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冯岫的背绷成了一条线,心里乱成一了锅粥。 为了公司大堂的敞亮气派,墙面上安装了落地玻璃,此时日光西斜,刚好穿过层层高楼大厦落在风华娱乐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仿佛是某种郑重其事的登场宣告,他只能那样眼睁睁看着对方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走过来,白衬衫灰西裤,无论春夏秋冬,永远一身整齐挺括的正装。 而每一次他的心肺都像被人揪住了入口拼命鼓气,憋得冯岫觉得自己像一只四肢着地的青蛙,就差后腿一蹬跳起来呱呱叫。 经纪部专门负责艺人形象和时尚资源的副总监陪着他健步如飞,两人显然是十分熟悉了,唐莱不再是冯岫记忆里一脸孤僻倔强的样子,和副总监交谈的姿态娴熟得俨然是长袖善舞的社会人士。 三年前的唐莱还是国际T台的宠儿,如今却成了圈内炙手可热的时尚造型师。 路过站定的冯岫时,对方还带着半分笑意的眼睛看了过来,表情先是凝固了一瞬,接着给了他一个标准的八齿笑:“冯总,我来公司谈下个季度的造型定位。” 经纪部副总监王宁也连忙礼貌地躬了躬身:“冯总。” 满心的期待随着“冯总”这个称呼完全消解,冯岫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唐设计师,王总监。” 唐莱也意识到了自己如今已经和风华全面合作,虽然和工作室直接对接的大多是经纪部副总监,但似乎应该对风华大BOSS更热情些,于是就接了句:“不好意思冯总,最近实在抽不开身,等方案定下来之后请您吃饭。” “不耽误冯总的时间了,我和唐设计师这就上去,部门里的同事都在等着。”王宁一向是对工作出了名的上心,又看冯岫一直一本正经板着个脸,根本听不到大BOSS想多聊几句的内心意愿,迫不及待就要往电梯处走。 冯岫听到对方说有机会一起吃饭又高兴起来,刚想接着追问是哪一天,唐莱和王宁早就匆匆地进了电梯。 高助宋渭神色复杂地电梯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他作为风华娱乐里唯一可以窥见一点点冯岫真实性格的人,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冯总,申型的周总和您约了6点半见。” “我想辞职了。”冯岫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您的辞呈董事会不会通过的。”宋渭对冯岫这三不五时的语出惊人习以为常,闻言毫不吃惊,只是慢条斯理地陈述了句事实。 “我知道,所以只是想想。”冯岫收回了自己的胡说八道,抬腿往门外走。 宋渭一晒连忙跟上,一边不免在心里觉得唐莱和王宁实在不懂眼色。 这已经是冯岫回国的第二年,刚全面接手风华娱乐的事业不久,一应事务忙得他焦头烂额,数次都要在深夜加班时以头抢地,直到善解人意的宋高助端来一杯热巧克力并解救他。 宋渭是冯董,也就是冯岫的父亲给他派来的强大帮手和后盾,在冯岫眼里近乎超神,业务应酬两手抓,所有一团乱麻经他的手都能整理出头绪来。 明明也大不了几岁,冯岫对于两人之间这样天堑一般的差距感到十分挫败,私下便更加努力,常常回家后还看公司资料到深夜。 冯母心疼儿子太辛苦,还叮嘱了张妈夜夜备好决明子茶小火温着,冯岫累了便饮上一盅解乏。 日积月累倒也进步飞快,需要宋渭搭手的情况也不再那么频繁了。 风华年初的时候换了推广商,冯岫虽然管理上还欠缺点火候,但在国外学习多年,理念毕竟还是要超前许多,看中了成立不久的申型工作室,负责人叫周之谨。 按理说能够和风华合作是天大的好事,但申型工作室最近接了一个电商的推广项目,冯岫原先想把影视线的推广都给他们,奈何申型吃不下,只能在今天约时间再确定合作范围。 冯岫本不必亲自去,只是如今风华娱乐已经被全然交于他手,之前都是学习掌握按部就班的公司运作,如今推广商的合约到期,也算是重整风华运营理念的一个契机。 宋渭倒觉得冯岫心急了一些,申型规模实在不够看,影视线算是风华的重头,吃不下在他的预料之中,按他的想法,改变势在必行,但也不能一步登天。 两人私下讨论了许多,冯岫每次说完自己的观点都会极其真诚地询问宋渭的想法。 大概是到英国学了一身绅士脾气,宋渭对冯岫个人的评价很高,但从评价管理者的角度不由又觉得他过于儒雅斯文,少了点驰骋商场的杀伐气。 关车门的时候宋渭忍不住说:“唐设计师这两年在圈内的名气真算是如日中天了。” 唐莱三年前从模特转行到时尚造型师,刚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就接到了风华一线流量小花安铃的造型工作,几番合作下来去年唐莱甚至开始推出自己独立设计的时装品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岫不由在后座上缩了缩身体,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唐设计师时尚感非常好,渡丘经过他的改造已经摆脱时尚毒瘤的名号了。” 宋渭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冯岫的反应实在不寻常,他坐在副驾驶上往后视镜里看冯岫,正好对方也一脸心虚地看回来,宋渭莫名其妙地转开了视线。 周之谨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得虎背熊腰,高鼻阔脸,放在武侠世界里就是活脱脱的绿林好汉,今天穿了一身正装,连领带都打得齐齐整整,十分郑重。 定好的地点是一家粤菜馆,城里能把粤菜做得好吃的不多,这一家坐落在燕郊,味道也不能说绝顶的好,胜在清静人少,独独占了一个小院。 冯岫嗜辣,最喜欢的是川菜湘菜,冯母又注重养生,家里的饭菜都少盐少油,于是冯岫平时下了班喜欢自己寻觅些街头小饭馆打打牙祭,算是半个美食活地图。 然而川菜只适合相熟的人去吃,大家都辣得涕泪横流形象全无,便有了畅所欲言把酒言欢的底气。粤菜就不同,白瓷盘子里的透亮精致的虾饺,萝卜糕,一人一盅的鱼片粥,谈起正事来也从容些。 最后确定申型接下风华的网剧推广线,包括网络大电影,综艺和电视剧。 网剧是风华新试水的领域,如今随着传统渠道的戏剧题材越来越单一,网络渠道开始新兴,虽然还不成熟,但潜力实在巨大。 周之谨也不贪心,他原来抱了合作落空的打算,如今还能接到网剧推广已经是意外之喜。 结束的时候冯岫有些微醺,懒洋洋地靠在车后座上,困意袭来就睡着了。 到了冯家的半山别墅,宋渭先下车按了门铃才把冯岫叫醒,张妈不一会儿就在花园前打开精致的黄铜雕花门等着,冯岫下车被夜风一吹,酒劲上头不由趔趄了一下。 “怎么喝得这么多哟!”张妈是南方人,说话时语调温软,几乎看着冯岫长大,对他视如己出,说话便像妈妈对孩子似的,她紧紧扶着冯岫,一边转头和宋渭说话:“宋先生,您快回家了呀,家里人该急了。” 宋渭忙了一天也着实疲倦,和冯岫道了别便离开了。 冯岫被张妈搀着站稳,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清甜苹果香气,混合着鼻腔里呼吸的酒气,好像饮了一杯青涩的酒。 “含笑开花了啊!”冯岫怔怔地说道。 工作与恋爱不可得兼 正文 第二章 冯岫喝酒量浅,平时应酬都是略微沾过一下就算,今天和周之谨聊得格外投机便多喝了两杯,冲了个澡就困得睁不开眼,几乎是摸索着到了床边,倒下就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不到六点就被渴醒,睁眼的时候头疼欲裂,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没吹干头发就睡着了。冯岫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倒水喝,心里抱怨连天,普通员工还能一周双休,他哪怕不去公司也要时时操心公司的事,每天睡着和世界告别的最后一句内心OS必定是:“好想辞职啊!” 他捂着脑袋下楼,在沙发上呆坐了半个小时还没缓过来,像垂线木偶那样脑袋里被人拽着线似的一下一下拉。当他差不多习惯这个疼痛频率的时候,张妈起床到厨房做早饭,食物的香气终于让冯岫整个人活过来,不一会儿张妈就端出一碗汤放在形同废人的冯岫面前:“乖乖哟,喝了这碗醒酒汤就好了。” 冯家小乖乖冯岫捏着鼻子喝下了一大碗酸汤,胃里像是进驻了一个酿醋厂,青梅和桔子的味道回荡在他的口腔内部,大清早就彻底涤荡了他混沌的灵魂。 出门的时候又被冯母叫住,让他上班路上顺道去一趟Y大把家里做的香草杏仁黄油曲奇给蓝轲送过去。 冯岫担心蓝轲今天没课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先给对方发了条微信:“小轲,起床了吗?妈妈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没有想到蓝轲几乎秒回:“哥我起来了,你吃早饭了吗?我在排队等煎饼果子,你没吃我给你带一个。” 冯岫满脸黑线,脑海中浮现自己和蓝轲一人捧一个煎饼果子蹲在他们学校花坛边张着嘴巴啃的场景,连忙婉拒了这个提议:“我吃了,你别总吃这些,学业不忙还是回家住的好,你们学校附近我还有套房子,请个阿姨给你煮些营养的。” 别看蓝轲长了个小可怜儿样,其实主意正得很,拿定了要住宿舍十头牛也拉不回,冯岫无奈,又着实是心疼,也只能时不时找机会劝他。 两个人约好三十分钟后蓝轲的宿舍楼下见,冯岫今天没用司机,自己开的车。幸好出门得早,他路又熟,趁着早高峰到来之前就到了Y大。 Y大的主干道两旁种满了玉兰花,这个时节正是花期,琳琅开了一路,大多是雪玉的白,也有矜贵的紫,瓷实的花瓣层层叠叠,树下落了一层,仿佛是遗漏的春光。 有年轻的小情侣骑着自行车经过他,带起来一阵羞涩的风。 冯岫满心惆怅:“这日子忙的,都没时间谈恋爱了。”他提着两大袋黄油曲奇,冯母少女心不灭,零食袋子是迪士尼系列,冯岫左手灰姑娘右手长发公主,一身高定西服,额发全都抹上去,在Y大校园里实在格格不入。 幸好小蓝轲及时来拯救了他。 “哥!”他跑过来的时候有些长的黑发被风吹起来,露出一张清丽精致的脸,只是眼神总是躲闪着人,显得十分没自信。 “跑得这么急,都是汗着凉怎么办?”冯岫对这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颇为不满,“妈妈给你做了两大袋曲奇,晚上学习饿了就吃一点,但也不能吃太多,小心积食。”他遇上这个备受宠爱的世家弟弟就十分啰嗦,事无巨细全都想嘱咐清楚。 蓝轲抿了抿嘴,露出点委屈的神色来:“你会迟到的。” 冯岫无话可说,只能把手里的曲奇放下掏出手帕给蓝轲擦汗,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快到冯岫眉心那么高,此时低眉顺眼地站在他面前,巴掌大的小脸长睫毛,又像是七八岁时那个怯生生跟在自己背后的的小可怜。 怎么这么招人疼,冯岫一颗惆怅的心被弟弟的美颜暴击后更加惆怅,他一个天生同,二十六七岁虽然还没来得及开始自己的初恋,转眼从小就是美人坯子的蓝轲便长大了,他骤然生出些时不我待的危机感来。 “唉,小柯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冯岫把蓝轲被春风吹乱的头发理好,无精打采地开车走了。 到了公司惆怅更是涨到峰值,桌上厚厚一摞材料要他签字,宋渭进来噼里啪啦念了一堆今天的行程,包括两个决议会和三个讨论会,冯岫掐指一算,全部结束至少也要到晚上十点,当即瘫倒在桌面上。 “我想喝拿铁。”冯岫实在提不起勇气面对这么多的事,于是就变着法儿找了个茬。 宋渭看他:“已经帮您买好了。”一边用眼神示意他放在桌面右上角的纸杯。 “是低咖啡因吗?” “当然。” “加了brown sugar 吗?” “当然。” 每件事都办得完美妥帖的宋渭成功治好了冯岫的隐性拖延症,逼着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眼前的工作。 到最后一场讨论会的时候,毫不停歇听人讲了一天话的冯岫觉得自己已经似梦非梦了。他看着影视资源部的总监助理列出了长长的好几张表,包括风华洽谈完成,正在洽谈和准备洽谈的多部影视剧,密密麻麻的小字配着饱和度极高的蓝色背景,成功点燃了低度近视却忘带眼镜的大BOSS的心头火。 “我建议你重新报个班学一下幻灯片的配色和布局。”冯岫用手里的钢笔轻轻敲了敲会议室的桌子,清脆的声音让整个会议室都惊醒过来,与会的人看他一脸不快,生怕此时再触到摸不透深浅的冯总的逆鳞,个个都正襟危坐等待发落。 然而冯岫只提了一句就没再继续,众人更是心惊胆战,心里都暗自觉得他年纪轻轻城府却极深。 助理战战兢兢,生怕被冯岫当场开了,直到对方挥了挥手让他继续才结结巴巴地张口:“那……那个……重点是最近有个比较重头的戏,咱们公司……是制作方之一……” 冯岫听着他弱声弱气的讲解,心思早就飘远了,他作为公司决策者常规来说不需要事必躬亲参加每一场执行会议,只是他目前正处于汲取和学习的阶段,于是便争取每次都到场。 昨天唐莱说有机会一起吃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等开完会应该发个邮件让经纪部副总监交一下工作计划,好确认唐莱什么时候会来公司。其实也可以自己私约唐莱,但是两个人还不算太熟,用什么借口呢?现在谢渡丘是唐莱服装品牌的新装发布指定模特,要么通过渡丘两人再联络下感情? 冯岫越想越远,直到助理提到谢渡丘的名字才回过神。 “等等,你说谢渡丘什么?再说一次。”冯岫目光灼灼地盯着助理。 众人看一直沉默的冯总突然神色一动,让他有所动的对象还是公司里非一线的男艺人,不由心照不宣地互相交换了下眼色。 助理直接吓得扶了下桌子:“吴卓臣的新电影,男一方润导演亲自定了咱们的何仁丞,男二我们在顾茗和谢渡丘之间犹豫,两个人各有所长……” 何仁丞,顾茗,谢渡丘都是风华旗下的男演员,何仁丞童星出身,成名许多年,演技实在没话说,只差拿个受认可的影帝而已。顾茗和谢渡丘基本上都算新人,顾茗正经戏剧学院出身,长相周正演技过关;谢渡丘则是冯岫在横店影视城里偶遇顺便签进来的,长得标致俊秀,笑起来眉眼弯弯灿若桃花。 “大概谢渡丘更合适些,我们其实是比较倾向他的。”一直听报告的经纪总监突然出声打断助理,说完就看向冯岫,一副我懂您意思的表情。 冯岫莫名其妙,只能点点头:“这些表演上的事我是外行人,你们看着办就行。” 助理简直欲哭无泪,心说总监您这不是坑我呢嘛,刚说犹豫呢现在就有偏向了,这脸真是打得又响又疼。 这已经是最后一项内容,既然冯总暗示总监拍板了谢渡丘,也没什么好继续讨论下去的必要了,助理草草总结了两句就结束,冯岫终于从会议里解放出来,临走和大家道别:“我先走了,大家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也早些回家,以后继续加油!” 众人悚然,对这和颜悦色的一句话作出了千般解读,最后基本归于冯岫要力捧谢渡丘,影视部的同事都说冯岫还特意叮嘱各部门不要掉以轻心。 丝毫不知情的冯岫的确会议结束就给谢渡丘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个时间两人吃顿饭。至于吃饭的目的,冯总的心思和公司里甚嚣尘上的流言完全是长江首尾,一差何止三千里。 攻略暗恋对象的第一步泡汤了 正文 第三章 冯岫认为自己想追唐莱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可目前最紧要的议题是,如何迅速地和对方熟悉起来。 可惜他目前对于该议题还处于非常基础的起步阶段,自从谢渡丘成了吴卓成新电影《素描》的男二号,前期宣传会和剧本研读会马不停蹄地开,签进公司两年,除了是唐莱新装发布的模特外,只是演些无足轻重小配角的谢渡丘被这张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忙得脚不沾地。 约定好的那顿饭迟迟没有兑现。 冯岫整整憋了一周,直到看到经纪部传来的唐莱工作对接表上显示,对方将出现在风华五次之多,他终于憋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给谢渡丘经纪人打电话。 “Tom,请问渡丘今天活动结束在哪附近?” 接电话的刘华华一愣,公司里唯一会喊他英文名的只有大BOSS冯岫,他正陪着谢渡丘跑活动,结合谢渡丘莫名其妙拿到好电影资源,公司同事悄悄拉住他说的八卦,以及今天一早冯岫的关切电话,忽然发现一切都极其巧合地与公司的流言重叠起来。 天灵盖一阵凉风吹过,冯岫的声音此时听来简直提神醒脑,刘华华连忙答道:“最后一个活动是星光天地的新装发布会,大概八点左右结束。” “好的,我知道了,结束之后你可以先回家休息,到时候我送渡丘就好。”冯岫说完就草草挂了电话,看在刘华华眼里就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刘华华内心的八卦之魂顿时燃烧起来,如果是要谈工作的事,那么肯定不会支开他这个经纪人,所以要谈的是私事咯?他一面窃喜一面心虚,喜的是自己带的艺人说不定可以一飞冲天,虚的是这一飞冲天的方式不知道是不是你情我愿。 面对谢渡丘的时候就有些不自然。 谢渡丘坐在保姆车吃饭,感觉到刘华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偷看自己,看得他心浮气躁如芒在背,夹起鸡腿想了想又放回去。 “看我干什么?”谢渡丘凑到刘华华面前。 刘华华正幻想着自己携手谢渡丘拿遍演技大奖国际一线代言的光明未来,骤然被这么一吓,立刻把BOSS冯岫出卖了:“冯总说今天晚上过来送你回家。” 谢渡丘听着这句话实在不对劲,但又想不通刘华华在琢磨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坐回去干巴巴地说:“哦,冯大哥前几天约我吃饭来着。” 哪里知道他这个态度让刘华华确定了他和冯岫之间的确是你情我愿。 冯岫原本只想迂回地去打探一下唐莱的消息,通过谢渡丘创造一些两个人私底下的交集,七点的时候他兴高采烈地从公司出发,一路还想着自己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如何从相识相熟相知进展到相爱相偎相依,恋爱一周牵手两周拥抱三周接吻十周不可描述,想得春心荡漾眼眶泛泪。 可在星光天地候场区看到唐莱的那一瞬间,他的所有精心计划完全化为泡影,计划了那么多,没有计划到初期就和攻略对象正面相逢,冯岫彻底傻在当场。 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谢渡丘匆匆走过来,他被过于强烈的发布会灯光照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尾亮晶晶的鱼:“冯大哥,你来啦,我卸个妆就好。” 唐莱依旧西装革履,穿得像是出入股票交易所的金融精英,闻言也看到了冯岫,连忙上前打招呼:“冯总?难得今天您过来,结束了我请您吃饭,最近两天倒春寒,叫上渡丘咱们一起吃火锅去?”他有心让毫无背景的好友多和大老板交流,扯上谢渡丘时还心内惴惴,丝毫不知道在今天的约定里他才是后来者。 这回可好,连冯岫肖想无数次的两人私约都泡汤了,变成了他和唐莱加上谢渡丘的三人行。然而唐莱的提议让他如何拒绝?冯岫在心里叹了口气,总不能按原计划撇下唐莱跑去和渡丘打听唐莱的事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半个小时后卸完妆的谢渡丘,笑容满面的唐莱和满心残念的冯岫一起坐上了车。 唐莱以为自己算是组局的人,便义无反顾担任起了活跃气氛的角色,他完全把冯岫当作需要搞好关系的合作方高层,随时露出标准八齿笑,谈话的内容既妥帖又克制,无非是之前两年工作室颇受风华照顾,未来的发展还要仰仗冯总的支持,自从定了渡丘做新装发布的模特两边都双赢啊等等。哪怕偶有谈及到私人兴趣和生活,也不过是喜欢什么运动,喜欢哪里的度假山庄之类。 谢渡丘向来不爱说话,唐莱扛起气氛大梁他自然乐得轻松,只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冯BOSS感觉自己的一颗春心就这样被社交技能满分的唐莱拉回工作的泥潭,恨不得当场拨电话给冯董霸气辞职,只为了再也不和唐莱在工作场合相遇。 但说起来实在心酸,除了工作场合,他们便再无交集。 正好像冯岫远走国外的那六年。 两年前, 三月份到巴黎去不是好时节,飞机落在戴高乐机场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冯岫起身拿行李的时候看到天几乎已经全然黑了,停机坪镜子般地反射着灯光。 没有接机的人,他只带了小小的一个行李箱,先坐CDGVAL(戴高乐机场内线)再转地铁RER,辗转许久才找到定好的酒店安顿下来。那酒店坐落在山坡上,朝着路面的一边是经典的法式阳台,巴洛克风格铜艺栏杆上攀附着蔷薇科植物,粉红色花朵的浪漫几乎可以和他心情雀跃的程度所比肩。 离秀场不过步行的距离,冯岫花了大力气才订到。 秋冬巴黎时装周开始了,他在二月初就紧赶慢赶把项目提前做好,又软磨硬泡导师了半个月才得来这么紧巴巴的几天,收到邮件的十分钟内就买好了机票,当天黄昏的时候就坐上飞往巴黎的飞机。 然而如同每一次一样坐在T台下的他,时隔半年之久,却没再见到唐莱。 为了那个人半年一次的短短几分钟,他在一百多个日夜里苦苦压抑的旖旎思念,无数次嫌弃自己太过痴缠的自嘲,在骤然失去消息的这一刹那,显得如此难堪而可笑。 就像他在前一分钟还在期盼着对方如同他第一次看他走秀一样,意气风发地从T台尽头转出,下颌线条分明,直视前方的眼神像是离群索居的动物,漫不经心地乱人心神。 而每一次他的心都随着对方的迈步,转身,回头,无下限地沉沦。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学校,连一向严苛的教授都亲自询问他是不是在休假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但冯岫怎么说得出口,这连失恋都不算,唐莱是否能认出他都是个未知数。 他身在国外消息延迟,直到一个月后才旁敲侧击地辗转从父亲那里得知,年前的时候唐莱和风华签的合约到期,他没再续约。 冯岫从此彻底没了唐莱的音讯。 温泉 正文 第四章 还陷在回忆里自伤自怜,唐莱推荐的火锅店就到了,刚下车冯岫就闻到勾人馋虫的麻鲜气味,许久未食辣味的胃就蠢蠢欲动起来。尤其近一个月来风华的大BOSS被他的高助压榨得厉害,晚饭也没办法自己解决,六点半准时送到的衔芷斋套餐成了他每天开始加班的讯号。 衔芷斋主打养生餐,蒸炖煮一样不落,萝卜南瓜小白菜,维生素全还排毒。 冯岫抱怨:“吃这个也太无趣了,晚上谁还有力气工作?” 宋渭依然波澜不惊:“夫人收购了这家店,特意叮嘱我如果你加班的话就吃这里的套餐。” 孝心拳拳的冯BOSS连着吃了一个月的养生餐,今天闻到火锅的味道犹如刚出山的小兔子,若是耳朵在头顶上恐怕都要跟着火锅店的BGM起舞。 三个大小伙子一点都不客气,羊肉牛肉鸭肠虾滑摆了满满一桌,唐莱和谢渡丘饿得很了,一直埋头苦吃,冯岫看到翻滚的红油已经很开心,虽然拉开油罐和下筷子的依然从容,但吃东西的动作几乎就没有停过。 直到唐莱吃到八分饱,才忽然意识到他们三个居然除了点菜和“这个好吃!”“吃这个!”之外就没再讲过题外话,他想起之前要让好友和冯岫多交流的决心,顿时一阵愧疚,连忙用公筷给冯岫夹了一块煮得刚刚入味的冻豆腐。 因为唐莱坐在对面一直不敢抬头直视他的冯岫看着一块冒着热气的冻豆腐由远到近来到自己碗里,脑中一片空白,刚放进口腔的一块虾滑顺着他的口腔滑进了他的胃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冯岫盯着那块冻豆腐看了足有半分钟,才鼓足勇气抬起头来。 火锅的热气腾腾氤氲在两人之间,把冯岫英俊斯文的轮廓描得温润端方,谪仙似的不甚真实。 谢渡丘依然在埋头大吃,一边被辣得哗啦啦流鼻涕,面前堆满了白花花的纸巾,丝毫不知道唐莱为他万般筹划。 唐莱觉得时间好像被这冯岫的双眼所拉长,他眼眶红红,如玉的肌肤上透出山桃一般的血色来,眼睛里流露出半分羞涩半分期待。 “我……我不知道您爱吃这个。”这样的眼神仿佛有让人说真话的魔力,按照唐莱的性子,哪怕是误会了也不至于这么生硬地让冯岫下不来台,哪怕是呵呵傻笑两声也比这个回答高明多了,然而唐莱就这么着了魔一样说出了心底的大实话。 冯岫的神色顿时冷下来,他五官长得颇为东方古典,长眉秀眼,眼眸黑白分明,像是一幅留白许多的素墨山水,一旦面无表情就会显得格外冷峻。 唐莱懊悔不迭,连忙补救:“我前段时间刚去了一个温泉会所,那里的药泉很不错,常坐办公室的人颈椎腰椎都容易疲劳,要是冯总待会儿没什么事咱们去放松放松。” 谢渡丘还在吃,为他劳心劳力的唐莱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毫无眼色的冷面美男抬起头来,饭桌上第一句题外话就开黄腔:“我知道你肖想我的肉体很久了,憋得很辛苦吧?” 唐莱佩服得几乎要当场升天,谢渡丘这张嘴真是损人零分自伤一千,也不想想是在什么场合,当着公司大老板的面能说这种话吗?没看到冯岫气得连脖子都红了? 然而这回唐莱依然没猜对,冯岫脸红到脖子根可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有口无心的谢渡丘刚好说中他内心深处对于唐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更何况泡温泉是多么暧昧的事啊,纵然他知道唐莱一个直男对这种赤诚相待根本没什么敏感度,但架不住他冯岫天生取向爱好都为男,略一想象那个画面他就完全抑制不住羞涩激动紧张的感觉,当即面红过耳坐立不安。 恨不得脑中有一个大力士死死拉住他已经飞到天边去的旖旎想象。 最终冯岫还是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和唐莱谢渡丘踏上三人温泉行的征途,这完全是意志力和演技的巨大挑战。 而更过分的是后座的两个人还在小声开着在冯岫看来极其极其恶劣的下流玩笑。 谢渡丘:“唐莱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要色诱我了?” 唐莱恼羞成怒:“滚犊子,等你把胸练到D再和我商量相关的色诱事宜。” 谢渡丘吃饱喝足不要脸,直接上手摸自己的胸肌:“不是D也可以让你开心。” …… 真是够了,冯岫的眼泪仰天长流,以为自己听不见吗?他羡慕得要死,谢渡丘和唐莱不过认识短短两年就如此亲密,要不是唱歌跑调,他恐怕要高歌一曲《电灯胆》。 然而也仅仅止步于羡慕而已,他明白唐莱和谢渡丘只是朋友,便也不去多余地窥伺嫉妒,唐莱那位真正深藏在心底的恋人,一晃八年,不知道是否还深情依旧。 冯岫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许同一个,就是希望唐莱能放下故人。 也许这样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这会所在山脚下,居然和冯家大宅离得很近,不过一条路往左往右的差别。 也不知是何时开起来的,唐莱又什么时候和谁来过,但他一副熟稔的样子带着谢渡丘和冯岫两个人穿过种满金桂和玉兰的庭院,径直就到了正厅。 “金玉满堂,这寓意倒是俗气得可爱。”冯岫心里默默地评价了一句。 穿着宽袍广袖的青年从茶桌后站起来引着他们绕着回廊走,推开了一扇门请他们进去,被隔成一潭潭的室内药泉都有单独的更衣室,三人一一和青年道了谢,对方轻轻地把门合上了,不一会儿端来一壶香气四溢的铁观音。 谢渡丘嫌弃地对着唐莱撇嘴:“看来你还是常客,人家连你喜欢喝什么茶都摸准了,骄奢淫逸,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被你忘光了吗?” 唐莱泡在药泉里,露出来锁骨下一小片健康的蜜色皮肤,肩颈线条漂亮得一塌糊涂,连带着略微平凡的五官也灵动十分。 谢渡丘不拘小节地任由自己两条长腿飘在水面上,躺成一个大字:“唉,最近累死我了。” 两人闲话半晌,才发现冯岫单独进了更衣室许久没出来,唐莱回头趴在鹅卵石的潭边,只见冯岫下半身围了一块浴巾,痴痴看着他们,竟连他回看过去也忘了把目光移开。 唐莱灵光一现,看了一眼身侧谢渡丘在水面下若隐若现的劲瘦腰身和笔直长腿,内心咯噔一声,被温泉泡出来的几分睡意瞬时褪得一干二净。 什么?一起去美术馆? 正文 第五章 惊蛰刚过,北方的夜空里不时传来低吟的冷风。 药泉的水温对于冯岫来说稍微有些热了,或许也因为唐莱对于他来说就是天然的热源,鹅卵石铺就的不规则小潭,他选了个离唐莱直线距离最远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准备修仙筑基的摒除杂念样子。 丝毫不知道刚刚被唐莱当作打算利用权势潜规则旗下艺人的邪恶势力。 无知无觉的谢渡丘大概是三人里真正享受到温泉乐趣的那个,舒服得直瞌睡。 唐莱看着他仰面靠在潭边,湿润的空气让他面部皮肤暗光流动,双颊微红嘴唇湿润,日常素颜都帅成杂志拍摄,拥有如此具备侵略性的长相却毫不自知,还大喇喇地展示给别人看。 真是的,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谢渡丘这种长相应该防狼才对,还要拉他和冯岫来泡温泉,这不是赤裸裸的拉皮条吗? 唐莱恨不得给三个小时之前的自己两个耳光。 这么想着,他更警惕起来,直接拽过毛巾把谢渡丘脖子以下全盖住,顺手把迷糊的他拍醒:“他家的中医推拿不错,你去试试。” 谢渡丘睁开眼睛,睫毛还湿漉漉的,他露出点摸不着头脑的神色来,最后还是默默从水里爬出来,起身的时候唐莱还挪到冯岫前面挡住谢渡丘的屁股。 大概唐莱和冯大哥有什么工作室合作的事情要谈。谢渡丘套上浴袍往推拿室走,三月的北京暖气已经停了,但会馆引了温度颇高的泉水在松木地板下,因此整间屋子暖融融的,丝毫没有空调制造出来的那种不均匀的空气。 冯岫一头雾水地看着唐莱支走了谢渡丘,几乎要当场大声哀嚎,他根本没有做好单独面对唐莱的准备,暧昧温泉隔间里的二人世界,谁能承受! 自己的四肢仿佛像被烫熟的鱿鱼须一样蜷缩起来,而唐莱一直挂在脸上的标准八齿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点警惕的神情。 冯岫几乎要从水里跳起来,他在涉及唐莱的事情上一向有些做贼心虚,既怕唐莱想起八年前的事,又怕他彻底忘个一干二净,此时便有些讪讪。 “唐……唐莱,你平常喜欢做些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几乎要不安地双手抱膝蹲在水里了。 满心戒备的唐莱没想到被他当成权贵的邪恶势力毫无气势,主动搭话的时候还有些讨好的意味,更没有注意到一向彬彬有礼的冯岫这回没称呼他为“唐设计师”。 但既然对方摆出一副贤良的友好样子,唐莱也乐得和对方和和气气地你来我往,至少在他确认冯岫到底是不是心怀不轨之前。 “我喜欢骑自行车和游泳,偶尔会去美术馆看展览。不过最近工作比较繁重,兴趣爱好都荒废好久了。” 冯岫有些伤心,他总觉得唐莱和他说话的时候隔了一层,大概因为他们更多的还是工作上的联系,无论是遣词用句或者内容都十分官方生疏。 但转念想到唐莱毕竟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早就把唐莱当作亲近的人,而对方对自己是毫无印象的,一边又想开了些。 “忙过了这一阵,我可以邀请你去美术馆吗?”冯岫忍不住出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唐莱有些惊讶,转念又怀疑冯岫的目的:“当然可以,不过渡丘更喜欢看电影。” 两个人泡在药泉里隔得远远地聊私下的兴趣,一边对峙一边敲定下次见面的事,实在诡异。 冯岫不知道唐莱为什么突然提到谢渡丘,只好颇无诚意附和了一句:“哦,应该的,他是演员嘛。”他垂眸想了想,接着追问:“四月怎么样?等我这个月底把四月美术展的信息发给你,你挑一个喜欢的我们一起去。” 这难道是要把四月所有的美术展都做个列表让他点菜那样的选?唐莱实在不懂,只能解释为冯岫为人严谨认真,是在管理高位养成的习惯。 正说着话,刚刚去推拿的谢渡丘一摇三摆地回来了,抬着一张将睡未睡的脸冲泡温泉的两人说:“我听推拿的师父说他们这里有客房,今晚我打算住在这,正好明天晚上才有通告。” 接着又转向冯岫:“冯大哥不好意思,我快睁不开眼睛了,晚安。”都等不及冯岫回个晚安,谢渡丘又一摇三摆地出去了。 唐莱拿这任性妄为的好友毫无办法,心里也早就熄了为他争取资源的想法,只能默默祝他好运。 而对面冯岫还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答复,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要和合作方的老总逛美术馆,真是十足的魔幻了。 嘴上当然要积极响应:“好啊,只要冯总方便,我随时奉陪。” 三月底的时候冯岫果然通过工作邮箱发过来一张二三十个美术展的表,每一个展览的主题,主要展品,最后一栏还标示好具体地点附近好吃的餐厅,包括菜系口味。 简直可以打印出来挂在墙上作为北京4月美术馆最佳攻略来参考。 唐莱翻出自己的日程表,对着具体时间一栏粗粗查看了下,就给冯岫回了邮件。 点下发送键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的展览任他随便选,难不成他选哪一个冯岫都有空去吗?那么大个风华娱乐不用人管了? 太任性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都是些不食人间疾苦的,不像他要赚钱养活自己。 冯岫发了邮件一直坐立不安,站在办公桌后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刚好宋渭开门进来:“冯总,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签字。”他盯着在办公室里背着手健步走的冯岫,顿了顿才把整句说完。 “您为什这么焦虑?风华一时半刻还不会破产,”其实他还有吞下去的后半句,“虽然三月下旬您一直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的冯BOSS心浮气躁地摆手:“我没担心这个,我在等邮件回复。”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脑突然发出“咻”一声,声音大得把宋渭吓了一跳,冯岫则长了翅膀一样扑到桌前查收邮件,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了三遍。 他抬起头来朝着宋渭羞涩一笑:“不好意思,我把音量调得太高了。” 宋渭看着这个和刚刚判若两人的冯总彻底哑了,只能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那现在可以签字了吧?” 冯岫笑容可掬,接过来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奇怪日子的约会 正文 第六章 看画展的那天恰恰是周六,晦暗了一个上午的天色终于在冯岫出门的时候彻底落下雨来,但哪怕大雨倾盆也无损冯岫的好心情,更何况还是初春时节这种迷濛细雨。 张妈急急忙忙找出一把长柄黑伞,看他穿了一套暗纹的黑色西装,额发全都用发蜡仔仔细细梳上去,露出明光四射的长眉秀眼,出发前还打电话敲定半小时后到花店取定好的花束,立刻怜爱地拍了拍冯岫的手臂:“我的乖,应该去的,你外公最疼你了。” 满心雀跃要去约会的冯岫不知道张妈怎么提到去世快十年的外公,也没深想,健步如飞地到车库开车出门。 作风老派的冯总坚持认为自己约人出来不送花或者礼物十分失礼,由于暂时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保险起见他还是选择了送花。为了让鲜花保持最佳的形态,他特意挑了美术馆附近的花店,店员小男生讲一口温柔化骨的台湾普通话,冯岫捧着被他用牛皮纸包好的一束粉白蔷薇,乐颠颠地来到约定地点。 唐莱说周六上午要处理点事情,两人便定了下午两点在美术馆的门口见,冯岫到的时候两点还差一刻,他又紧张得不行,但总不能形迹可疑地在门卫眼皮子地下走来走去,只好打着伞在雨中站成一朵笔笔直的蘑菇。 啊,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又甜蜜,他会穿什么衣服,会不会和自己的很搭?会喜欢自己挑的这束蔷薇吗?会不会认为下雨天十分浪漫呢?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侧后方传来一声:“冯总?” 转过头看到唐莱站得离他有三米远,正神色复杂地打量他手里那束包装精美还扎了个鹅黄色镂空蝴蝶结的蔷薇。 冯岫才不管这么多,他只看到唐莱穿了十年如一日的白衬衫灰西裤,纽扣扣到喉结下方,宽肩细腰翘屁股,在他眼里帅得天地变色。 哈哈哈,果然配一脸。 他紧走几步上前把蔷薇递给唐莱:“送你,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来美术馆。” 对方慢吞吞地接过来看了看,干巴巴地回答:“不用谢,下次不麻烦冯总送花了。” 天哪,还有下次,冯岫满心满眼只有这两个字,已经开始在心里大肆放起烟花来,暗自觉得短短半个月和唐莱的关系进展飞快,而谢渡丘真是个福将。 这家美术馆严格来说只是一间占地稍大的画廊,私人所有,四月展出的作品主题叫“任是春风”,展品基本上都是一位当代画家的油画作品。 两人收了伞放在门口的伞架上,一起进到展馆内。 唐莱不说话,捧着束花站在画框前一看就是良久,冯岫不太懂这些,只觉得这琳琅满目的作品配色都极其炫丽大胆,仿佛是雪白的墙壁上开出了大朵生机勃勃的摇曳的花。 整个画廊充斥着一种新鲜的木质画框的气味,冯岫陪着唐莱一幅画一幅画仔仔细细地看,不过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看唐莱上。 静态的唐莱让冯岫感受到的压力骤然小了许多,仿佛蜕去了一层轻薄朦胧的纱,让唐莱整个人的形象更加清晰起来,那种藏着心事的拒人千里,让他和八年前冯岫初见时重叠起来。 冯岫几乎要情不自禁地像当时那样去拉住他的手,用手心贴着他微微颤动的颈部肌肤,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此时的唐莱仅仅只是不再那么官方和武装完备,还远远没有好像失去了他的整个世界般,像八年前那样伏在他的肩膀上无声流泪。 两个人看完展出来天色已经暗沉沉的,唐莱这时候又重新注意到了手上捧了一路的蔷薇,粉白的花瓣此时还是鲜活盈润的,甚至因为淅淅沥沥的雨丝沾上了满天星辰般的水珠。 冯岫毫无怨言地陪着他耗在画廊里一天,唐莱莫名觉得心理上和他亲近了一些,也不再客客套套地冯总来冯总去,扬了扬那束蔷薇打趣他:“我还从没收过花,冯大哥你还是第一个。” 唐莱之所以跟着谢渡丘叫,一来觉得叫哥总该礼貌些,二来冯岫对外总是一副轻言慢语的稳重样子,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看起来的确成熟些。 明明比唐莱小却被叫哥的冯总躲在夜幕里悄悄红了脸,不由想到些格外让他承受不住的画面,慌忙说:“你喜欢,我很开心。” 谁知道换来的却是对方的一阵大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喜欢,今天收到花的人大概只有我还是活着的吧!” 冯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一看腕表上的日期,直接愣在当场。 今天是四月五号清明节,怪不得他出门时张妈以为他是去看外公,亏他不仅约唐莱出来还给对方送了束花,简直是欲哭无泪。 震惊过后懊悔自责通通涌上心头,冯岫急得眼圈都红了:“实在是抱歉……我真的没意识到……我实在是太差劲了,下次……下次一定不会这样的。” 他不仅在唐莱面前闹了笑话,还忘了去给外公扫墓,一时沮丧得无以复加,只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唐莱倒毫不介意,说出来不过是调笑而已,本来看展的时间就是他定的,当时也没细想四月五号是什么时候,更不可能苛求冯岫有概念,送花也许是对方所认为的必要的礼节,虽然刚看到一时有些傻眼,现在倒觉得这样的巧合还颇有意思。 此事一出冯岫也没了再约会的心思和颜面,和唐莱匆匆告别过后就回了家。 宋渭敲了敲门,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比平常低一个八度的“请进。” 冯岫面沉如水地坐在办公室后面,钢笔抵着嘴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宋高助打断他:“冯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哦,”冯岫这才回过神来,他放下钢笔招了招手,唇边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墨点子,还没等宋渭提醒他,他就接着说:“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帮忙办一件事,我想买一个画廊,这是地址和画廊主人的联系方式,麻烦你了。” 宋渭盯着他嘴边的那块墨点子移不开眼睛,冯岫久久不见他回答,急得催他:“看我干嘛?”他这才把冯岫递给他的资料接过来看,只见那是个和风华业务完全不搭界的艺术画廊,不由疑惑道:“您要进军美术界?” 冯岫的脸可疑地红了:“不是,问那么多做什么,只是我的私人产业罢了,你抽空先去谈,做生意的事情你比我懂,价钱定了告诉我就好。” 宋高助一头雾水地应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要身兼冯岫的私人产业助手,但看冯岫那一脸不想再多讲的表情也不好吻下去,只能出去打电话联系画廊的主人。 这间画廊是买下来给唐莱赔罪的,至于后来怎么迟迟没有送出去,甚至被借给谢渡丘所在的《素描》拍戏,以至于冯岫宠爱谢渡丘到砸重金买画廊只为对方电影的十分钟拍摄的流言甚嚣尘上之类的后续发展,不务正业的冯总又如何掌控得了。 怎么是这么个性子 正文 第七章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走在街上长风吹过来也不再是彻骨的冷,冯岫早换下了羊绒大衣,精神抖擞地穿了西服套装,上下班也不要司机,春风得意地自己开车。 他和唐莱又一同去了些艺术展览,三不五时的,或者是写意山水主题,也有新锐的现代艺术设计草图展,唐莱刚开始在他面前还有些拘谨,总端着一副要和他谈生意的应酬态度,后来去得多了也渐渐放开了些,两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 唐莱私下居然是个颇静得下心来的人,冯岫这样想着,又觉得是自己太武断,虽然在人事上他的确是长袖善舞的,但毕竟正职是设计创作,不沉下心来又怎么能拿到今天这个成就。 两人第二次见是要约着去看N大美术系学生的作品,N大是唐莱的母校,他带着冯岫熟门熟路地穿过种满高大法国悬铃的主路,沿着操场往东走,最后进了个假山流水的小花园。 花园的鹅卵石路两旁种满了半人高的月季丛,有一小枝开到了道路上,勾住了冯岫的裤腿。冯岫看唐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连忙叫他:“唐莱等等,我们现在要去哪?” 唐莱回过头看他,也一脸迷茫:“我好像迷路了,快五六年没进来了,怎么改建成这样了。”说完又觉得丢脸,不由捂着额头笑起来。 耳朵尖红红的,像是风里的一瓣名为思川的樱花,冯岫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化成了玉渊潭里刚解冻的那汪春水。 只能无奈道:“问问学生吧?”刚好旁边路过个扎马尾的小女生,冯岫连忙叫住了她:“同学你好,请问美术系的路怎么走?”匆匆赶路的女生骤然抬头看见冯岫的脸,瞬间便有些结巴:“额……我上课……路过那边,你们跟我走吧?” 冯岫毫无所觉,既然少了找路的压力,便沉了沉心思和唐莱提起画廊的事:“我买下了之前的那间画廊……”他开了口又觉得有点艰难,但想到唐莱应该会喜欢又瞬间有了底气:“上次是我太唐突了,你如果不高兴也是应该的,有个偶尔可以散心的地方总是好的……”话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眼神却执着极了,“你收下它也不用管理,我帮你雇了专业的人……” 唐莱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冯岫,虽然隐隐约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实在是不可置信,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窝,眉骨的形状被克制完美地展现出来,眼睛陷在其中也平白添了三分深情,恐怕算是清秀五官中唯一出彩的地方。 此时他眼睛瞪大,神色里的一丝慌乱被他竭力压下去:“不行不行,太贵重了。”何止是贵重,虽然买下一间画廊对于冯岫来说也许不值一提,但哪怕是赔罪送礼这样的手笔实在也是吓死人。 冯岫失望地垂下睫毛来,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不会收,也不多做纠缠,只是一路上兴致就不高,恹恹的小可怜样跟着唐莱走来走去地看展。 唐莱受不了他这样,看完展览走出来只好说:“画廊真的不能收,冯总留在自己名下吧?”他看着冯岫越来越低落,说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语气都不那么确定了。 “就不能不喊我冯总吗?”冯岫又把眼皮抬起来,委屈巴巴地抱怨了一句,一边心里打鼓似的害怕唐莱嫌弃他事儿多,但他对着唐莱那客套样子就收不住满腔柔情和委屈,恨不得把心捧给对方看看。 唐莱顿时哽住了,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冯岫?” 不想被叫冯总的冯总这才略微满意了些,也把委屈巴巴地样子收了收,妥协道:“好吧,那你随时想去就联系画廊的管理人,或者和我说。”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了句:“最好和我说。” 今天是北京难得的蓝天,一切都清凌凌地明朗着。 唐设计师不知道冯岫怎么是这么个性子,一边觉得神奇一边觉得好笑,他除了谢渡丘那个荤话王在圈里也没几个知心好友,如今冯岫这个风华娱乐的掌舵者居然在和他不见外地使性子,显然是把他当作朋友来接触。 一时便十分触动,说出口的话也温情了许多:“好呀,下次去的话同你说。” 冯岫下车的时候发现车库里停了辆越野,他家是没有人开越野的,顿时就明白是蓝家的人到了,又想起今天是周五,说不定蓝轲也在,心情更加好起来。 大半个月未见的蓝轲穿了件棉绒绒的运动卫衣,脖子缩在领子里,只露出颗小脑袋,乖乖地坐在客厅里玩冯岫的XBOX。沉迷于恋爱半个月的冯总突然愧从心中起,之前说好的去看蓝轲也被他忘了,此时便连忙过去坐在蓝轲身边陪他一起玩双人模式。 “明天去马场好不好?好久没去奶糖该想你了。”冯岫打死了一只扑过来的僵尸,一边抽空问蓝轲。奶糖是冯岫买下来养着的马,偏生除了蓝轲谁都不亲,见了冯岫还剁蹄子喷气,两年前被他送给了蓝轲作生日礼物。 “好啊!”蓝轲的眼睛闪闪亮起来,丢开手柄扑到冯岫身上,“我可以带上朋友吗?” “唔,几个朋友呢?我看要不要把老许叫回来再开一辆车。”冯岫想着把谢渡丘和唐莱都叫上,又怕大学生蓝轲呼朋唤友车坐不下。 “只有一个,不过我可以开的呀,不要麻烦老许就让我开吧?”蓝轲只有在冯岫面前才大胆些,也敢提些自己的要求,他早就考了驾照,可惜无论是冯家蓝家都没人让他开,出入都叫司机,早就心痒得不行。 “不行。”冯岫义正辞严地拒绝,又怕自己口气太硬让蓝轲伤心,连忙哄他:“等我再单独带你出去练几次好不好,今年的生日送你喜欢的车。” 蓝轲刚开始听到冯岫的拒绝还有点不高兴,又听他说今年就送自己车,顿时把那点不高兴远远抛出去了,拉着冯岫兴高采烈要再来一局。 落地窗外张妈正在小花园里细细地给冯母最喜欢的含笑浇水,又指挥着园丁一盆盆搬回暖融融的花房里去。 冯岫扭头看着笑眼弯弯的蓝轲,实在不知道这养尊处优的环境如何生出蓝轲这样怯怯的个性,明明家里背景那样硬,蓝家爷爷卧房里一墙的军功章,冯岫每次看到都又敬畏又热血沸腾。 不说在学校里欺凌别人,见到陌生人就先垂下眼睑,也不知道和同学相处得好不好,亏得他和自己还亲些。 奶糖和太妃糖 正文 第八章 心里装着事便睡不熟,冯岫大清早就在花园里侍弄花草,开春正是换土的时节,可惜那会儿实在是忙。他细细把冯董亲自到贵州买来的腐叶土,园土以及河沙按比例配好,光是配土就忙到天光大亮一身汗,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上楼去洗澡。 张妈这才开始给整家人准备早饭,冯岫头发湿漉漉地下来难免又被她数落一通,冯母也刚起,披了件香芋色的流苏披肩,听到张妈的数落又返回房间去拿了吹风机,让冯岫到客厅地毯上坐了,母子两个亲亲密密地说些话。 冯岫最近忙工作忙恋爱,常常月上中天才到家,冯母注重养生不会熬夜,仔细算来同住的一家人居然已经很久没有相聚。吹风机呼呼呼地响,冯母温柔细致地把冯岫的头发一层层拨开吹干,冯家小乖乖在家人面前也是个爱撒娇的,当即打蛇随棍上地提要求:“我想喝你煲的排骨汤了。” 冯母看着儿子的脸的确瘦了一点点,但想到自己丈夫医院化验单上赫赫的血脂数值,又硬下心来:“绿豆海带汤怎么样?” 冯岫气呼呼地站起来:“这才春末,还不需要消暑呢!” 张妈在一旁听着这两母子讨价还价好笑得不行,连忙招呼他们坐在餐桌边吃早饭,冯董这段时间飞到新西兰处理事情,家里吃饭便只剩下三个人。冯岫切鸡蛋煎饼时还绷着个脸,直到出门的时候才硬邦邦地和冯母说了句:“我走了,你也别老是闷在家里,看别家的老太太,跳舞什么的,生活丰富着呢!” 冯母被自己儿子气得笑出声来:“你妈还算不上老太太呢,我下午要去瑜伽馆。”冯岫出国了六年,虽然和家人心理上依然是亲的,但彼此却对对方的喜爱习惯不那么熟悉了,冯母心里有点惆怅。 冯岫哼哼唧唧地应了,这才出门开车去接蓝轲。 谢渡丘早就进组了,连半天假也请不下来,更何况他本身也不乐意到马场跑到筋骨俱痛,拍戏本身已经是体力活,哪怕有时间也只想补眠,昨晚上就拒绝了冯总的邀约。 冯岫也不以为意,他在风华从来不爱摆架子,交待工作也只不过就事论事,私下相处便只凭喜恶。但哪里扛得住下面大大小小的总监经理习惯了冯董的铁腕作风,换成冯岫了依旧噤若寒蝉,脑补的戏份根本停不下来。 唐莱倒是一口答应了。 蓝家在城中心有小小一院宅子,蓝轲懒得回本家的时候就会来这儿待着,冯岫开着车的路上还想着加上蓝轲的朋友四个人一辆车正好,哪里知道等着他的只有小蓝轲一个。 这可奇了,不是说还有一个朋友吗?难道在别处等着?还是蓝轲被欺负了? 冯岫心中千转百回,看着蓝轲抱着一大包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神色倦倦的,没什么精神气,仔细看眼眶还红了,仿佛偷偷哭了一场。 疼了蓝轲二十几年的冯总顿时就急了,也来不及计较蓝轲坐了他心心念念留给唐莱的副驾驶座,倾身过去关切地问:“小轲,谁惹你不高兴了?” 一副欺行霸市的口气,好像知道了是谁就要让对方后悔出生似的。 蓝轲把怀里那大袋糖抱紧了,他冯家哥哥脾气好,这么凶地撂狠话也不过是太焦心他而已,才不会做什么。他心里先委屈了三分,又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不能让冯岫担心,于是还是嘴硬道:“论文写得不好,我担心老师不开心。” 他向来主意正,一开始不会说的东西无论问多少次也不会说的,冯岫气得不行,恨不得把那个不知名的人揪出来打一顿才作罢,但又舍不得逼蓝轲,只能自己憋着。 一路铁青着脸开车,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句。 唐莱上车的时候没想到还有第三个人,冯岫私下约他出去的时间多了,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去马场也是他们两个。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少年。 的确还是少年,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大而灵动,低眉顺眼地抱着袋糖,眼角还有胭脂一般的血色,给人以泪盈于睫的错觉,恨不得伸手到他眼下为他托住一滴眼泪。 长得过分清秀甜美了,连他都有些看呆。唐莱突然不安起来,他本来就怀疑冯岫对谢渡丘的心思,这回见他毫不避讳地直接带了个美少年出来,那美少年还时不时怯生生地观察冯岫的脸色,格外在意他的样子。 今天的冯岫也奇怪,脸色难看得很,仿佛谁欠了他钱,古典俊秀的五官凌厉得像一柄出鞘的剑。“不想让我来客套地约我干嘛,怪尴尬的。”唐莱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又腹诽资本家的嘴脸大抵都差不多。 到了马场蓝轲自顾自地跑去找奶糖了,他带的那大袋子糖都是给它准备的。 冯岫害怕奶糖见他又暴躁地剁蹄子,带着唐莱往另一处马厩走,那里是冯岫养了两年的母马太妃糖,性子温顺又亲人,听到冯岫的脚步声就兴奋地哼起来,还撒娇地把长长的脸靠过来蹭。 “来,太妃糖的性子很好,和你不熟也跑得稳稳的。”冯岫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招呼唐莱过来摸这匹棕色母马。 “你的马都是叫奶糖,太妃糖什么的吗?”唐莱有点好奇,又觉得冯岫这个人十分有意思,不仅是给马取的名字有意思,扔下美少年跑来和自己来厮混也很有意思。 “嗯,还有跳跳糖,棉花糖和杏仁糖。”冯岫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羞,似乎也觉得丢脸,他抬起头来看着唐莱,眼睛里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基本都是这两年养的,我想……想一个人的就来马场跑两圈。”他仔细观察着唐莱的表情,想找出一丝神色的波动。 而唐莱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自动把冯岫的那句话理解成“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来马场跑两圈”,太妃糖呼哧呼哧舔唐莱的手,舔得他痒痒的想笑。 冯岫放弃了,直接把太妃糖牵出来交给旁边的教练,让他带唐莱去跑两圈尽兴。 唐莱兴致勃勃地跟着走了。 结婚 正文 第九章 后山有一小片草场,蓝轲早就跑远了,唐莱还不太熟练,太妃糖的缰绳还是教练牵着,冯岫自己没怎么跑,一直骑着杏仁糖不紧不慢地缀在唐莱身后大概一个马身的位置。 唐莱心里好奇,但教练又在一边讲解着动作要领不好分神,一直忍到两人换了衣服坐在马场里的咖啡厅里等着跑远的蓝轲时,才寻到机会问冯岫:“你不用去护着?”说完还自以为是地挑了个眉,像是调侃有了对象的哥们儿一样。 冯岫觉得他的神情不太对劲,却摸不着头脑,只好笑:“他马术比我好多了,高中时候还是学校马术协会的会长,差点走职业道路。” 高中?唐莱刚端起来咖啡的手一软,吓得不知道该不该掏出手机来报警。转念又思忖万一人家只是谈个恋爱呢,高中生恋爱的多了去了,不由斥责自己想法太极端。 正五味杂陈暗自咂舌,蓝轲汗津津地跑进来:“哥!奶糖可喜欢我带给它的糖了!”冯岫连忙站起来把早就点好的柚子茶递到蓝轲手里,一边笑盈盈地 唐莱坐着舒了一口大气,原来是他弟弟,不过怎么不是一样的姓?自己实在是个操心命,先是无知无觉地谢渡丘,再是和自己毫无交集的蓝轲,接二连三的。 下山的时候还是冯岫开车,蓝轲跑马累得躺在后座上就睡熟了,唐莱终于坐上了那个冯岫心心念念留给他的副驾驶。 早些年唐莱的背部受过伤,走秀的时候T台边缘突然断裂,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背部还撞上残破的T台,直接导致紧急入院三个月,虽然是陈年旧伤,但如今一到阴雨天气时不时地还会出来闹个不痛快。 骑马的时候注意力集中还不觉得,放松下来就开始隐隐作痛。 痛得唐莱的脑子也昏沉沉的,连冯岫轻声问他想吃什么也没听清,只含混着说了下自己家里的地址:“今天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他本来不想扫兴,但实在是难以支撑,更不可能责怪冯岫突然兴起邀他到马场,只好实话实说,这样还显得真诚可信些。 气氛突然就沉默了,窗外的天色黑沉沉地盖下来,只有远方长空里的一两枚星子微弱地亮着,车灯照在前方的路上留下一片暧昧的光影,这种微妙的尴尬和拉锯仿佛在一瞬间拉近了他们两个的距离,这样的拒绝让冯岫带唐莱去吃牛肉锅的计划泡汤了,却没有让他沮丧。 至少唐莱愿意流露出不客套的不愿意了,很好。 送到冯岫家小区门口的时候蓝轲还在后座上沉沉的睡,唐莱先下了车,又回过头来小小声和冯岫告别,生怕吵醒蓝轲似的。 他一直是这么温柔体贴的人,冯岫心里顿时就软得不行,几乎要打开车门追上去,只为了再和他多贴近一秒而已。 一直远远地看着,实在是太煎熬了。 唐莱到家刚想躺下缓一缓背上的痛,就收到了一封邮件提醒。 因为背上的旧伤,他连沙发也不敢置办成软的,基本上都是松木椅子加一个棕垫,因此谢渡丘最不爱来唐莱家,就因为没有可以把自己整个人窝进去的沙发。 他点开了这封邮件,才看了一眼就又着急忙慌地坐起来。 这是付塵杉的婚礼请帖,迎面就是她和丈夫路帆牵着手站在N大校训碑前的合影,她穿了条简单的白裙子,头发少见地披散下来,柔软地搭在肩膀上,眼镜也没摘,笑起来有种含而不露的聪慧样。路帆还是那副温温吞吞的样子,穿着普通的白衬衫黑西裤,偷偷看站在一旁的付塵杉,脸上露出个满足的笑容。 也没什么过分亲密动作,只是眉目间的幸福甜得唐莱惊心动魄而已。 唐莱心里突然空了一瞬,他慢慢把邮件往下拉,看到最后“路帆 付塵杉 夫妇敬邀”几个字,那种空茫茫的感觉突然变得如有实质起来,早就准备好的沙石也在这一刻瞬间搭好坚固的堡垒,把他不知道翻滚了几次的心监禁。 他把手机放下,又躺了回去。 这段旷日长久的暗恋随着这封电子请柬的到来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做了一场经年醒不过来的旧梦,如今终于有主角退场,让他不得不收起唱了整个青春的戏台作个散场。 16岁时教室里的初见,他坐在她后面,是个没头没脑的傻小子,她在耳根后别一只三棱的彩色铅笔,做不出题目的时候把它在马尾辫上绕来绕去,细软的发丝扫过午间正好的阳光,仿佛一把碎裂的星光。 他扯她校服的领子,恶狠狠地,像是不学无术又横行霸道的小混混:“喂,给我讲这道题,讲了我请你吃冰淇淋。” 她回过头的时候眼神还有一种陷入自己思绪里的迷茫,有种经年累月作好学生的聪慧样子,薄薄的眼皮撩起来看唐莱,仿佛他是无理取闹的小朋友,那根三棱的彩色铅笔被她取下来在草稿上写写画画,而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靠得太近了,茉莉的香气传过来,不知道是她惯用的纸巾还是洗发水的味道。 “请冰淇淋就不用了,下次让我讲题不要扯我领子就好。”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责怪的意思。 唐莱的耳朵却红了。 悬铃木高之又高,唐莱从路上捡了一片夹进厚厚的专业课本里,他实在等得不耐烦,直接冲到数学系的教学楼里去找和他约好吃完饭的付塵杉。 正是夕阳西下的光景,数学楼的走廊被两边的教室挡住,只有稀薄的光线,唐莱一间一间教室找过去,直到尽头。 付塵杉单肩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装满了从图书馆借来的各种专业书。她站在离教室门口两步的距离,朝着里面大吼:“特么的你就是个怂逼,恶心透顶的玩意儿!” 唐莱吓一跳,可付塵杉已经被一个影子撞到自己怀里,唐莱定睛一看,她的脸颊肿了一片,可依然冷笑着:“除了走关系和打人,你还能干点人事儿吗?”说完就硬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和唐莱解释,“他靠关系把系里一个妹子的奖学金挤了,我看不过去……” 他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把那个人按倒,当着整个数学系1班的面把那个男生打到求饶。 从此在N大数院出了名。 画廊 正文 第十章 唐莱还是一怂十几年,直接没有去参加婚礼,不是对自己的自控力没有信心,而是依然没准备好面对你嫁人了新郎不是我的心酸场景。 他情真意切地回了封邮件,从繁重的工作量讲到竞争激烈动辄你死我活的时尚圈,中心主旨只有一个:我真的没办法抽身来参加婚礼。礼物倒是用十二分心思备好了,花大价钱买了一套据说是专业TOP级别的天文相机,付塵杉喜欢什么,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为了让自己的逃避显得更真实一些,他在付塵杉婚礼的前一天跑到谢渡丘拍戏的剧组探班,既然是探班,自然又免不了给剧组工作人员导演制片演员准备礼物,浩浩荡荡拉了一车到《素描》剧组去。 谢渡丘咔擦咔擦吃着唐莱送过来的卡乐比薯条三兄弟,摊在小马扎上看他:“真看上我了?”唐莱心情本来就低落,闻言白眼翻到天上去:“你可省省吧,真正看上你的人可不是我,到处撩总有你受着的一天。” 谢渡丘最烦他这个痛心疾首的损样,刚好导演喊他,拍拍屁股就扔下唐莱跑了,只留下一个失恋人士在原地唉声叹气。 吴卓臣笑呵呵的,见了唐莱就想拉他友情客串一个角色,可惜台词不过关,说起话来要么像是在干巴巴地背课文,要么就像是太做作的戏精,最后只能作罢。 “唉,唐设计师我愁啊,经费实在太紧张,我们还要去租个美术馆,一想到那价格,我就愁啊……”晚饭的时候剧组聚餐,吴卓臣多喝了两杯,话就开始收不住地多。 《素描》是部青春文艺片,投入倒是不大,但因为票房也没有铁打的保证,投资商未必敢下重注。 “美术馆吗?我应该可以想办法,您留个联系方式,回去我问妥了之后和您说。”唐莱心里虽然知道吴卓臣讲的未必是实话,但也乐于卖导演一个人情,顺带还拉了谢渡丘一把:“我们渡丘就拜托吴导了。” 谢渡丘也算是走了狗屎运,摊上唐莱这个时时惦记着他的朋友,还有个阴差阳错的金主冯岫,直接让他在影视圈莫名其妙闯出一片天地来。 吴卓臣喝得有点大舌头,直接搭上了唐莱的肩:“辣……辣有什么问题?” 被照顾的当事人谢渡丘倒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幸好还懂得默默给吴导倒一杯酒,又大刀阔斧地拍了下唐莱的肩,手劲重得像在替唐莱做泰式按摩。 果然,比起这个不开口冷得像冰碴子开口尽是黄腔的谢渡丘,职业马术水平的美少年蓝轲知情识趣多了,唐莱也不由为冯岫的明智选择在心里点了点头。 冯岫戴着眼镜看资料的时候接到了唐莱的电话。 自从两人相熟起来,就不再用公事公办的邮件联系,他接起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用眼太久了眼眶涨涨地跳着疼。 “喂,唐莱?”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电话对面的唐莱被他软绵绵的鼻息吓了一跳,以为他在睡觉,但明明是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再春宵苦短日高起也不该懈怠成这样。 “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吗?”唐莱有些尴尬,生怕听见什么不和谐的东西。 冯岫担心唐莱误会,立刻就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啊?没有啊,我有点不舒服而已。” 唐莱更尴尬了,从来没有见过谁身体这么不舒服还兴高采烈的,他迟疑着开口:“冯岫,之前那个美术馆,渡丘他们剧组想借用下……” 说完也觉得自己挺势利眼,借花献佛的主意打到冯岫身上,不过是仗着冯岫真心把他当朋友,得寸进尺地索要好处。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对冯岫一直抱着这种利用的心思,大概是社交场上带来的坏毛病,对比起冯岫的一腔赤诚,自己实在显得有点下作。 于是立刻便后悔了:“嗯,还是不借的好,我怕……” “应该借的,渡丘是你的好友。”冯岫难得出声打断他,语气依然是温和的,唐莱似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他垂下眼睑露出一点腼腆笑容的样子。 “我让宋渭去办就好,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冯岫反过来安慰他,像是知道唐莱在顾虑什么一样,他这种体贴莫名让最近心情一直低落的唐莱十分动容 好像这个世界上时不时还有人在乎着你的难堪处境,唐莱很感激,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感谢的话,又觉得说了实在太俗气。 于是只能爽朗地笑:“下次一起再去看一次展览?” 冯岫哪里会拒绝,立马就应承下来,又说:“顺便把上次没带你吃上的牛肉锅一起吃了吧?” 宋渭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被冯董指派来协助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冯总,本来抱着施展抱负的宏图大志,谁知道意气风发地来,不仅被琐事牵绊得脱不开身,还要给顶头上司的恋爱各种铺路。 谢渡丘?他念着这个名字,拼命回忆是公司里哪个三四小艺人,到底是有怎样的惊世美貌把冯岫吸引得五迷三道不务正业,新官的三把火还没见着亮就彻底冒了白烟。不仅开会时明示暗示给了他名导演的资源,还亲自开车接他下通告吃饭,如今一掷千金买了个画廊作私产,原来仅仅只是为了谢渡丘电影里的几分钟巧立名目。 这也太荒唐败家了!见惯冯董严谨作风的宋渭面对随心所欲的冯岫时彻底傻眼,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美色误国!当他见到谢渡丘第一眼的时候脑海里只冒出来这四个字,对方挑着眉毛看他,一双桃花眼浑如最好的工笔画就,说话时漫不经心的样子平白让人生出求着他看自己一眼的冲动。 “冯大哥的画廊?你是?”他的声音也懒洋洋地。 宋渭狠狠闭了闭眼睛,像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些,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毫无波动:“冯总的特别助理,我联系过吴导了,觉得应该单独和你说一声。” “哦,多谢。”谢渡丘也不去探究为何要单独和自己说一声,只是道了谢。 两人面面相觑,再无多的话可说,只好各回各家。 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