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1章 有女姜灼 第1章 立春刚过,武威郡中好些城池中全然没有一丝喜气,月前,一场快速蔓延开来的瘟疫,仿若一阵风,迅速将武威郡城,以姑臧为中心等附近五座邑城席卷,所到之处,皆是一派死寂,到处都是倒地而亡的死尸,饿殍遍野,不过如此。 姑臧是武威郡的一个偏僻小城,也是此次瘟疫的中心。 这瘟疫来的极快,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日,武威郡又是边城小郡,大夫少,药铺少,瘟疫一来,那些往日开门做生意的药铺子,一个个关了门,掌柜的卷了细软,驾着牛车,带着一家老小,早早的离开了武威郡。 武威郡的权贵大佬们,亦是举家搬离了武威郡,无人管瘟疫肆虐横行,也无人管这遍地尸体。 姑臧邑城街道上,再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只有尸体与狰狞的血气,在空气中飘荡。 忽然地,一道清脆的叫骂,像是利刃一般,撕破了姑臧的死寂。 “姜灼,你就是个灾星!你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克死了自己的养父,却还要克死我的父亲吗?姜灼,你怎么不去死啊,最该死的人是你!” 随着叫骂声,一旁偏僻漆黑的乌衣巷中,钻出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名叫姜灼,她穿着一袭洗的发黄的白色衫子,衣服上满是补丁,巴掌大的消瘦小脸,整个凹陷,瘦得皮包骨,灰头土脸的,只剩一双乌黑的大眼,却因连日的天灾祸害,像是蒙了尘的明珠似的,早已没了光彩。 在她身后,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女娃,冲了出来,那女娃同样穿着一身破布衣衫,年岁大一些,估摸着有十五六岁,她愤愤的瞪着姜灼,一脸淬毒:“姜灼,若非杀人要抵命,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你给我滚,不需要你个灾星给我阿爹治病!” 姜灼怯生生的看着女娃,苍白的唇瓣,微微张了张,弱弱的道了一句:“我不是灾星。” 阿爹说过,灼灼是世上最好、最有福气的女子,不是灾星。 “你还敢顶嘴?信不信我打你!”女娃扬起手,凶巴巴的瞪着姜灼,眼看一巴掌就要落在姜灼的脸上,突然,一个弱小的身影,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抱住女娃的胳膊,大喊道:“不许你打我姐姐,不许!” “姜昕,你给我滚开!”女娃推搡着那名叫姜昕的小男孩儿。男孩儿本就瘦弱,七八岁的模样,除了个头高一些,浑身瘦的没有二两肉,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跑似的。 被女娃这么一推,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圆圆的双眼,瞬间就红了。 “昕弟!”姜灼看不得自己的弟弟受苦,她几步冲了上去,把姜昕拉在怀里,姜昕窝在姜灼的怀里,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姐……” 姜灼见他哭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儿,连忙安抚着他,轻声道:“昕弟不哭,阿姐在。”说完,姜灼不满的看着女娃:“姚姐姐,我是真想救姚阿爹,你不信我就算了,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你救我爹?”女娃冷笑,她不屑的看着姜灼,“你一个没学过一天医,没做过一天大夫的人,敢说救我阿爹?姜灼,我看你是得了疯疾,连自己姓甚名谁,你都不知道了吧?” 姜灼小脸红了红,养父在世时,连碰都不让她碰大夫这一行,更何论让她学医。她确实没接受过正统的学习,但养父是有名的大夫,他也是为了治疗瘟疫中的患者,才会感染瘟疫去世的,私下里,姜灼偷偷看着养父行医,又偷看医书,也学了一些东西,治疗瘟疫,她是不行的,降热驱寒,这些她却是可以的。 姚阿爹与她家以前是邻居,关系颇好,姜灼也是不忍心看姚阿爹出事,才会出手相救,没成想,姚阿爹的女儿,姚玲儿一回来,便将她赶了出来。 姜灼稍稍蹙眉,抬眸看着姚玲儿,她言辞诚恳的道:“姚阿爹已经开始发热,再这般下去,要不了两天,便会重病不治,你这样做是在害……”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姜灼的话,姜灼怔愣的抬起小脸,正对上姚玲儿一脸的愤懑:“姜灼,你居然敢诅咒我阿爹?你真想让我打死你不成?” 姚玲儿那一巴掌是用了力的,姜灼那瘦到凹陷的脸颊,登时鼓了起来,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打过脸,养父更是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被冷不丁的打了这么一下,姜灼眼眶红了一圈,她倔强的睁大着双眸,不让眼泪落下来。 抬头擦了擦脸上的灰,姜灼冷静的道:“即便你不领情,我也得告诉你一声,赶紧去给姚阿爹找个大夫,别……” “玲儿,咳咳……”姜灼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姚玲儿听着这声儿,立马转过身,却见姚阿爹,一步步蹒跚的朝她走来,姚玲儿赶紧上前,扶住姚阿爹,她蹙眉道:“阿爹,你身子不好,外头风大,你干啥子非要出来?万一被风扑了,可咋办?” “……咳咳,玲……玲儿,不……不准欺……欺负灼灼……”姚阿爹面色灰白,透着一股病气,他唇瓣干的开裂,喉咙里仿佛有一根发丝,让他不断咳嗽,这话刚说完,姚阿爹便两眼一翻白,倒头朝地面歪了下去。 “阿爹!” “姚阿爹!” 姚玲儿和姜灼一前一后的叫喊出声,姚玲儿赶忙扶住阿爹,她身子弱小,非但没能扶住姚阿爹,反而被牵连着倒在了地上,姜灼把姜昕放开,忙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姚阿爹的额头。 姚阿爹浑身滚烫,额头好似火炉一般,烫的姜灼脸色一变,她急忙环视一圈,想要找人帮忙。可这个时候,街上哪还有什么人?姜灼急得蹙眉,一晃眼,她眼尖的看到,街道一旁有一家关了门的药铺! 姜灼转头看着姚玲儿急切的道:“姚姐姐,快把姚阿爹扶去那家药铺子里!” 姚玲儿一时没了主意,只得配合着姜灼,两人合力,将姚阿爹扶进旁边空了的药铺子前,门上上了一把锁,姜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到一旁有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她便伸手拿起来,冲着门上的锁,砸了下去。 养父去世十三天,姜灼和姜昕一时间没了依靠,家里最后一点钱,也被拿去藏了养父,姜灼素日里若能得到街坊邻居一点施舍,也是全给了正在长身体的姜昕,她已经连续三五天,没有吃一顿饭了,都是喝点井水,垫垫肚子,此刻她确是一点力气都没了,石头在锁头上,咚咚咚……砸了好半天,才勉强将门锁砸开。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2章 神医郑公 姜灼并姚玲儿一起,把姚阿爹扶进了铺子的后堂,让姚阿爹平躺在木板榻上,随后姜灼便去前头翻看药材柜子,她想要找找看,有没有遗漏的药材,最好是可以退热的。 药材柜子有一个半成人高,姜灼瘦弱矮小,根本拿不到上面的药材,她在下面的药材柜子里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退热的药材,无奈只能仰着脖子,认真的看着药材柜子上顶的那些小抽屉。 每个小抽屉上,都有着标示,当目光扫到左侧第六个格子时,姜灼喜得双眼发亮。 那上面写的是:黑接骨木。 黑接骨木泡茶可以驱热,在它旁边的格子上,写的则是:牛膝草,同样可以驱热。 鉴于自己身高不够,姜灼在铺子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凳子,随后她踩着凳子,拿到了那两种药材。 可能是素日里放的高,药材又常见,他们走的又急,掌柜便没有带走这两种药材,姜灼将小抽屉拿到手里的时候,这两种药材还是满满的一小抽屉呢。 姜灼大喜过望,忙找到铜壶,打了一些许井水,在铺子里的药炉子上,就着里头剩下的木炭,烧开了一壶水。 有了热水,姜灼很快就把黑接骨木茶泡好,又弄了盆凉水,让姜昕帮她端着,便一同送进了后堂。 此刻,姚阿爹躺在光秃秃的木板上,双眼紧紧耷拉着,面色白的像面粉似的,没有一点血色,姚玲儿扑在姚阿爹身旁,抽抽搭搭的哭着,双眼顷刻便红肿起来。 “把这个给姚阿爹服下,会帮助姚阿爹退热的。”姜灼将黑接骨木茶,递给了姚玲儿,她想了想,补充道:“我不会医,你可以考虑不给姚阿爹服用。” 姚玲儿迟疑地看着那本热气腾腾的茶,不敢去接,她不知道,这一会子的时间,姜灼是怎地弄来了这样一杯茶,她不敢拿阿爹的身体开玩笑。 “她说的是真的。”略微有些沧桑的声音,忽然的在房间里响起。 姜灼抬首,漆黑的眼眸,朝房门口看过去,却见一个白发白须,穿着灰色长衫,颇有些道骨仙风的老者,站在后堂门口,有些酡红色的脸庞,颧骨高高耸起,笑呵呵的样子,像是姜灼记忆里,画报中的南极仙翁老爷爷。 姚玲儿木讷的站起来,喃喃的声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你是谁?” 长者捋着白色的山羊胡,满是皱褶的眼皮下,掩藏着一双精明,却历经沧桑的眼眸,他看着姜灼,笑呵呵道:“吾乃郑无空。小女娃,你可学过医,是跟谁学的?” 姜灼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有回话,她歪着头,咬着唇瓣,略一思量,眼眸忽地明亮起来:“呀!原来是长安城的郑公,小女见过郑公!”姜灼抚平衣上褶皱,像模像样的敛衽行礼。 “小女娃,听说过老夫的名讳?”郑无空有些讶异,未曾想,自己的名头,竟传到了凉州来。 “长安城中活阎罗,阎王让人三更死,他可留人到五更。阿爹在世时,对郑公颇为敬仰,郑公大名,纵使是小女这般妇孺也是知晓的。”姜灼咧嘴,露出齐崭崭的一口白牙,礼数周全,言语进退有度,说的郑无空哈哈大笑。 阿爹在世的时候,确是常常说起郑公大名,言语之间,却有着姜灼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她只道阿爹对郑公颇为敬仰,根本不知里头的故事。 郑公无空?姚玲儿一愣,以往她家与姜灼家住的比较近,她也曾听姜灼的养父,念叨过这个名字,据说是长安城中的神医咧! 武威郡的人,淳朴且见识少,从不知神医是什么样的,姚玲儿细细打量着郑无空。却见郑无空一身酒气,满脸酡红,这人真是神医?姚玲儿暗自咂了咂舌,却是不太相信。 郑无空从腰间取下酒囊,仰头灌了一口清酒,双眼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条缝:“倒是个嘴甜的小女娃。不过,你还未告诉老夫,你是跟谁学的医?是你阿爹吗?”说着,郑无空又想起,姜灼刚说过,她阿爹在世时……也就是说,已然去世了吗? 郑无空刚觉得自己说话失礼,还未来得及弥补,却见姜灼眸光暗了暗,清澈的眸底,悄然爬上悲伤:“我没学过医,阿爹不让我学,说是女子不可行医,且……我阿爹已经去世了。” “罪过罪过。老夫略有欠妥,是老夫的不是,对不住了。”郑无空看着姜灼悲从心中来,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走过去,蹲在姜灼面前,看着这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小女娃,你阿爹是谁啊?” “我阿爹是武威郡姑臧人氏,姜修起。” “修起……”姜灼话一落下,但见郑无空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他整个人呆愣住,如遭雷击,浑浊的双眸,微微红了一圈,悲从中来,姜灼眨眨眼,无法理解郑无空此刻的反应,她问道:“郑公,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郑无空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紧紧握着姜灼的手,欲言又止,他无法告诉姜灼,修起是他多年老友,月前,他接到修起的修书,称武威郡有瘟疫发生的迹象,他恐担心自身,便差人给郑无空去了书信,信上言道,若他发生不测,但请郑无空帮忙照顾两名幼子。 郑无空与姜修起乃多年好友,又是同窗学医,拜入一位大公门下的,早些年长安一别,未曾想,再见已然物是人非,修起书信中让他将两名幼子带走,却不让他提起过往,郑无空看着姜灼的懵懂模样,只能将喉头的话咽下去。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中可还有弟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姜灼尚小,无法猜透郑无空的悲伤,只道:“小女姜灼,初春时刚过完十四岁的生辰。家中还有一个幼弟,名叫姜昕。” 姜灼低声说着,她的生辰正是立春那一日,阿爹说,这是个好日子,灼灼是跟随春姑娘一起来的,那年漫山坡的桃花,早早的开了,阿爹看桃花开得正艳,取其桃夭灼灼之意,才得了她的名字:灼灼。 “姜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郑无空念叨两句,略微一点头:“是个好名字。” 姜灼一听,咧嘴一笑:“阿爹也说,这是个好名字。” “灼灼,你刚才说,你未曾学过医?那你怎知黑接骨木茶可以驱热?”郑无空慈爱的含笑问道。 “这个……”姜灼抿了抿唇,腼腆的一笑:“阿爹给人开药驱热的时候,小女在一旁看到过,便暗自记了下来。”姜灼也偷偷翻过阿爹的医书,将整整一本药草经一字不落的倒背下来,只可惜,阿爹不让她学。 “哦?只看过,你便记下了,且知晓黑接骨木得入茶内服?” “嗯。”姜灼点了点头,郑无空讶然,他暗自道,是个有天赋的女娃,若好好培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郑无空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了计较:“哈哈……灼灼,你可愿拜我为师?”郑无空此话一出,姜灼微微一愣,“郑公要收小女为徒?可……阿爹说过,女子不能为医啊?” 郑无空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姜灼的目光,有些心疼和悲悯,须臾,他又洒脱一笑:“不破不立,你阿爹就是太守旧,才耗了你这些年。”说着,他慈爱的摸了摸姜灼的发顶:“灼灼,你拜我为师,老夫带你去长安城,看看那一世繁华的长安,可好?” “长安……”姜灼双眼呈现出一丝丝迷茫,却又向往。武威郡是个小地方,姑臧更小,而长安却是人人口中的天堂,据说那里遍地鲜花,满是金子,一水儿的白皙肤色,还有华美的服装,和精致的楼台亭阁。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3章 少年将军 一旁,姚玲儿亦是一脸的向往,姚玲儿向来志向很大,她觉着自己容貌不错,定是要去长安城的,却不想,姜灼竟先有了这个机会,她既羡慕又懊恼的看着姜灼,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姜灼是个灾星,她已经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养父,神医您还是别和她走这么近的好。” “我不是灾星!”姜灼气血上涌,回转过头冲着姚玲儿,红着眼吼道。这种言论,在阿爹染上疫病,卧病在床,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就已经传到了姜灼的耳朵里。 左领右舍往日见了姜灼,都赞她乖巧懂事,容貌妍丽,可阿爹一躺在榻上,所有人都在说她是灾星,克了阿爹,才使得阿爹患上疫病,阿爹躺在榻上,久不出门,姜灼不想让阿爹烦心,便把这种事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谁知阿爹临走时,却看着她,虚弱道:“灼灼,旁人的话,你万勿放在心上,阿爹的灼灼,不是灾星,从来都不是,灼灼是福星,最好的福星……” 话落,阿爹便去了。 姜灼一直记着这句话,灼灼不是灾星,灼灼是福星,最好的福星,若不是这句话撑着,这些天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还不承认,你本来就是灾星,若你不是灾星,你……”姚玲儿不甘心,瞪着姜灼,声音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胡说,灼灼怎么可能是灾星?”郑无空的脸板了起来,不待姚玲儿说完,他便开口呵斥一句,稀疏的眉头微微蹙起,郑无空对这个半大却花花肠子的女娃,着实喜欢不起来。 姜灼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肯屈服的掉下来,郑无空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发顶,道:“灼灼是最好最好的福星,莫要听信旁人的胡言乱语。” “郑公……”姜灼感激的看向郑无空,他是除了阿爹和姚阿爹之外,第一个愿意相信她不是灾星的人。郑无空慈祥的笑着:“哈哈,莫哭莫哭,灼灼若是愿意拜我为师,我就带灼灼去长安看牡丹好不好?” “这……真的可以吗?”姜灼拽了拽衣角,咕噜噜的水眸里,闪过向往和迟疑,郑无空心想,到底是个孩子,他笑道:“你若答应拜我为师,这自然便是真的。” 姜灼有些为难了:“可是……我还有昕弟啊!” 姜昕听到阿姐的话,屁颠屁颠儿跑了过来,年少无知,他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懵懂的问:“阿姐,长安有好吃的吗?有好玩的吗?你带阿昕一起去好不好?” “郑公,你看……我是半步也离不得昕弟的。”姜灼心里有些放弃了,姜昕还小,她答应过阿爹,要好好照顾姜昕的,养父一直对她视若己出,她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从未薄待过她,如今她断然不能为了自己,舍弃昕弟。 郑无空闻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本就该带着这孩子的,只要你答应此事,老夫便带着你姐弟二人,一同去长安,将你们妥善安置,如何?” “姜灼见过师父!”姜灼一喜,放开姜昕,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完整的叩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拜师礼。 姚玲儿小脸气得通红,看着这一幕,她已然傻了眼,原先还被她各种嫌弃的姜灼,此刻却成了神医郑公的徒弟?姚玲儿此时只想给自己两巴掌,把自己从梦里扇醒。 可是,这一切并非做梦。 “哈哈,乖徒弟,快起来吧!”看到姜灼这般聪慧,郑无空也是喜欢的不行,他伸出手,疼爱的将姜灼扶了起来。 “郑公,郑公!”姜灼刚刚站起,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叫声,从药铺外传来。 郑无空脸色微微一变,他一手牵过姜灼,又抱起姜昕,对姚玲儿说了一句:“让你阿爹服下那杯茶,应当可以驱热,若不能,你再来城外的军营找老夫。”说完,他便带着姜灼和姜昕,急忙忙的往外走去。 “嗳……”姚玲儿追了两步,还想说什么,却见郑无空已经带着姜灼,抱着姜昕出了药铺,身后,阿爹昏迷不醒,她想要追却也来不及,只得先返回去照顾姚阿爹。 ** 药铺外,站着一排排穿着甲胄的官兵,那些人年岁都不大,却个个面无表情,气势汹汹,手中的矛尖,透着阵阵骇人的寒光,连日躲在云层中,一直不肯露面的阳光,今日也跑了出来凑热闹,阳光折射在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矛尖上,像是要嗜血的怪兽,吞咽着那些阳光。 姜灼抓着郑无空的手,愣愣地张着小嘴,有点惧怕那些军爷们,在她的脑子里,始终有一些零散的记忆,在那些片段中,她亲眼看着那些矛尖,送入了她父母的体内,还有些穿着甲胄的人,拿着长矛,在身后追赶她…… 而后发生了什么,姜灼却是记得不太清了,仿佛那些记忆,只是她的梦魇,并非真实存在般。有几次她曾问过养父阿爹,阿爹说她不过是做了噩梦,被梦魇住罢了。 “郑公!”那些人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看到郑无空出现,将军快步走到他面前,冲他抱了抱拳。 姜灼微微抬眸,看清楚了那个将军的容貌。将军很是年少,估摸着十八九岁的模样,俊眉朗目,五官清秀,像极了阿爹口中的书呆子,浑身却透着一股血腥气和风尘仆仆的味道,活脱脱是经过无数沙场的将军。 “魏将军有礼了。”郑无空抱着姜昕,只得对少将军点点头,没有行礼,少将军也不追究,只道:“郑公,这两人是?”说着,少将军那锐利如雄鹰般的眸光,便在姜灼和姜昕身上一一扫过。 姜灼略有惧意,却笔直的站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却步,可姜昕年幼,对上少将军那般锐利的目光,吓得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姐,我要阿姐……” 姜灼仰起脖子,忙拍了拍他的手,小声宽慰道:“昕弟不怕,阿姐在这呢。” 郑无空欣慰的看了姜灼一眼,姜灼冲他笑了笑,接着她继续乖乖的待在郑无空身边,只听郑无空对少将军说道:“她叫姜灼,是我刚收的徒弟,这是她的弟弟,他们俩要随我一同回长安。” “郑公,此时乃多事之秋,万望莫要节外生枝。”少将军略一蹙眉,沉声道,他们来武威郡是来解除瘟疫,镇压暴/乱的,凉州不同其他地方,地处边疆,旁又有番人虎视眈眈,他们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带着两个幼子,委实影响行军。 “我郑无空的徒弟,既然收了,就没有放弃的道理。”郑无空冷哼一声,口吻坚定,郑公之医术,在长安城中是出了名的,可他还有同样出了名的一点,那就是固执。 郑公太过固执,但凡是他确定了的事情,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必定坚持到底,就好像当今陛下,三番四次请他入宫做太医令,那可是个众多医者削尖了脑袋想要坐上的位置,郑公却以为人懒散,不喜宫中诸多规矩为由,推却了。 少年将军拧着剑眉,略一思量,道:“匈奴最近似有异动,郑公,我们还是先回军营,再做商讨吧。” “没得商讨,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爱答应不答应。”郑无空有时候也像极了孩子,他冲少将军摆了个脸色,转身带着姜灼和姜昕,走到军队中,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马车前,未等少将军出声,他便带着两个幼子,钻进了马车。 透过帘幕,姜灼看到那少将军眉头拧成了川字,甲胄上的寒芒,倒映在他的眼眸里,像是冬日的冰川湖面,冷得骇然,他盯着马车看了片刻,挥手道:“我们走!” 姜灼心惊肉跳的坐在马车里,不多时,她便感觉到,马车摇摇晃晃的平稳的朝前驶去,她靠在铺着柔软绸布的垫子上,不由的问:“师父,那少将军是什么人啊?” “他?魏家的魏长欢。”郑无空略微提了一句,便不愿意多说。 姜灼识趣的闭上嘴巴,脑子里却盘旋起来。 魏家…… 她听阿爹说过,长安魏家,那是一等一的权贵世家,家中世代武官,掌朝中兵役大权,可谓是贵不可言,那少年叫魏长欢,年纪不大,却已经当上了少将军,应当便是长安魏家的子弟了吧?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4章 初入军营 武威郡地方小,所属邑城不过十处,突发瘟疫,一夕之间,以姑臧为中心,有五处邑城爆发瘟疫,夺去无数人的性命,一开始并无人过问,后来凉州刺史听闻后,骇然不能入睡,特特写了奏章,报给长安中朝,当今陛下听闻有瘟疫发生,便命了军队,带着五名太医,和沿途征来的大夫,一同前往武威郡,一是解除瘟疫,一是镇压可能会发生的暴/乱。 军队沿着县城一路到达姑臧,军中领命的人,便是魏长欢。 魏长欢年纪虽小,时年不过十九,却是身经百战,在鲜血腐尸中泡大的,颇有经验,处事也算冷静,再者他足智多谋,陛下派他来,并非全看在魏家的脸面上。只是姜灼从郑无空那旁敲侧击得知,随行的还有一位皇子,不过具体是谁,郑无空半点也不愿意透露。 郑无空本是收到好友的修书,特特赶来凉州的,却在半道上碰到了魏长欢的军队,听闻武威郡突发瘟疫,郑无空心知不妙,急急想要离去,却被魏长欢抓进了队伍,郑无空想着,双方都是要去姑臧的,总是殊途同归,加之医者天性,使他不可能对瘟疫不管不问,便留在了军中。 魏长欢的军营,扎在城外,与姑臧邑城中隔离开来,以免兵士们感染瘟疫。 姜灼坐在马车上,跟随马车摇摇晃晃,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约摸走了大概一刻钟时间,终于来停了下来。马车一停稳当,姜灼和姜昕便被郑无空抱下了马车。 一下来,姜灼就张大了小嘴,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眼望去,方圆一里内,全是油布拉起来的帐篷,那帐篷一个挨着一个,因周遭没有险要地势,营帐便围成一圈,将中军帐紧紧包裹在中心,远远一看,一团一团像是蒸笼里的馒头,排列有序。 军营中,四处有走动的军士,每个人手中拿着锃亮的长矛,面色肃冷,杀气凌然,军营里忽地出现俩小娃娃,巡逻的士兵们,纷纷好奇的侧目看过来。 姜昕抓着姜灼的衣角,看着那些人的目光,他惧怕的躲在姜灼身后:“阿姐,这是哪儿,这些人忒可怕了……” “别怕,有师父保护我们呢。”姜灼小大人似的拍拍姜昕的肩膀,她心里把郑无空当做了自己的依靠,也不知怎地,她莫名觉得郑无空给她的感觉很亲切。 少将军魏长欢翻身下马,冲他们走过来,余光瞥了姜灼和姜昕一眼,见姜灼十分冷静的模样,他不由多看两眼,心想这丫头倒是个不一般的,这般大的孩子,出现在肃杀的军营中,不说大哭大闹,就是瘪着嘴不吭声的都是少数,像姜灼这样的,委实是个异类。 但,也只是吸引了魏长欢一瞬的目光而已。 魏长欢走至郑无空面前站定,声音略冷:“郑公,本将有话要与你商量。” 郑无空蹙着眉,他心知魏长欢要说的是何事,却无法拒绝,毕竟在这军营中,他的话做不得数。略一思量,郑无空冲一旁的人群招了招手,接着一个穿着绿色夹袄,丫头装扮的女子,走出人群,来到郑无空面前。 她长得一般,肤色微黄粗糙,像极了北地的女子,她冲郑无空欠了欠身,郑无空吩咐道:“把这俩孩子带到我的营帐,替他们洗漱一番,弄些吃的。” “奴明白了。”丫环阿青道。 “灼灼,她是阿青,为师身边的人,你跟着她回营帐,且等为师回来。”郑无空捏了捏姜灼的小脸,和蔼的笑道,姜灼点点头:“我记下了,师父,你且尽管去吧。” “好。”郑无空冲她笑了笑,转头看向魏长欢,脸色顿时冷下来,他哼了哼,一甩袖,率先往前走去。魏长欢握着别在腰间的长刀,抿着削薄的唇,跟在郑无空身后离去。 “女儿,请跟奴来。”阿青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姜灼拉起姜昕的手,跟在阿青身后,忐忑的往军营里头走去。 阿青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在中军帐旁不远的帐篷。 正是郑无空的住处。 郑无空在军营中确有单独的住处,只是行军中,单独的住处,也不过是一所帐篷,阿青带着姜灼和姜昕回到了帐篷中。郑无空这营帐内与其他人别无二致,一张矮榻、一张书案、几箱医术、一张矮凳、一盏灯烛、几件换洗衣物、一张素色屏风,再无他物。 郑无空乃长安神医,军队这一次又是为了控制疫病而来,他的身份在军营中,便无形中的提高了,连这营帐之中也比普通营帐精致了不少,普通军士的营帐,不过一张草席,几床褥子罢了。 因着郑无空是医者的原因,他的营帐里头,处处透着一股药香,很好闻,瞬间便让忐忑的姜灼,找到了归属感,没了外头那些可怕的士兵,姜昕恢复了调皮的模样,他松开姜灼的手,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好奇。 阿青让姜灼和姜昕在里头等着,自个儿出去命了外头的两名士兵,帮忙抬来一桶热水,放置在屏风后,阿青让士兵退下后,便先带着姜灼和姜昕,前后分开进入屏风后,这里是营帐的里角,被屏风隔开,成了洗浴的地方。 阿青先给姜昕清洗,而后再给姜灼清洗。 军营中向来缺乏热水,有些军士好些日子也不曾洗一回澡,幸好此处接近武威郡,城外的村庄中,也有不少古井,打来井水烧开,便不会再缺水。 洗漱完毕后,阿青从一个略微矮小的士兵手中,拿回一件军装棉袄,给姜昕换上,而姜灼换衣却成了难事,军中多男子,女子没有几人,自是没有像姜灼这样半大孩子穿的衣裳,好在阿青个头不大,比姜灼高了一些些罢了,阿青便将自己换洗的干净衣裳拿出来,拿着针线改了几针,给姜灼穿上了。 刚换好衣裳,正好有火头军送来两份吃食,阿青便张罗着姜灼和姜昕趴在书案旁开吃,姐弟俩有几天的时间,没有吃饱饭了,姜灼更甚,难得有热乎乎的吃食,俩人食欲大动,姜昕更是抓起一只鸡腿,不顾形象的狠狠咬了一口。 姜灼拿起一块萝卜馅的菜饼,吞了一口口水,秉持着阿爹的教导,极为有教养的,小小地咬了一口,菜饼咸咸的,热乎乎的,可好吃了!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5章 蛮横皇子 暮色四合,天地昏黄而朦胧,遥遥一片银装,此刻更添了一抹茜色,戌时的更声哨子刚过,阿青去取士兵们需要缝补的衣服,帮忙浆洗和缝补,还未归来,此刻,营帐之中,只有姜灼与姜昕姐弟二人。 姜昕一手抓着菜饼,一手抓着鸡腿,吃得满脸油,这已经是他的第三餐了。 姜昕还小,喜武,正在长个,本身吃的就多,这些日子可饿坏他了,这不,从下午吃到晚上,一直未曾停下。 姜灼捧着郑无空的医书,趴在一旁的矮几上,看的入神,这时,帐篷帘子忽然被掀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猛地抬首,却见一人带着寒气,呼哧呼哧哈着冷气地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少年,年纪不大,十三四岁般,穿着皮毛光亮的狐狸毛大氅,头上顶着一个小毡帽,圆鼓鼓的小脸,掩在皮裘中,只露出不大的双眼,和一张着实不小的嘴,就这般挟裹着风雪而来。 姜灼微微一愣,掩下心底见到陌生人时的慌张,她将手中的竹简放下,面上保持着平静,下意识的问道:“你是谁,怎地突兀跑了进来?”这是郑公的营帐,外头有守卫的士兵,一般人进不来的,怎地把此人放进来了? 少年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他的目光扫过姜灼,看到一旁姜昕那吃相,心有不屑:“你们就是郑公带回来的弟子?”稚嫩的语气中,有着天生的优越感。 看他的服装,便是非富即贵,像是这般的权贵世家,大多看不起普通百姓,尤其是贱民。 姜灼是个敏感的小丫头,她清楚的感觉到,少年对她和姜昕的敌意,她拧着纤细的眉头,抬脚往旁边走两步,挡在姜昕面前,“既是闯进来的,你不应该先自报家门么?” “大胆!”少年圆鼓鼓的小脸,猛地一板,抬起胖嘟嘟的小肉手,指着姜灼,喝道:“尔等贱民,也敢让本皇子自报家门?” 皇子…… 姜灼心里一紧,早先她从郑无空那里得知,此次有一皇子随军前来,莫非便是这个少年?身后,姜昕听到皇子二字,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解的眨眨眼,看着姜灼:“阿姐,什么是皇子?” “你会说话啊,本皇子还以为,你是个哑子,只会躲在一个丫头的身后呢!”姜灼还未开口,少年便是一顿抢白,语罢,他一把推开姜灼,走到书案前,看着姜昕吃的满嘴油,双手上也满是油渍,他不屑的哼道:“果然,贱民就是贱民!” “我们不是贱民,我们不是贱籍!”姜灼小脸一红,是气得,她瞪着少年,心有不悦,却还在克制。 在大靖朝,良民对于普通百姓,乃是头等大事,关乎着人生的走向,以及能否分到土地或考取功名等等,这里对贱民的限制太多,贱民不能为官,亦不能从军……姜昕喜武,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武官,万万不可被冠上贱民的名头,尤其是说话之人乃是一国皇子,这么一说,就跟板上钉钉般似的。 若因一句话,毁掉姜昕从小的愿望,那当真太过残忍。 少年听着姜灼的话,不以为意:“本皇子说他是贱民,他就是贱民!”冷哼一声,少年绕过书案,一把拽着姜昕的衣领,他有十三四岁,姜昕才七八岁又很瘦弱,几乎一下子被他提了起来。 姜昕吓得大呼:“阿姐,阿姐救我……”姜灼脸色顿变,她拧着眉头,伸手扑过去,抱住姜昕,冲着少年喊道:“你到底要作甚!我们不过是待在我师父的营帐,并无招惹你,哪怕你是皇子,也不该这般欺人太甚!”阿青出去拿附近士兵们,需要缝补的衣服,还未回来,此时帐篷里,就剩她和姜昕,姜灼无法找他人帮忙,心里虽害怕,却只能自己扛着。 “嘿,本皇子就欺负你了!”少年凶巴巴的一瞪眼,愈看姜灼,愈不是不悦:“菓鹞姐姐那么好,为拜入郑公门下,费了多少年的心血,郑公素来万般推辞,如今却收了你这么个小徒弟,他莫非老糊涂了?老眼昏花了?” “……” 姜灼总算是听明白了,眼前的小少年,是来替人出气的,而她莫名其妙,正好成为了这个出气筒…… “走,本皇子要带你去问问郑公,他选徒弟到底有甚标准,竟弃了菓鹞姐姐,选了你这个白脸小丫头!”少年抓着姜灼的手,弃了姜昕,拖着她往外走去。 “放开我!”姜灼挣扎着,姜昕急了,冲上去挥着小拳头,捶打着少年:“你放开我阿姐,不许你动我阿姐!”少年烦躁的皱着眉,他怒喝一声:“滚开!”单手一挥,便将姜昕推倒在地。 姜昕摔了个屁墩儿,后脑勺哐……撞上了桌腿,顿时疼得他抱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昕弟……”姜灼担心的喊道,她想要甩开少年,去看看姜昕如何了,少年梗着脖子,力气出奇的大,他紧紧抓着姜灼的手腕,任凭姜灼费了半天的力气,也没能挣脱开半分。 阿青抱着木盆,里头装着几件需要缝补的衣服,从外头回来,看到姜灼被少年硬生生拽了出来,姜灼看到她,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阿青姐姐!”阿青抱着几步走上前,对少年欠了欠身,忙道:“十一皇子,您这是作甚?女儿是郑公带回来的贵客,您这般……” “滚开!”少年横眉怒目,不听阿青把话说完,便一脚踹向阿青的腹部,哐……手中的木盆掉落在雪地中,衣服四散,阿青猝不及防的倒在地上,微黄的小脸,痛苦的皱成一团,姜灼惊呼:“阿青姐姐!”阿青是郑无空的人,未成想,这个皇子半分面子也不给郑无空! “叫什么叫!既这般担心她,那你俩且去作伴好了!”少年拧着粗小的眉,然后他伸手一伸,将姜灼往雪地里一推,阿青一惊,赶紧扑过去,伸手把姜灼抱进怀里,少年愤怒之下的力道很大,强烈的冲劲儿使得身高差不多的两人,双双一块倒在雪地之中。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6章 白衣少年 冷风骤起,卷起雪沙。 姜灼倒在阿青怀里,受了些惊吓,并未受伤,她刚想爬起来,却听身下传来一声闷哼,姜灼大惊,慌忙爬起来:“阿青姐姐,你没事吧?” “奴……没……没事……咳咳……”阿青猛烈的咳嗽着,一张脸憋得通红,先是被踹上一脚,而后又是摔了一跤,阿青伤上加伤,浑身疼得不行,她弓着身子,跟一颗虾子般,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 外头天寒地冻的,寻常汉子穿着夹袄,坐在雪地里,也撑不住一刻钟,何况阿青受了伤,这样做下去,体内浸了寒气,那可真真不好了。 “阿青姐姐,快些起来,仔细得了风寒!”姜灼抬起双臂,伸手挽住阿青的手臂,想要将她扶起来,一旁,少年却横眉冷目,呵斥道:“谁准许你起来的?本皇子让你起来了吗?!” 少年提步往姜灼面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要去抓姜灼的衣领,“不许欺负我阿姐!”此刻,姜昕红着双眼,如同一只困兽般,冲出了营帐,抱住少年的胳膊,张开嘴,便是狠狠往下咬了一口。 “嘶!”少年吃痛,手臂猛地用力,将姜昕甩了出去,姜昕一下子面朝下,摔在了雪堆里,半天没爬起来。 “昕弟!”姜灼扑过去,她和姜昕体重差不多,双手抱着姜昕的身子,想要将他从雪堆里抱出来,着实不容易,少年捂着被咬到的手臂,眼底戾气乍现,“作死的贱民,竟敢咬本皇子,你不要命了!” 少年穿的颇为厚实,可姜昕为了保护姜灼,那一下自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着着实实狠狠咬了少年一口,疼得他半条手臂都麻痹了。 姜灼抱着姜昕的身子,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好不容易将姜昕从雪堆里拉出来,听着少年的话,她回转过头,清亮的眸子,死死瞪着少年,一声不吭,却盯得少年头皮发麻,心里发虚。 “你看什么看,再看,本皇子挖了你的眼珠子信不信!”小小丫头的眼睛,仿若能够看穿人心,带着些许倔强,看得少年心里直发慌,姜灼抿着冻得发紫的唇,怀里的姜昕,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双眸死死瞪着少年,颇有一种,少年若是敢过来,他便咬死他的架势。 少年脖子一梗:“你俩这是什么眼神,当真不把本皇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好啊,那本皇子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少年心头发虚,特特拔高音量,为自己壮势,语罢,他右手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别着一根软鞭。 素日里看着,跟一条腰带似的,实则却是一条长达三米的鞭子。 唰……抽出软鞭,少年抡圆胳膊,作势就要动手,但到底年少,真要打杀什么人,他也是不敢:“哼,本皇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你俩若不想死,乖乖的跪地求饶,本皇子兴许还会饶你俩一命。”少年还不忘给自己找台阶下。 可姜灼和姜昕两姐弟,倔强到了极点,两人一动不动,就那般看着少年,姜灼:“小女姜灼与幼弟尚无招惹你,殿下却咄咄逼人,如今还要打杀我们姐弟二人吗?姜灼只想问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敢问皇子杀人可要抵命?” “你!好利的一张嘴!本皇子就将你这张嘴打烂,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少年恼羞成怒,手臂在头顶之上画出一个圆,接着他狠狠的将鞭子,甩向姜灼的脸,鞭子夹杂着劲风和风雪,呼啸而来。 姜灼似乎嗅到了鞭子上的嗜血味道,她害怕的想要躲,可想到怀里的姜昕,她便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哪来的信念,迫使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鞭子,连眼睛都不眨。 眼看鞭子就要打到姜灼的脸上,阿青神色大变,来不及惊呼,忽然地,一阵破空声袭来,接着姜灼就看到,另外一条鞭子横空插入,卷住快要到达她面前的鞭头,少年一时不察,鞭子脱手而出,被那条突入的鞭子,甩到姜灼身旁的雪堆里。 啪……雪堆里出现一条长长的鞭痕,深有三寸。 姜灼看着那痕迹,心头一凛,可想而知,那鞭子若是落在她脸上,会是怎样的光景。 “十一,你又在胡闹!”忽地,清冷华贵的声音,钻入姜灼的耳朵。 姜灼抬起头,视线顺着另外那条鞭子,缓缓往上看,却见一穿着白狐裘皮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鲜衣怒马而来,那少年静坐在白马之上,二八年华,素色檀木簪,挽住漆黑发丝,半披在身后,冷风四起,卷起一缕发丝轻舞,脊背挺直如风中松柏,清冷雍容,风姿无俦,那容颜,姜灼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只觉得那是世间最好的容貌,画中走出的公子,也不过如此。 十一皇子看着白衣少年,拘谨的站着,颇为惧怕,他嗫喏道:“十哥……” 姜灼一呆,十哥?十一皇子叫此人十哥,莫非这人也是个皇子?姜灼微微蹙眉,不是说只有一名皇子随军前来么,怎地冒出了两个?可能是因为十一皇子的原因,姜灼对皇族没什么好感。 一眼看到白衣少年时的惊艳,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一旁站着。”白衣少年语气极淡的说着,十一皇子最是惧怕这个哥哥,什么也不敢说,便乖乖站到一旁,低着头,那模样跟小绵羊似的,与刚才吃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白衣少年移开目光,落在姜灼身上,那目光如雪花一般冷冽,入手冰凉,又仿若孤鹰的眼睛,犀利冷厉,能够看穿世间最复杂的人心,姜昕有些害怕的往姜灼怀里缩了缩,他最是怕这般的目光。 姜灼揽住姜昕,紧抿着唇瓣,拼命压制着心中的忐忑,白衣少年打量着她,片刻也不曾开口。 别看姜灼年纪小,她容貌生得却是极好,碧绿的粗布衣衫,有些长的袖子微微卷起,露出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如葱如玉,泼墨般的青丝梳成了两个小肉包一般的发髻,露出修长且白皙莹润的脖颈。如画般的眉眼,不点而赤的翘挺小口,窝在雪堆旁,便如一副画,透着冰雪灵气,水灵灵的模样,半分不似北地的女子。 尤其是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湿漉漉的,带着满满的倔强,让人心有怜惜,过目不忘。她怀中的人,却看不清模样,只一双眼似草原上的狼崽,倒是有几分血性样子。 这般看了片刻,姜灼如坐针毡,几番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7章 皇室人心 良久,白衣少年终是收回犀利的眸光,淡淡的看着姜灼,“听闻郑公带回来两名小儿,其中的女娃,是他的徒弟,可是你?” 姜灼张开冻得发紫,有些干裂的唇,想要说话,干裂的地方,却是一阵疼,她伸舌舔了舔干裂唇瓣,几不可见的咽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嗓子,道:“小女姜灼,乃郑公弟子,见过皇子殿下。” 因抱着姜昕,她又冻得双腿发麻,便原地朝白衣少年欠了欠身,礼数倒还算是周全。 白衣少年点点头:“郑公难得收徒弟。” 姜灼未曾吭声。 白衣少年随即又道:“罢了,今日是十一对不住你二人,本王会对他严加管教,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次出现,你且放心。”少年的声音,早早洗去稚嫩,只留下华贵…… 是的,正是华贵。 那声音颇为好听,姜灼听着他的话,有些一愣,似乎没想到,皇族之内,竟还有人这般好说话。不过,此人自称本王,莫非是领了封号的王爷? 姜灼略一思量,一时没有不吭声,白衣少年便对一旁的阿青,吩咐道:“他二人受了惊吓,你且带他们回营帐,好生照顾,再去多弄些炭火,升几个地炉,便说是奉了本王的命令。” “喏。”阿青颤颤巍巍的跪地顿首,随后她走到姜灼面前,带着姜灼和姜昕往营帐里面走去,姜灼回头看了白衣少年一眼,却听少年对身边的亲兵长低声吩咐着:“去旁边的镇子,买些他二人可穿的衣裳回来,告诉郑公,且算作赔礼。” “喏,属下这便去办。”亲兵长骑着马,扬鞭离开了军营。 姜灼心中哦了一声,原是看在师父郑公的面子上,这白衣少年郎才对他们如此好,敢情这些好都是待价而沽的……是她多想了,道是皇族之中,也有好人嘞。 姜灼和姜昕走后,白衣少年便训斥起十一皇子。 “十一,你愈发狂妄了。” 十一皇子咕哝:“那丫头有甚好的,郑公不知是不是眼花了,竟选了那丫头做徒弟,不过是个乡下丫头……” “混闹。”白衣少年斜睨着他,一眼将他看穿:“可是为了魏菓鹞?” 十一皇子小脸一红:“不,不是的……” “你那些心思,本王不是不明白,但节骨眼上,你且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气着郑公,坏了大事,便是要了你这颗脑袋,也赔不起这些人命。” 白衣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却比外头的寒冰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十一皇子缩了缩脖子,瘪嘴道:“我知道……” “罢了,你且回去,回长安前,不准再出营帐半步,若有违抗,本王立即将你送回长安。”不待十一皇子再推卸责任,白衣少年便下了命令。 “别啊,十哥,我不敢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还不成么,你莫……” 十一皇子话未说完,白衣少年已然翻身下马,撩着轻裘披风,进了军营中央的帐篷,那里正是中军帐。 晓得没有转圜的余地,十一皇子欲哭无泪。 此刻,中军帐内,魏长欢和郑无空,正因为姜灼与姜昕的去留,争执不下,见白衣少年进来,郑无空率先道:“胶东王,你可算回来了!” 这白衣少年正是当今大靖的胶东王,诸葛曜。 诸葛曜解下轻裘披风,交给亲兵,绕过他二人,走到中央大椅上坐下,方才道:“你二人在此,可是为了郑公的弟子之事?” “正是。”魏长欢往前走上一步,将郑无空带回两名幼子,不听劝诫之事,告知了诸葛曜。 郑无空唯恐落后,一个劲儿的夸赞自己的徒弟:“灼灼是个有天赋的,又乖巧懂事,她那个弟弟也是省事的,不过是暂住几日,待这里风波暂定,便可回到长安,这魏将军非……” 诸葛曜轻轻抬手示意:“无碍,左右不过多了两张嘴罢了,便让他俩留着罢,两个幼子,坏不了事。” 郑无空大喜过望:“胶东王说的是!”诸葛曜略一思量,“郑公不必谢的这般早,还有一事,本王还未和你言明。” “何事?”郑无空心中一紧,诸葛曜让他别那么担心,随后把十一皇子为难姜灼和姜昕的事情,告知了郑无空,顺带掩盖下十一皇子差点对姜灼和姜昕动手的事情,只说是些孩子间的吵闹,不打紧。 看那姜灼是个聪明的,诸葛曜一点也不怕,姜灼不识趣儿,把事实告知郑无空。 郑无空一听,松下一口气,说了一句不在意,便向诸葛曜告了一声罪,离开中军帐,去看他的小徒弟,郑公高兴的很,他急着把这等好消息,告诉姜灼和姜昕二人。 魏长欢拧着剑眉,似有话要说,诸葛曜却淡淡的扫他一眼,“此事已定,你与本王谈谈药材一事吧。” “喏。”魏长欢应了一声,他与诸葛曜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诸葛曜虽小他几岁,却是个主见分明,颇有分寸之人,他已然决定的事情,旁人便无法更改。 此次军队前来武威郡,并未带多少药材,且不知是何种瘟疫,只能略略带一些,到时候再看能否用的上,到了这里之后,郑无空已然看过不少尸体,与几位大夫一同确认武威郡百姓所患的是时疫白喉,而他们带的药材,只有一小部分,可以应对时疫白喉,武威郡各个城镇中的药材铺子,又大多关了门,掌柜的更是卷走了不少药材,想要找到足够的药材,一时间却是不太容易。 “殿下此次出去,可曾寻到了药材?”魏长欢问道。 “未曾。”诸葛摇摇头,以姑臧为中心,附近四城,亦是疫病肆虐,城中药铺,全被掌柜卷走,空的空,关的关,莫说是药材,便是耗子,也难见到一二。 远一些的地方,确是有药材的,但远水解不了近火,想要从外弄来药材平息此地的疫病,确实太难。治病,药材便是重中之重,没有药材,就好像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般,便是神医也无从下手。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8章 你是灾星 话分两头,在郑无空等人纠结姜灼姐弟去留的问题时,姜昕洗了个热水澡,包在被褥中已然睡着,姜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围着地炉坐着,在火光的映衬下,姜灼白皙精致的小脸上,透着红晕,她抬头看着一旁的阿青,低声问道:“阿青姐姐,刚救了我们的那人是谁?” 阿青左看右看,跟刺猬似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感觉到危险般,确定四周无人,阿青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道:“方才救下女儿的,乃当今胶东王,是此次行军的监军,女儿莫要与他走的太近,他那个人怪……吓人的。” 吓人? 姜灼哦了一声,心里却很是奇怪,阿青怎会给出这样的评价,那诸葛曜怎么看,也没那般吓人,顶多便是冷心一些,做事完全是看对方的身份,用阿爹的话来说,这样的人,只会衡量对方的价值,不会有真感情,却也聪明的很,比一般人都会看眼色。 此刻,帐篷帘子再度被人掀开,姜灼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并着阿青一同,转过头看去,看清来人,二人纷纷松下一口气。 来人正是郑无空。 郑无空一边往里走,一边将头上的毡帽拿下,阿青忙走上前,将他身上的披风和毡帽接过。 姜灼双眸顿时弯成月牙,她站起身来,小跑到郑无空跟前:“师父,你终于回来了!”郑无空一走,就是半日,经过方才的事,姜灼便如一只受惊的鸟儿,心里总是忐忑,如今他回来了,姜灼潜意识里便长松一口气。 郑无空听着脆生生的一句师父,蓦地愣了愣,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碧绿夹袄,一身清爽的姜灼,半晌才反应过来:“灼灼?”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倒也不怪他认不出来,姜灼之前灰扑扑一张小脸,看不清五官模样,如今洗干净了,便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 凉州地处西北,这里的人儿,大多皮肤黝黑粗糙,再加上一口大黄牙,姜灼这白白嫩嫩的水灵模样儿,在凉州地界确实不多见,以往姚阿爹还打趣她,说她应当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阿爹听了以后,更是将她当成江南的小姐养着,将她养的水灵灵的,白嫩嫩的,比江南女子还要出尘隽秀。 只是这些日子的饥肠辘辘,让得她瘦了一圈,水眸显得有些突出,脸颊稍稍有点凹陷,总得养几日,才能将以往的模样,全部养回来。 “师父不认识灼灼啦?”姜灼拽着衣角,脸蛋红扑扑的,腼腆的笑道。 郑无空摸了摸她的发顶,又捏了捏她那没多少肉的小脸,怜爱道:“呀,我家灼灼真漂亮。可惜师父没有孙子,若不然,定要让灼灼当我的孙媳妇儿。” “师父……”姜灼的小脸愈发的红,她低着头,害羞拘谨的模样,逗笑了郑无空,他笑道:“对了,昕弟那孩子呢?怎地不见他?” 姜灼闻言,抬起素白的小手,指了指屏风,小声道:“昕弟睡着了,在里头呢。”屏风隔开来的是一张矮榻床铺,姜昕到底是年纪小,哭过一场,累了,便倒在榻上睡着了。 连日来的疲惫和饥饿,加之方才之事,别说是姜昕哭饱了就睡,饶是姜灼都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将那些事情忘记,可出了那般的事情,她怕郑无空无法留下她二人,心中一只担忧,自然无法安睡。 思及此,姜灼咬了咬唇瓣,小声的问道:“师父,那胶东王与少将军会撵我和昕弟走吗?” “哈哈,为师回来,便是要与灼灼说,胶东王已经恩准,你和昕弟且放心留下来,来日随我一同回长安。”郑无空笑道,姜灼一喜,正欲开口,外头的士兵,却隔着帘子,冲里头喊道:“郑公,外面有一女娃,要找您与您徒弟。” “女娃?”郑无空眉头一蹙,他在姑臧可不认识什么旁人,怎地会有人找他?姜灼忽然地,像是想起什么,她拽了拽郑无空的袖子,“师父,许是姚姐姐来了。” 闻言,郑无空恍然,方才想起姚玲儿这号人物,他是答应姚玲儿,若那杯茶无法替她阿爹驱热,便让她来找自己的,如今她来了,莫非是那杯茶没起到作用? 郑无空和姜灼心里,齐齐升起不好的预感,姜灼嗫喏:“师父,姚姐姐这时前来,莫非姚阿爹……” “不知,且出去看看。”郑无空安抚性地,拍拍姜灼的小手背,让阿青拿来轻裘,与姜灼披上,然后他自个儿戴上毡帽与大氅,牵着姜灼的小手,便往外走去,阿青半垂着头,跟在他二人身后。 ** 营帐之外。 十名守卫,在辕门边上,拦住了姚玲儿。 望着他们手中锃亮的长矛,姚玲儿不敢造次,不要命的往里闯,却又见不到姜灼,忍不住冲着军营里头,破口大骂。 “姜灼,你这个灾星,给我出来!你怎会好心救我阿爹?是我糊涂,方才相信你的鬼话!” 想到阿爹的情况,姚玲儿便是怒急,一张俏脸气得发红又冻得发紫,“姜灼,有本事你就出来,躲在里头算啥子,你有本事害了我阿爹,你有本事敢作敢当啊!杀人者偿命,你不要以为你拜了郑公为师,你就逃得掉……” 姜灼随着郑无空方走到距离辕门,五六米之远,便听到姚玲儿泼妇般的叫骂,郑无空不喜的拧着眉头,心中对姚玲儿这女娃,半分好感也无,姜灼抿着唇瓣,小小的手心里,一片濡湿。 郑无空用力捏捏她的手,带着她往辕门走去,待走到辕门边儿时,郑无空开口呵斥道:“军营重地,喊什么喊!” 郑无空平时看着满脸酒气,双颊酡红,宛若慈祥老爷爷般,但他吼起来,确是气势十足,将姚玲儿吓得脖子一缩,到了嘴边的话音,戛然而止,硬生生被她吞了回去。 姚玲儿看着郑无空和姜灼,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至她面前。目光扫到姜灼身边时,姚玲儿一愣,此刻姜灼穿着一袭粉色的夹袄、蓝色的襦裙,外面罩着白色轻裘,眉眼隽秀,仿若那高门世家中出来的嫡女千金,却看她身上那些衣料,也是一顶一的好,衬着她那张有些肌瘦的小脸,红扑扑的,好像春日的桃花一般。 这哪里还是往日小乞儿!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09章 嫉妒之心 姚玲儿搅动着衣角,心中裂开一道名曰嫉妒的口子,泛出嫉恨的毒液,她那目光,太过可怕,姜灼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她身上的衣服,实则全是诸葛曜命人出去,跑到附近镇子里买回来的,那些衣料铺子和成衣铺子,一水儿全关了门,亲兵直接撞开铺子,可着姜灼的模样,拿了不少现成的衣服回来。 那些衣服,绝大部分有些大了,只两身还算凑合,其中便有一身,正套在姜灼身上,既是诸葛曜的亲兵出去办事,奉了诸葛曜的命令,又是给郑无空的赔礼,自是一水儿的好货,哪能还让姜灼像以前那般? 再者,姜灼本身就灵秀精致,人靠衣装,这好衣裳一衬,自是比姚玲儿这等泼辣的乡下丫头,更像是权贵世家的千金。 嫉妒如藤蔓般,点点缠绕在心上,将心儿遮得密不透风。 姚玲儿想要进来,那些守卫却长矛一挡,无奈,她只得隔着辕门,不甘心的瞪着姜灼,愤愤道:“姜灼,你还有脸出来?我且问你,我阿爹哪点对不住你?这些日子,他病着却依旧关心你姐弟俩的死活,经常给你们送吃的,你便这般对他,非要置他于死地吗?” “我没有!姚姐姐,姚阿爹对灼灼一向不错,灼灼虽然做不到涌泉相报,却也不至于去害姚阿爹,你要相信我。”姜灼特特的道,姚阿爹确实对她姐弟二人颇有照拂,经常送与他二人一些吃的,虽然那些吃的,最后都被姚玲儿抢了回去,却也不妨姜灼记住了姚阿爹的恩情。 “姜灼,他们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灾星!别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会相信你,你就是个灾星,若非是你……”姚玲儿破口大骂,郑无空略一蹙眉,冷声道:“住口!姚家女娃,你小小年纪,一口一个灾星的辱骂旁人,这便是你家的教养吗?” 姚玲儿咽下到嘴边的话,郑无空这话,无疑是在说她没有教养,姚玲儿又羞又恼,登时小脸闹得通红,她却又不忿:“郑公,小女方才说的,句句属实。姜灼原就是灾星,否则,我阿爹怎会……” “够了。”郑无空听不下去,挥手呵止:“想来你阿爹是耽搁了治疗,不单单是发热,而是患上了时疫,这怎地能怪灼灼?要怪,便怪你自己罢,是你不让灼灼为你阿爹及时驱热治疗的。” 姚玲儿一呆,她完全没想到,郑公竟会如此偏帮姜灼,且不说事实是怎样,姜灼那未曾学过医的人,她怎敢将阿爹的性命,放到姜灼手中? 郑无空不再理会她,低眸看向姜灼,语气褪去冷硬,柔和道:“灼灼,我们一同去看看你姚阿爹,若他刚刚患上时疫,许还有得救。”姜灼点头:“好,师父,我跟你一同去。” 郑无空笑笑,揉了揉她的发顶,让阿青去准备马车,通知魏长欢,他要进城一趟,阿青立即领命去办,不多时,魏长欢握着腰间别的长刀,带着两名随从士兵,铿锵有力的走到他们面前站定。 魏长欢看着郑无空的装扮,蹙眉道:“郑公,这是要去哪儿?”郑无空道:“那女娃的爹病了,许是染上了时疫,我且去看看,不时便回,魏将军不必担心。” 顺着郑无空手指的方向,魏长欢看向姚玲儿,方一看到少年将军,姚玲儿便是呼吸一滞,呆愣的看着魏长欢,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将军,原以为,那些将军全是满脸凶相,浑身杀气,面带伤疤,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可眼前的少年将军,却如白面书生一般清俊。 魏长欢扫了姚玲儿一眼,便收回目光:“既是如此,我带人与郑公一同前往。”郑无空是这次随军大夫中,医术最高之人,在时疫蔓延,疫病作祟的时局之下,他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郑无空略一思量,道:“好,便是如此罢了。”语罢,阿青已然套好马车,将马车赶到辕门之外,郑无空对魏长欢微微颔首,便牵着姜灼,走出辕门,在姚玲儿的注视下,他抱着姜灼,钻入了马车。 方一进去,郑无空便将姜灼用大氅,包成了一个团子,又塞了个汤婆子给她,就怕她受了风寒,此时多事之秋,若是受了风寒,怕是魏长欢又要以疑似换上疫病,需要隔离之名,将她撵出军营了。 却说另一边,魏长欢翻身跃上高头大马,走在马车前面,一行人眼看就要走了,却把姚玲儿这个苦主忘在了原地,姚玲儿张嘴刚想说话,却见魏长欢回过头,瞥她一眼,随即对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带上那丫头。” 接着,亲兵便打马回转,来到姚玲儿面前,未等姚玲儿反应过来,对方便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放置在马背,令她坐下,而后亲兵抓起缰绳,将她圈在面前,姚玲儿从未与外男如此接触,顿时小脸红了一圈,她挣扎着想要下来,那亲兵却威胁道:“若掉下去,你便自个儿跑回去罢。” 姚玲儿一听,登时呆住,正在这时,魏长欢率先骑着马,领着马车往城中方向驶去,亲兵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疾驰起来,吓得姚玲儿闭上双眼,不敢再看,身子僵硬的她,也忘了挣扎。 姚阿爹的家,在乌衣巷子的东南角,与姜灼家相邻,二者以往便是很好的邻居,养父去世之后,姜灼和姜昕,多亏姚阿爹照拂,这才没有冻死街头,只是姚玲儿不是个好相与的,姚阿爹若是给他们送了些吃喝或是衣衫,不被姚玲儿看到也就罢了,若被她看到,十之八九,是要抢回去的。 为此,姚阿爹每每都要指责她一番,姚玲儿受了责骂,便觉得是姜灼害得她,久而久之,心中的怨气更甚,对姜灼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此次姚阿爹出事,姚玲儿更觉着是姜灼克了姚阿爹,不让姜灼再靠近姚阿爹。 这一折腾,姚阿爹的身子骨,便更加虚弱,此次姚玲儿去找姜灼时,姚阿爹已然上吐下泻,昏迷不醒,姜灼与郑无空心里都觉着,姚阿爹可能已沾染上疫病,否则不可能反应如此剧烈。 卷一:姜家有女初长成 第010章 灾星之名 姚阿爹一家,住着三间青墙灰瓦房,这在姑臧,算是不错的房子了。 姚玲儿被亲兵抱下马车,双腿几乎发软无法走路,她不敢看那军爷,便将一切暗自怪在姜灼头上。看着姜灼和郑无空,一前一后走下马车,她心里的妒火,几乎将她淹没。 心中闷哼一声,姚玲儿看也不看他们,小跑着进了家门:“爹,神医来了!” 郑无空牵着姜灼的小手,他将姚玲儿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里,更是不喜这个心眼城府太多的丫头。姜灼和郑无空、魏长欢一道走进了姚阿爹的家。 一进去,便是堂屋,只见一张梨花木打造的八仙桌,放在正中,算得上是整间堂屋里最贵重的东西,上头摆着一盏茶壶,桌面有些斑驳的划痕,和清漆脱落的痕迹。 堂屋左侧是一间厢房,姚玲儿睡在这里,右厢房则是姚阿爹的住处,姚阿婶在前几天也因感染时疫去世,如今只剩下姚阿爹和姚玲儿,房间里少了几分人气,凉飕飕、空荡荡的,总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堂屋外搭建的锅屋,一片狼藉,里头的锅灶积了一层灰,似乎已经有几日,未曾动过。 “阿爹!”右厢房里头,忽然地传来姚玲儿的惊呼声。 “走,进去看看。”郑无空牵着姜灼的手,作势便要进去,魏长欢瞥了一眼身后,亲兵即时捧着一些东西,走到郑无空和姜灼面前,姜灼仰着小脑袋,瞅见里头放着清一色白色的布巾,还有一些跟人手似的套子。 这是诸葛瑶在大夫和郑无空的嘱咐下,命人织造出来的简易口罩与手套,时疫传染十分厉害,大夫又奔波在第一线,必须得有这些防护措施,才能够接触病人,姜灼只是听阿爹说过这些东西,但时疫发作突然,阿爹尚未来得及准备这些,便投身于救治之中,却不料自身感染时疫,没多久便去了。 “郑公,戴上这些东西,再进去罢。”亲兵道。 郑无空点点头,拿起口罩与手套,先给姜灼戴上,随后自个儿也戴上一套,冲魏长欢颔首,亲兵退去,接着郑无空打起帘子,带着姜灼走进右厢房,入目的第一眼,便见姚阿爹趴在塌边,单手捂着胸口,呼吸急促,声音嘶哑,咳声如犬吠,嗓子眼里似乎都是痰,不时还会呕吐一两下。 姜灼一看,小小的心脏一瞬间提了起来,她见过阿爹病重时,便是这般模样,如今姚阿爹也是这般症状,莫非…… 姚玲儿先他们一步走进来的,此刻站在塌前,有些怔愣,她刚走时,阿爹的情况,并无这般差,怎地才过了一会儿,便几乎没有气息似的?她一颗心好像被人抓住般,骤骤紧缩。 魏长欢跟在他们身后,军人的警惕心,让得他先四下环顾,却见房间里摆着一张矮几,上头放着一杯冰凉的水,和几个干硬发黄的馒头,有一个馒头缺了一半儿,应当是被姚阿爹吃了,而剩下的一半儿,已经开始发霉长毛。 这才不过立春之后,西北天气本就偏冷,正常情况下,三五日馒头是不会发霉的,可见这馒头在这里摆放了多久,姚玲儿看似紧张自己的阿爹,却任由姚阿爹吃这些坏了的馒头,这个姑娘……人品不好。 魏长欢暗自摇头,敏锐的目光,扫了姚玲儿一眼,已然在心底,给姚玲儿下了定论。实际上,姚玲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想要处理掉积压在家里的最后一批药材。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哪能照顾的那般周全?她只想着赶紧将那些个药材处理掉,换些钱财,也离开这么个鬼地方,自是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无法照料姚阿爹。 可是,自疫病起始,再到姚阿爹倒下之后,那些往日从姚阿爹这里进购药材的,这些日子,根本找不到人,几日下来,姚玲儿非但没照顾好姚阿爹,更没把积压的药材卖出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玲儿听着身后的动静,回转过头,瞥到姜灼,她顿觉气血上涌,张牙舞爪的冲到姜灼面前,作势便要厮打她:“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郑无空一看,伸手护着姜灼往后退,魏长欢略微蹙眉,见郑无空插手,他便让亲兵去拦住姚玲儿。 “都怪你!姜灼,我早早便说过,你就是灾星!若不是你,非要给我阿爹灌下那杯茶,我阿爹怎会突然这样?姜灼,你就是灾星,村民们说的没错,你就是最大的灾星,最该死的人,就是你!姜阿爹死了,我阿爹也快死了,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都是被你害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姜灼震惊的看着姚玲儿,后者无法靠近她,嘴里的咒怨和眼里的痛恨,却刺痛了姜灼的眸子。姜灼身上一下子就凉了,手心里直往外冒冷汗,她不想让姚阿爹出事的,可姚阿爹还是出事了,是她没照顾好姚阿爹,难道她真是灾星…… 不,不会的,阿爹说过,灼灼不是灾星,她就一定不会是灾星! 郑无空感觉到小女娃的情绪变化,安抚性的捏捏她的手掌,让她别太担心,姜灼抬起头,面罩下的脸上,勉强的露出一抹笑,却无人看到。榻上,姚阿爹意识有些迷糊,听着姚玲儿的话,他稍稍有些回过神来,抬起赤红的眼,看向姜灼的方向,想要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取代。 “阿爹!”姚玲儿扑回塌边,伸出手就要去抱住姚阿爹,魏长欢一看,冲亲兵递了个眼色,后者登时走上前,将姚玲儿扯了过来,时疫传染极快,素有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的话,确不是开玩笑的。 此时,还是能够离姚阿爹有多远便多远的好,如若不然,当真感染上,那就不好了。 “阿爹……”姚玲儿不明所以,拼命的挣扎着,郑无空侧目,看着姚玲儿,不耐道:“你阿爹还没死,轮不到你此刻在这儿哭丧!来人啊,将她拖出去,省得我看着心烦!” 魏长欢挥手,亲兵略微顿首,便两人一同,将姚玲儿架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