又不是寻常的灵芝草。你且指给我看,在什么方位?”   顺着金蝉所指的方向,朱梅细细细细辨认了一下,更是大喜:“和我所占的遁甲之象也合上了,今日必能手到擒来。”   金蝉也开心道:“梅姐姐,把这俩小娃娃抓来和我们玩吧。”   朱梅有些无语,“夜云双芝是拿来玩的么?当然是拿来炼丹啊。”   金蝉闻言大惊:“梅姐姐,那可是两个小娃娃啊。”   “什么小娃娃。”朱梅不屑道:“那就是灵芝,而且是特别珍贵的雌雄双生灵芝,你不是说要拯救天下苍生么,凭你这点道行那够啊,等你练成了,天下苍生早绝得差不多了。”   见金蝉不语,面露凄惶不忍之色,朱梅心中不由暗道婆妈,更是不信自己能和这小子扯上什么姻缘,但见他眼眶都有些红了,知道也不好逼得太紧,于是柔声哄着道:“梅姐姐可没骗你,等临到子时,你就知道了,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取走这宝贝,若被奸人所夺,只会更糟。马上就要道七月了,到时阴气妖氛更盛,这夜云双芝,就算没有你金蝉,随便一个谁都能找到。”   金蝉却是不信道:“那之前也有七月啊,为什么坏人没能找到这夜云双芝。”   朱梅不耐,心道这小子真够难缠的,但面上还得耐着性子解释:“因为这些奸人寻不到这夜云双芝的根,普通的人参灵芝修炼成精后会移根,所以民间的采参客,月圆之夜入山,若是在山中见到红肚兜的三四岁小孩,就拿红绳系住,这人参灵芝就不能移根,等到天亮挖出就行。但这夜云双芝不同,他们的根长在山脉太极点处,不会像普通人参灵芝那样成精后带着到处跑,而他们形体也比那些普通的人参灵芝精小,这样,一来难找,二来就算捉住了没有根,吃下去也没用,过阵子灵根还会幻化出新的形体来。   原本,要找他们的根并不容易,只是现在的九华山妖气太浓了,才逼得他们只能在太极点附近待着,因此我们才能找到他们的灵根所在。”   金蝉的重点显然是在朱梅要吃他们,他抓着朱梅的衣角哀求着:“梅姐姐,我们别吃他们,我们把他们保护起来好不好?别吃他们,求求你了。”   朱梅见他言语诚恳,心也不由软了下来道:“好,先把他们保护起来。”至于后面的事会怎样,到时也由不得金蝉。   为了分散金蝉的注意力,朱梅又道:“金蝉,还记得我同你说的,人和妖的时间不同么?”   金蝉虽是在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朱梅也不以为意,笑道:“方才我说的那位野狐禅师,自称五百年前,可达摩尊者东渡而来,创立禅宗,也不过两百余年,所以这位野狐禅师,必然是在小荒境内修炼的,才会以为自己修行了五百年,我看顶多也就几十年吧。”   “小荒境?”听到新的名词,金蝉的注意力再度集中起来。   “是,大荒境是上等妖物修炼之地,传说在昆仑和东海等地都有禁制入口。普通的妖物没有资格进入大荒境修炼,但是这群山龙脉中的太极点,却也能帮助妖物修行,让他们突破人世的光阴限制,这种太极点对这些精灵妖物来说可算是小荒境。”   金蝉道:“那人可以去么?”   朱梅道:“这是给妖怪用的,人用不了,人天生太阴之形完备,所以可以直接修习积阳升仙之道,比起那些精灵妖物大大省去一番功夫。   人若借助外气积阳,就得根据个人自身禀赋寻得龙脉生气处。你们在九华山的洞府就是了,我也真是佩服妙一夫人,居然能在这重重妖氛下找到这么一处洞府。”   金蝉骄傲道:“那是,我阿娘可厉害了。”   朱梅见他心情好了起来,松了口气道:“歇息一会儿吧,到了子时,我再跟你说如何观气真假。”说着,朱梅拉着金蝉走回篝火边,她自己盘膝运气,金蝉不会运气,也依葫芦画瓢,学着朱梅的动作来了这么一套,假装自己会修行。   只是才坐了没一会儿,他睡意便涌了上来,身子一歪,倒在朱梅腿上,未了,还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朱梅的腿当了枕头。   朱梅不觉又气又好笑,但自己正运着周天,也没功夫理他,也就随他去了。 第一卷 斩蛇篇 007.凶兽   夏夜凉风中,金蝉正睡得香甜,忽而只觉额头有一丝丝清亮之气渗入,他悠悠醒转了过来,困意在脑海中渐渐消磨,不似往日醒后还有昏沉。   原来是是朱梅剑指抵着他额头,正在为他灌入灵力,令他清明灵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随着朱梅话音落下,金蝉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从朱梅腿上爬起,揉揉眼睛道:“梅姐姐,子时了么。”   眼前金红闪动,朱梅已然站到山崖边,指着已然行到中天的满月道:“你过来看看。”   金蝉走到她身边,抬头看着天空一轮硕大的银盘,望到出神时,竟隐隐见银盘中垂下万缕金丝,这金丝若春水之上的波光,顺着这金色波光望往下去,从方才所见夜云双芝戏耍处上方,竟有一朵宛如灵芝状的五色流云将这金丝波光纳入其中,好似盛着琥珀美酒的玉杯。   再顺着流云向下看去,这流云下方却是渐渐收束,收束到极致便是一条肉眼难见的细线,从夜云双芝化作的小娃娃鼻孔中进出。   “梅姐姐,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金蝉向月指指缕缕金波,又远方指指那朵五色夜云。   “月下垂绦,金色的那个叫做帝流浆,是月之精华,满月子时而降,以庚申日满月的帝流浆最为宝贵,草木受之,便可成精。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草木都能承接这月之精华,需要有特殊的地气才行,地气普通的地方,这些帝流浆也就化成露水而已。即便是太极点处,灵气浓郁,能汇集住帝流浆,也不是所有草木都能承受,需看草木之中何者气盛,方能得气。人参、灵芝是草木中比较气盛的,倘若地理特殊处,比如昆仑,则通常是雪莲气最盛。”   金蝉看着那两个小娃娃开心道:“看来是那两个小娃娃得气了。”   朱梅暼了他一眼,继续道:“至于那朵夜云,就是夜云双芝的真气,真气者上大下小,这是与天相通的缘故,至于假气则正好相反。假气以否卦解象的话,就是天地塞绝,不通之气,皆为魔邪之气。你呢,眼睛好,以后在山里玩,自己就要小心点,看到这种魔邪之气,就要躲远点,保护好自己,知道么?”   金蝉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想着别的,“梅姐姐,那这对小娃娃是真气,那他们就是好人咯?我们别伤害他们好吗?”   朱梅冷笑道:“好人么?一会儿你自己亲眼看了,就知道是不是好人了,金蝉,你先将你的金弹弓拿好,一会儿遇到危险了,可别来不及拿。”   金蝉被她说得心里一阵发毛,他也知道朱梅的本事,不敢违逆,连忙将金弹弓和金丸拿在手里,朱梅伸过手,把他拉住喊了声:“可别松手。”脚下梅花云托起,带着金蝉向夜云双芝处疾速飞去。   飞到距离差不多一二里的地方,朱梅缓缓下降,金蝉只觉视野中阴影扩大,随即两人没入到这巨大的阴影中。   密不透光的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朱梅脚下的梅花云与红裙上的金梅流光点点。   林间悉悉索索一阵,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退散开去,金蝉眼睛好,看到都是些怪模怪样的小动物,想必是因地气变异,成了半妖形态,却又无法全然成妖。   越是接近目标,朱梅的速度越是慢了下来,周围也不再有任何东西,空气、声音、树荫似乎胶着成一团凝固的黑雾。   金蝉心下奇怪,这地方与他方才所见之竹泉清流之处很是不同,他抬头看朱梅,却见朱梅食指点唇,示意他禁声。   再往前慢慢飞去,才开始听到泠泠水声,再仔细听,似乎有孩童低低咿呀学语,金蝉心里不由一阵激动,朱梅的笑容却愈发冷了起来。   待终于飞出这片密林,金蝉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片清泉流淌,竹林稀疏处,月光下,两个手掌大小的红肚兜娃娃站在草尖上,对着月亮吞吐吸纳。   在他们的头顶上方,高高得飘着一朵灵芝状薄云,从地上向上望去,若不仔细看,这朵云便如氤氲在夜色中的雾气,依稀不可辨识。   在这般美好的景致下,却听朱梅严肃低声道:“小心了。”   还没待金蝉明白要小心什么,只见朱梅出手如风,四十九面精致的令旗,刹那间没入草丛,将夜云双芝围住,正在吞吐的夜云双芝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将真气收回,却是兜兜转转,怎么也跑不出朱梅用令旗所围成的圈子。   金蝉看着他们焦急的样子颇为不忍,喊了声:“小娃娃,你们别怕。”   “谁让你出声了!”朱梅皱眉小声喝止道,话音甫落,对面的密林一阵阴风刮来,朱梅张开了结界,金蝉仍然不免被这阴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密林忽而亮起点点荧火,朱梅冷笑道:“你不是说他们是好人么?你且仔细看看那些荧火。”   金蝉定睛看了看那些绿光,腿脚不由发软,那绿光下,尽是尸骸白骨。   “不会是那些小娃娃杀的吧?”对此,金蝉不敢置信。   “当然不是,这些草木精灵,常与凶兽为伍,凶兽吃他们无益,反到是可以引来不少采参客,所以凶兽也乐得帮他们守护灵根所在之处。”   “吼——”仿佛是要印证朱梅的话,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声,荧火密林丛中最深处,忽而亮起两盏绿灯。   “金丸!”朱梅高喝一声。   金蝉也来不及细想,手中金弹弓射出一双金丸,只向那两盏绿灯射去,绿灯刹那间灭却,却是伴随着更加惊天动的吼声。   朱梅手中银光一闪,一把飞剑深入林中,同时她早已观察过了地势,带着金蝉飞到一处成人和大型动物无法进入的小洞,把他推了进去,命令道:“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随即下了个简单的禁制,闪身向密林飞去。   在阵阵嘶吼声中,大地震动,树叶抖落无数,更搅动起荧火乱转,忽而一道光华冲天而起,金蝉眼尖,那正是朱梅。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矫捷的身影,看着像是一只老虎,可身形却要比普通老虎小很多。   金蝉正琢磨着这是个什么,却见那凶兽迎风暴长,背上生翅,眨眼间,朱梅在它身前成了一个点。 第一卷 斩蛇篇 008.戏妖      夜空中,朱梅飞掠云上,背倚天幕星辰,仿若只是平日里在茅山闲庭散步般轻松,她背手倒飞在凶兽之前,脸上浮现几份戏谑之色。   红裙金光隐隐,浮现金梅数朵,悄无声息地将眼前庞然如山石般的飞虎凶兽笼罩。   这凶兽双目已瞎,全然凭借一缕气息感应着朱梅的位置,追逐着朱梅,朱梅顺手理了理鬓发,她梳着双垂挂髻,衣裙鲜艳,若是出现在市井坊间,大约更似是某个员外家的骄纵小姐,不似是一个道法高深的阵法师。   这也算是茅山派一大特色了,茅山派奉魏晋时期魏华存魏夫人为祖师,这名祖师爷前半段人生是在俗世间渡过,和普通女子一般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直到晚年才结庐山中,以八十三岁高龄飞升。   是以,茅山派对弟子的着装并没有太多的约束,门派中或俗或道俨然似市井之地,可众人也不以为然,除非是上表祭奠科仪的时候,才会统一着绿色的门派道装。这服饰的颜色表明了茅山派以三清仙箓中的上清玄元仙箓法脉为尊。   在中原,被奉为正统道脉的共有三大法脉,其法脉和代表教派为。   以天师道为首的教派,奉行的法脉为玉清道德仙箓,世称玉清仙箓。所属门派服色以蓝色为主,象征天道自强不息,这一脉,最为著名的术法便是各种风雷之法了。其天威惶惶,天师道也是道脉中最早出现在人世间的法脉,天师道所在龙虎山,更是被三大道脉共尊为祖庭。   实际上,在祖庭龙虎山秘藏中,内中三清仙箓完备,只是天师道在教内只传授玉清仙箓,立教之初,便言是“受天官职,代天行道”。   以茅山派为首的教派,奉行的是上清玄元仙箓,世称上清仙箓。所属门派服色多以绿色为主,象征地道厚德载物,长养无私。上清仙箓法脉,常祀五岳山川之真灵,擅长阵法符箓,开山驱鬼。修习之法可以以一个“守”字来概括,兼祖师爷为女真魏华存,派内女修也较多。   最后一大道脉则是以及岭南、琼州、海上诸道,他们所尊奉的是太清灵宝仙箓法脉,世称太清仙箓。   太清仙箓一脉并无特别大的教派,原因是这一脉最为讲求个人修行,修习者或许会结伴三四六七人而共修,但绝不会聚众修行。彼此之间,也不认同有什么组织从属关系。也因此,这一派的划分,大多只论属地结盟。以属地而言,岭南琼州一带,以罗浮山为修仙圣地,奉追云叟凌浑为盟主。而东海、南海诸岛,则以光明境为圣地,奉光明境岛主女修叶缤为盟主。   其法脉也由于讲求个人天赋,根据个人天赋来选择合适的环境,调整修习步骤,所以很难有定法,演变到后来,多是小门小户的家族传承。   太清仙箓法脉,虽然没有门派的约束,但教内之人,还是多着杏黄服色,以示自己是道脉正统,虽是散修,在着装上还是讲求一番归属感的。   在正统三脉外,另有不少世外隐派或隐逸高人,这些门派或者隐修皆习黄老之道,也算是道门中人,只不过鲜少在尘世走动。   蜀山派便是世外隐派,奉东极女真仙谢自然为祖师,本是隐修,唐朝大历年间,因安禄山、史思明为祸,才应天命入世在峨眉、青城两山,双山开府,建立教派。   身为茅山派弟子,承习上清仙箓法脉的朱梅原本是个孤儿,是师父餐霞仙子下山时,从半山寻得的。   当时,距离半山不远处,早已是被流兵屠戮的烧焚的村子,朱梅的母亲那日正好上山捡树枝,挖野菜,才幸免于难。她在半山看得山脚下浓烟四起,知道大事不妙,饥寒交迫的妇人慌了之下动了胎气,勉强生下朱梅后,就昏死了过去,幸好被餐霞仙子发现带回茅山。   朱梅的生母自言嫁于朱家,朱梅又是生于一棵红梅树下,餐霞便将她取名为朱梅,在茅山上抚养,而朱梅的生母,因饱受磨难,在茅山上休养了不到半年,便撒手而去。   可以说,朱梅与师父餐霞,除却师徒关系外,还有一份母女之情,因此朱梅也显得比其他弟子来得骄纵些,也似乎有了这么一层关系,未来玉景宫的掌宫似乎也非她莫属了,毕竟餐霞还将多年携带的至宝天遁镜,在朱梅十五岁那年生日上赠予了她。   当然,对付这种不成气候的妖兽,还用不到像天遁镜这样的法宝,虽是这么想着,朱梅还是摸了摸用鹅黄丝绦悬在腰间的天遁镜,心中更是笃定,她方才所踏三十六星罡步,只差最后几步。   脚底流云,头顶月华,朱梅缓缓张开双手,优雅拈诀,是时候该收网了,只见她站定最后一步,高喝一声:“疾!”   猛然扑前的瞎眼飞虎,尖利的爪子在距离不到朱梅半尺处,停了下来,它似乎是被什么束缚住了,爪子徒劳得在朱梅身前劈出阵阵阴风。   它黑黄的皮毛上,忽而浮出无数金点,这些点中隐隐有线,点线成网,竟将这凶兽全部笼罩起来,并渐渐收紧,飞虎渐渐无力展翅,越是挣扎,这金光交织成的网越是收得紧,最后它身上冒出阵阵黑气。黑气金光中,飞虎的体型开始缩小,随即笔直从空中坠落下去。   朱梅脚踏梅花云,悠悠荡荡向下飘去,飘下云层,飘下山巅,耳边隐隐传来飞虎落地的巨响声,想必是摔成一摊肉泥了吧。   待得朱梅落到地上,飞虎坠落激起的尘埃团已悉数散尽,确认这飞虎已经死透,朱梅心情大好,转身便走。   只是走了几步,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停了下来,随即脸色大变,闪身回飞虎前,伸手向飞虎一招,飞虎眼中金丸飞入她手中。   收入金丸的瞬间,朱梅化光急急冲向金蝉和夜云双芝所在处。   这金弹弓和金丸是师尊根据金蝉命格所炼制的本命法宝,这金丸本该在凶兽飞虎死后,自动回到金蝉手里才是,如今却仍旧留在凶兽眼内,必是金蝉遭到什么变故,幸好从这金丸的气息上来感应,尚未感觉法宝主人有什么危难。   诛杀凶兽虽然惊险,可也就不过半炷香不到的时间,莫非是金蝉没有听自己的话,从洞中出来了?可自己明明已经下了禁制,莫非有人……,朱梅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踏入竹泉处,朱梅的心沉了下来,自己临时下的禁制,早被破了,而地上的令旗也东倒西歪,阵眼处的三枚令旗已被拔出。   朱梅心里着急,同时也升起了警觉,她暗暗用神识探索洞口,发觉金蝉的气息往洞深处去了,再往下追则断了踪迹,她咬了咬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是否会被责罚了,她掏出杏叶符书,飞符传讯给齐灵云。   片刻的功夫,一道剑芒飞来,剑光停在朱梅面前,忽而剑芒大盛,从中踏出一名月白衣衫,气度雍容沉稳的青年女子,此人正是齐灵云。    第一卷 斩蛇篇 009.灵犀   朱梅见齐灵云前来,心中松了口气,同时也羞愧难当,低首道:“灵云,对不起……,金蝉不见了。”   眼下责难无益,齐灵云略略摆手,拍了拍她的肩道:“先不必自责,找到金蝉再说。”她扫了一眼周围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朱梅便把自己带着金蝉寻夜云双芝的事,急急说了一遍,只是她越说越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负齐灵云所托,微微偏过脸去,不敢对上齐灵云的视线。   齐灵云目光如水,听罢朱梅的叙述,翻掌托出一盏精致小巧的青铜犀牛灯,叹了口气道:“先用灵犀灯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   齐灵云说罢,手中的青铜犀牛角上所承之灯盏忽地亮起苍白色火焰,火焰跳跃中,只听她念念有词:“照诸形,返幽冥,疾!”苍白色火焰顿时光华大盛,在两人面前映照出一片白光,白光隐隐中闪现出绰绰人影,并清晰了起来。   原来,金蝉在洞内本是有好好地躲着,但听见夜云双芝在外咿咿呀呀得叫着,他有些不忍,却又无法出洞帮他们,又过了片刻,突然听得雄株所化的男娃声音有异,似在哭泣,就好像是婴儿尚不会说话,只会用哭笑声来表达情绪。金蝉定睛望去,只见雌株所化成的女娃,口目紧闭,倒在一朵小花上,人事不省。   金蝉不由大惊,想要出去,却被禁制所锢,情急之下,他开始撞向这无心的壁障。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冲撞过去,却是徒劳无功,始终没能撞破朱梅设下的禁制。   那雄株男娃,见金蝉要来相救,脸上挂着泪珠先是欢喜,后见金蝉无法破除禁制,转而失望,继而又是泪水涟涟。   朱梅在灵犀灯中见了这般情景,不由低骂,“两个臭小鬼。”   齐灵云知她在说什么,接口道:“装死是弱小精怪常用伎俩,他们也无恶意,梅儿且稍安勿躁。”   原来这雌株女娃并非是真的昏死过去,只是知道金蝉心善,想骗金蝉前来相救,结果才发现这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不由大失所望。   就在女娃憋不住要爬起来时,金蝉不知道怎么竟然冲破了禁制。   看到此处,朱梅不由手按腰间天遁镜,再次向周围探了探,却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齐灵云道:“梅儿莫着急,有人破了这禁制,但此人应已不在附近,看情形,他也没有要害金蝉的意思。”   朱梅不言语,心里暗暗发毛,自己和金蝉一路行来,显然是被跟踪了,只是对方的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自己全然没有察觉,若真交起手来,自己决计不是对手。   灵犀灯中,金蝉冲破禁制后,男娃很是惊喜,连连指着地上的阵眼处的几枚令旗,金蝉会意,伸手拔去,其余的令旗,哗啦倒了一片,金蝉面带忧伤,小心翼翼托起女娃,不敢出大气,轻轻问:“喂,你还好吗?”   那女娃慢慢张开眼,又闭上,随后又张开眼,忽而起身,纵身一跳,跳到金蝉脸上,扒着他的鼻子亲了两口,随即如婴儿般咯咯笑着跳下,和男娃手拉手看着金蝉。   金蝉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生气道:“好啊,你们居然骗我,骗人不是好孩子。”   男娃和女娃互相看了一眼,跳上草尖,居然双双向金蝉鞠躬,金蝉并也不是真的生气,看到这夜云双芝道歉,一点怒气顿时全消,反而替他们担忧起来道:“好吧,我不生气,你们快走吧,一会儿梅姐姐就要回来了。”   男娃女娃又是看了一眼,手牵手跳下草尖,向着金蝉藏身的洞里跑去,跑了一半又转回身,向着金蝉双双招手。   金蝉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摇头道,“你们走吧,待会儿梅姐姐回来,就要……就要啊呜一口吃掉你们!”金蝉说着举起双手,成爪状,好似是那只守护夜云双芝的凶兽。   朱梅通过灵犀灯看到这一幕,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心里暗道,好你个臭小子,居然这么编派我。   齐灵云在边上看了,想笑又不敢笑,暗暗摇头,心道这灵芝所化精怪,最是小孩心性,也最喜欢与心地善良纯厚的孩童玩耍,看来金蝉平日里,虽是顽劣捣蛋不服管教,可心性还是悲悯仁慈,对此,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颇感欣慰。   一双灵芝娃娃笑着逃进洞里,金蝉若有所失,似乎是少了两个玩耍的小朋友,他走到洞口坐着在石头上喃喃道:“一会儿梅姐姐回来怎么交待呢?”   他正苦恼着,只见女娃似乎拖着什么探出了洞口,原来她手里竟扯了一丝灵芝草的根须,那男娃则扯住了另一头,似乎不想让女娃拿出这根须。   看到这里,朱梅和齐灵云俱是大吃一惊,对望了一眼,这女娃居然敢对金蝉暴露自己的灵根所在。   面对女娃的大方行为,男娃显然是想要阻止,最后却扯不过女娃。仍由女娃跳上金蝉的手掌,得意得将这枚细细小小,晶莹如玉的根须放到了金蝉的手中,咿咿呀呀指着这根须,又指指金蝉的嘴巴,示意金蝉吃掉,男娃则在边上垂头丧气,很是不悦。   金蝉道:“这是你的根须么?”   灵芝似通人语,女娃笑着点点头,在金蝉手掌上跳了又跳。   金蝉摇头道:“我吃了,你是不是会损失功力?”   女娃摇头,男娃却跳上金蝉膝盖,拼命点头,金蝉道:“我不吃,赶快拿回去吧,被梅姐姐看到就糟了。”   听金蝉这么说,朱梅恨得直咬牙,敢情在这小子心里,自己就是个不讲理的女魔头。   女娃跳下来,拉着男娃往洞里走去,金蝉追了进去,洞比较小,他只能半趴在地上爬进去,洞里传来孩童咯咯的笑声,以及金蝉焦急的声音,“快拿去会,被梅姐姐看到可不得了,嗷呜嗷呜,梅姐姐会吃掉你们的——”   看到这里,齐灵云又运着灵犀灯焰,在四周照了一圈,想要借灵犀灯,再找出破禁制之人,却一无收获,于是她收了灯,望向气鼓鼓的朱梅道,“找不到那人,看来那人早有准备,消除了自己的气息。”   朱梅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跺脚道:“齐灵云,你想笑就笑吧。我在你弟弟心里,就是那样的人。”   齐灵云抿了抿嘴道:“童言无忌,金蝉是说着玩的,梅儿,接下来还是要麻烦你帮我护法,我要出元神,探一下金蝉的去向,估计是入了小荒境了。”   与大荒境相比,小荒境并非真正的异界,只是气脉太极点处自然形成的时空禁制,且随着天时地利的变化,各有不同,不一而论。   朱梅闻言又觉惭愧,怎么自己就控制不住情绪又耍起了小性子,好在齐灵云宽厚,不同她计较,自己惹出的麻烦,齐灵云却说是麻烦自己,她呐呐道:“灵云,是我不对,你且小心了,我用天遁镜来结阵护你。” 第一卷 斩蛇篇 010.内观      朱梅提出结阵护持,齐灵云道了声:“有劳了。”便在洞前空地处,盘膝坐了下来。   朱梅起手拈诀,天遁镜从丝绦脱落上飞起,淡淡柔光,将两人罩住形成禁制,将两人护住,随后她也在齐灵云身侧盘膝打坐,守护住禁制。   餐霞仙尊所传的天遁镜,是上古至宝,此法宝有两大能为。   一则可以形成强大的禁制结界,或是让妖邪无法进入,或是罩住妖邪,削弱其法力,甚至让其无法施展能为。   二则可以收缴对方的宝物,当然法宝主人的修为越高,能收缴的宝物级别也就越高。   一般的情况下,是用不到这样的法宝来结阵护持的,只是金蝉无故被人放出,定是有人追踪,即便叫来了齐灵云,朱梅也不敢大意,才用起这天遁镜来为齐灵云护法。   见齐灵云屏息凝神瞬息进入元神脱窍状态,朱梅心里又是暗道一声惭愧,自己元神虽也已可以脱窍,却不能探到太远的地方,这皆是自己不够用功的缘故。虽然齐灵云的母亲妙一夫人,屡屡夸赞自己的天赋资质百年难见,可自己却不能勤勉精进,总是贪玩好动。   齐灵云的资质虽然上佳,却不属难得,每每见她按部就班地修行,朱梅还不觉如何。没想到,十几年来下来,不知不觉之间,齐灵云的修为已远超自己,想必也是她不落下每一个庚申制魄的积攒的苦功,才得以能够将元神修得纯一,扩出七窍,摆脱五感限制。   庚申制魄,是道脉基础修行之一,无论从哪一派仙箓入手,又或者是世外隐派,大多都离不开这一步修行,其修行目的是拘魂制魄,淬炼元神。   按天干地支纪日的干支历法来算,每六十天为一个甲子日,每一个甲子日中有一个庚申日,一年中也就只有六个甲子日,其中以庚申日缝月圆最为珍贵,可谓天时完备,在那一日拘魂制魄,功效要胜过好几年的庚申日的用功积累。   当然,想要不错过这么珍贵的时机,最保险的就是养成习惯,勤勉修行,不落下每一个庚申日。这样的用功可不需要什么天赋,最考验的是人的心性。   虽然齐灵云谦虚,常说比朱梅虚长了几岁,得了些年月积累之功,但朱梅清楚,自己和她拉开这么大的差距,并非是因为这些许年的岁月。   这次金蝉的失踪,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与其贪求外力,借灵芝丹药之功走捷径,还不如像齐灵云这般踏实修行。再思及金蝉一心一意想要保护夜云双芝,朱梅更是长叹一声,命里无时莫强求,暗笑自己竟还不如个小孩子。   虽然因为姻缘之事,朱梅对金蝉心存芥蒂,一再轻视,可夜云双芝如此毫无防备地亲近金蝉,也足见其心地纯和,这也是好多修行人修了大半辈子也修不来的心性。想到此,朱梅更是后悔带着金蝉深夜寻宝,但愿金蝉不要出事才好。   就这么思来想去地反省着,朱梅忽觉齐灵云有些微恙,只见她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朱梅暗催天遁镜,镜中散发出地光华又盛了些。   半个时辰后,齐灵云缓缓睁开眼道:“梅儿且莫心忧,收镜吧。”   朱梅依言收了天遁镜,唤了声灵云,待她转过头来,伸手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汗,灵云感激地点点道:“多谢,金蝉无事,正被困在小荒境内,可惜这小荒境的禁制是与夜云双芝的灵气伴生的。”   朱梅接口道:“也就是说,若是夜云双芝不接纳你,你的元神就探入不了小荒境。”   齐灵云缓缓起身,向着洞口处望去道:“是,一则我尚未至撄宁修为,二则也是我心性不够纯粹,不能为夜云双芝所接纳,探不了他们的小荒境,想必小荒境是夜云双芝灵根所在之处,所以,不会轻易放外人进去。”   朱梅喃喃道:“他们到是放金蝉进去了。”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齐灵云念了一句道德经,“即便他日元神撄宁,心性能否达成至柔,犹未可知。若否,这灵根怕早是被魔修外道掘去,若心性已达至柔的修者,又怎会害生,此等小荒境自是来去无碍。梅儿你放心吧,我们进不去,别人也进不去,金蝉的安危眼下无虞。”   朱梅冰雪聪明剔透般的人,知是齐灵云虽是宽慰她,其实是借机劝她放弃夜云双芝,又听得齐灵云话中有话,便道:“灵云,你放心,我对这灵草已无非份之想,只是你说‘眼下无虞’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有变数?”   齐灵云道:“正是,小荒境并非是实在的境界,其所在地,虽在山腹中位置不变,但这出入口却会因时因地而变,方才元神探去,这洞口已然不是出入口了。”说着她又抬头看了下月亮的位置,辨认了下星辰方位道:“现在是丑时,这夜云双芝,即便是要让金蝉离开,恐怕也得等到寅时才有机会。”   “寅时!”朱梅的心又提了起来,身为阵法师,她最为清楚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时辰,“寅时是凶时,今日又是满月。”   齐灵云点头,“又或者,他们会在卯时再开出入口让金蝉离开,为今之计,只有去守每个时辰的方位。这还得麻烦你来观一下这一路龙脉的变化了。”   仰观星辰,俯观川岳,皆是阵法师的强项,龙脉大体走向变化三十年乃至一、二百年不变,但实际上,每一刻每一时辰都有着微妙的变化,此非一般民间风水地理师可查,玄门自有正宗法门,观察者亦有特别修行之道。   茅山派上清仙箓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内观,由内观而外观,由观己而观他人乃至天地万物,一心而观,所以,寅时的出口所在,非朱梅不可了。   朱梅点头,和齐灵云先后飞上高空,这次她必须停留在浮云下,此时月偏西缓缓坠去,天地之间更是一片漆黑,法诀再拈,天遁镜缓缓浮空在朱梅眼前,里面呈现得却非是朱梅的面容,而是九华山脉。   朱梅凝神观之,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齐灵云见她如此,知定然不是好事,待朱梅收了天遁镜,柔声问道:“梅儿,如何?莫非是极为凶险之地?”   朱梅闻言浑身一震,如梦初醒咬牙道:“怕是在醉仙崖。”   竟然是醉仙崖!   虽然知道必然是凶险之地,可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大凶之地!   齐灵云心中然焦急,却也知道此时焦急无益,沉吟片刻道:“梅儿你知道,我守在九华山是有缘故的。腾蛇祸世,焦土千里,非紫郢剑不能斩除,我在此处守得便是一个剑主入世机缘,如今想来这机缘多半是与醉仙崖下那位高人了有关了。”   “是那位枯叶禅师吗?”朱梅想起了与金蝉上山时的遭遇,便将此事与齐灵云说了一遍。   齐灵云听罢沉吟道,“金蝉与你居然有这番机缘,看来今夜不得不一访这位禅师了。”   两人商议妥后,便各驾法器,向西南处醉仙崖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