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中天卷 第 1 章
背景:
一万八千年前,混沌之中盘古开天辟地,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头发和胡须变成了夜空的星星;他的身体变成了东、西、南、北四极和雄伟的山川,血液变成了江河;牙齿、骨骼和骨髓变成了地下矿藏;皮肤和汗毛变成了大地上的草木;汗水变成了雨露。 盘古的精灵魂魄也在他死后变成了芸芸神灵。
生灵,草木,雨石……皆受恩泽,幻化人形,居住九天之中。那时,人类还没有开始,神灵已在繁衍,
天,分为九天,由东西南北中五座神山支撑,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减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
盘古的精元幻化为众上神,居于成天,沈天,减天;
八方众神兽幻化为众上仙,居于廓天,晬天,更天;
四极之尘埃幻化为众散仙,居于从天,羡天,中天;
上古神界自此开始,九天之上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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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中天,溱水、洧水自东面大泽州而来,于盆地中切割一凸起的高台地,即是轩辕丘。永远阴沉的天空遮住了古神的恩泽,也酝酿出了一片灯火阑珊。
集市一角,仙流熙攘,一女子手举木盒,高声叫卖。
“诸位看官,可把脚跟都站稳了!有仙杖的都拄上,有男人依的都靠牢,体弱多病的把仙丹也都备好喽,近来传闻甚广的‘度厄仙衣’就在我手中的盒子里!”
众仙驻步,但看那女子,灰粗布裹身,衣衫破烂,满头青丝用随意折下的一丫树枝挽起,一张脸在灰土下更显巴掌大小。再听她下面的话,众仙眼睛又向她手中的盒子行注目礼。
“在售货之前,我先把盒子打开,诸位尽可上前观赏,一睹风采!”未曲眀踹了脚身边处得跟根儿木头的孩童,那孩童一身与那女子无异,6岁左右,脏得分不出男女。他把递过来的漆盒放在木桩上,打开,一时间耀眼夺目,众仙上前一步,孩童好似不喜旁人靠近,拧着手向后退了几步。
见众仙两眼放光,双手欲抓,未曲眀掩笑将漆盒往后推了少许,后面的孩童倒是很明显地往后又退了一小步。
“我们用了整整五十年,穿越层层神障,才找到休与山的入口,可是刚爬到冰雪山腰,忽然狂风骤起,暴雪弥漫,不到一个时辰,一行十一人就剩下我和同伴两人。遭此劫难,必是惹恼了古神帝台,想来顿时大汗淋漓,后来我们逃到了一处洞窟,只见里面流光溢彩,照得洞府灼灼圣光,近处细瞧,原来就是这‘度厄仙衣’。”
说到此处,仙群内众声喝彩。
“众仙皆知五百年前,休与山突生异象,一时间九天地动山摇,浩空中血海一片,那浓浓煞气摇曳不定,时动时静,如行云流水般,最终化成硕大无比的光环将休与山笼罩其中……,沈天统帝(各天的统领者称为统帝)度厄上神梵音得天帝旨意前去查看,直至九天四海归于平静,便再无音讯……传说这位上神为抵挡‘灭世天火’已与休与山化作一体,这‘度厄仙衣’便是他遗物,众仙皆知此仙衣可度化修补元神,在往生界中重生!”
听她一番言论,仙群中出现了些许骚动,未曲眀见几人成堆,颇有怀疑之色,立马面容坚定高声补上一句:“宾客中若有质疑者均可到休与山洞府中查看!!”
其中有一仙质疑道:“那现在怎么只有你一个,与你同生共死的那个人呢?”
未曲眀掩盖面哽咽:“因为伤势过重,下山当日,就断了气了!”
闻言,众仙倒抽一口气,心中各有掂量,看此女衣衫落魄,寻宝之旅当真异常凶险,虽空口无凭却并不像是空穴来风,而且这‘度厄仙衣’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
众仙正在思度之中,未曲眀迎风落泪,趁热打铁:“如不是我母子从东方空桑山穿过大泽州一路逃难而来,也断不会割舍这件宝贝!只愿各位仙友出个公道价,解我母子二人燃眉之急!”
众仙蠢蠢欲动,正待割肉撒钱之际,突闻一声娇呵:“弥天大谎!”
未曲眀心中暗叫不好,如临大敌地挥手将儿子藏于身后。
众仙集体转头看向来人,不等看清,绿意女子已挽起剑花直指未曲眀咽喉:“今日终于让我逮你个现形!”
“好姐姐!”未曲眀眉心流汗,避开锋利:“怎得在这里碰到你?真是让我好生想念啊……”
“妖女!”这名叫玲珑的绿衣女子在狠狠咬出两个字后上前数步,揪出藏在未曲眀身后偷偷张望的孩童,并将他拉至众仙面前。
未曲眀只恨自己没有仙力,无法抵挡,只能拉住孩童另一只胳膊,伺机而动。
玲珑敛下眸,哄那因扯疼皱眉的孩童:“好孩子,你说,这仙衣是怎么来的?”
“……偷来的。”
“谁那里偷来的?”
“羊磬(qìng)山神……”
未曲眀捂住孩童的嘴。
听到这里,众仙皆眀了。羊磬是济山山脉的山神,山上多出茜草,乃为上等染料,可使衣衫色彩异常艳丽,看来这件‘度厄仙衣’多半是……
未曲眀见再也演不下去,拉起孩童就窜,没飞出几丈,彻底消停了……
轩辕丘中心,密林深处,中天统帝府‘中天殿’坐落于此,府邸被八十一支十楹铜柱支撑在虚无之上,向下一底黑渊,传说那里镇压着最可怕的妖兽饕餮(tāo tiè),饕餮原本是上古神兽龙的第五个儿子,因为本身欲放纵,好淫乐的天性,又受到了五百年前休与山灭天异象的影响,突然魔性大发,自东海闯入九天,以吞噬神仙为食,后被昆仑山上神陆吾镇压在此,由中天统帝熏池看守。
据传闻,那些被吞噬的神仙的元魂困在它肚腹中正经受着无休无止化魂消魄的炼狱,永远都无法在往生界里得到超升。
“跪下!”
兵甲的脚尖还没踢到未曲眀的腿踝处,她就已经双膝跪地,蹭着油光麻亮的地面,趴伏在首坐上统帝熏池的鞋履边:“大人,为何抓小的来此啊?”
统帝熏池抬手轻掩鼻翼,随即踹开她,指着几案上端放着的漆盒:“这就是梵音上神的‘度厄仙衣’?”
未曲眀在地上滚了几圈,跪正后垂目,姗姗而笑:“……假,假的。”
“把她扔下去,喂那饕餮!”
“等等等!真的!是真的!!”未曲眀立刻改口,可熏池却不再言语,背对而立。
她被两名兵甲像捆米袋似得一路往外拖,鞋掉了一只,袖扯断一边,当她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半个身子都荡在悬崖边时,整个中天殿都回荡着她杀猪般的喊叫:“我真去过休与山!我发誓!如果我说谎,烂手,烂脚,烂屁股!!”
“真的?”
熏池的声音从大殿传出,如利剑悬于面门,未曲眀为之一震,瞠目大声应道:“真的!!”
身体落回实处时,未曲眀只觉双臂胀痛,双腿软跪在地上,似乎只有膝盖一块实地,熏池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差点让她背过气去!
“把她的同伴带上来。”
一身绿衣的玲珑被带上来的时候,未曲眀敛神半响,‘她怎么也被抓来了?儿子人呢?!’
熏池仍是问玲珑同一问题:“这就是梵音上神的‘度厄仙衣’?”
玲珑脖颈高昂,刚正不阿:“假的!”
“是真的!”未曲眀小步搓过去,对着她挤眉弄眼,谁想她明明和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硬是不和自己一条心。
“假的!”
“真的!”
“假的!”
“真的!”
“明明就是假的!”
未曲眀抹了把腮边冷汗,咬牙切齿:“你白痴啊!弄不清现在什么状况!?你想下去喂饕餮啊!”
玲珑的目光在严正以待的兵甲身上巡了半圈,又见那熏池正坐在首座上手指蹭着下巴,一副玩味。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面向统帝大人,表情悲壮,齐声说道:“千真万确!”
闻言,熏池从漆盒中将仙衣高高捧起放在鼻下深深嗅着,末了轻轻唤出一声:“夕颜……”
说是牢狱更像是石室,里面不大,也就被木条隔成七八间的样子,灯火昏暗中未曲眀和玲珑被抛到草垛上,然后一只活物也被扔了进来,未曲眀扑过去一瞧,原来是失踪了半日的儿子。
一个小小的孩童比起眼下不知所措、瑟瑟发抖的两个女人倒是稳如泰山,也不喊疼,从地上爬起来安静蹲在一旁。
“......都怪你。”玲珑双臂抱膝,正是满眼泪光,本就是美人儿一个,此时更是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未曲眀完全不接招,抓耳挠腮心里正泛嘀咕,却感到儿子拉自己衣角:“娘亲,我饿!”
“喝风把屁吧,你!”
玲珑斥道:“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一肚子火正好没处发泄,未曲眀指着她的鼻子就骂:“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我们娘俩早有肉吃了!”
原先在中天殿上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仙衣虽假,但她的确去过休与山,更与休与山有段说不清的渊源,五百年前,当她刚出世第一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便是那血一般的流云,云中疾风电掣,如透不过气的幔帐般笼罩住休与山,山上常年积雪化作血河,冲刷着她几尽赤/裸的身躯,她在翻滚流离中口里尝到了那些心酸的苦涩,还有那四肢无处可依的悲凉,她高声呼救,却又不知该寻谁?
恍惚之间,一件斑斑血衣抚上她的肩头,带着浓郁清芬净化了所有不安,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温暖,再抬头望去,那人已经化作光束冲向山顶,霎时间,天地沉静......
不知怎得她总觉得那人似回头望了自己一眼,后来听说是沈天统帝度厄上神梵音的牺牲才阻止了这场毁天灭地的浩劫,那人......就是他吗?
后来那件衣衫不翼而飞,再后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降生,以往的那些个小儿女心思更是不复存在了,她只能不断催眠自己,这孩子一定是感天而孕,和任何一个男仙、男神都没关系!
又过了三百年,空桑山上的食物已经被母子俩挖掘的一干二净,在她与儿子出外觅食这才知道,天帝早已下令,‘凡九天者不得杀生,杀生者受刑天雷,形神俱灭。’
这是什么意思?天地间生灵,草木,雨石……皆受古神盘古恩泽,均可化作生灵。这对上神和部分上仙来说并不稀奇,他们靠吸取日月精华,长生不老。
可九天之中散仙何其多,短短一百多年间个个瘦得面黄肌瘦,当然,也有绝大部分散仙能够通过上仙指点顿悟出未曲眀口中 ‘喝风把屁’的境界,但还是有不少散仙无法脱离五感之欲偷偷摘取些仙草灵芝延续元神,更有甚者干脆遁入魔道,后者比如饕餮,前者比如未曲眀。
至于未曲眀和玲珑如何结下梁子还要从两百年前那个中天里难得春光明媚的一个下午开始说起,话说母子二人饿得卧倒在小溪边痛苦呻/吟,这时出现一男子,现在想来,未曲眀都不禁暗暗赞叹那男子如玉般的清俊模样儿。
他为她们母子二人射下一只青燕,这让二十年没闻过肉腥的母子二人差点没把青燕的毛都嚼吧嚼吧一起咽肚子里,感谢之余才知道他是洙水中刚出世化为人形的玉石,名叫碧漓。
三人正准备道别,九天之上突降天雷,还没等未曲眀反应过来,碧漓已经将她母子一把推入河水中,待她抱着儿子浮起,就看到碧漓被雷锁拖入云层,就此无踪。
她望着中天之上混沌的天际,流着泪自怨自艾起来:‘难道自己生命中出现的男人都要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吗?’
自此,她不敢再仰望天空......
直到没过几日玲珑来找她寻仇,她才弄明白原来玲珑和碧漓是一对双生石,碧漓比她早出世几日,世事不通,对天帝的诏令更是不知,没想他第一次助人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玲珑不听她解释,这笔血海深仇自然是扣在未曲眀的头上,硬说她是以美色引诱碧漓,使得自己的爱人犯下天条、魂飞魄散。
从东方南虞山穿过大泽州一路追杀至此,整整一百四十一年,未曲眀次次险中求生,不禁抹着冷汗感叹:‘这哪里是觅食,摆明了是逃命啊!’
不过当玲珑发现未曲眀身边的孩童不说假话后,次次屡试不爽,坏她好事,母子俩眼看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碧漓与我相依相存数万年,水流湍急时他替我挡着,太阳烈时他替我遮着,我只恨自己没有早几日化成人形,谁知让你这妖女钻了空子!现在......就剩下我一个……”
莫名其妙落得如此生死不明境遇的玲珑忽又想起了伤心往事,原本还一副磨刀嚯嚯向妖女的凶悍模样儿全然不复,嘤嘤哭泣之声更是扰得未曲眀心里更乱了。
“这孩子......”潮湿的空气中幽幽飘来一个缠绵妩媚似男似女的声音:“一定很可口吧。”
闻言未曲眀和玲珑同时向草垛后面缩,待一闪念,未曲眀抓过儿子抱紧。却听得怀里的孩子淡淡吐出两个字:“九尾神狐。”
玲珑凑过来问:“你们认识?”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2 章
“不认识”
未曲眀捂住孩子的嘴:“释儿,勿言。”
“这孩子……不一般啊!”声音忽近,先是一双眼睛,再是一张美丽的脸,最后是诱惑的唇:“虽非上仙之姿,却也能看出我的真身”
“好……美啊!”玲珑说出了未曲眀母子心中的赞叹,上仙中还有哪一神兽能比这九尾狐更魅丽的。
只是……这九尾狐神族一直都幽居在涂山中,一旦现世,九天将有大乱之象。这也是休与山古神帝台的预言,他……怎么会关在这里?
那男子的美如一道绚烂的风拂过,又迅速隐没在木栏投射的阴影中,此时他正闲散得歪在紧邻她们的牢房边,两人正想开口询问,他却已经再次开口:
“想让你的爱人复活吗?”
“此话何意?”自动跳坑的玲珑伏过去双手抠住紧邻他的木栏。
“我可以让他活……”那男子转过正脸,一双眼睛摄人心魄:“但有一个条件。”
“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玲珑几乎想都没想就立刻答应,只因九天中上仙比散仙高出一个阶级,仙力自然高出深远,更况且传说九尾狐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杀了她,把那孩子交给我。”男子话语中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你既可以报仇,也可以重获爱人,这笔买卖,你不吃亏。”
闻言,未曲眀如坐针毡,急骂道:“放屁!我看你是饿疯了!”
轻灵的笑声过后,那男子回道:“饿疯的不是我,是你。”
话音这边刚落,未曲眀那边胃里就应景得咕嘟一声,不大的声响在石牢里环绕回荡,面对玲珑逐渐炙热的眼光,她面色涨红,企图做出最后的挣扎:“别信他,九尾一族,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玲珑贝齿撕咬着下唇,神情闪烁不定。
这时,一直未做声的释儿上前一步:“你真想吃我吗?”
闻言,男子又笑了起来,一身红衣的他如冰雪下的一团火,张扬却令人无法感受一丝温暖,他的手穿过木栏,从袖管中露出一节洁白的胳膊。
“来。”
未曲眀拉住迈出步子的释儿:“别去。”
释儿挣脱她的手,对男子说:“你不会吃我的!”
男子释然一笑:“为何这样肯定?”
“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男子难得正身望向他,眼中的猩红如浮云般散去:“我叫南虞,你叫什么?”
释儿回头偷瞄了眼未曲眀,踌躇着不愿说。
未曲眀提溜着儿子的领口往后一丢,一屁股坐到草垛上,双腿一盘,心中暗骂,‘故意挑起是非,却又不真吃儿子,耍人吗?’嘴里回道:“我儿子叫卜(bù)解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
南虞隐下涌出喉咙口的笑意,说道:“想必你们被抓到这里一定也是为了夕颜的事吧。”
“夕颜?”玲珑想了想,这个名字好像是从那熏池嘴里听到过。
“她是熏池的爱姬,也是我九尾狐一族。”南虞的话语中听得出点点失落,后面的故事娓娓道来:“就在一个月前,她突然死了。没有原因,没有征兆,熏池来涂山寻求让她起死回生之法,极尽哀求,在场族人无不动容,但族长仍坚守古神帝台的旨意,本就该对叛逃出世的夕颜处以重罚,哼!又怎会救她?怎知……那熏池假意姗姗离去,却使出阴招把我从‘承灵坞’中劫到这里。”
玲珑问:“他为什么偏偏要劫你啊?”
“因为……”南虞唇边闪现狡黠,大道自在地说道:“我才是古神帝台预言中一旦出世就会让九天……嘿嘿……大乱的九尾神狐。只要有我的心,就算是神都能起死回生。”
“你还乐呢?!”作为九天最底层中天里的那么个小散仙,凭借着玉石与生俱来的正义感,玲珑不乐意了。
“嗟(jiē)乎,燕雀安知鸿鹄(hóng hú)之志。” 好不容易逃过族长的控制,南虞他怎么会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呢!?
未曲眀和玲珑一阵唏嘘,两眼朝天看。
卜解释歪着头,默默打量南虞几圈,突然问道:“你多少岁了?”
南虞拖长音调,然然道:“与天同齐。”
未曲眀和玲珑又一阵唏嘘,两眼继续朝天看。
南虞不以为然,问道:“说说吧,你们被熏池抓到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未曲眀回答:“因为‘度厄仙衣’。”
“……难怪。不过……”南虞琢磨着:“是真的吗?”
“假的!”这回两个女人倒是异口同声。
南虞不再接话,沉默了许久,偏偏在三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开口说道:“纵情尽兴,滋心所欲,已入魔道啊。”
“你是在说我?”未曲眀想到了肉。
“你是在说我?”玲珑想到自己对未曲眀的杀念。
躺在石床上的南虞,眼皮动都没动一下:“……我是在说熏池。”
闻言,玲珑更是心惊肉跳,不安道:“你说……他会怎么对付我们啊?”
“眀儿就知道了。”南虞此话一出,众人一夜无眠,除了那个歪在娘亲怀里没心没肺的卜解释……
第二日一早,未曲明、释儿、玲珑还有那个九尾狐南虞,被兵甲带到中天统帝熏池面前,当然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未曲明先是看那南虞被熏池封了命门,心里难免有些害怕,再看他将自己和玲珑放在一边视若无物,只是坐在床榻边为看似熟睡着的女人梳理发髻,也就放松了警惕。
一炷香燃烧殆尽之时,待熏池终于将女子的发髻挽好,紧张了一晚没睡好又闻了安神香的未曲明也已是昏昏欲倒,迷迷糊糊中见熏池抬手朝自己的方向指了一下,自此失了知觉……
雾笼叠翠,竹海幽径,行在最前面的未曲眀忽然驻步,又走回队伍中间,停在一口凌空移动的棺椁面前,她弯身拈去那沉睡女子脸颊上的竹叶,异乎寻常的轻柔缠绵。
卜解释看到此情此景不自禁一哆嗦,跟在同样撇嘴的玲珑身后。南虞倒是保持一贯闲散态度,摇晃着折扇,在月光下刮过一道暗红色的影子。
“穿过这片翠海,便要进入四百里流沙了,那里乃是元始天尊盘古撑起九天时脚踏之地,也是这世间至阴之地,多有太古魔兽出没,前面的路必定艰险无比!”未曲眀又走回到队伍最前面,丢下这句话的时候连看他们一眼都不屑:“你们几个最好老实点。”
一身污垢布衣不变,可就偏偏配上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南虞回想起今早,熏池元神进入未曲眀身体时,她那不甘的狰狞表情,南虞再也绷不住了笑出声来,在这凄凄风中更是瑟瑟。
“呵呵……”
“谁在笑?”玲珑缩紧脖子,竖起耳朵。
“怎么?”南虞收起折扇,回身瞧她。
玲珑撇了撇嘴,摇晃着脑袋,才走出一步,突觉身后衣襟空空荡荡,原本拉着自己衣摆的卜解释,不见了!
“南……南虞啊……”玲珑跟上仅有几步之遥的南虞,不安地伸手拉住他的发梢,想找点依靠:“小家伙,不见了。”
南虞使折扇打掉她的手,抽回自己的头发:“别拽我头发!”
“……别拽我头发!”
这突来的声音,似回声又似学舌,在晃晃月光中,游荡进三人耳中,未曲眀停了脚步护在夕颜身边,南虞眼睁睁地看着玲珑从自己眼前消失。
此刻,更觉阴风阵阵……
“委屈你了。” 熏池取下扳指将夕颜收入其中,隔着里衣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别光顾着怜香惜玉,知道来者是何人吗?”南虞飘到他身边,红衣然然,说话间手就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
“你不是与天同齐的神兽吗?何需本座保护!”熏池极是反感地挣开,仿佛一身脏的不是自己,还是他。
“别啊,本仙虽是金玉之身,却也是涉世未深啊。”南虞话语中带着几分幽怨,又靠近几分:“更何况你担心我们逃跑,不是也封住了我的命门吗?”
“莫慌,有那颗‘守魂心’护体,一般的太古妖兽还真要不了你的小命,”熏池说罢,抛出法器‘昭明镜’口中念诀:“日月当空,正大光明!”
天际骤亮,瘴气散尽,翠浓竹林里传来窸窣响动,一道诡异黑影从四周盘旋而近,两人如陷漩涡中心,竹叶变若利片向他们袭来。
那妖物快得让人看不清面目,两人虽是一力抵挡但仍是免不了一些皮肉伤。熏池眉头紧锁,口中吐出一团紫雾,那紫雾如活物般与那妖兽纠缠起来。
“我们快走!”熏池拉着南虞潜行躲入一溶洞中,才行几步就看到壁崖上蹲着一只怪物。
怪物通体乌黑,长着一张人脸,却是鸟身。只见它扇动着翅膀,挪动了几下爪子,一双眼睛紧闭着,似乎还在熟睡。
“怎么看这脸,有点面熟?”南虞抬头左右细看。
熏池倒是看得真切:“是那小娃。”
南虞撇了撇嘴,心道:‘好好一娃娃,真是可惜了。’
“这妖兽名叫胜遇,是由元始天尊的唾液幻化而成,主口腹之欲,本是神物,却因久居在中天潮湿之地,终靠吞噬过路散仙积聚力量。”
“那我们走吧。”
南虞拉着熏池便要走,却被他再次打掉手:“这妖物成双入对,有一雌必然有一雄,有一睡必然有一醒。你看!”
五光霞壁上藏匿的另一只胜遇见被二人识破,仰首高鸣一声便扑向二人,南虞迅速后跳,熏池并不躲闪,只见他抛出昭明镜,口中念诀,镜子瞬间化作无数碎片盘旋合围它而去。
那雌性胜遇吞噬了玲珑,美丽的面目被利片逼迫得狰狞可怕,双眼通红着支撑了片刻,周身纯黑色的羽毛就已经被血染透,渐渐败下阵来。
见情势大好,南虞从熏池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一脸不耐烦地整理起凌乱发丝上的羽毛,然后又踹了脚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妖兽,不吝啬地称赞道:“看来你中天统帝这个名号,还是当之无愧的。”
熏池不领情,冷冷道:“你以为太古妖兽是那么好对付的?!剩下那只才是厉害角色。”
南虞见那钟乳石上的雄性胜遇有苏醒迹象,忙道:“那该如何对付?”
“……”
眼看那妖物已经睁开了双眼,南虞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不免有些着急:“你怎么不说话?到底该如何应对?”
未曲眀迟疑片刻,抬头看了一圈,眼睛在妖物身上直勾勾地盯了片刻,然后对着南虞瞪着大眼睛珠子,震惊中夹杂着迷茫:“你问我,我问谁?”
南虞察觉出一丝异样,但又不太确定,只觉面前的未曲眀较之前大相径庭:“你……谁啊?”
“未曲眀啊。”
闻言,南虞霎时间背心发憷:“什么情况?这是!”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3 章
未曲眀仙体特殊,看不出本体,熏池原以为自己进入她的身体后,只留仙体在中天殿,必定能掩人耳目,以免因为自己擅离职守而引来九天之上的追查。
‘神仙虽长生不老,却生死各有劫数。’如被九天之上洞察,自己身陷魔障永不翻身不说,更无法让夕颜起死回生!
但是,哪想!他居然被她身体中莫名的神元所牵制,一日之中,日升沉睡,日落苏醒。
那雄性胜遇从高台上跳下,震起灰尘无数,巨大的双翼反方向弯曲着,翅弯支撑着硕大的身体向两人迅速逼近。
南虞拉着未曲眀狼狈躲闪,倒是一改先前,替她挡住了几次进攻,刺刀般的钟乳石数次险些刺穿他的脚。
待两人相扶相掺仓惶退出洞外时,太阳正渐渐拨开厚重的云层,天亮了……那胜遇似是怕光,守在入口处伺机而动。
未曲眀和南虞见到此情景顿时松了口气,正想看清逃跑道路,却被身后突然而至的重击震得飞出几尺摔在地上。
未曲眀从疼痛中恢复意识的时候胜遇的口水正滴在她的脑门上,看着儿子死尸般木讷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虽说这孩子来得蹊跷,虽说这孩子脾气秉性从小就不讨喜,虽说这孩子小的时候总是流自己一胳膊哈喇子,可说到底是自己怀胎九十九年,陪伴自己400年,好赖吃了不少肉才长到今天这么大的,一把屎一把尿的,她容易吗?!
“胜胜,吃饱了吗?”前一句还在百步之外,后一句娇斥已近在耳边:“怎么还有剩的?”
南虞暗叫不好,‘前狼后虎’,这可叫他们如何是好?!
“吃不到吗?”那不过豆蔻模样的女孩看出端倪,两条大辫子随着轻灵的身板荡漾在空中,不过晃眼,人已经稳稳落在胜遇和未曲眀二人中间,转而一笑:“要我帮你吗?”
那声音煞是可爱、甜美,听在南虞和未曲眀耳中却如丧钟般,还未等反应,那女孩的青丝已如密网缠住两人手脚,他们尽全力都挣脱不开。
“胜胜,你瞧这男子的一张俊脸虽是比不上那魔君久夜,不过等你吃了他,在这九天之间如若你排第三,倒是没人再敢排第二!”女孩抚摸着胜遇的头,释儿麻木的脸上惊现诡异的微笑,卖乖地伸出舌头添干净主人绣鞋上的灰尘。
看到这样,未曲眀心头更难过,在剧痛的威逼下胸中却燃起难以压制的熊熊怒火,看到同样被锋利青丝束缚的南虞,他也在回望她,绝望……在两人紧绷的神经间来回流窜。
“等我先取他身上最嫩的那块肉,给你常常鲜!”余音未消,女孩的五指已经深深戳入南虞胸口,鲜血喷溅而出,一滴血如胭脂般飞溅在她唇边,她娇笑着伸出自己的舌头舔舐那美妙的滋味。
“……好甜啊,”女孩五指随即收力,她最享受得就是这血肉撕扯着的无奈感,可这次她却感到了一种无力,她越是使劲,越是被他体内所牵引,背后传来胜遇咽口水的声音,她恼羞成怒地想一举成功,却被如灌入生命般的浓稠血液震开,整个人飞了出去正正摔在胜遇背上。
“哎呀!我的指甲!”女孩看似受了极重的内伤,但她完全无视被震断的手腕和嘴角流下的血迹,低垂着眼帘,一心全在折断的指尖上,仿佛世间没什么别的事再能让她忧愁得了。
青丝柔软地收回,拂过山涧边潺潺地清泉,似怕沾上一滴南虞的血。
未曲眀先站起来,她盯着南虞胸口触目惊心的五个窟窿,轻声询问仍跌坐在地上低低呻/吟的他:“你没事吧?”
半响没出声的他在未曲眀正想开口的时候,抬头幽怨地说了句让她红了脸,呆了神的话儿:“我用自己的心救了你,你拿什么报我?”
一阵异香袭来,缤纷五彩的蝴蝶群纷扰过两人对望的目光扑向女孩的手腕,然后化成灰烬散落在女孩的脚边,伤口……以肉眼无法捉摸的速度飞快愈合了,脸颊也变得粉扑扑的。
未曲眀恍然大悟:“她的元神是蝴蝶?”
南虞神色暗淡:“……是蜘蛛。”
女孩合上手中的小瓶,原来香味就是从那里而出,她弹了弹了身上的灰,似是很爱惜一身杏黄裙衫。也许是还未恢复,她没有再想取他们性命的意思,边整理着自己大辫子,边对南虞说:
“姐姐正愁着如何让魔尊高兴呢,今儿个见了你,倒是好事一桩,杀了你,吃了你,倒不如让这九天因为你地动山摇,如果让九天上的那些老古板知道你从承灵坞里跑了出来……呵呵……可不是我传出去的哦……”
南虞缓过气站了起来,身虽难以支撑,话语中却透着嗤之以鼻的冰冷:“没想到连魔域的人都会信奉那休与山上古神帝台的预言,真是倒不如传说般那么狂妄。”
“仙魔本是同根,古神帝台,万神共敬。”女孩从容答道:“在这残酷天地间,仙魔不过蝼蚁一般,均是他手中的棋子,这回他会向着谁呢?……拭目以待吧。”
小小的魔域侍女都有这样的谈吐,比起为数众多,被上神、上仙不断压迫只会盲目跟从、盲目承受的散仙们,真的是要强出许多,当两人还在回味时,她已经招来坐骑夔(kuí)牛准备离去。
未曲明豁出命扑过去双臂挂在牛角上喘着粗气大声喊道“等等,还我孩子!”,那份母性爆发的勇劲足足被南虞嘲笑了好几日。
女孩白她一眼,未曲眀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她也懒得应付,手在那雄性胜遇头上轻轻一拍,释儿就被囫囵吐了出来。
女孩带雄性胜遇离开后,南虞进洞查看,从雌性胜遇腹中剖出玲珑,然后抱着她投入冷湖中,玲珑从被蚕食的噩梦中惊醒,察觉自己身上的恶心粘液,在水里整整洗了一个时辰。
“我们还要接着往下走吗?”未曲眀抱着释儿,惊魂未平地掏出贴身之物:“要不,把这扳指毁了。”
“别。”围在火堆边添柴的南虞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样冲破桎梏(zhì gù),但这不代表你就摆脱了熏池的控制,熏池原是乌瞳金丝虎,经吸收月影精华修炼成上仙,这也是为什么天帝让他来统领只有在夏天才有光明的中天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他还没走?”未曲眀抹着眼角的汗,她开始觉得自己浑身的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以他的性情不会就此作罢。”南虞很遗憾地如实告知:“恐怕在日落阴阳交换之际,他仍会掌控你的身体。”
“你们聊,我先走一步。”玲珑取下烤干的外袍穿上,拿起随身长剑准备走,她本身就觉得这事情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而且熏池很明显在拉着他们往邪路上走,况且熏池能带上自己,无非是为了方便照顾卜解释。至于杀未曲眀,还需从长计议!
“经过这一番折腾,不光是魔域,甚至是九天恐怕都会有所察觉和动作,魔域要我这颗心,霍乱天下,九天因为熏池劫持了我,要抓他正法,你以为你现在还脱得干净?!我和熏池是主犯,你们就是共犯!我们现在是神魔不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继续走下去,还能如何?!”
南虞撂下一连串狠话,炸得还在想着跑路的两个女人外焦里嫩,想来这话其实也不是只给她们说的,他也是第一次觉得原先出世的那份雀跃已经渐渐远离自己了。
相对未曲眀的沉思,玲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又在用言语迷惑人心了,可是自己也找不出一点反驳的理由,接下来的路该往哪走?一百多年里只知道追逐着未曲眀报仇的她,迷茫了。
末了,未曲眀拉着释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今晚的时候你给他带句话儿,除非给我和释儿准备好酒好肉,否则我半步也动不了。”
第二天果然有肉,确是那雌性胜遇的肉。未曲眀刚要开口,就被南虞打断:“熏池也有话儿带给你,‘有的吃就别挑剔了,最好老老实实的赶路,否则,明天早上让你吃你儿子的肉’!”
未曲眀气得胸口疼,抱着儿子大口吃肉,南虞倒也入乡随俗,拂开烂作布条的长袖,从火架上撕下一柳焦香酥脆的腿肉,仔细品味其中滋味,玲珑对食肉嗤之以鼻,必定是躲得远远的。
路,分大路、小路,长路、短路、正路、邪路,他们走的这条路很明显不是神仙该走的路,三人行了一日的路,终于离开轩辕丘地界,进入了四百里流沙,一路上还算相安无事。
红日陷入浓云中渐渐失去暖意,大漠中风沙肆虐,满眼重色,远方客栈外高悬的酒旗随风沉浮,看到此情此景,三人疲惫的脸上不自禁露出宽慰,终于可以歇歇脚了……
客栈不大不小,搭上柜台前后不过十五步,堂内摆着七张桌子,这里除了拨弄算盘的掌柜和打盹的小二,再无半个人。
南虞拂去长条板凳上的灰,很绅士地让未曲眀和玲珑,还有释儿先坐,自己抬头打量上面的阁楼,问:“有客房吗?”
其实掌柜的在他们四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透过门板打量过一圈了,他的元神是穿山甲,因为在偏道上走远的时间太久了,所以从他的胡腮中还能看到细碎发青的鳞片。
“有,还剩一间单房和一间通铺。”
玲珑好奇道:“你们这里不是没客人吗?”
小二像是看到难遇的奇观,痴痴对着南虞和玲珑一对俊男美女急忙献殷勤道:“谁说没有!今天下午……”刚说出半句,就在掌柜的眼中闪过的警告突然止声。
察觉异样,南虞不动声色淡淡道:“那就这样吧,玲珑住单间。我,未曲眀还有释儿住通铺。”
玲珑很满意这样的安排,未曲眀可不乐意了:“为什么?我也是女的,我也要睡单间!”
南虞抬手扫飞眉毛上的发丝,表情很用功地又把未曲眀从头到尾看了个透彻,如果没有看错,她那打眼看去黄蜡蜡的皮肤不像是覆盖了一层灰那么简单,而像是……长期不洗脸,还有这身衣服上的味道,啧啧……算了!如果不说话,谁能看出她是个女的!
“没关系,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你就是男的了。”
未曲眀双目圆瞪,呲出的獠牙狠狠撕咬着唇瓣,托着刚及腰的儿子往楼上走,踏得楼梯咚咚咚直落灰。
南虞扇着灰尘,双眼含笑地跟在她后面。短短几日下来,玲珑看到一向油嘴滑头的未曲眀被南虞和熏池治得服服帖帖的,心里美滋滋地跟上。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4 章
一夜睡得安稳,太阳初升,未曲眀意犹未尽,不顾熏池之前威胁的话语,硬是拉着儿子一起又睡到了晚上。
未曲眀和熏池日夜交替赶路,南虞和玲珑却是几宿都没合眼了,于是他俩人也没什么意见,呆在房子里一直睡着,也没出去走动。
熏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客栈里,又看到卜解释坐在床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看着我做甚?”
卜解释看到娘亲的脸是熟悉的,可是眼神里流露的却是完全陌生的阴霾,小声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煮了我啊?”
熏池见这看似老成的孩子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慌张,有意逗他:“你娘亲执意留在这里睡懒觉,你觉得她还会在意你会不会被我给煮了?”
卜解释一张又黑又瘦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里先是闪烁了些水汽,再是双手绞着破烂的衣角琢磨了半响,才哑着嗓子小声说道:“我的肉……其实不好吃的。”
“呵呵呵……”绷了一路脸的熏池难得笑了起来,抬手在释儿蘑菇头上揉了揉,察觉到他的抗拒和眼中惯有的倔强后,姗姗收回手,略微整理衣衫出了房间,缓步走下台阶。
南虞和玲珑正坐在大堂内,桌子上的饭菜所剩无几,南虞见熏池来了,很自然地叫小二又点了几个素菜。
熏池完全不领情地只是将目光落在与他们隔一张桌子的那群人身上,问道:“多久了?”
“已经一个时辰了。”南虞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酒壶,放在他面前的温皿里。
熏池冷哼了一声,目光再次飘到那些人身上,道:“他们是魔域的人。”
那边十个人围成两桌,均衣着神秘,为首的人更是面具遮脸,手背上也缠着软甲。唯一露出来的是一双湖泊般翠绿色的眼睛,对于熏池审视的目光,他所有的关注却都在指尖的酒杯上。
呼吸深浅间,薄雾已染上了杯沿几许,四百里流沙一到夜晚就似寒冬腊月般凄凉。
“客官大人,是打算今晚投店呢,还是再加点酒菜?”小二第十次舔着脸过来,做样子地甩开抹布打算擦桌子。
“说了,我们在等人。”为首的那人说话间,没看清怎么回事,抹布摔回小二脸上,血喷溅而出,待几人再看清楚时小二的脸已是一片模糊。
就在那些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笑声同时,掌柜的已经大叫着抽出一把与自己佝偻身躯完全不相符的巨大斧子,化作一闪青光向那人袭去!
就在刀光血影的当口,上锁的门条被一股巨力踹开,掌柜来不及躲闪被气流反方向震了出去,摔向熏池三人。
熏池抬手抄起长凳轻松接住掌柜的,算是保住了他一条老命。
“敲半天门都没人应一声,害得老子吃了一嘴沙子!”来人跨过门栏,一双靴子崭新如雪,又是一个把熏池三人视若无物的人,他略显刚毅的眉宇间只看向那群黑衣人,看到为首的那人正安然自若地用随从递过来的帕子擦拭手背上的血渍时,他微微促起眉心。
“你是魔域的人!”
为首的人,回道:“只是等待议价的刀客。”
“十颗南海珍珠,一个人,如何?”来人唇边显露轻蔑地笑意,浑身上下纯正的仙气散发地淋漓尽致。
为首的那人拂去逼人的仙气,问:“何人?”
“他!”白衣男子突然直指坐在大堂中间的南虞:“如何?”
为首的人喝完杯中最后一滴,将空杯伸向熏池三人方向,道:“漂亮的姑娘,愿意为在下倒杯酒吗?”
闻言,熏池眼神示意玲珑过去,玲珑心里害怕,但又不敢得罪,只得挪着小碎步颤颤巍巍地拿起酒壶为黑衣人倒酒,酒壶与杯口之间发出叮叮当当,如玉磬般的声响。
指尖撑着杯底,喝下一口美人斟满的酒水,心满意足的男人似乎才想起对方的问话,说道:“他的心已经有人买了,不过他的人头倒是可以给你。至于……其它的两个……”他边说边在玲珑扶弱风柳的腰上拧了一把,玲珑气恼着抬手扇他,却被他顺势拉住,轻而易举地抱了个满怀:“她归我,另一个你看着办。”
南虞哑然,笑意僵在唇边,两个人说来说去,原来都是……在商量是清炖了他,还是红烧了他?!
玲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玷污,可就是挣扎不开他环着自己的手臂,他充满男性力量的怀里……出奇的炙热,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尤其突出。
熏池对着白衣来人,开口道:“不用白费力气了,龙且,即使你夺了他的心,也无法挡住我要走的路。”
那名叫龙且的白衣男子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幽幽叹息道:“你的心意,我自知无法左右,但无论如何,我要试试。”
熏池起身向前,龙且挡住去路:“再往前,就是魔道,况且一路凶险异常,眼下无论是九天还是魔域都想要了你的命,就算得到了九尾狐的心又如何?你以为你能顺利带着这群人到达昆仑往生界!?”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会去!回羡天去,那里才是你能只手遮天的地方。”熏池推开他的手臂,却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风驰电掣的怒意在两人对视的眼中燃烧。
“如果不是我只手遮天,你劫持九尾神狐的事,等传到九天之上,你还有命活吗?”羡天统帝龙且面对这个与他一起修炼,同时飞升成上仙的挚友,又如何在能镇定:“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你我修为上仙何等不易,生命无限,何必纠结一时情缘?!”
两人说话间,这边九名黑衣人已经和南虞纠缠在一起,招招狠辣,欲夺性命,南虞被封神力,躲闪无力,只能不住向熏池求助,为首的黑衣人泰山不动,仍旧抱着玲珑,举手投足间不像劫持更像是在保护。
南虞阵阵呼救拉回熏池短暂地失神,他再次挣开龙且的阻挡,撂下一句:“你不会明白!”转身护住南虞,手持‘昭明镜’,镀上一道屏障,往店外冲。
“想走?没那么容易!”为首的男子甩动衣袖,披风如巨幔般挡在他面前,虽被屏障震开半步,但还是很快站稳了脚跟。
熏池与南虞二人瞬间犹如身陷无间地狱,点点星火如浮浩海之上掀起漫天巨浪冲击 ‘昭明镜’撑起的屏障。
躲在熏池身后的南虞看到熏池满面煞白,似有支撑不住之势,担心之余更是惊诧,‘来者到底何人?居然连中天统帝都无法抵御!?’
屏障渐渐出现道道裂痕,几乎碎裂之时,突然天降倾盆大雨浇灭无数星火,一把阴阳伞护住二人,待再看清楚,客栈黄沙早已不复,几人已身处异地,站在一片河流之上,底下是清澈见底的沙石,沙石上钻出数不清的水草攀梭在脚下。
不远处,黑衣男子漂浮在空中,手心向上,虚无中一颗火石灼灼燃烧,映照着面具下清冷的目光。
“你怎会驾驭这天雷之火?难道你是‘减天统帝’火神重黎的部下?”龙且收起‘阴阳伞’,心中暗道,‘难道自己眼拙,竟将此人看做是魔域的人,难道……消息走漏,天帝已派人前来捉拿熏池?!
“笑话!我一介残破幽魂怎敢攀附重黎上神?”黑衣男子冷笑,虽是自嘲却字字铿锵:“九天无道,将神仙分为三六九等,强者为尊,欺凌弱者。唯我魔尊,才有这逆天之能,区区在下,只会遵从魔尊差遣!”
“口出狂言!”龙且厉声道:“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你们这些妄称仁义正统的神仙,向来不就是以强欺弱,以多欺少吗?在下有何惧怕?!不过想杀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话音一落,男子五指收拢,石火熄灭之际,他消失了……
龙且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叹道:“在我‘羡天’都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逃走,此人在魔域的身份必定非同小可。他还会再回来的!”
龙且出手救他熏池大可不必把他从四百里流沙转移到自己所管辖的‘羡天’来,对于他的用意,熏池并不多问,连一句道别的都没有,擒住南虞移步离开,龙且再次挡在他面前。
龙且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他不听自己的劝告也就罢了,还想一声不吭转身开溜。太不把他这个师兄放在眼里了!
“眼下你身在我的管辖地界,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闻此话,熏池不再挣扎,他先是左右望望,再是瞧了南虞一眼。
龙且以为熏池有所动摇,对着他此刻的身形仔细打量着,继续劝道:“此女仙体古怪,你元神属阴依附于她身,不止抵挡不住刚才的天雷之火,神力反而会大大受制于这个身体啊!还是先回我‘羡天殿’,再做商议吧!”
熏池点头道:“看你衣着挺有钱,去你那里我倒是没意见,有酒有肉吗?”
“什么?”龙且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再问,话已被望向天边的南虞打断。
“天亮了,她是未曲眀。”
龙且对着未曲眀大怒道:“你究竟是何妖物?”
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未曲眀正要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神情惊悚地定格在委屈和惊吓间,拉着南虞的衣袖大叫道:“等等!我儿子人呢?”
“拉什么拉啊!”南虞心疼地扯回自己烂成条状的袖子,惋惜道:“才几天光景儿就烂成这样,这衣服我好赖也穿了近四百年了,也有感情的好不好!”
“来人!将他们带回去。”龙且话语未落,凌空出现几名部下,将未曲眀和南虞二人擒住。
龙且虽对熏池为什么突然消失不眀所以,但是这两个人,无论是背负霍乱天下预言的南虞还是来路不明的未曲眀,他都打定主意必须牢牢看紧了。
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严重,龙且取出阴阳伞收了熏池的元神......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5 章
话分两头说……
“你走吧。”黑衣男子示意手下放开玲珑,完全不复之前的轻浮。
玲珑有些不相信,小心依依地从空隙大的地方蹭着走:“我告诉你,你少打什么坏主意!”
黑衣男子很礼貌地和她保持着让她感到安全的距离,说道:“我劝你一句,既然已经和他们走散了,就别再趟这浑水,九天之大,终会找到安身之所。”
玲珑见那人似是关心自己,逐渐放下戒备,边整理衣裳边嘟囔道:“你这人真奇怪!”刚准备撒丫子跑,没想到‘羡天’的泥土不似‘中天’的石路那般结实,脚下一软,脸直奔着地面而去。
“小心!”男子化作一团黑云,稳稳地抱她了个满怀。
玲珑以为这人又要对自己无理,一时间忘了使仙力,双手到处乱抓,扣住一个实处死命往下拽。
当她重新站回在地面上时,这才发现手里握着的是他的护手,下一刻她看到他的手时,她害怕得低低惊呼出声来,手套下满是丑陋的创伤,皮肉被烤焦般皱在一起,延伸至衣袖里,再往里面……可想而知。
黑衣男子狼狈地用手护住暴露在外的另一只手上,一汪碧绿的眼睛先是闪过一丝骇人的愤怒,像有人打在他心上重重一拳,撕裂般的痛。
旁边的属下问道:“要不要杀了她?”
“不。”黑衣男子转过身,不再多看玲珑一眼:“让她走。”
玲珑如临大赦,再不敢逗留,急忙钻进树林……
魔域,映空湖,九天下极寒之地,传说这里是盘古羽化时眼中最后的一滴泪。
它可以融化一切的温度,连九天上的神邸都无法碰触,更别说是九天下的魔。
夜月妃子华丽的裙摆随着莲足步步滑过寸草不生的冻土,厚厚的披风也压不住这里的寒风凛凛。她抬手示意侍女原地等待,自己一步步靠近湖水。
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在一轮满月下,年轮般细数光阴,一人从水中缓缓升起,立于圆心的终点似逃出命运轮回,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再次归于平静,长指穿过月的光晕拂去脸颊上的水,水徜徉在半透明的衣衫上似无限留恋般勾勒出修长柔韧的身形。
当他走回岸边时,夜月妃子已经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衫搭在他的肩头,她此刻靠得他那样近,曾有几次想碰触他,即使只是一寸肌肤的温暖……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每次月圆之夜泡在这蚀骨溶魂的冰冷湖水里,怎会有人对自己如此的残忍?她不明白他每次站在这里仰望九天时,只是因为心中那掌控一切的欲望吗?可为何他的眼睛总是游离在世事之外,空灵地似印着能看透一切的洒脱?
这……就是连九天上的神氐都忌惮的魔尊,久夜吗?!
她忍不住问他:“你终有一日……会离我而去的,对吗?”
他说:“倘若今日这样想,也许结局就会是如此。”
她说出了心底最无法承认的伤痛:“你真残忍!”
“……也许吧。”他答得轻描淡写。
又是许久的沉默,他目光静静注视着天空上浩瀚的星海,她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的侧脸,直到眼泪不经意间从眼角滑落。
“……黑曜已经回来……他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
“我已知。”他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末了,又不似以往那样话语言简意赅,唇边竟勾起浅浅笑意:
“快了……就快了……”
羡天殿,地牢。
“看来……我和这牢狱还挺有缘分的。”南虞抽出腰间折扇展开,动作优雅,烂成条状的袖摆如火苗般微微晃动,耳边传来廊檐下淅淅沥沥地雨声,使他不禁蹙眉叹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真是闷热啊!”
闻言,未曲眀将埋在膝盖里的脸抬起来,她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被手扯开的领口处,那里的皮肤如月光照在雪上,青白一片。
“怎么这样看着我?”南虞笑得女气,扇面若有若无地触碰着自己……像是垫了两个大馒头的胸脯?!瞧见她目光中的不解,笑问道:“很奇怪吗?难道你不知道月盈则雄,月亏则雌?我九尾狐都是双性的。”
未曲眀无话,也筋疲力尽得说不出一句来,当她知道儿子丢了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突然瞎了,眼前一片灰暗,很多种可怕的想法钻进她的脑子里,以前被玲珑追杀的时候,母子俩不是没有走散过,但这次不同!一个在中天,一个在羡天,九天之上等级何等森严,要想飞跃天阶从中天到羡天是何等困难,更何况是个孩子?!一想到他孤零零游离在中天四百里流沙中,她这个做娘亲的担忧再也无法克制。
她被龙且关在这里,无论她怎么求,怎样歇斯底里的哭喊,直到瘫坐在地上,直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绝望地走不出这里一步。
是泪……她有多久都没哭过了?随着四百年的那一场阵痛,怀抱着初生的释儿,她就倔强地再也没有哭过了,她甚至自暴自弃地刻意疏远这孩子,哪怕四百年后的今天她都没给过孩子几次好脸色,她知道自己是在害怕……害怕离别,害怕有一天儿子长大了也会离自己而去,害怕最终自己还是一个人,她不愿付出太多情感。
对!没错,她是自私的,但她眼下真真切切地自私地认为,她早已经离不开这个让自己受尽旁人冷眼和嘲讽的孩子了……
整整两个时辰,南虞见她眼泪就没停过,一张脏兮兮的脸更是不堪入目,嫌弃之余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揪心,他靠过去,好言劝她:“莫要忧伤,我看你那孩子可比你有本事。”
力竭的她软软地打开南虞企图靠近自己的手,瞪着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也是女子,请给我该有的尊重!”
见她还耍起小脾气,想来是终于憋不住在怪自己和熏池对她和玲珑的不平等待遇,南虞果断坐在她身侧,不顾她的反抗硬是搂她在怀里。
“别想太多!你可以靠在我的胸上。”
脸颊下软绵绵的两团,再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未曲眀破涕而笑,耳边传来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自己慌乱的心瞬间也平静了好多。
“你……不嫌我脏吗?”
她吐出的话几乎没有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南虞却听得真切极了,他抚弄了一下衣袖,再次提及自己的衣衫这个话题:“衣服都烂成这样了,还差你添这点儿脏?”
未曲眀报以笑容,良家妇女一般:“……谢谢。”
南虞恍惚中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摁住她的脑袋,对着自己猛闪扇子:“哎呀……真是闷热啊!”
四百里流沙。
母子俩如若走散,约定俗成地,释儿一定会往东面走,因为东面是母子俩赶路的方向,但是熏池带他们是往西走。
放眼望去黄沙一片,了无人烟,再看脚下本就破烂的一双鞋也被沙子穿了底儿,实乃前几日有了几顿饱饭,释儿原本来还不觉得,如今腹中已空空得直难受。
恍惚支撑不住时,睥见远方蒸腾空中飘着的一片碧蓝,恰如清泉灌溉心扉,他朝那里奔去,却发现它好像在和自己玩闹,他向东,它又飘向西,他向西,它又飘向南。
最后他力竭仰倒在走不出的流沙河,干裂的唇,渗出的血,是眼底唯一的潮湿。
“这样就死了?不好玩!”
戏谑(xì xuè)的言语盖过幼稚的嗓音,一珠水滴点在释儿的眉心,他动了动,过了半响才睁开双眼,眼珠子转动几下,才看清来人。
与他大约一般高的男孩,圆眼,高鼻,方口,身穿乌云罗衫,肩披豹皮夹袄,贵气逼人。
释儿瞧见他手上蜃贝中的幻象正是那片碧蓝,复又闭上眼睛。
“哎!”男孩踹了释儿一脚:“装死啊!”
释儿本就不喜与陌生人亲近,眼下又被此人戏耍,自然不理。
男孩似乎也不生气,反倒是背着手,口中朗朗道:“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宽而栗,柔而立。”
是孩童在背三字经吗?不过难懂了点儿……释儿睁开双眼正对上对方审视的目光。
“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我出世的那块大石头上刻的。哎!你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九天中孩童样子的神仙少之又少,长乘就是个孤独的孩子,刚才他那样捉弄他,是因为高兴,因为看到释儿的那一眼起,他就认定他了。
释儿不理他,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我跟你说话呢!”长乘见他还拽得不行,拉住释儿的衣服不让他走。
吱啦一声,袖子拽下半片,释儿捂着自己光溜溜地手臂,诧异地回看着他,脸颊黑里透红。
长乘手握破布,涨红着的一张脸比他还诧异:“我可不是故意的!你的衣服也太不禁拽了吧?!”
“还我!”释儿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袖子,勉强套在胳膊上,仍旧不理他,继续走。
“别走啊!要不我把我的衣服给你。”长乘说着就要脱自己的衣服。
释儿皱眉,迈开碎步,走得更快。
“要不……我把蜃贝借你玩,这东西可是宝贝,我好不容易从西海太子狴犴(bìàn)那里赢来的!”
长乘小朋友,你这是在用玩具勾搭别的小朋友吗?!你以为释儿吃你这套?!
“神器无价,还是你自己玩吧!”果然,释儿不上钩。
“看你一路往前走,”长乘踏着云,低低地飞过他面前,步履上不染任何沙尘:“是在找人吧?”
“关你何事,让开!”释儿有点恼,绕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朝着明月的方向走。
双臂环胸,长乘飘得自在,无论释儿走多快,他都能轻松跟上。“蜃贝可以让你看到任何你想看到的人,你不想试试吗?”
“真的?!”
长乘没想他会突然停下,生生飞出一丈远,又折回来,说道:“千真万确!”
“嗯……只能看一次吗?”
“当然!”长乘搓着下巴,坐地起价:“你以为这宝贝是谁都能随意窥探的?起码要……”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释儿打断他的话,道:“那你跟我走吧,我要和娘亲一起看。”
话毕,长乘被释儿托着往前滑,他被他突来的热情弄得险些从云上栽个狗□□:“等等,我们这是往哪里走,你知道你娘亲在哪里吗?”
“不知道。”释儿脚下没停,只说:“但肯定能找到的!”
长乘被他拽得胳膊生疼,忙道:“行行行,我让你看两次总行了吧?!先看你娘亲在哪?”
释儿回看他,眼神坚定,道:“我只看一次,不会食言!”
“啊?!”长乘被他完全没道理的坚持弄得不明所以,不过一会,黄沙上除了长长的脚印外,还有他不断告饶的喊声。
“算我求你还不行,你就看两次嘛……”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6 章
大江两岸,独石以桥,天幕沉沉,烟波滔滔,玄瑟之音,始于指尖,人心之绪,缥缈哀伤,低低吟唱,如泣如诉: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hé)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hé)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bǐ)无訧(yóu)兮!
絺(chī)兮绤(xì)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最后一句,更是哽咽难鸣,风云突变,逐化人形,虚幻瞬间化作实体,龙且已立在熏池面前,一掌拍在瑶琴上,琴弦发出争鸣之瑟,
“够了!我把你的真身找来,逼你元神归位,不是为了看到你继续消沉下去!”
他的简单粗暴逼得熏池眼底霎时间浮出杀气,但他还是忍住了,道:“……夕颜还我。”
龙且眉心犹如刀刻,衬得刚毅的脸庞更是严肃:“我夺了那扳指,也是为了你好,待挑个吉时,回礼涂山九尾族,送她羽化了吧。”
这话说得好不轻巧,却又把熏池的心境置于何地?!
熏池收回瑶琴上的双手,正坐在几案后,缓缓吐出五个字:“我会杀了你。”
凄凄萧风中,一立一坐,两人静静对视,龙且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数次,竟是有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说话。
“夕颜的尸身,你可以带走,至于南虞……”龙且叹息着做出最后的让步:“我负责把他悄悄送回涂山承灵坞。”
闻言熏池先是小声哼笑,最后是放声大笑,他霍然起身道:“师兄何苦如此,我犯下的,自会承担!”
偷偷送回?开弓已无回头箭,算算日子,恐怕涂山九尾狐长老也已经发现承灵坞里的那个南虞是自己用仙草编的,届时必定会上呈九天,禀报天帝。
“承担?说得好听!那你的神族怎么办?”
熏池沉默了半响,白俊的面庞阴霾不定:“我自会给九天和族人一个交代。”
“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是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放出南虞,给九天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龙且再难抑激动,说到关键处,磨牙色变:“你忘了古神帝台的预言了?!那可是……”
“九天与我何干?”熏池高声打断,愤恨如山底洪浆,难以压制:“为何不能随心所欲?为何要被束缚在条条框框之中,何为天道?难道就是顺应天命,顺应古神强加在我们头上的命数?我受够了!古神赐予我们无限的生命,那为何又要剥夺?!夕颜为何会突然死去?!……我恨透了这样的不安感,散仙眼里你我身份尊贵,实则仍如卑贱蝼蚁,命运不能自主。”
见他说到最后已悲鸣不能自己,龙且心中难过,苦口婆心劝道:“无论是散仙,上仙还是尊为上神都应各安天命,羽化才是最终的归宿,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九天的平衡,这乃亘古法则啊!”
“亘古法则?!”熏池仰天大笑,似是嘲弄那九天之巅,睥睨天下的古神帝台,眉心中那抹暗红色神印忽显忽暗,狭长的眼睛在风中浅浅眯起:“如今我逆天而行,誓要换回夕颜一命,即使最后终究难逃一死,也要试试!”
龙且不知该如何劝说,正在为难之际,但见部将孟敖急急跑来禀报:“帝君,殿外有人拜访。”
龙且:“何人?”
“那女子一头长发席地,远远站在雾里,看不清相貌,”说到此处,孟敖魁实的臂膀微微颤抖起来,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推测:“唯有脚下踩着的赤色巨蟒,还看得明白。恐怕是……司刑上仙,冥昧。”
龙且:“……她!竟这么快就……”
听到‘司刑上仙,冥昧’这六个字,熏池倒不如龙且那般惊忧,却是一派释然地把问题抛给他:“私藏叛天之人,可是重罪!你是想现在就放了我和所有人走,还是想看到我死在她手上?”
“……怎能一错再错!”龙且擒住熏池的手腕:“走!与我一道会会她!”
熏池也不反抗,毕竟扳指还在龙且那里,只是唇边闪现一丝轻蔑笑意:“师兄,你还当她是三万年前,长留山上那个任人欺辱的小蛟龙吗?”
龙且顿住身形,想起初见冥昧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只不过是蛟龙族中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一个仙体不全的孩子,不仅身体羸(léi)弱,更因为仙资平平而不入尊师白帝少昊的法眼,只在长生殿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侍女,而现在,她已经是高出自己一个天阶的司刑上仙了。
也就是八千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和熏池才关注到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子,那时院中梨花正盛,她逆光而立,曾经纯然清澈的双目只剩下鲜红的肉/洞,后来他们才知道,她用自己的双目向休与山古神帝台起誓,永远效忠于他,只愿换来身为神族平等的机会和神力。
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沈天统帝度厄上神梵音身边的一名女将,因做事干脆利落而闻名,梵音也很赏识她,对她可怕的样貌并不放在心上,但其它的神仙并不这样认为,特别是在相貌出众的神仙中,他们诽谤她,痴心妄想地想得到九天第一美人梵音的爱,或许……那也不全是假的,而是藏在她心底卑微的期许。
自从主持九天法律秩序的上神梵音在休与山消失以后,这个权利就落于她的手里,自此,她成为了九天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曾经有人亲眼目睹天刑台上她挥舞灭魂刀时青丝飞舞的样子,据说她的衣裙,就是被那些违反天条的神仙们身首分家时飞溅的血染红的,是深褐色的凝固……这个比魔神更像魔的上仙,她走过的地方,三尺之内无人敢轻易靠近。
龙且前脚刚踏入殿中,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许久不见了,羡天统帝,龙且。”冥昧垂头饮下一口杯中的仙露,细白的手又将杯子放回到桌案上,垂下的青丝中只能看到她秀气的鼻梁。
“是啊,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五百年前天后主持的琼浆宴上,不过今日倒是你我二人头一次说话。”
“我是来带走中天统帝熏池的。”冥昧说话间顿了顿:“我自会禀报天帝,你擒拿叛天重罪者熏池的功劳。”
龙且冷冷道:“功劳就不必了,只是我想知道,天帝打算如何处罚他。”
“只会有两种结果,第一,宁顽不灵,逼我动手,结果是剔去仙骨,头颅悬于南天门示众,以诫天律,元神投入无妄天火,化为烟尘,第二,他乖乖伏法,再把九尾神狐南虞交出来,不过…..结果仍是剔去仙骨,头颅悬于南天门示众,以诫天律,元神投入无妄天火,化为烟尘……”
龙且的愠(yùn)怒之意全写在眼底:“你是在戏弄本座吗?”
冥昧道:“只是在提醒你,很多人都说你古板守礼,可我倒不这样认为,你与熏池怎样的兄弟情谊,旁人不知,我还会不知?”
“熏池就被我绑在幽芷水榭里!”龙且起身拂袖道:“随时恭候冥昧上神领走。”
“那是最好。”冥昧缓缓起身,披散开来的长发随着褐色衣尾频频而动,赤色巨蛇缠绕在她脚下,驮着她跟在龙且身后向前走。
一路上,冥昧都在提防着龙且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毕竟如果两天的统帝联手,她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抓住熏池和南虞全身而退,至于传闻中的那几个跟班,倒是可以就地解决了。
但当她走到幽芷水榭外,感到里面的熏池元神已被锁仙捆牢牢束缚住时,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可鼻尖隐隐浮动的血腥之气,却让她感到意外:“他是受伤了吗?”
龙且道:“擒住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透过随风摆动的幔帘,里面传来熏池的怒斥声:“好个师兄,我熏池居然错信了你,为了你的仙途,真是……好狠啊!”
闻言,龙且面色阴郁,转身负手而立,对冥昧道:“你自捆了去,我是不愿再见他了。”
冥昧提裙,从赤蛇背上走下,赤蛇转眼化小,缠绕在她裸//露在外的臂弯上,蛇头从她手中缓缓抬起,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瘴气,眼看就要将熏池吞没……
突然间,风云色变,狂风乍起。水榭基柱被巨力击裂,斜斜坠入江面,幔帘好似菡萏盛开,鲜红色的结界层层绽开,在江中掀起层层波浪。
伸手接住从江底返回的阴阳伞,站在廊桥那一头的龙且立刻掐指念诀,只见捆仙锁如闪电般从幽芷水榭内钻出回到他的掌中。
水榭内,冥昧勉强扶着柱子,脚下仍是踉跄不稳,赤蛇奄奄一息地垂在她的手腕上,口里的毒牙淌着鲜血。
恰恰相反的是,熏池好端端地立在她面前。
一开始,龙且趁他不备投下捆仙索,熏池真以为他打算把自己交给冥昧,可当他发现幔帘上都是南虞的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当龙且击断水榭底柱,收回捆仙索时,他才至于意识到三万年的光阴始终抹不去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他还是想给自己一条活路!
九天上的神仙哪个不知九尾神狐南虞的心除了有起死回生之效,他的血液更有防御之巨大能力,要不然在这上古一万八千年里南虞恐怕早就成肉泥了。
‘居然欺她不能视物!’冥昧发现上当,周身杀气浓重,却苦于先出手的她反受圣血的攻击和束缚,眼下正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冥昧上仙,恕本座不陪了!”
熏池不做纠缠,纵身飞出水榭,来到龙且面前,问他:“为何改主意了?”
“或许就像你说得,我也想随性而为一次。”龙且笑得无比洒脱,下颚的弧度少有的柔和。
“……师兄。”熏池一时间难掩踌躇,他怎会不知素有端正严谨之名的龙且能帮助自己,是下了多么艰难的一个决定。
“别再犹豫了,既然走出这一步,无论是你,还是我,亦不能回头了。”
说话间,部将孟敖已划着一片小舟稳稳行过波涛汹涌的江面靠岸,龙且看远处幽芷水榭外的结界正濒临步步崩塌,随时都有碎裂之危,龙且急道:“快走,南虞和那女子就在舟里,翼水舟自会带你们去安全之处!”
熏池立于船头,接过部将孟敖递过来的舵浆,望着岸上的龙且欲言又止。
“自己的性命都不保了,还忘不了她吗?”龙且自然看得出他眼里的焦急,他笑得苦涩,随即释然微笑,抛出扳指,道:“去吧!”
船舱内南虞脸色苍白地捂着自个儿缠着纱布的手腕,闭目靠在未曲明怀里,未曲明看到有人进来,认出是熏池,戒备地浑身紧绷,她可忘不了他曾想把她扔下去喂饕餮的事儿。
熏池端坐在船舱另一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过二人,只是紧握着手中的扳指,许久不出一声,恍恍间水翼舟已行出十几里水路。
“停舟,返还。”水翼舟听令,转桨往回行。
听闻这四个字,未曲眀和南虞不约而同向熏池望去,却见他已经起身出了舟仓,立于船头向远处焦急地眺望着。
青乌的天际,似愁容不展,波澜不惊地翻滚着,忽见轰雷电掣,撕裂两岸琼楼,江面乍起千层浪,唯舟安若泰山,磅礴大雨,如幕如绸,铺天盖地……
未曲眀支窗看向外面,霎时间被江岸边倾塌的楼宇和满天的红雨惊得目瞪口呆,耳边竟是雨打在舟篷上失真的轰鸣,里面夹杂着太多的声音,疾驰的风、凄厉的呼喊、悲愤难鸣的呜咽……和着天地间雷鸣震慑魂魄般地节拍。
最后传入耳里的是南虞一声低低地叹息:“羡天遭此灭顶之灾,想那羡天统帝龙且……恐怕已经……”
“是……血…雨吗?”未曲眀盯着自己掌心里的一汪红色,再次望向船头那个已经淋成血人的熏池。
他是在懊悔将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兄逼上了绝路吗,还是一颗坚定的心早已经随着这一场风雨而飘摇不定了……恐怕,只有如他一般品尝到唇齿间和着血与泪的液体,才能体会得了吧……
忽如隔世般得想起往事,却又清晰如昨日,那个师兄弟眼中最古板,最老成的大师兄龙且,那时的他们都想不通他怎么会选择来管辖总是烟雨朦胧,儒雅忧愁的‘羡天?’
只有与他最亲近的熏池知道,在严厉刻板的表象背后,大师兄总是护着每个人,无论哪个同门做错事情,表面严惩的背后却是……第一个向恩师白帝上神处领罚,所有错一人独揽,以身作则,孜孜教诲犹在耳边……
他的心总是如此的柔软,是最柔软的那一个,这样一个‘不清以入,鲜洁以出’的人,不正是如水一样的人吗?还会有谁比他更适合这里呢?
雨停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不复烟雨朦胧,不复眉黛青山,不复桃艳芳华……天是青的,水是青的,青白的日头,无边无际的空,这里的天失去了庇佑他们的神,亦如一万八千年前的样子……
第一卷 中天卷 熏池番外:人生不如初见
我第一次见到夕颜,是在瀛洲的一个市集上,可后来听她说,那是她第二次见过我,我再追问下去,她就不再说了。
记得当时,她一袭白衣,似烟似云,在众仙之中,清亮的眼印不出半点世俗,像一位冷眼看世事却又不得不随着红尘摇摆的痛苦女子,随着古琴空古悠扬的音色响起,她温和低沉地唱着,遥远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如泣如诉: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hé)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hé)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bǐ)无訧(yóu)兮!
絺(chī)兮绤(xì)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这是一首讲述丈夫睹物思人,悼念亡妻的古词,词曲若断若续,含蓄委婉,缠绵悱恻…… 让听者无不动容。
在众仙家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卖艺求路钱的平凡女子,但当她接过我手里的珍珠时我从她眼底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映,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我爱上了她。
她只留下最小的一颗珍珠,把其它的几颗用丝帕包好,还与我:“公子,这钱太多了,奴家不能接受。”
“是在下唐突了,我只是被姑娘的歌声所吸引。”我极小心地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不敢再有任何冒犯之意的我连指尖都不曾碰到她的肌肤:“如今乃九天盛世,已经许久都不曾听到如此优雅的古风了。”
“公子喜欢就好。”她福了福身,道:“奴家拜别了。”
至始至终,她都不曾对我展露笑颜,就这样抱着瑶琴转身走了……
我不是个闲来无事的人,更不是个见人家姑娘漂亮就心生邪念的人,也许这是……当时我给自己的一个说词吧,哪个男子不想找个可心人呢?!
我就这样一直跟着她,以保护之名。她几次回身看我,却不问一句,她每次唱歌的时候,我就站在她身边。
一年的时间,对于神仙来说,不过眨眼,现在想来却是最自在的日子,后来她终于肯让我帮她拿琴,可还是不和我多说几句。
直到有一日,她被几个长相妖冶的男子缠住,我这才得知原来她是从涂山逃出来的一只九尾狐,那几个男子是遵循长老的意思,要捉她回去。
我师从白帝,修炼万年,又身为中天统帝,打退他们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一次,我在她脸上看到了和以往不一样的神情。
“我不明白,为什么九尾狐族的命运要由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古神帝台来决定。为什么我就只能呆在涂山上,我也想四处走走,逍遥快活地活着!”
望着她清澈的眼底满是愤恨和不解,我一时间心神大乱,嘴上仍道:“‘九尾一出,九天必乱’,这是五百年前,天帝在休与山上古神帝台的棋盘中看到的预言,九天之中所有的神仙都应当遵循。”
她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对我笑,却是嘲讽和轻蔑。
“怎么?你也想把我绑回涂山。”
涂山乃中天统辖之地,理智让我履行中天统帝的义务,可是我却动不得半分,脚如同被荆棘缠绕,也就是在那时,我第一次对古神帝台产生质疑,对九天法度产生抗拒。
她见我迟迟不动作,简单整理了几下因为打斗而乱了的衣衫和头发,淡淡道:“如果你不打算抓我,那我就走了。”
“别走!”我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想要终结这一场追逐,我不允许她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她回身看我,似要挣脱。
“如果你想到处走走,我就陪着你到处走走,如果你想安定下来,我就为你置间屋舍,我……我们一起,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我不愿放手,紧紧抱她入怀,说那些话的时候,因为害怕拒绝,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许久后,她在我的耳边轻声问:“……当真?”
“我熏池,不会对你说一句假话。”
听到我的名字,感到她在我怀中挣扎了几下,我轻声说着,生怕再惊吓到她:“你与我回去,我自会将一身职务交代妥当,与你一起逍遥九天。”
最终,她点了点头,她的泪沁透我胸前的衣衫,不知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我只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是跳得是多么得快……
我们的大婚没有旁人的祝福,我甚至不能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但她却一句抱怨都没有,像个妻子那样照顾我的生活,举案齐眉,琴瑟合和,她等待着……一直等待着我能卸下重任和她一起离开羡天殿。
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直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明白,我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失去了她,我无法尊从命运的安排,即使是古神帝台也不可以!
我要看着她重新张开眼睛,为此,我不惜设计从‘承灵坞’中抓来南虞,利用未曲眀的身体来做掩饰,只为能带着她寻找到,那传说中昆仑山上的往生界。
但是,师兄他死了……我一身罪孽再也无法获得救赎……
夕颜,愿再次苏醒的你,能忘了我,快乐地去寻找属于你的自在逍遥……
夕颜,终究是我拖累了你……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7 章
未曲明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想起他的元神曾钻进自己的身体,心头就有一种说不出来得异样感觉。
熏池虽没有南虞那么阴柔美丽,但从未曲明的角度看过去,那高挺的鼻梁如秀美的山脊,却是最亮丽的一笔。
水翼舟行了七日停在羡天的边际,熏池第一次回过头看向他们,除了一身血衣从未换下,他依稀如常地说道:“该赶路了。”
听到怀中的南虞喉咙里发出微微呜咽之声,未曲明酸痛的肩膀仿佛好受了点,对熏池说:“他失血过多,走不动路的。”
“施展魅惑之术也要挑对人。”熏池话里警告南虞,对未曲明投向自己的目光嗤之以鼻:“一个脏女人,也能入你眼?”
这话太伤人自尊!未曲明气得大喘气,靠在她怀里的南虞终于肯挑开细长眼缝,懒懒道:“我挑谁,你管得着吗?”
熏池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揪起来,南虞哎呦一声顺势靠在他怀里,胜似扶风弱柳般娇媚,揉着自己的胳膊,道:“奴家可是救了你一命,你怎么就忍心下重手?你瞧,都红了!”
熏池面不改色地拨开挡住视线的皓白手臂,退后一步避开他波涛汹涌的胸脯,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厉声道:“站直了,少耍花样?一点小伤就能让你躺七日!”
南虞吃痛,这才稳稳站好,见未曲明瞧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审视,立刻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未曲明度出船舱,见四周统一青色,无天无地无四方,当熏池迈着步子走下船的时候,未曲明以为他会掉下去低低惊呼出声。
熏池却如闲庭信步般走在虚无中,在不远的一处突然停下,伸出手臂,指间如同插/入水中,虚晃着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扩散,揉碎了眼前万物。
然后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相背,随着轰鸣之声响起,他徒手撕开结界。霎时间,气势磅礴的山脉映入眼帘,昆仑山上熊熊圣火,照耀四方。
往生界就在那里!
往生界,神仙死后,身体即化作万物,那里就是他们魂魄里最后的回忆,传说,只要能找回已逝者的回忆,再加上九尾神狐的心,即使是神,都能起死回生!
“这里就是天的边界吗?”未曲明只听说过昆仑山是天与地的最西边,是九天众多神仙最后的归宿,可她活了这五百年从未来过。
见到此景,南虞不禁喃喃道:“原来我们竟走了这么远。”
“是啊。”熏池沉声应道,微敛双目隐隐含着水汽,这是师兄用性命为他铺出的一条跳脱出九天外的捷径,平复心绪的他回身看向跟过来的南虞,又说道:“你离死也不远了。”
“是吗?!”南虞倒是一派悠闲自在,毫不担忧自己的性命:“我倒要看看,连冥昧上仙都抵不过我的圣血,你究竟要怎么取我的心。”
熏池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南虞身后,说道:“到时便知,乖乖上路吧。”
南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跟在自己身后低着头走路的未曲明,面露疑惑。
未曲明不理二人,也对他们的对话不甚感兴趣,只道:“我要去找我儿子。”
“不要到处乱跑,否则……”
未曲明随着熏池嘴里吐出的最后两个字,浑身一哆嗦,立刻老实多了。
于是,一行三人,往昆仑山而去……
羡天,一片水洼处。
玲珑站在一片还算干净的泥土上,双手拧干绣鞋然后套在脚上,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江水,让刚才还身在密林中寻找方向的她更是无所适从,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在一阵雷鸣血雨、翻地覆后,羡天会变成这样?
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仙家,很多都脚步匆忙地往其它天逃难,玲珑想拉住个仙家问路,他们因为看出她不是羡天的仙家,由于天阶有别,都懒得搭理她。
就在她身边的仙家都快走完的时候,一个一身鲜血,披头散发的女子闯入她的视线,晃晃悠悠地孤零零地一个。
玲珑往左,她亦往走,玲珑往右,她亦往右,玲珑往后退,她倒在她身上……
“别动,你伤得很重,”玲珑忙放下手中的柴火,摁住她要挣扎起来的上半身,然后端起盛满清水的叶子,送到她的唇边:“来,喝点水。”
冥昧有些抗拒,但耳边玲珑清脆无暇的嗓音仿佛有魔力般得让她放松了警惕。
看到她安静地把水喝完,玲珑满意地笑了,但看到她似乎总是低垂着头,想用头发盖住自己的眼睛,于是劝慰道:“不用遮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眼睛没了嘛。”其实看第一眼的时候,她的确是吓了一大跳,不过后来看习惯了,心里倒是增添不少的怜悯和心疼,甚至心里也猜测过她的故事。
冥昧听她这样毫不避讳地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踩中她的死穴,她发怒地正要站起,却发现自己的外衫不翼而飞。
“你在找你的衣服,对吗?”玲珑发现她双臂环胸,似乎是觉得冷了,于是起身摸了摸搭在木架上的衣服,解释道:“我见你一身是血,所以就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洗干净了,稍等半个时辰,就快干了。”
冥昧愣在原地:“你把它……洗净了?”
“是啊!你的衣裳质地真好,我洗得可干净了!不信,你瞧!哎呀……我说错……”玲珑忙觉不对,提着衣衫转向她,正要道歉,却被冥昧一把掐住脖子。
玲珑万万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出手,疼痛之余更多是惊诧。
“谁让你乱碰它的!”冥昧单手将她提离地面,她仍低垂着头,发丝沿着两边垂下,一双眼窟窿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可怕诡异。
玲珑挣扎在她手臂上的双手就像是在给她抓痒,根本对她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放……放开……放……”
感到手中紧张收缩的肌肉渐渐失去挣扎,在生死一念间冥昧松开了手,玲珑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涨红的脸上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
冥昧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衫,捧着它先是尝试性地闻了闻,然后又深深地嗅了嗅,上面哪里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只剩下散发着泉水般洁净的气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这件浸透无数叛天者鲜血的衣衫,这件令无数九天仙家望而生怯的衣衫,这件看似能维护自己尊严和掩盖自己自卑的衣衫,在面前这个姑娘的眼里……原来不过是一件脏掉的衣衫……’
冥昧抬手拨开挡住面孔的发丝,微微地又似努力挣扎了很久,她将自己的正脸转向她,问:“你真的……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见刚刚还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女人居然还有心思问自己如此无聊的问题,玲珑从地上蹦起来,骂道:“身体残缺算什么可怕,最可怕的是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哼!”
“嗯,此话倒不假。”冥昧的唇角破天荒地上扬着:“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被熏池抓去那件事先不说,光是先前碰上个奇怪的蒙面男人,再是眼下又碰上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玲珑就真心觉得自己最近实在太不走运,于是乎不想再做纠缠,赶快找到回中天的路才是要紧!
“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居住在九天中第二天沈天的上仙。”冥昧满意地感到她想要离开的身形明显一顿,继而道:“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玲珑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立刻想都没想,回身道:“我想要碧漓!”
“他是谁?”
“他是我男人!因犯下天条,被刑天雷!”玲珑高声问她,不是她信了她,而是无论有任何能让碧漓回到自己身边的机会,她都要试一下:“你能让他活吗?”
闻言,冥昧沉下脸来,严厉中带着鲜少流露地劝解之语:“九天中众神皆各有天命,岂能凭一人之念随意更改,如若如此,九天法度何在,天道何在!这样的想法,你本就不应该有!”
“你们上神果然如传闻中的个个冷血!哼!”
冥昧的话玲珑自然听不进去,她狠狠地刮她一眼,边迈着步子边嘟囔道:“真希望熏池上仙能救活夕颜,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官们还怎么自圆其说!”
“原来你就是熏池身边的小喽啰?!”
随着冥昧话语的飘近,一只手搭在了玲珑的肩膀上,她浑身一哆嗦,心道:‘自己声音那么小,怎么就被她听了去,瞎子的耳朵果然是好!?’
冥昧站在她身后,沉声问她:“你知不知道,自打你跟着熏池一路往前走,你就已经犯下了叛天之罪!”
玲珑气得直哆嗦,心里又害怕她真一掌劈了自己,只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来泄愤。
冥昧绕到她面前,拂袖道:“我可以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您想怎样?”玲珑紧张得双手握拳。
“我的坐骑死了,而我又受了极重的内伤,半步路都走不得,所以……”冥昧说着,脸上一派心安理得:“只能麻烦你驮我去个地方。”
玲珑立刻道:“我驮不动你!”
“无妨,我见你虽是散仙,但元神中倒是有股正然之气,我可传授你乘风御天之法。”
冥昧仿佛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赐:“如果这一路你表现出色,我倒是可以考虑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在沈天当个小小的侍女……这样的机会不正是你们这些散仙求之不得的吗?”
见她这样说,玲珑心中的确有些动摇,这样一来不止是因祸得福,而且正如冥昧所说小小散仙有这样咸鱼翻身的机会实属难得,她于是问道:“你要让我带你去哪儿?”
“昆仑。”
“啊?!”玲珑隐隐感到不对,但她还是不确定地问了句:“为什么是哪里?!”
冥昧周身煞气流淌,冷笑道:“好让你这小丫头亲眼看看,背叛九天法度,是什么样的下场!”
答案果然印证心底的猜测,玲珑高声道:“原来你是……”
“时间紧迫,不要废话!”冥昧打断她的话,对她招了招手,道:“附耳过来,我教你乘风御天的口诀。”
事已至此,玲珑只得应了一声,附耳过去,细细听来……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8 章
越往昆仑山方向前行,就越觉得一股燥热自心底升起,犹如期许已久的欲望盘旋于胸口愈演愈烈……
熏池浮躁的心绪全写在脸上,南虞活跃的心理活动全写在眼珠子上,未曲眀胃里空荡荡的回音全捂在双手里。
昆仑山有九道山门,只有一道通向往生界,其余八道无一例外通往九天之中最可怕的地方,无妄池,每往里走一百步就会有一道结界落下,只有进路没有退路,传说古神盘古为了九天,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欲念封印在那里。
陆吾,九天正气之化身,他原本早该归位上仙,但盘古让他镇守在这里,他始终瞪大眼睛,向东方望去,等待各路之魂到来,以做引导,入往生界。
如果来者是……活着的神仙,那么为了保护昆仑的和平安宁,震慑百灵,他定会毫不客气的将来者驱逐出境,并交由九天法办。
神仙们别说是否能第一时间准确找到通向往生界的山门,恐怕只要刚一靠近昆仑山就会被陆吾发现。
南虞仿佛已经忍耐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转身,抬手把她嘴边的绿色不明液体蹭干净:“你就不能不往嘴里嚼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未曲眀伸舌头添了添嘴角,琢磨余味,吊着脸说:“胃里空很,难受!嚼个树根你都有意见啊?”
“瞧你可怜见的。”南虞伸出自己的胳膊,道:“来,咬我一口肉,尝尝鲜吧!”
白花花地一长条肉在眼前晃荡,未曲眀眼睛直晕,口水直流。
“哎!哎!哎!”南虞大惊失色及时摁住她的脑门,眼看利牙离自己的胳膊只差一寸,急嚷道:“你还真下得了口啊?!”
“等我挖了他那颗心,肉……倒是可以留给你。”走在最前面的熏池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撂下这么一句。
从未曲眀的角度仰头看过去,随着昆仑山上吹下来的热浪,熏池一身长袍烈烈生风,别有一番威严,特别是他眉心中越来越透露本性的仙印,还有那双由墨黑转为银灰的瞳仁。
南虞正在郁闷熏池说的那番话,却听得未曲眀嘴里的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拧眉问道:“你干吗?”
“……我紧张。”未曲眀咽口水。
“紧张什么?”
“说不明白。”未曲踮起脚尖在南虞耳边低声说:“就是觉得他越来越可怕了。”
“这些热浪是从无妄池中散发出来的。”南虞说道:“昆仑山是最接近心底欲望的地方,所以凡是活着的神仙很少会主动靠近这里。”
未曲明反问道:“因为他们怕自己心中丑陋的欲望会被别人发现?”
南虞点了点头。
“我的反应是想吃肉,可是……”未曲明做思索状,问他:“你不是说,你们九尾狐族,月盈则雄,月亏则雌吗?这还没到月盈,你怎么又变回男的了?”
“呵呵呵……你猜。”
南虞笑得比他一脸的媚还令人毛骨悚然,未曲明缩了缩脖子,忙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南虞深深望了她一眼,仿佛刹那间吹皱了一池春水,边扇着折扇边叹道:“哎呀……真是闷热啊!”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天际突现一障亮光,强烈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随后传来的那声质问更是振聋发聩。
“来者何人?”
熏池立身,从容高声应道:“中天统帝,熏池。”
“来此有何事?”声音似乎又近了一步,不过语气似乎平和了许多。
熏池答道:“奉天帝之命,为防范魔域争夺九尾神狐之心而危害九天安宁,特押解南虞前往无妄池,羽化!”
闻言,南虞瞬间石化,低声咒骂道:“熏池,你要不要这么不要脸!”
未曲明歪着八字眉,向南虞投去同情的目光。
转眼间那团巨大的火球已近在咫尺,它硕大的身形被火焰紧紧缠绕着,它是一只足有二十尺高的狮子!他每说一句话,地面都在震动。
“押解重犯,也该是梵音上神的事情,怎么会交由你来?”
和它靠得如此近的三人,未曲明和南虞都不禁用手挡住面孔,以抵挡炙辣的灼伤。熏池却面不改色,火焰在他眼底印下一片火海:
“陆吾上仙有所不知,五百年前,梵音上神已经消失于九天了。”
“怎么会?……本座这五百年来并未引导过他的元神进入往生界。”陆吾审视三人后,又道:“既然梵音上神不在,也该由他的部将冥昧来,才妥当!”
“陆吾上仙莫非……信不过本座。”熏池扬起唇角,道:“莫不是一定要本座去那‘成天’走一趟,将天帝亲笔旨意带来给你看才肯放行?只是……延误了羽化的时机,让魔域的人钻了空子,天帝怪罪下来,陆吾上仙还是要为本座多多分担些!”
陆吾沉默良久,沉声道:“跟我来吧。”
陆吾走在前面,熏池跟随其后,南虞和未曲明走在最后面。
“你刚刚为何不反驳熏池的话?”未曲明对着南虞小声嘀咕:“你不怕他真挖了你的心?”
南虞用折扇挡住面,仅露出一双妩媚狐狸眼:“天机……不可泄露。”
他话中的意思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未曲明抬头细细看他,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的墨黑似隐着深红,犹如摇曳着罪孽的火焰,未曲明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强烈地不安感让她连饿都忘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穿过了生长着持续燃烧不灭的神树的炎火山口,温度骤然变冷,未曲明不自觉向前面的陆吾靠近,没想他突然转过脸来,吓得她赶紧跳开。
陆吾对三人道:“前面就是连羽毛都浮不起的弱水,往下走,便是无妄池了。”
不远处弱水上雾霾一片,看不清尽头,岸边还散布着一些不知名神兽的骸骨,幽幽沉静中渲染着一层层阴森地死亡气息。
熏池道:“常听闻……生死总是一线之隔,想来那往生界一定离这里是极近的。”
陆吾眼中闪过警惕,在弱水岸边停下,道:“昆仑山绵延三万里,九道山门相隔甚远。”
熏池看似闲聊着说道:“想来陆吾上仙平日里一定十分辛苦,三万里的路程,真是来回折腾。”
陆吾扭过庞大的身躯,头颅上的毛发随着火焰蔓延着微怒:“熏池上仙,此话何意?”
熏池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我曾听恩师白帝说过古神盘古将神仙们的元神归于此处,就是为了制衡无妄池中的欲念!如此推理,往生界该在……无妄池的上方,此事可真?”
几句话之间两人左右移步,未前进半寸,似是周旋,陆吾正色道:“熏池上仙,言语谨慎了!”
“陆吾上仙,何必如此紧张。”熏池道:“谁不关心自己的生死之地?本座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陆吾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面前的熏池虽是极力掩饰,但越往昆仑深处走去,再如何强大的意志也无法遮掩内心赤/裸/裸的欲望。
如若谁都能轻而易举地掩饰过去……那么它陆吾,存世一万八千余年的神兽,怎还会修不成人形?!
“熏池上仙所言不差,倘若真想一探究竟,等你在本座手中变做一缕孤魂,本座自然会引导你去那往生界。”
熏池翻袖,利落抬手,道:“动手吧。”
陆吾仰天长啸,迅疾地向熏池猛扑过去,所经之处的空气扭曲变形,熏池唤出昭明镜做己盾牌,右手中的蓝色光束透过屏障向陆吾反击。
元神回归本体的熏池,神力恢复以往,但面对与自己同是神兽出身,岁数可以当自己爷爷的陆吾,还是有些吃力。
难解难分之间,他的肩膀上已被陆吾利爪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淋了半边袖子,谁胜谁负一时看不透彻。
昆仑山因受二人神力震动,生灵被无辜波及,一时间鸟兽飞散,数万丈煞气直冲九天。
未曲明拽住南虞的腰带,两人缠斗时刮起的飓风,几乎让她站不住脚跟。
“别拽得那么用力,继续下去,我就要在你面前坦胸露乳了。”南虞嘴里这样说着,却不阻止她的动作,只是用折扇遮盖住脖子下面的春光乍泄。
“你个死狐狸,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未曲明大喊大叫时灌了一嘴的风:“帮陆吾杀了熏池,你不就自由了吗?”
“需等两败俱伤之时,眼下还欠些火候。”南虞的目光从出招其疾如风,其猛如火,仍在角斗的二人身上收回,他顺势拥住了她,小声在她耳边提醒:“到时你看我眼色行事,明白吗?”
眼下性命攸关之际,哪儿还有逸致调情,未曲明正要骂他,自己突如空袋子被一股怪力抛于空中。
待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再看南虞,他已被熏池横剑立脖。
此刻,熏池已是玉冠碎裂,乌发散乱,眉心仙印犹如刀刻,浑身血腥,剑锋饮血。
“陆吾,还不快如实告知往生界的道路。”
陆吾抬爪向前几步,谨慎小心中流露着不屑:“用他的命来威胁本座,岂不笑话!”
久战之下,相对陆吾的自信满满,熏池却已疲态毕露,他喘息着仿佛持不动手中的剑锋,剑刃在
南虞的脖颈上被划下道道浅淡的血印:“非也!本座现在就要挖了他的心,投奔那魔尊久夜去了。”
陆吾怒道:“熏池,你简直是狂妄无形,丧心病狂!!”
第一卷 中天卷 第 9 章
南虞心知他徒手无法取自己的心,熏池这样挟持自己,真不明白究竟意欲何为?并且他对熏池还是有些了解的,说他为了夕颜独闯九天,他信!说他一介统帝会投靠魔尊久夜,他不信!
“你说什么?”
未曲明见熏池突然转向自己说了这么一句,顿时不知所谓?正哑口无对,就眼睁睁地看着陆吾瞧准熏池分神时向他攻去,同时南虞也感到熏池控制自己的力道放松,本想趁势逃走,没想风驰电掣地一瞬间,身体又被熏池扳回他身前。
不过眨眼,陆吾利爪没入南虞的肩头,圣血反噬,射出逆光,陆吾庞大的身躯瞬间被弹了出去,撞向陡峭岩石。
碎石落尽,尘埃中传出一声低低地呜咽,浓重的血腥味沿着空气里飞扬的沙粒迎面扑来,冥昧上仙只是触及到了圣血就受了重伤,更何况陆吾上仙是直接伤害到了南虞的血肉之躯。
南虞原本是有些在意未曲明的,却也不是那么明显,但是随着越来越靠近昆仑山的无妄之火,他内心的欲望就被无限地放大,刚才陆吾在与熏池对峙的时候,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当场揭穿熏池的骗局,被天帝予以重罚后再次关入‘承灵坞’,第二,任其发展,等待熏池暴露意图和陆吾两败俱伤之际,带着未曲明逃走,不再受任何人制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归顺了魔尊,也看他的心情。
熏池也就是看准了他这些心思,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在陆吾面前扯谎,结果机关算尽受伤的还是南虞自己!
“你们怎么每次都用这招,我真是……”南虞面如皑雪,唇色煞白,他咬牙嘟囔了一串,连扑过去为他摁住伤口的未曲明都没听明白,可见真是把他气着了。
熏池放开他,南虞瞬间失力倒在未曲明怀里,这一爪伤得可不轻,肩胛骨怕是已经断了。
沿着趾骨向上,四道泊泊涌血的裂口,仿佛被巨斧锉断开来,熏池抬脚碾在上面,他满意地看到陆吾沾满泥土的毛发随之颤抖。
“将‘随侯珠’交出来,可免你一死,”熏池微微转动银灰色的瞳仁,眼角没有一丝余温:“是你乖乖吐出来,还是要我把你开膛破肚,再取之?”
“宁死……”陆吾才吐出两个字,口里取而代之的就是一声凄厉的惨鸣,熏池的双手撕开它的腹部,他的耐心已经燃烧殆尽。
未曲明不可置信地盯着熏池和他手中血淋漓的‘随侯珠’,狂风乍作下,吹得她浑身发凉,下一刻她的手背感到了温暖,南虞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
只两个字,已让她热泪盈眶,眼前的这个熏池可怕得让人胆战心惊,想来自己和南虞怕是再劫难逃了。
熏池不再看地上奄奄一息地陆吾,他用袖擦净‘随侯珠’,抛向弱水,一刹那间,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弱水一分为二,逐现一道山门玉阶,直通而下。
‘随侯珠’前方引路,纯净如满月之光。
熏池对未曲明道:“扶着南虞起来。”
未曲明收紧手臂,摇了摇头。
“如若再不动,现在就杀了你!”
未曲明抬头瞪他,没错!她是怕死,可是也不带他这么玩人的!!
这一路下来才多少时日,南虞就被他们弄得身上左一个窟窿,右一个窟窿的,想起前几日,熏池对自己别有用心的那一眼,再继续跟着他走下去,还指不定他会怎么收拾自己呢,她都想好了,如果最终免不了一死,她宁愿现在就被他一掌劈死……也好留个全尸!
南虞双目含笑望着她,说话间已是艰难得咳出血来:“……跟他走吧,多活一时,咱们不就也能多聚一时吗?!”
闻言,未曲明点点头,扶他起身,扑鼻而来的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山茶花香味,沿着他肩膀处流出的鲜红,越演越烈。
三人正踏上第一个玉阶,突传来一声娇呵,已见玲珑驮着冥昧浮现在半空中。
“熏池,你重伤陆吾上仙,好大的威风!”
“玲珑?”
未曲明轻唤一声,不明白她怎么会和瞎眼女子在一起,看那女子来头莫不是杀了羡天统帝龙且的冥昧上仙?!这下可好!有人能制得了熏池那比狐狸还狡猾的老虎了,看来自己和南虞有救了!
“……冥昧。”熏池狠狠咬出她的名字,弑兄之仇,犹如烈酒,进口如刀,穿心似火!
冥昧抬起手腕,亮出灭魂刀,飞身攻向熏池:“今日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将你就地正法!”
熏池先前对付陆吾已拼了全力,最终也不过是使出诡计侥幸得胜,但怒火已经烧焦了他心中的那片荒土,他抛出‘昭明镜’愤然回击。
空中交错的人影已看不清楚,只看得清杀戮的神力来回激荡,眼看又是一场恶战,未曲明将南虞安置在相对平坦的岩石边。
玲珑抽出身来,跑过来关心道:“南虞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还不是被那熏池害的!”未曲明继而对她挖苦道:“因祸得福,找到靠山了?还是个沈天的上仙,这回算是将功赎罪了吧?!”
“你!”玲珑面色涨红,大叫道:“熏池上仙做的本来就不对,我帮冥昧上仙缉拿逆天之人才是正道!”
“算你厉害!”看她一脸正义凛然,未曲明无奈,道:“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正气盎然,还是该说你趋炎附势!”
玲珑白她一眼算是回礼,心里嘀咕:‘熏池上仙也算是她这一生见过最痴情的男人了,比她的碧漓,当然是要差那么一点点!他为了爱人肯以一人之力逆天,她当然也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但……毕竟错就是错,她也很是无奈……’
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熏池一声闷哼,冥昧已一刀砍在他的胸前,鲜血喷溅而出,飞溅在她脸上如点点梅瓣,她抬手拂过,抹上唇瓣,细细品之,扯出一抹变幻迷离的笑意,似是愉悦。如此嗜血,看来……她也受到了昆仑山无妄池中煞气的影响。
‘昭明镜’护主心切挡住冥昧再次挥出的‘灭魂刀’几欲破碎,发出一声如低泣般的轰鸣之声。
熏池心中一紧,强自收回法器,欲以徒手之力反抗,冥昧的刀锋却沿着他的鬓角划过,向反方向挥去。
熏池诧异之余竟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在冥昧面前,仍在缠斗,他恍惚打量自己一圈发现元魂未出窍,不明所以之时,两个孩童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释儿和长乘,长乘手中高举 ‘蜃贝’,原来是这神物迷惑了冥昧上仙。
“娘亲!我有东西给你看!”释儿见到未曲明,拉着长乘,脸上挂着雀跃之情奔了过去。
未曲明起身,朝着释儿就是一巴掌,嘴里骂着,却也是哽咽在喉:“你这孩子,也知道回来!”
释儿倔强,不愿捂脸,咬牙忍泪。
长乘不愿意了,挺身向前,大声质问:“你这女人,怎么见人就打!”
释儿拉住长乘衣摆,低声道:“她是我娘亲,不要为难于她。”
长乘哼了声,对着众人道:“我这‘蜃贝’也瞒不了那个瞎眼女人多久,大家还是快散了吧。”
眼前只有弱水一条路,‘随侯珠’仿佛在前面向他们招手,众人思来想去也只能一并前去。
六人跟随着‘随侯珠’步步向下走,两侧弱水逐渐沸腾翻滚,气泡中仿佛涌现出一张张面孔,旁人似乎并不察觉,走在未曲明身后的释儿倒是看出端倪,刚想凑近细细看去,就听到熏池一声呵斥:
“别碰!湖底的弱水受无妄池影响,稍有碰触,你的皮就会瞬间被揭去!”
释儿吓得立刻捂住脸,乖乖地跟着不再做声。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随侯珠’忽现幽光,如夜中万千萤火聚集,托衬得两侧水障冉冉升起,一道双扇青铜兽雕大门,浮现与几人眼前。
铜兽犹如活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篆刻着‘往生界’三字。
“到了。”熏池淡淡两字宣告一行几人旅程的终点,‘随侯珠’随之扣紧门扇中心,一分为二之时亦是门扇大开之际。
往生界内云雾缭绕,浮光略影,仙姿曼妙,无边无涯,见神之最终归宿近在眼前,众人都有些愣神,无一人敢踏入其中。
熏池随即解下贴近心口的扳指,放出夕颜躯体,抱着她,脸贴着她的面颊,柔声道:“我这就去寻你。”
几人看着熏池抱着爱人,飞身而入,心中都莫名惆怅起来…… 这种感觉还没有消失之时,熏池已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位女子立在他的身后,她仿佛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又像是丁香一般结着幽怨的姑娘。
果然是一位值得男人疼惜爱护的美人。
“南虞。”
熏池唤了他一声,如索命之吏般,步步向他紧逼,未曲明张开双臂挡在南虞身前。
“夕颜已经回来,你还夺他的心作甚?”
熏池道:“要元神与躯体合一而活,必须要他的心!”
闻言,盘坐在地上的南虞讥笑出声,扯开衣衫,露出仍留有五个窟窿的胸膛,道:“有本事就来夺啊!”
挡在前面的未曲明着急不已,正想回身说他两句,却突觉浑身顿麻,熏池神印已穿透她的眉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伸出五指向同样惊诧的南虞扑去。
南虞却是没有躲闪,睁睁看着她的手指戳入肌理,与之而来的痛楚让他浑身痉挛起来。
熏池控制下的未曲明,也同样感到自己手心中南虞那有力的心跳,她不愿,却无法逆转地撕扯着南虞的血肉,他痛苦的面容真切地印在她的眼底,她摇着头,泪水四溅,张着嘴说出的却不是自己想说的话:
“本想我元神进入她身,让她来抵挡圣血反噬,没想……圣血却无丝毫伤她之意,南虞……这算是你的真心流露吗?呵呵呵……”
随着未曲明收力的动作,南虞口吐鲜血,已是命悬一线,他那双被泪染红的妩媚凤眼紧紧盯着面前的未曲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呻//吟也喊不出来……
就在这生死的当口,一团巨大火焰从天而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站在不远处的夕颜惊叫一声“熏池!”便被火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