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嚣张跋扈   盛夏时节, 热浪炙烤着黎国的大地。整个皇宫像是一只巨大的蒸笼, 没有半丝风。就连平日里聒噪的蝉都懒得再叫上一声。
  
  守卫的御林军穿着盔甲, 汗水浸透了衣衫,却一动也不敢动。
  
  骄阳似火,但也比不得此刻大司马韩云牧的火气大。他一袭华贵紫色朝服, 单手按剑,正气势汹汹地向太液池走去。
  
  御林军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被大司马砍了脑袋。
  
  而此刻, 太液池中却冒着阵阵寒气, 国君萧羽彦泡在池水中,发出了一阵舒爽的叹息, 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临近。
  
  手边摆放着的西域进宫来的葡萄和提子, 在冰水里浸泡过。萧羽彦抓起一颗葡萄, 提到头顶上方, 仰头咬了一颗。香甜多汁, 真是透心的愉悦。
  
  她嫌举着胳膊太累, 便招了招手,唤来了贴身的小太监沁弦。他跪坐在一旁,举着那串葡萄。这样, 萧羽彦仰头就能咬下一颗,十分惬意。
  
  大司马按着腰间的剑,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杀人。他大步闯入太液池,如入无人之境。
  
  韩云牧一把掀开帘幕,瞥见了这样的场景。眼睛眯了眯,发出了危险的光。
  
  沁弦瞥见韩云牧进来,慌忙上前跪拜道:“大司马大人,陛下正在沐浴。请您——”
  
  话音未落,就被大司马一脚踢开。萧羽彦只觉得背后寒意阵阵,双脚一蹬池壁,划拉着胳膊就要游走。
  
  人刚蹿出去,就听到身后刺啦一声。接着轻柔的鲛绡绕过了萧羽彦的腰,如同活物一般将其卷起,重重扯出了水面。
  
  萧羽彦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惊恐地抓起手边的葡萄砸向韩云牧:“来人呐!有人要造反啦——护驾——”
  
  但大司马丝毫不为所动,由着国君将葡萄砸在了他华贵的紫色袍子上,留下了一些水渍。
  
  “请陛下速速上朝!”
  
  大司马嘴上说着请,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恭敬,没有半点将国君放在眼里的意思。
  
  “外面热死了,寡人不上朝了。反正平时都是你做主,有寡人没寡人都是一样的。”萧羽彦也不
  顾身上还裹着刚被撕扯下来的纱幔,转过身就要滑入水中泡着。
  
  韩云牧目光一凛,忽然伸手抓住了萧羽彦腰间的纱幔,轻轻一提,就跟拎小鸡仔似的将黎国的国君拎出了水面。
  
  萧羽彦划拉着细条条的胳膊,大喝道:“韩云牧,你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寡人!”
  
  围观的全程的小太监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大司马大人,暗暗替国君捏了把汗。
  
  韩云牧冷笑了一声。小太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司马提溜着光着胳膊拼命挣扎的国君,一路出了太液池。所到之处,宫人无不回避,只恨自己不是瞎子。
  
  一路到了皇上寝宫,大司马终于把萧羽彦放了下来。抬脚狠狠揣在了国君的屁股上:“把衣服换了,赶紧上朝!”
  
  “韩云牧,你敢以下犯上,寡人要砍了你脑袋——”
  
  大司马韩云牧看着在地上气急败坏的国君,嘴角轻轻挑起:“哦,你可以试试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乱臣贼子!寡人要杀——”
  
  韩云牧眼中寒光一闪,尾音上扬:“嗯?”
  
  国君顿时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攥紧了身上的纱幔,一脸委屈地进了内堂换衣服去了。
  
  韩云牧就在门口守着。小太监沁弦捧着龙袍,低着头从大司马面前走过,匆匆跑进去替国君更衣。
  
  不一会儿,萧羽彦穿着厚重的龙袍,满头大汗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上还滴着水,却不得不挽成髻,塞进了帝冕里。
  
  萧羽彦瞥了站在门口犹如煞星转世的韩云牧,哼哼了一声,负手从他身边走过。韩云牧仿佛刚回过神来,大步上前,拉住了萧羽彦的衣袖。
  
  萧羽彦疑惑地看着他:“寡人已经如你所愿要上朝了,你还想如何?”
  
  韩云牧忽然伸出手来,萧羽彦下意识要闪躲。他眼神一沉,萧羽彦躲到一半的身子,又强行慢慢挪回了韩云牧可以触碰到的范围。
  
  但韩云牧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那件龙袍,将萧羽彦衣领的褶皱拉平,最后正了正帝冕。这才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羽彦背着手,端起国君的架子走在了最前方。
  
  紫宸殿内,朝臣们早就热得受不了了,纷纷卷着袖子和裤腿,毫无形象地努力扇着风。好不容易等到国君出来,已经是尤其无力了。
  
  萧羽彦大步走上龙椅,朝臣们东倒西歪地站着,一动也不想动。但当韩云牧走进来的一刹那,整个朝堂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下来。
  
  大臣们瞬间像是被人拿木板夹住了腰,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等到韩云牧走到最前方之后,他们才紧跟着他一起向萧羽彦山呼万岁。
  
  萧羽彦才刚走了几步路,却已经是汗流浃背。身后虽然有宫女在扇着巨大的芭蕉扇,可这点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要不是为了维持国君的形象,萧羽彦早就伸出舌头大喘气了。
  
  一旁的沁弦有气无力地叫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令尹武子都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萧羽彦抬了抬眼皮,却见武子都嘴上叫着陛下,眼睛却瞧着韩云牧。刚登基那会儿,萧羽彦还会咬牙切齿,到了如今却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毕竟韩云牧这大奸臣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指不定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就自个儿当国君了。
  
  “齐国使臣昨日前来,称齐国愿与黎国结秦晋之好。为表诚意,齐国提出愿与我黎国和亲。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听到“和亲”两个字,萧羽彦顿时汗如雨下。
  
  “寡人不允!这齐国公向来奸诈,齐国的公子顷白更是诡计多端。这其中必定有阴谋!”
  
  萧羽彦话一出口,满朝文武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大司马。
  
  他虽不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但谁才是黎国真正的掌权者,一目了然。
  
  他静默良久,才缓缓开了口:“陛下三思!”
  
  只这四个字,萧羽彦顿时心凉如水。果然,方才还一言不敢发的朝臣们顿时像是有了靠山,纷纷凛然正义地劝谏国君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萧羽彦咬牙切齿地看着韩云牧,这一帮老东西根本就是墙头草。
  
  黎国与齐国相毗邻,但黎国历来与世无争。只是齐国近年来日渐强大,总想着称霸五国。以前周王室强盛,各诸侯国还只是小打小闹。自从周王室衰微,齐国就越发张狂起来。
  
  年前还派兵骚扰了黎国边疆的禹城。只是黎国处处退让,又总拿周天子说事儿。齐国苦于师出无名,一直未曾向黎国下手。
  
  此次说是和亲,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谋!
  
  何况对方还是......云洛公主......
  
  想到这个名字,萧羽彦便忍不住想起了早年在朝歌的稷下学宫里,和云洛公主同窗时被支配的恐惧!何况萧羽彦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早朝之上,除了和亲以外,萧羽彦还是处理了一些政务。但多数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哪两家大臣要结为儿女亲家了,请国君赐婚。譬如江淮以北大旱,国君要下罪己诏,云云。
  
  表面上看,萧羽彦还似模似样地当着这个国君。可实际上,重要的事情早就被韩云牧处理掉了,真有什么大事,根本不需要在朝堂上决策。
  
  不过临了,萧羽彦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决心,提出了一项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得到了全体朝臣们的一致赞同——休沐!
  
  并且是连休三日!
  
  循例,朝臣们每隔半个月才能休沐一日。可天气如此炎热,文武大臣们还要穿着厚重的朝服,一早就受不了了。听闻萧羽彦的提议,几乎是要立刻重新投入国君的怀抱,山呼万岁。
  
  韩云牧对此不置可否。于是萧羽彦便当他是默认了,当朝宣布从明日起休沐三日。
  
  三天不用对着韩云牧这张苦大仇深的脸,萧羽彦的心情好比那艳阳高照,一路哼着黎国的小调回到了寝宫。沁弦也止不住跟着高兴了起来:“陛下,您可想好了,这三日都要怎么过啊?是去找李夫人,还是邓美人啊?”
  
  萧羽彦面色一沉,甩了甩袖子:“寡人心情正好,别提那丧气话!”
  
  沁弦抿唇窃笑。萧羽彦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是不是寡人平日里惯的你,敢拿寡人寻开心?!去,准备一套便服!”
  
  沁弦顿时变了脸色,连连告饶:“陛下饶命啊。您可千万别再溜出宫了。上次奴才挨了大司马大人那二十大板,到现在还疼着呢。您就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你怕他打,就不怕寡人么?!”萧羽彦恶狠狠地横眉瞪着沁弦。
  
  他嬉笑着看着萧羽彦:“陛下心善,舍不得打奴才。”
  
  萧羽彦觑了他一眼:“是么?你可以试试,看寡人舍不舍得打你!”
  
  沁弦慌忙挣脱了萧羽彦的钳制,唉声叹气出了未央宫。萧羽彦脱了龙袍,只穿着亵衣坐在凉席之上,吃着一片刚刚冰镇过的西瓜。
  
  不一会儿,沁弦便捧着两件内侍官的常服走了进来。
  
  于是,当天夜里。两道身影匆匆穿过御花园,驾轻就熟地一路七歪八绕走到了皇宫之中一处极其隐秘的去处。
  
  沁弦做了最后的垂死挣扎:“陛下,咱们真的要出宫吗?被大司马发现了,他不知道又要怎么折磨您呢?”
  
  “笑话,寡人会怕他?!平日里韩云牧那奸贼闭塞圣听,寡人不知民间疾苦。如果不是经常出宫,又怎能体察民情?!”萧羽彦正义凛然地说完这番话,一弯腰钻进了草丛中的狗洞里。
  
  这狗洞并不是普通的狗洞,而是萧羽彦苦心孤诣,偷养了一只田园犬。每日命沁弦逼迫它打洞,这才三年如一日地打出了这能容一人穿过的狗洞。得来十分不易。
  
  萧羽彦谨慎地探出了脑袋,正准备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忽然,一双脚堪堪落在了萧羽彦面前的草丛里...... 正文 寡人的头顶的森林   萧羽彦想要后退也已经迟了, 对方拨开了草丛。两人四目相对, 一时间万籁俱寂。
  
  下一刻, 那人一把将萧羽彦拎了出来。
  
  “好你个小黄门,为何深夜偷溜出宫?!”那人声音低沉而雄浑,这一嗓子吓得萧羽彦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大哥, 别嚷嚷。叫来了御林军可就不好了。”
  
  说话间,沁弦也钻了过来。瞧见这情形,顿时大惊失色。萧羽彦慌忙踢了他一脚, 以免他惊慌之下叫出声来。
  
  那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 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你们俩莫不是偷了宫里的东西,想溜出宫去卖吧?”
  
  萧羽彦和沁弦低下头, 尽量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这在那大汉看来, 就是心虚地承认了。
  
  那大汉促狭一笑, 忽然将两人拢了过来:“实话跟你们说, 我也是来偷的。不过不是偷东西, 是偷人。”
  
  沁弦惊愕地抬起头, 刚要说话,却被萧羽彦狠狠掐了把腰。他闷哼了一声,忍了下去。
  
  “你们也别惊讶。咱们陛下头顶上也不缺那么点绿。毕竟这黎绿公的称号, 可不是白得的。”
  
  “你胡说什么!这般有辱圣上,是要杀头的!”沁弦听不得别人侮辱萧羽彦,气得面红耳赤。
  没想到,正主却拉住了他,向那位初次谋面的‘襟兄弟’拱了拱手:“兄台好胆识。不知今日会的是里面哪一位啊?”
  
  “这你们就不用知道了。”那大汉推搡了两人一下,“你们俩现在蹲下,让我踩着过去。我就不把你们偷东西的事情抖落出去。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萧羽彦想了想,眼睛微微眯起。沁弦偷眼瞧着萧羽彦,只觉得陛下有时候的神情和韩云牧莫名地相似。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好啊。助人乃快乐之本嘛。”萧羽彦说着便半蹲着趴在了墙边上,沁弦也只好照做。那大汉也不客气,一脚踩在萧羽彦的腿上,另一只脚踩在沁弦的肩上,三两下翻过了墙头。
  
  萧羽彦负手听着里面落地的声音,感慨道:“小弦子,你说这世间还有比寡人更加大肚的君王么?寡人此举,将来可配得上记入史册?”
  
  沁弦听到这番话,鼻子一酸,差点流下了心疼的泪。天下间,也只有他们陛下这般大肚。撞见妃嫔偷情,不但没有砍了这人脑袋。还屈身助那人翻了墙头。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无私的天下为公的精神!
  
  沁弦对萧羽彦的敬佩之情还没来得及表露,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狗吠声。接着一声男子的咆哮声划破夜空,高墙那边火把的光照得透亮。
  
  萧羽彦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泰然,负手道:“走吧。再晚就要被发现了。”
  
  沁弦连忙跟在了萧羽彦的身后,止不住后背直冒冷汗。方才,陛下好像在那人的口袋里塞了把什么东西。夜色太深,没有看清......
  
  牧野城内的大街小巷,萧羽彦早已经烂熟于胸。两人赶到了喧闹的夜市,小摊贩们吆喝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不少女子也轻纱覆面,和三两小姐妹一同手牵着手,嬉笑着走在街市上。
  
  萧羽彦在一只三色的风车前,一阵风吹过。那三色的风车顿时变成了彩色,如同天边的彩虹。萧羽彦欣喜地拔了下来,转头便走。小贩正要叫住这个似乎宫里出来人,另一个小黄门便上前一
  步,飞快丢了个铜板下来。他收了铜板,摇了摇头,王都里的怪人可真多。
  
  萧羽彦鼓着腮帮子吹着风车,忽然瞥见前方一堆人聚集在一处,边加快脚步挤了进去。沁弦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快追上了。没成想,一眨眼,国君又不见了。他只好周围四处寻找了起来。
  
  别处人声鼎沸,这里虽然人群聚集,却十分安静。只有最中央的一名老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一段评书。萧羽彦挤进人群,贴着一个胖大婶坐了下来。
  
  那胖大婶正要发作,瞥了萧羽彦一眼,又红着脸羞涩地低下了头。听到一半还抓了把瓜子塞进了萧羽彦的手里。
  
  萧羽彦也不客气,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胖大婶也不知不觉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天这故事,讲的是诸侯国内一段耳熟能详的风月史。不巧,萧羽彦正是这段风月史的主人公。而另一位主人公,则是那位即将和亲过来的云洛公主。
  
  众所周知,诸侯国的储君们在幼年之时,都将会被送往周王都的稷下学宫学习六艺。故而各国国君在未成为你死我活的仇敌之前,都曾经有过一段值得怀念的同窗岁月。
  
  以至于萧羽彦每每听说哪两国打得不可开交,曾经的同窗兵戎相见,都会暗暗称奇。
  
  稷下学宫之中,除却各国储君之外,世子们经过选拔也可一同入学。但女子却无资格于男子同
  窗。
  
  但云洛公主是个奇女子。她十二岁那年女扮男装进入稷下学宫,与众多的世子们一同学习六艺,且样样出类拔萃,不让须眉。即使是后来周天子得知了云洛公主之事,也不忍加以责怪。
  
  反观萧羽彦,成日里偷懒耍滑,胸无点墨。六艺没有习得,吃喝嫖赌骗,学的是五毒俱全。丢尽了黎国人民的脸面。
  
  怎奈黎国的国君有七位皇嗣,前面六个都是公主,只这一个世子。这太子之位才无可奈何地便宜了萧羽彦。
  
  这般天差地别,萧羽彦与云洛公主却还是传出过一段情。因为流传时间太过久远,又是口口相传,具体细节大家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一日,云洛公主与众人一同前往西山围猎。她与众人走散了,失踪了一天一夜。
  
  众人遍寻不见,回来的时候却见到她和萧羽彦一同归来。从此之后,两人便开始同吃同住,如胶似漆,甚至如厕之时都会携手同去。
  
  起初,其余同窗只是羡慕两人感情甚笃,并无他想。直到云洛公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世人才砸吧出点别样的滋味来。
  
  说书先生今日讲的,便是两人相识的这一段。
  
  “......话说这深山野林之中,野兽横行。那云洛公主扮上男装虽英姿勃发,但衣袍下究竟还是一颗女儿心。这般孤立无援,疲惫口渴,终于是心力交瘁,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在此时,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响动。悉悉索索之中,云洛公主瞥见了一庞然大物。她心下骇然,莫不是遭遇到了野熊?!”
  
  “放你娘的狗屁,朝歌那地界儿哪儿有野熊。”人群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立刻被众人一阵眼刀压了下去。萧羽彦只好低着头继续磕起了瓜子。
  
  说书先生扫了人群中的萧羽彦一眼,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云洛公主紧握着腰间的匕首,咬紧了牙关。果然,远处那道巨大的身影渐渐显现,不但行动笨拙,且又高又胖。不是野熊又是什么?!云洛公主躲藏了起来,屏息等待野熊靠近。以出其不意,给它致命一击!就在那熊瞎子步步靠近,云洛公主绷紧了身子即将暴起之时。忽然,那畜生竟口出人言,唤着云洛公主的名字。
  云洛公主定睛一看,呵,这哪里是什么熊瞎子,分明是咱们黎国的国君嘛!”
  
  众人立刻哄堂大笑,有人拍着桌子,有人眼泪都笑得掉了下来,还有人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萧羽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丢下了一句:“笑点真低,这届百姓不行啊。”便抓着剩下的瓜子拂袖而去。
  
  这已经不是萧羽彦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编排自己了。比作野熊都算是口下留情了。萧羽彦还有个更难听的诨名——黎绿公。
  
  首先这谥号乃是君王死后的称呼,可见黎国百姓用心之险恶。其次,这绿公便指的是,萧羽彦的后宫时不时会有妃嫔爬墙一事。曾有说书先生说过,韩云牧已经斩下了六颗奸夫的脑袋,集齐七颗,就可以为萧羽彦召唤绿帽子了!
  
  萧羽彦起初听到这么个说法,差点吐血。后来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对后妃们爬墙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这说书先生倒也不算是夸张。萧羽彦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个小胖墩。黑漆漆的森林里,云洛公主确实说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头熊呢。”
  
  这句话刺痛了萧羽彦幼小的心灵,从此开始奋起节食,勤加锻炼。终于变成了如今这清瘦的模样。
  
  萧羽彦一路嗑着瓜子,一路四处打量着夜晚前来出游的公子哥儿。这一个个眉清目秀的,粉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要是能随便敲晕一个带回宫,那该有多好。
  
  萧羽彦正感慨着,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耳边传来了嘹亮的嚎叫声:“衙内巡街啦——”
  
  方才还热闹的街市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小摊贩们急急忙忙收拾起了自己的摊子,四散奔逃。小孩儿的哭声,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不远处一个卖汤圆的小哥推着他的小车撒丫子一路狂奔而来。
  
  萧羽彦还在晃神,卖汤圆的小哥和他热乎乎的汤圆已经义无反顾地撞了过来。眼看着这滚烫的汤圆就要兜头浇来,忽然,一只手揽住了萧羽彦的腰,轻轻一带。一瞬间天旋地转,天地间只剩下
  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和面具下清冽的双眸。 正文 把人掳来   萧羽彦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只觉得心如鹿撞。这般情景, 岂不是说书先生们常说的英雄救美?!多少一见倾心都是开始于此。
  
  于是, 萧羽彦朱唇轻启,刚要娇弱地道一声谢谢。方才撒出去的瓜子壳哗啦啦落了两人一头一脸,还有一粒掉进了萧羽彦的嘴里。
  
  带着面具的男子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 却见对面这个小太监模样的小哥正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是被吓傻了。
  
  他关切地低头看着这小哥:“你没事吧?”
  
  萧羽彦摇了摇头,依旧是目不转睛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身形高大, 一袭黑色锦袍。虽看不清面容, 但风姿卓然,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和贵气。
  
  这种贵气, 只有养尊处优的王宫贵胄子弟才有。
  
  男子伸手晃了晃, 见那小太监是看呆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兄弟, 马路中间危险, 你还是到一旁先躲避一下吧。”
  
  萧羽彦回过神, 连忙拱手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改日也好去登门拜谢。”
  
  男子唇畔扬起一丝笑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说着伸手从萧羽彦的头上摘下了一颗瓜子壳,衣袖间传来了淡淡的梅花香,“在下还有些急事, 不便逗留,告辞了。”
  
  萧羽彦痴痴地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人间极品呐。”
  
  “诶哟,我的祖宗诶。公子可叫我好找啊。”沁弦忽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要不找个客栈住下吧?”
  
  萧羽彦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方才躺在男子怀里时,那结实的胸肌和满溢的男子气息。
  
  沁弦熟练地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循例是要了一间大屋子。他已经习惯了打个地铺,陛下一有吩咐,他就会立刻醒来。
  
  两人晚上吃的少,沁弦便要了些晚膳。两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去了后厢房。店小二先进屋去收拾,萧羽彦四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萧羽彦心头一振,激动地追了上去。但那人走得很快,拐了个弯儿就不见了。
  
  萧羽彦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房间里。小二哥已经收拾妥当,沁弦也将晚膳摆好,等着萧羽彦先行用膳。
  
  沁弦看着陛下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羽彦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窝窝头:“小弦子,你说如果寡人一天之内碰到同一个人两次,是不是证明,寡人和那个人很有缘分?”
  
  沁弦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奴才的家乡有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在一日之内遇到另一个人三次,那么这两个人注定会有许多的牵绊。”
  
  萧羽彦一拍桌子:“你说的不错,这就好比蹴鞠,就差临门一脚了!让寡人来成就这第三次的相遇。小十七——”
  
  萧羽彦一声断喝,吓了沁弦一大跳。下一刻,屋子里忽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诸侯国内,寻常的高门大户都会养食客。萧羽彦还是太子的时候,府上也养了不少食客。后来韩云牧当上了大司马,明里暗里整走了不少。剩下的一部分被萧羽彦训练成了暗卫,保护自己。
  其中最称心的就要数十七了。
  
  十七之所以叫十七,因为他是萧羽彦的第十七个影卫。此前的影卫都不堪忍受萧羽彦的厚颜无耻,纷纷选择离去。最后只有十七留了下来。
  
  “小十七啊,寡人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
  
  十七低着头一言不发,萧羽彦叹了口气。小十七什么都好,就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有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寂寞地坐在屋顶上,萧羽彦真的很担心他哪天想不开就抑郁了。
  
  “你知道寡人向来是求才若渴的。今日刚巧就碰到了这样一个人才,你去替寡人请过来。好让寡人与他可以促膝长谈天下大事。”
  
  十七沉默了半晌,才幽幽道:“就是把人掳来么?”
  
  萧羽彦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所说小十七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寡人是一国之君,这叫掳
  么?这叫宠幸!”
  
  十七深瞧了萧羽彦一眼,身形微动,消失在两人面前。萧羽彦转过身,继续喝着鸡汤。沁弦心神不定地看了看窗外,满脸焦虑:“陛下,您这样强抢民男,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吧?”
  
  萧羽彦瞥了他一眼:“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小十七知。谁会传出去?”
  
  沁弦思索了一片,觉得陛下说的有道理。且不管那男子是谁,陛下的身份只要藏好了,便没有人会得知此事。何况十七武功那么高,掳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在两人言谈之际,忽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是花盆被撞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萧羽彦看向沁弦。他连忙向门边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但刚走到门口,忽然门被撞开了。十七踉跄着扑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主人,十七......任务......失败了......没能把人......掳来——”
  
  萧羽彦心下大骇,想要捂住十七的嘴,却已经迟了。那戴着面具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眯着眼睛瞧着萧羽彦:“你就是幕后主使?”
  
  萧羽彦正要否认,沁弦忽然一个纵身英勇地扑在了前方:“大胆奸贼,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动我们家主子!”
  
  萧羽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这样耿直的手下,英年早逝已经是注定的命运了。
  
  那人借着烛火上下打量了萧羽彦一眼,眉头紧皱:“你不是今天下午街市上那个小哥么?我好心就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萧羽彦拨开沁弦,面色沉着:“兄台误会了。方才我也是无意中瞧见了你,觉得是缘分使然,所以想让我的手下请兄台过来一叙。可能是我的手下误解了我的意思,得罪之处还请恩公见谅。”
  
  男子挽了个剑花,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原来如此。阁下请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不过我说了,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说罢转身要走。
  
  萧羽彦鼓足了勇气追了上去:“恩公虽施恩不望报,我却不能不知恩图报。你看,我们一日之中遇见了三次,岂不是缘分?不如喝一杯酒如何?”
  
  男子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也好,既然有缘,喝一杯也无妨。”不过,男子低头看着萧羽彦,“小兄弟,你不要再叫我恩公了。祁墨是我的名字。”
  
  祁墨......萧羽彦在口中呢喃了一句,只觉得这个名字和他是如此相称。翩翩少年,眉目疏朗,透着几分书卷气。
  
  “我叫言玉霄。”萧羽彦做了个请的手势,祁墨便转身一同回到了屋中。
  
  萧羽彦吩咐沁弦道:“阿弦,去老板那里要壶酒来。要上好的竹叶青,陈年窖藏,五十年以下的不准拿出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沁弦说罢正要离去,忽然瞥见萧羽彦在冲他使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一溜烟跑了出去。
  
  十七受了伤,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萧羽彦回到屋中,瞥见那一滩血的时候,神色顿了顿。旋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和祁墨一同入座。
  
  “言贤弟,方才误伤了你的属下,愚兄失礼了。”
  
  萧羽彦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误会。祁墨兄不必往心里去。”
  
  说话间,沁弦已经手脚麻利地抱着酒坛赶了回来。他清理了一下桌上的剩菜剩饭,摆上了两只白瓷碗。萧羽彦面色一沉,瞥了沁弦一眼:“阿弦,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竹叶青应该用的是小只的酒杯,这白瓷碗盛酒,只能是牛饮!”
  
  沁弦连忙跪倒在地,解释道:“奴才问过店家了,可店家说没有酒杯,只有这白瓷碗。所以——”
  
  “罢了,不跟你计较了。”萧羽彦说着瞧向眼前带着面具的男子,“祁墨兄不要见怪,这酒楼简陋,也只能将就了。”
  
  “酒杯不过是个器具,我们齐——我一向不大讲究的。”祁墨自己斟了碗酒,“为方才的事情,我先干为敬了!”说罢仰头而尽。
  
  萧羽彦连忙捧起酒杯:“那我也为此前祁兄的救命之恩,干了!”说完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
  “好酒量!”
  
  几杯酒下肚,此前的隔阂总算消解了一些。两人一面喝酒一面闲聊了起来。
  
  “听祁兄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祁墨抬眼瞧了瞧萧羽彦,沉吟道:“我是......齐国人。此番也是出来游历的,原本还带着舍妹。可惜走散了。”
  
  “走散了不要紧啊。我言玉霄在黎国也算是有些人手,回头我派人帮你找!”
  
  “这倒不必了,我......已经有消息了。”祁墨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不过我看言贤弟也不是寻常人,怕也是非富即贵吧?”
  
  萧羽彦笑着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小富即安。”
  
  “言贤弟谦虚了。不过我初来乍到,不知道黎国都有什么新鲜的见闻?”祁墨瞧着萧羽彦,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萧羽彦撇了撇嘴,嘟嚷道:“左不过就是国君那些个事儿,翻来覆去讲。没劲透了。”
  
  闻言,祁墨却没有接话,而是身形晃动了几下。萧羽彦伸手晃了晃:“祁兄,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酒太烈了?”
  
  祁墨的神识越发模糊,他看着眼前的面容清秀的男子,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攥住了萧羽彦在他眼前晃动的手,咬牙切齿道:“你——你是不是......在酒里......下了药?” 正文 酒里有毒   萧羽彦吃痛地想要抽回手, 却没有成功。
  
  忽然, 祁墨听到了一声冷笑:“我又不傻。这酒我也要喝, 我只不过是让阿弦把药下在了你的碗里。”朦胧中,祁墨看到了一张凑得很近的脸,修长的睫毛似乎要扑在他脸上。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小模样可真俊。”
  
  祁墨咬着牙, 想要砍掉这可恶的家伙的手,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倒了下去。
  
  萧羽彦叉腰大笑了起来:“小样儿,还跟老子斗。你太嫩了!”
  
  沁弦心有余悸地凑上前来, 推了推祁墨。确定他是真的晕过去了, 这才抹了把汗,翘起了大拇指:“还是陛下足智多谋, 奴才自愧不如。不过......现在要拿这小子怎么办?”
  
  “小墨墨真是只小野猫, 寡人现在当然是要剪断他的利爪了。”萧羽彦提高了声音, “小十七——”
  
  一直静默地守在高出的黑影翩然而落, 像是一片轻尘。
  
  “主人有何吩咐?”
  
  萧羽彦指了指已经晕倒的祁墨:“方才就是他打伤的你, 寡人给你报仇的机会。”萧羽彦正要让开身, 忽然又补了一句,“不准打脸。”
  
  但十七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单膝跪地,刚毅的轮廓不带分毫波动:“属下与他并无仇怨。”
  “可......可他伤了你啊。寡人虽然看中了他, 但他也不能伤寡人的人!”
  
  十七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属下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主人。其他都与我无关。”
  
  萧羽彦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十七的头:“乖。要是朝中大臣也都似你这般,寡人该有多省心。你这么忠心耿耿,寡人以后不会亏待你的!不过眼下——”萧羽彦回头看了眼正昏迷着的祁墨,“你先替寡人将他捆起来,寡人要与他挑灯夜谈国家大事。”
  
  十七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祁墨,不知道萧羽彦要怎么跟这个人挑灯夜谈。
  
  他麻利地将祁墨捆得结实了,然后把人放在了床上,便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沁弦也直觉地关上了门。
  
  人一走,萧羽彦立刻一个饿虎扑食,捏着昏迷中的祁墨的下巴:“小野猫,寡人还不信治不了你了。先让寡人瞧瞧你长什么模样?”说完便伸手揭开了祁墨的面具。
  
  看到祁墨的真面目那一刹那,萧羽彦僵住了。
  
  果然是眉目如画,仿若是谪仙下凡。从眉宇到鼻子到双唇,每一处都如此完美。这一张萧羽彦曾经朝思暮想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云洛公主的兄长,齐国的公子顷白!
  
  萧羽彦在稷下学宫曾与他同窗数年。彼时,公子顷白和他的妹妹云洛公主一同求学。兄妹俩年岁虽然不大,但光凭相貌已然是鹤立鸡群。
  
  而后的六艺课上,更是样样精通,学宫的博士们时时赞不绝口。同样是十几岁的年纪公子顷白却已经以智计闻名五国。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加上齐国强盛,就连周天子也要给上几分薄面。所以人人都争相与他交好。
  
  但那时候,萧羽彦只是个小胖子。黎国在五国之中也并不算强盛,所以萧羽彦只敢偷偷地思慕着他,从来不敢近前。同窗数年,两人说过的话也寥寥无几。
  
  尽管萧羽彦当时和云洛公主交好,但也很少与公子顷白有所交集。
  
  萧羽彦只知道,公子顷白喜欢在学宫的幽篁馆抚琴,喜欢在清晨时分执一卷书背诵,喜欢在奔马之上连中靶心。但萧羽彦也只是遥远地看着,这份心思连云洛也不曾告诉过。
  
  可如今,他就在眼前,一动不动。萧羽彦可以轻易地触碰到他的眉毛,他的鼻子,和......他的双唇。可临到眼前,萧羽彦却还是不敢。生怕这轻轻的触摸,都会玷污他的光华。
  
  萧羽彦只是痴痴地望着公子顷白,良久才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
  
  沁弦正打着瞌睡,一听到响动立刻站了起来:“陛下有何吩咐么?”
  
  萧羽彦叹了口气:“寡人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沁弦瞥了眼萧羽彦身后昏睡中的男子,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在美人当前的时候,忽然收了性子。
  
  “阿弦,你说寡人这个国君当的,是不是得不偿失?勉强要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就要失去很多?”萧羽彦负手望着月亮,幽幽地叹了口气。
  
  沁弦看着陛下心情低落,也跟着难过起来。一国之君,看似享尽人间富贵,其实背后尝了多少的苦头,也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
  
  这一晚,萧羽彦打了一夜的地铺。清晨醒来的时候,却是被一阵叫骂声吵醒。
  
  “言玉霄。你这奸险之徒,快将我放开!否则——”
  
  萧羽彦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嘟嚷道:“嚷嚷什么?扰人清梦。”
  
  公子顷白此刻正坐在床上,脸上的面具完好地戴着。他似乎已经试过十七的捆绑手法,知道越挣扎越紧,便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萧羽彦伸了个懒腰,唤来了沁弦:“小弦子,这人怎么那么吵啊?给我把他嘴堵上!”
  
  沁弦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来,塞进了公子顷白的嘴里。他怒目瞪着萧羽彦,对方却笑盈盈地攀了过来,捏了捏他的下巴:“哟哟哟,这含嗔带怨的,可真是我见犹怜。你放心,等我今儿个出去玩儿得开心了。今晚回来就带你回家。以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公子顷白哪里受过这等屈辱,重重撞在了萧羽彦的额头上。萧羽彦吃痛地退后了一步,揉着额头直跳脚:“我不跟你计较!回头老子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沁弦忙上前来,扶住了萧羽彦:“主子您别生气,让十七看着他。他跑不了。”
  
  “也是。”萧羽彦唤来了十七,让他看着公子顷白,便带着沁弦继续游玩去了。
  
  萧羽彦难得出宫一次,虽然得了个美人,但总不能平白这么早回去。何况大白天也不好钻狗洞。只是这一路上,平日里新鲜有趣的事物,在萧羽彦的眼里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就连以前爱吃的糖葫芦也莫名酸涩起来。萧羽彦有些奇怪,公子顷白为什么会来黎国?
  
  他虽然不是世子,但也是五国四公子之一,府中食客众多。齐国的王世子虽然是当之无愧的嫡长子,但齐国百姓的心似乎更向着公子顷白。
  
  这些年,萧羽彦也曾留意过公子顷白的动向。此前,他在齐国境内实施了许多变法,不少颇有成效,深得齐王的重用。但这两年,王世子的风头却渐渐盖过了他。齐王似乎也意识到两位世子之间存在的隐患,开始疏远公子顷白,而将更多的机会给了王世子。
  
  只是王世子实在平庸,样样都不如公子顷白。
  
  可他怎么也不至于要孤身一人前来黎国王都,莫非——萧羽彦忽然想起来了,云洛公主不是要嫁过来了么?难道他是为了此事而来?
  
  想到这里,萧羽彦决定回去的时候问问他。于是萧羽彦一路走着,一路神色恍惚地顺手拿了很多东西。沁弦只好一路跟着不停地结账,然后抱着东西紧跟在萧羽彦的身后。
  
  生怕慢一步,黎国的国君就会因为买了百姓的东西不付账,而被人毒打一顿。
  
  萧羽彦买了一堆东西回去,最后挑了两块白糖糕,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准备带给公子顷白。此前云洛公主曾经说过,她哥哥最爱吃白糖糕。他时常会带她出宫游玩,每一次都要吃这个东西。
  
  回到客栈,萧羽彦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公子顷白。沁弦在前面推开了门,将所有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
  
  萧羽彦快步走到了床边,只见公子顷白正躺在床上。嘴里还塞着那块布。眼见着绳索绑的越发紧了,可见公子顷白也是挣扎过。萧羽彦颇有些心疼。
  
  “小美人儿,你看看你,挣扎得这么厉害。最后还是自己吃苦头。不过大爷我也是怜香惜玉的,给你带了点晚饭。你看——”萧羽彦说着一边拽下公子顷白口中的布,一边就要取出白糖糕。
  
  忽然,眼前一直安安静静的美男子猛地起身,一只手准确地捏住了萧羽彦的喉咙,向后压在了床上。
  
  萧羽彦被掐住了脖子,只觉得呼吸困难,话都说不出来。沁弦惊叫了起来:“你——你放开陛下——十七!快来护驾——”
  
  公子顷白冷哼了一声:“那个十七,现在正在衣柜里呢,恐怕听不到你的呼救。”
  
  沁弦慌忙大步走到了衣柜前,拉开了两扇门。十七一个翻滚落在了地上,双眼紧闭。萧羽彦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十七,顿时心头火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杀了他?!”
  
  公子顷白冷笑:“我是想杀了他。但一条狗,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他眯了眯眼睛,紧盯着萧羽彦,“但是你,我今天要让你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他说着抽出了一把匕首。公子顷白却并不急着杀萧羽彦,而是晃了晃那把寒光闪闪的金错刀。
  
  萧羽彦是认得这把金错刀的,当年公子顷白一直佩戴着它,从不离身。萧羽彦曾经痴迷地想过,如果自己就是这把刀该有多好。可事到如今,自己却要死在这刀下了。
  
  沁弦惊叫着扑了过来,被公子顷白一掌打了出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公子顷白按着萧羽彦,仿佛是要故意折磨人,匕首缓慢往下移动。
  
  萧羽彦又气又急,语无伦次叫道:“穆顷白,你不能杀我——”
  
  公子顷白的手一顿,错愕地看着萧羽彦:“你......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萧羽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因为......咳咳......因为我是......咳咳......黎国的国君。”
  
  “萧羽彦?!”公子顷白微微俯下身,仔细打量着身下这个人。良久,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果真是你。你何时变得这么瘦了,我竟没认出来。”
  
  萧羽彦喘过气来,干笑道:“是啊。好久不见了。我......我这不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么。”
  
  公子顷白忽然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还要那般折辱我。”他晃了晃手中的匕首,“我可听说你的后宫美人如云,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你竟荒唐到了连男子都要轻薄的地步,我妹妹怎能嫁给你这种人!不如,我先替她除了一些后顾之忧——”
  
  他说完拨开了萧羽彦的袍子,伸手去扯下面的裤子。萧羽彦顿时反应过来,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杀人。而是要切掉小萧羽彦。
  
  “你——你不能这么做——否则云洛嫁过来,就是守活寡!”萧羽彦慌忙伸手去遮挡。
  
  “我宁愿她守活寡,也不愿见她被你这种人糟蹋!”
  
  这句话刺痛了萧羽彦:“我这种人?我哪种人?穆顷白,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在黎国的地界。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回宫之后,必定会派人将你抓回来,百般羞辱!”
  
  公子顷白晃了晃手里明亮的刀子:“哦?你都不能人道了,还怎么折辱我?”
  
  “你想试试我的手段么?”萧羽彦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
  
  公子顷白眯起眼睛看着萧羽彦。从前这个不起眼的小胖子,如今瘦下来倒是清秀了许多。以前没发现,但现在看,却有点......太过阴柔...... 正文 被逼娶亲   两人正僵持着, 忽然外面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交杂着呼喝声:“你们, 搜二楼!你们跟我去后院!”
  
  公子顷白拎起了萧羽彦的衣领:“今天算你走运。萧羽彦,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萧羽彦恶狠狠地瞪着公子顷白。
  
  他重重将萧羽彦丢了回去,但这一撞击, 却从萧羽彦的怀里掉出来两样东西。公子顷白惊鸿一瞥之间,却瞧见了两只白糖糕。他虽没有停下脚步,但心中却是一怔。原来这个荒唐的家伙说给他带了晚饭, 竟然是白糖糕?
  
  这......只是巧合么?
  
  他曾经问过妹妹, 为何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云洛只是狡黠一笑,说, 萧羽彦自有萧羽彦的好。以至于父王要妹妹嫁过来的时候, 她也并没有任何的不悦。反倒是满心期盼的模样。这让公子顷
  白很是担心......
  
  萧羽彦虚脱般躺在床上, 耳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多时, 韩云牧的脸出现在上方。他依旧是面容冰冷, 像个煞星。这一次还带了几分怒意。
  
  萧羽彦冲他咧开嘴傻笑:“好巧啊。大司马大人也来此住店啊?”
  
  韩云牧冷着脸, 伸手提起了萧羽彦。
  
  “韩云牧,寡人自己能走!你别动不动就这么提着寡人,教寡人的脸面往哪里放?!”
  
  但大司马大人根本不管萧羽彦的咆哮, 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客栈。他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吩咐左右:“将客栈清理干净。把里面那两个昏迷的带回宫!”说完拎着萧羽彦上了马背。
  
  萧羽彦被打横放在马背上,张牙舞爪叫道:“寡人不要这么骑马,逆贼,快放下寡人——嗷——”
  
  话音未落,韩云牧已经骑着马一路招摇过市。颠簸得马背上的萧羽彦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回到宫里,韩云牧似乎也并没有跟萧羽彦计较这件事。毕竟和亲在即,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萧羽彦只好生无可恋地每日瘫在宫里,除了有气无力地上早朝,就是回来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此次和亲,虽然五国之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云洛公主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
  
  但萧羽彦的内心是强烈拒绝的。毕竟极少有人知道云洛公主的真面目。在尊贵的公主身份之下,云洛其实就是个野丫头。她在稷下学宫,暗戳戳干了多少坏事儿,最后全都算在了萧羽彦的头上。
  
  什么拔博士的胡子,往同窗衣服里塞癞□□,烤了周天子的鹦哥果腹,都只是九牛一毛。
  
  这齐王把云洛公主嫁过来,分明是要嫁祸于人。因为先生曾经语重心长地教导过大家。将来若是有了子嗣,是个儿子,你不好好教。他就害你全家。如果是个女儿,你不好好教,将来就是害别人全家。
  
  所以你要是跟谁有仇,就生个女儿,然后惯坏她。最后嫁给仇人的儿子,那么大仇就能报了,
  这么想来,齐王和萧羽彦的父王,一定是有血海深仇。
  
  熬不过时光飞逝,眼见着和亲的日子越发临近。萧羽彦心情也愈发沮丧。因伤休养的沁弦终于又回宫当值了。见萧羽彦心情不好,沁弦提议道:“陛下,要不然您找个美人陪陪您?”
  
  萧羽彦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是,好久没去后宫了。要不然就去朱美人那里?”
  
  沁弦顿时面露难色,犹疑道:“朱美人......上次幽会被抓。大司马大人砍了奸夫的脑袋,然后把朱美人打入冷宫了。”
  
  萧羽彦勃然大怒,狠狠拍在桌子上:“他韩云牧也太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这是寡人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大臣将后妃打入冷宫了?!他这般越俎代庖,是想要将寡人取而代之么?”
  
  沁弦慌忙摆着手:“诶哟谓,陛下您可小声点吧。咱们宫里可都是大司马的人。”
  
  萧羽彦咬牙切齿。和亲之事已经做不了主了,没想到后宫还要被一个大臣横加干涉。这个国君当
  得有什么意思?!
  
  “陛下您消消气。其实吧......大司马大人是跋扈了些。可到目前为止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您着想。”沁弦压低了声音,“奴才也知道陛下委屈,但现在朝堂内外都是大司马的人。您要想有所作为,也得先学会忍呐。”
  
  这番话倒是说中了萧羽彦的心。眼下确实不是和韩云牧硬碰硬的时候。
  
  “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为了提醒寡人如今所受的屈辱,你去找一块蛇胆来,寡人每天舔一舔。”
  
  沁弦犹疑地看着萧羽彦:“陛下,奴才以为......这样也太明显了。只怕比当面叫着要斩掉大司马的脑袋,还要危险。”
  
  “不管了,寡人就是下定决心,不除掉韩云牧,寡人难以高枕无忧!”萧羽彦挥了挥衣袖,沁弦只好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羽彦就被宫里的嬷嬷吵醒,起来开始准备这一天的大婚。
  
  齐国的公主嫁过来,自然不是来当妃嫔的。所以奉常一早就准备好了皇后的仪仗,前去迎接云洛公主。
  
  萧羽彦对这件事一直是消极抵抗,直接甩手不管。下面人爱这么折腾怎么折腾,到时候只要人出现,拜个天地就算是完事儿了。
  
  但萧羽彦没想到,这些嬷嬷这么会折腾人。一通梳洗装扮之后,萧羽彦一袭红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嬷嬷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沁弦高兴的迎了上来,一面替萧羽彦整理衣衫,一面啧啧称赞道:“陛下,您穿着一这身,真是比宫里所有娘娘都美。”
  
  话音刚落,寝宫里一片寂静。嬷嬷们疑惑地看着沁弦,萧羽彦瞪了他一眼:“寡人是不像大司马长得那么粗犷,可你也不能将寡人比作女人啊!”
  
  “是奴才失言了。不过陛下真适合穿红衣,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萧羽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地又问了一句:“那你们说说看,寡人和齐国的公子顷白比,孰美?”
  
  方才还一脸痴迷的嬷嬷们顿时面露难色,沁弦也默默偏过了头。
  
  萧羽彦冷哼了一声:“你们眼神都有问题。”说罢拂袖走出了未央宫。沁弦连忙跟了上去。
  
  没多久,奉常便匆匆赶来,向萧羽彦宣读了大婚的细节。
  
  “行了,不就是拜个天地就完事儿了么。啰嗦什么。寡人都知道了!”萧羽彦不耐烦地挥手要赶走奉常。
  
  奉常大人一把老骨头连忙跪倒在了萧羽彦面前:“陛下,礼不可废啊!大司马大人说了,您要借此大婚之际,发布罪己诏。礼成之后,按照我们黎国的规矩,新嫁娘是脚不可沾地的,所以您得亲自抱着云洛公主回未央宫。”
  
  “罪己诏?!要寡人和亲的是你们,寡人如你们所愿了。你们还要寡人在大婚上宣布罪己诏?!你们让寡人的颜面往何处放!”萧羽彦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僬侥踹开奉常去找韩云牧。
  
  但一脚快要踢到奉常大人的时候,他已经提前一步趴了下来,虚弱地叫道:“诶哟,陛下,臣这把老骨头可能是断了。”
  
  萧羽彦咬牙切齿瞪着奉常,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声音:“陛下,大婚典礼即将开始。您这是在做什么?”
  
  韩云牧说着已经走到了萧羽彦身前,神情冷峻,一双眼睛落在了奉常的身上:“来人呐,还不快扶奉常大人去看太医!”
  
  “老东西,寡人方才根本没踢到你,你——”
  
  韩云牧一个眼刀飞来,萧羽彦顿时偃旗息鼓了。一脸不忿地背着手气冲冲走在前方。韩云牧大步走在身后,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婚的典礼很快开始。黎国以玄色为尊,平日里整个宫殿都死气沉沉的。今日却是张灯结彩,处处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文武百官也纷纷换上了庄重的朝服。红色夹杂着玄色,远远看去,像是浓墨重彩的画。
  
  而黎国的国君与大司马的脸色也颇为玩味,一个满脸怒火,一个冷若冰霜。大臣们在喧嚣的礼炮声下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这什么。
  
  萧羽彦听到一声高叫:“云洛公主到——”
  
  是该前去行礼的时间了。萧羽彦大步走上前去,方才还虚弱地爬不动的奉常大人,此刻又精神矍铄地出现在了现场。动作麻利地指挥着所有人按部就班地行进。
  
  萧羽彦远远看到了那顶红色的轿撵,心中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也不知道云洛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不过她肯嫁过来,证明也是想通了。
  
  只是不知道齐王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他究竟是想联盟黎国,还是另有别的准备?云洛是不是来当奸细的?
  
  萧羽彦一肚子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大司马这么安排其实也有道理。哪怕云洛真的是来当细作的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毕竟黎国的大事都是由韩云牧在决策。萧羽彦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韩云牧不高兴了,这黎国就得易主了。
  
  云洛公主步步走来,踩在满地的鲜花之上。繁花似锦,寓意着步步生莲。但远看还好,云洛公主越走近,萧羽彦越觉得不对劲。
  
  云洛近来似乎......壮了许多......
  
  她一袭红衣,额头上戴着黄金的发饰,珠帘垂落。容颜若隐若现。
  
  萧羽彦眯着眼睛想要瞧清楚云洛的模样。可这人走到近前的时候,萧羽彦腾地站了起来。失态地指着眼前的女子厉声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冒充公主!”
   正文 寡人大婚   眼前的女子。不对, 确切的来说, 眼前出现的是个男子。而且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萧羽彦捂着胸口趔趄着倒退了一步。齐王果真是用心险恶, 不但派了人来冒充云洛,还派了个男人来!这也太不把黎国放在眼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萧羽彦对周围的大臣喝道:“你们看到了没有,这分明是个男人。齐王公然羞辱我黎国, 这口气,你们咽得下去吗?!”
  
  大臣们纷纷皱起了眉头,盯着眼前的“云洛公主”细瞧, 却一个都没吱声。
  
  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 朝廷上下一片死寂,眼睁睁地看着齐国送来的公主就这么凭空变成了个虬髯客。
  
  萧羽彦急火攻心, 要娶个男人也就罢了。可对于这等相貌的, 萧羽彦内心只有两个大字——丑拒!
  
  良久, 韩云牧才走出来, 不疾不徐道:“陛下, 您可是瞧错了。这分明就是云洛公主。您看她身边的婢女和一众随从。这些可做不得假吧?”
  
  韩云牧的话一出口, 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随行的陪嫁丫鬟也站出来拜道:“大司马大人所言非虚。这位便是云洛公主,陛下若是怀疑,总不至于我们迎亲的队伍和使臣都是假的吧?”
  
  萧羽彦捂着心口, 差点吐出血来。光听说过有指鹿为马,可没见过对着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硬是要说成女人的。韩云牧和这帮大臣为了苟且的安宁,眼睛和良心都被猪油蒙了!
  
  但大臣们的想法非常简单而质朴,牺牲国君一人的幸福,换取黎国的安宁。这样做,有百利而无一害。真要害到谁,那也只有国君一人。
  
  萧羽彦绝望地看着“云洛公主”翩翩走来,每一步,脚底都要震颤几下。“她”嫣然一笑,然后向萧羽彦伸出了手来。萧羽彦顿时受到了一阵暴击。
  
  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倒是养尊处优,只是掌心有些老茧。萧羽彦痛苦地握住了“云洛公主”伸过来的手,不敢再看第二眼。
  
  接着耳边传来公主粗犷的声音:“陛下,云洛将自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云洛。”
  
  萧羽彦差点腿一软,晕厥过去。颤抖着答道:“好.......”然后满脸悲壮地握住了那只手。
  
  两人行了大礼,萧羽彦已经无心再去管什么罪己诏的问题了。生无可恋地看着韩云牧,只想着快点结束这荒唐的婚礼。
  
  终于,一应的大礼行完。萧羽彦就该抱着云洛公主回宫了。
  
  当奉常大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云洛公主”露出了灿如春花的笑,“羞涩”地一个纵身跳到了萧羽彦的身上。萧羽彦下意识接住了“她”,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胳膊脱臼的声音。
  
  萧羽彦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抱着“云洛公主”回到了未央宫,身后的门被宫人们阖上了。萧羽彦再也绷不住了,两手一个用力,就要将怀里这个大汉给抛出去。
  
  但这大汉反应迅速,一个纵身轻盈地落在了床边。
  
  萧羽彦甩着快要脱离身体的胳膊,恶狠狠地等着自己的皇后:“你给寡人安生地待着,没寡人的允许不准出这里一步!”说完转身就走。
  
  那大汉粗哑地叫道:“陛下,妾身等着你。”
  
  萧羽彦虎躯一震,赶忙一溜烟出了宫门,身后还传来了“皇后”洪钟般的笑声。
  
  齐王这一招也太狠了。依照萧羽彦的性子,就应该跟他们齐国打一仗。赢了固然是好,输了,也好过现在这般受着窝囊气。
  
  虽然萧羽彦自知在五国的名声不大好,可这件事情出了之后,黎国的国君恐怕更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想到天桥那些说书先生如获至宝的神情,萧羽彦就想直接冲到韩云牧面前,夺了他的兵权,将他打入天牢。然后自己带兵攻打齐国。
  
  当然,这一切也只能想想。萧羽彦还是丧眉搭眼地出现在了宫中的酒宴之上,与百官同乐。不过乐的只有百官,萧羽彦像是吞了苦瓜一样,除了喝酒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来消解苦闷。尤其是想到今晚还要面对那个粗鲁的大汉,很可能今晚就要贞洁不保了!
  
  萧羽彦越想越郁闷,面对大臣们的敬酒,便无意识地来者不拒。酒过三巡,文武百官也都放开了。各自喧哗了开来。
  
  大喜的日子,总归是要比平常放肆一些。不少大臣还下了位置,到处去敬酒。
  
  但韩云牧却是滴酒不沾的。听说他治军严谨,手下的兵马也是如此。所以没有大臣敢去向大司马敬酒。
  
  萧羽彦酒喝得有些多,瞥见了正襟危坐的韩云牧。也不知是不是酒的刺激,萧羽彦壮了壮胆,捧起酒杯对韩云牧道:“韩爱卿,寡人今日大喜。你这滴酒不沾是何意啊?”
  
  韩云牧瞥了萧羽彦一眼。原本喧嚷的大臣们忽然静了下来,看着韩云牧和萧羽彦。国君和大司马之间向来是如此,韩云牧也不是一次两次驳了国君的面子了。
  
  但毕竟君臣有别,朝政他可以把持。可国君若是想要与他饮酒,他亦是毫不留情地驳回,恐怕这意义便不同了。
  
  良久,韩云牧缓缓端起了酒杯,一言不发仰头而尽。萧羽彦没料到韩云牧竟真的喝了这杯酒,于是得寸进尺,大步走下了王座。一手揽着韩云牧的脖子,亲切地唤道:“韩爱卿真是敞亮!来,
  寡人今天高兴。咱们别用这酒杯了。”说罢顺手扔掉了韩云牧手里的青铜尊,换来了一只上等的
  白瓷碗,“咱们用这个喝!”
  
  韩云牧凉凉地瞥了萧羽彦一眼,皱着眉头闻着扑鼻而来的酒气。萧羽彦已经给自己满上了,然后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将碗翻转了过来。
  
  韩云牧端起了碗,一旁侍从忙叫道:“大司马,您不能喝啊——”
  
  韩云牧觑了那人一眼,侍从便慌忙跪了下来。韩云牧没有与他计较,但他也不敢就此起身,便一直在一旁跪着。
  
  两人对饮了五六碗酒,韩云牧依旧是面无表情。萧羽彦却吧自己给灌醉了,迷迷糊糊之间直接坐在了韩云牧的腿上,揪着他的帽子恶狠狠地开始撒酒疯:“大奸臣!寡人平日里说什么你都不
  听,耳朵长在这里是做什么的?”说着揪住了韩云牧冠上的玉簪。
  
  韩云牧一动不动,但面色阴沉得可怕。于是以大司马为中心,二十步之内无人敢逗留。大伙儿生怕喜事便丧事,一不小心黎国就要易主。
  
  萧羽彦对着韩云牧的玉簪大吼了一声,然后又坏笑了起来:“是不是要寡人用这么大的声音说,你才能听见呐?”
  
  “陛下,您喝醉了。请您回宫!”韩云牧说罢瞧了沁弦一眼。他连忙大步走了过来。
  
  萧羽彦忽然攥住了韩云牧的玉簪:“你果然没有听寡人说话。耳朵长在这里是摆设吗?”说罢用力一拧,竟然将韩云牧的簪子给拔了下来。满头青丝散落,一双寒眸闪着危险的光。
  
  韩云牧终于有了动作,他一把攥住了萧羽彦的手腕:“请陛下回宫!”
  
  萧羽彦看着自己手里的玉簪,哈哈大笑了起来:“寡人揪掉了大司马的耳朵!哈哈哈哈,看你还敢不听寡人的命令!韩云牧,寡人命令你,将寡人背回去!”
  
  沁弦慌忙上前扶住了萧羽彦:“陛下,您可别说了。奴才扶您回宫!”
  
  萧羽彦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晃了晃脑袋,最后无力地搭在了韩云牧的肩膀上。韩云牧额头青筋跳了跳,最后黑着脸将萧羽彦抱了起来,大步走向了未央宫深处。
  
  群臣看着韩云牧的背影议论纷纷。太常凑到了令尹武子都的身侧,低声道:“大人,您看这大司马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令尹觑了太常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道:“咱们黎国这天啊,眼看说变就变,其实不然。”
  太常听着令尹的话,不明所以,便不再多言。
  
  而未央宫中,韩云牧将萧羽彦放在了床榻旁。“云洛公主”已经四仰八叉睡着了。他将萧羽彦摆在了那人身旁,正要离去。萧羽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扯着韩云牧的袖子。他这衣衫被一扯,露出了一片脖颈。
  
  萧羽彦呢喃了一句:“你的脖子怎么红了?”
  
  韩云牧抽回了袖子,转身走了。他向来不喝酒,除却自律,还因为他一喝酒便会浑身起小红点,又痒又痛,十分难受。
  
  出了未央宫,韩云牧对沁弦道:“照顾好陛下,明早送一碗醒酒汤来。”
  
  沁弦拱手道:“喏。大司马慢走。”他低着头一直等到韩云牧远去,才敢抬头。也不知道这宫中是什么情况。沁弦开了一条缝,向里面瞧去。
  
  只见那新嫁来的“公主”睡得鼾声震天,占据了大半张床铺。而他家陛下却蜷缩在角落里,十分可怜。沁弦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国君当成这样,还不如寻常百姓。他默默关上了门。
  
  而门一关上,方才还睡得鼾声震天的“云洛公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一个翻身骑在了身旁满身酒气的国君身上,腰间拔出了一把刀,悄无声息地抵在了萧羽彦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正文 皇后有毒   只需要轻轻一刀, 黎国从此易主。齐国和黎国也必将交恶, 战争只在这一刀之间。
  
  “云洛公主”咬了咬唇, 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了。
  
  忽然,身下的人睁开了眼。“云洛公主”心一横, 正要当机立断杀了这昏君。但萧羽彦只是迷蒙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闪。
  
  下一刻,萧羽彦忽然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云洛公主”皱了皱眉眉头, 恶狠狠地问道:“你哭什么?”
  
  “我.....我根本不想娶云洛, 沁弦,你说他们为什么老要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情?父王要我去稷下学宫, 我去了。母后要我当国君, 我也当了。韩云牧逼着我纳了一堆的妃子, 我也照做了。为什么还要我娶云洛?我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就算了, 还要把云洛姐姐一并带进来, 她一定会恨我的。”
  
  “云洛公主”听着这一番话, 心中很不是滋味。身下的人哭成了泪人,扯着他的衣袖用力擦了擦鼻涕和眼泪。萧羽彦哭了半天,朦朦胧胧意识清醒了一些。赫然瞧见一个人跨坐在身上, 酒顿时醒了大半。
  
  “你在做什么?!”萧羽彦惊恐地挣扎了起来,想要远离这个络腮胡子的壮汉。
  
  “云洛公主”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一面捂住了萧羽彦的嘴,一面俯身道:“今夜是陛下与妾身大喜的日子,当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萧羽彦被自己的皇后死死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这个时候,萧羽彦才后悔地想起当年在稷下学
  宫的那位教习武功的师父。如果自己当年可以认真一些,也不至于谁都能欺负一把了。
  
  那壮汉将萧羽彦轻易地翻转了过来,手掌只是按在背上,萧羽彦便像是被人压住了壳的王八。胳膊乱划,却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萧羽彦当年跟着云洛公主看了不少的风月图。除却男女之间那些个事儿之外,云洛公主对于两个男子之间的鱼水之欢尤其感兴趣,连带着萧羽彦也知道不少。
  
  男子虽然与女子的身体构造不同,不过两个男人在一起,却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享受欢爱的快乐的。
  
  萧羽彦惊恐地捂住了屁股,嚷嚷道:“来人呐!有人要非礼寡人!”
  
  但半晌,未央宫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反而传来了几声猥琐的笑声和低语声。
  
  皇后掰过了萧羽彦的胳膊:“彦郎说笑了,这怎么能叫非礼呢?”说着凑到了萧羽彦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萧羽彦顿时惊恐地弓起了身子。皇后就势捞住了萧羽彦的腰:“没想到彦郎如此热情,妾身——”
  
  “你放开寡人!”萧羽彦的酒劲还没过,挣扎了一下,只觉得头疼欲裂。话说到一半,又忘了要说什么。却还记得一定不能被皇后得逞了。于是费力扒着床边,挣扎着伸出手去。
  
  皇后笑盈盈地瞧着萧羽彦垂死挣扎的模样,半晌才松开了手。萧羽彦立刻扯了被子连滚带爬躲到了桌子下面,缩成了一团。
  
  静默了许久,黑暗中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萧羽彦竟然躲在桌子下面,就这样睡了过去。
  
  黑暗中,也不只是谁,长长地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沁弦入来替萧羽彦沐浴更衣。可走到床边,却不见了陛下的踪影,他慌忙翻箱倒柜地寻找。最后长满了络腮胡子的皇后慵懒地支起身,身姿妖娆。沁弦只是瞧了一眼,顿时辣的睁不开眼睛。
  
  可怜他的陛下,还得跟这么个人欢好。
  
  “你在找彦郎么?”
  
  听到这一声称呼,沁弦浑身一颤,隔夜饭差点吐了出来。他抖抖索索问道:“回娘娘,奴才确实
  是在找陛下。娘娘可知陛下去了何处么?”
  
  皇后伸手指了指桌子下方。沁弦掀开了桌布,只见萧羽彦一条胳膊搭在凳子上,脑袋枕在胳膊上,缩在桌子下面就这么睡了一夜。
  
  沁弦鼻子一酸,心疼地差点哭了出来。
  
  他唤醒了萧羽彦,轻声道:“陛下,今日虽无早朝,但还要去南书房议政。您早些梳洗吧。”
  
  萧羽彦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疑惑地挠了挠头:“寡人怎么会睡在这个地方?”
  
  皇后娇嗔了一句,声如洪钟:“还不是彦郎你,非要跟奴家玩躲猫猫。自己躲进去还不肯出来了。坏死了。”
  
  萧羽彦顿时想拍着大腿赞叹自己的机智!这种招数都能想得出来,不愧是一国之君。
  
  忽然,皇后穿着亵衣,露出了浓密的胸毛,大步走上前来:“彦郎,让奴家为你穿衣吧。”
  
  萧羽彦虎躯一震,慌忙摆手道:“公主远道而来,一定是累了。还是好生歇息吧。寡人......政务繁忙,午膳就回来了。”说完大步冲到了屏风后面,飞快换好了衣服,然后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出了未央宫,一阵风似的赶到了南书房。
  
  全程一气呵成,流畅无比。以至于萧羽彦到了南书房的时候,议政大臣们都还没到。只有韩云牧一人坐在左侧的书窗下翻看着奏章。
  
  听闻有人进来,韩云牧抬起头,正对上惊魂未定的萧羽彦:“你今日来得倒是早。”
  
  萧羽彦皱起了眉头,眯着眼睛看着韩云牧:“大司马这话什么意思?寡人平日里很疏懒朝政么?”
  
  韩云牧留下了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便低头继续查看起了奏章。萧羽彦暗暗含了一口气,近来韩云牧是越发桀骜不驯了。见到国君,连臣下的礼节都忘了。
  
  早些年先皇还在世的时候,韩云牧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刚当上将军,英勇善战,和齐国多次交战未有败绩。当时的百姓都以为遇到救星,萧羽彦小时候也拿他当大英雄看待。
  
  先皇很宠信韩云牧,以至于准许他自由出入宫禁。所以还未开府的萧羽彦时常都能在宫中见到他,练习骑马射箭时,还得到了他不少的指点。一度,萧羽彦是拿韩云牧当师父看待的。
  
  可是先皇去世之时,将萧羽彦托付给了韩云牧。希望他能够辅佐新君,在萧羽彦冠礼之前代掌朝政。韩云牧应承了下来,从此便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没有了韩云牧的准许,萧羽彦一条政令都发不出去。在朝廷之外,韩云牧加重赋税,百姓们怨声载道。朝廷之内,他更是只手遮天。起初那些反对他的大臣们,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贬官的贬官,最后只剩下一群应声虫。
  
  为什么权力可以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萧羽彦不太明白。
  
  朝臣们陆续到来,今日沁弦为大臣们准备了许多的凉茶。萧羽彦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清凉解暑。便让沁弦给各宫的妃嫔也送一些过去。
  
  寻常议政时,多半是韩云牧将一些尚有争议的折子留出,让各位大臣讨论。其他的都经过韩云牧的批阅,直接到了萧羽彦的手里。
  
  但基本所有的决策权都是在韩云牧手中。整个黎国,如今十条有九条政令都是韩云牧的意思。
  
  萧羽彦飞快看完手里的奏章,有几项是人员调动。如今朝中,除却那些骑墙派的老泥鳅,剩下的基本都是韩云牧的人。萧羽彦的母妃那头原本也是个望族。
  
  不过先皇临终前的那一年,似乎害怕外戚专权,有意打压。起初萧羽彦在朝堂还有些可用之人,到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表哥谢应宗算是一个。
  
  他站在一群议政大臣之中并不起眼,远远看去是个温吞的年轻人。平素遇到事情的时候,谢应宗偶尔会为萧羽彦说上两句话。但碍于韩云牧的威势,谢应宗往往也只能点到为止。
  
  但如今的朝堂,还能有人有这份心,萧羽彦已经很知足了。
  
  “陛下,江淮以北大旱,灾情大有扩散的嫌疑。灾民流离失所,涌入了衍台城,引起了不少的骚乱。当地郡守被灾民暴打重伤,粮仓被抢劫一空。微臣以为,此次灾情若不重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令尹上奏道。
  
  萧羽彦刚刚晃了晃神,听到令尹的上奏,思忖了片刻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寡人不是颁发了罪己诏么?”
  
  “罪己诏是为向上天请罪。但此次恐怕不是天灾那么简单。臣以为,当派一位大臣前往灾区,一来监督组织好救灾事宜,二来可调查其中是否有人发国难财。”
  
  萧羽彦总算听明白了。令尹的意思是,这次不仅是天灾,还有人祸。此前国库已经拨了米粮过去,也号令当地官员开仓放粮。同时平抑物价。但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证明其中有人从中作梗。
  
  这种时候,还要发黑心财,简直该千刀万剐。萧羽彦扫了眼大臣们,又瞧了瞧一旁正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韩云牧。此次救灾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也是立功的好机会。
  
  萧羽彦的目光落在了谢应宗的身上。是时候培植一些亲信了。不过依照韩云牧的套路,但凡是国君提议的,他必定是反对。但凡是国君反对的,他必定积极倡导。萧羽彦决定曲线救国。
  
  “武卿说的有理。那么派朝中哪位大臣去好呢?”
  
  令尹的脖子不自觉地开始往一边的韩云牧身上转。
  
  “武卿,脖子不舒服么?”萧羽彦冷声道。
  
  武子都连忙转过头:“微臣......微臣以为,许灵鈞,许大人举荐自衍台城。临近家乡,对当地事务较为清楚。可当重任。”
  
  “许灵鈞?”萧羽彦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似乎朝堂里是有这么一号人。去年举孝廉时入朝为官,一进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了韩云牧。而且是大张旗鼓前去的,朝中人尽皆知。
  
  此人极会钻营取巧,如今已经是朝中从四品的官员了。令尹武子都推荐这么个人,多半也是看在韩云牧的面子上。
  
  “许灵鈞不错。虽然至今还没有什么政绩,但是从许大人升官的速度来看,必定有过人之处。”萧羽彦说话间,武子都的脖子竟然又转向了韩云牧。
  
  萧羽彦目光一凛:“武卿,寡人瞧着,你这脖子怕是落枕了吧?寡人近来听说了一个偏方,专治落枕——”说罢向沁弦招了招手。
  
  沁弦忙走了过去,俯身将耳朵贴了过去。萧羽彦低语了两句,他面露难色:“陛下这般,恐怕......不妥吧?”
  
  “快去!”
  
  沁弦只得无奈地领命出了南书房。
  
  武子都慌忙上前奏禀道:“多谢陛下关心,但微臣......并无不适。偏方就不必了吧?”
  
  “寡人一番好意,令尹也要推却么?”萧羽彦扬了扬眉,目光阴沉。
  
  武子都忍不住转头瞥向了韩云牧,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正文 寡人挂树上了   不多时, 沁弦回到了南书房, 手里还捧着一个重物。在场的大人瞧着那样物什, 纷纷变了脸色。
  沁弦竟然带回了一个囚犯用的枷锁。这枷锁重二十多斤,沉重无比。戴着这东西,别说是转头了, 就是扛着也很吃力。
  
  “来人呐,替武大人带上,好好治治落枕!”萧羽彦一声令下, 两旁的内侍官便大步上前, 替武子都戴上了枷锁。武子都到底是个文官,扛着这枷锁, 没多久便出了一身冷汗。
  
  萧羽彦只做看不到, 议政大臣们果然收敛了许多。数次想看韩云牧作何反应, 却生生地克制住了。
  
  萧羽彦这才不疾不徐地看向韩云牧:“说回正事, 韩爱卿觉得许灵鈞此人如何?”
  
  发生了方才的事情, 韩云牧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妥。”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萧羽彦心花怒放, 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
  
  “那韩爱卿觉得朝中谁人可当此重任?”
  
  韩云牧深瞧了萧羽彦一眼,缓缓开口道:“谢大人入朝为官七载,形式稳妥, 为官清廉。可当重任。”
  
  萧羽彦原本以为还要有所周折,却没想到韩云牧竟一语中的。
  
  谢应宗也是机灵,不等其他人有何反应,立刻上前一步拜道:“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好。既然谢卿家有为国效力之心,韩爱卿又极力举荐。赈灾之事,便交给谢卿家了。”
  
  “微臣定不辱命!”
  
  谢应宗说着抬头看着萧羽彦一眼。四目交错,一个眼神,君臣之间便明白了彼此所想。
  
  解决了此事,萧羽彦心情大好。韩云牧原来这么好对付。萧羽彦呷着茶,优哉游哉地瞧了瞧韩云牧,耳边听着大臣们商议着国是。
  
  韩云牧低着头蹙眉看着奏折,因为长期蹙眉,额头已经出现了一道竖纹。忽然,他将一本折子递给了身旁的侍从,再由侍从递到了萧羽彦的手中。
  
  萧羽彦疑惑地瞥了眼那本折子,忽然满口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又倒吸了一口气,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沁弦连忙上来扶着萧羽彦的后背。
  
  国君如此失态,倒让大臣们心中颇有些疑惑。但没等他们开口询问,韩云牧便说道:“今日议政就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喏。”大臣们齐齐应声,然后整齐划一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韩云牧,萧羽彦和沁弦。萧羽彦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指着那本折子惊恐道:“锦乡侯的请安贴是什么时候递来的?”
  
  “七日前。”
  
  “他......他如今人在何处?”
  
  “侯府。”
  
  萧羽彦一脸绝望地看着韩云牧:“你怎么不拦着他?!”
  
  “我黎国虽有规定,封地内藩王侯爷非诏不得入王都。但逢陛下大婚,大寿,太后大寿等重大庆典时。可先递上请安贴,再入王都。”
  
  “可请安贴还没到,他就入京了。这不合规矩吧?”萧羽彦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循例,请安贴抵达王都后三日内,陛下未驳回,就算是认可锦乡侯可以进王都了。”
  
  萧羽彦一拍桌子,怒道:“韩云牧,这折子都是你经手的!为何你不替寡人驳了他?!”
  
  韩云牧瞥了萧羽彦一眼:“臣代理朝政,批阅的都是朝堂上的事情。但锦乡侯的请安贴却是陛下的家事。臣一早命人送到了南书房。但凡是陛下勤快一些,也不至于让这份折子出现在臣的手里!”
  
  萧羽彦哑口无言。韩云牧所言,巨巨属实。这几日为了大婚,萧羽彦一直消极抵抗,折子也不批阅。就是想给韩云牧添堵,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锦乡侯是萧羽彦的皇叔。很多年前也是如同公子顷白一般的存在,萧羽彦的父皇若非是嫡长子,恐怕这皇位也是坐不稳的。
  
  不过这位皇叔过了三十之后便开始沉迷女色,还酷爱跟小辈们玩闹。萧羽彦从小没少被他整过。
  尤其是六岁那一年,两人在御花园打了个照面。当时萧羽彦嫌身边侍从吵闹,便将他们都赶走了。
  
  锦乡侯素来笑面迎人,生得白胖讨人喜欢,萧羽彦便不曾有戒心,与他攀谈了起来。结果锦乡侯谎称看到了李子树上结了苹果,萧羽彦不信,让锦乡侯举高了去看。
  
  谁承想,锦乡侯直接将萧羽彦挂在了树杈子上。而且那树杈子十分隐蔽,加上萧羽彦当天穿了一身绿,还是锦乡侯送的云锦,与李子树浑然一体。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个究竟。
  
  锦乡侯笑得脸上的肉都颤抖了起来:“侄儿啊,我怎么觉得你跟这棵树这么配呢?”
  
  当时萧羽彦吓坏了,颤抖着声音哀求道:“叔父,你......你别吓我了。放我下来吧......”
  
  “上面风景是不是很好?”锦乡侯却并不急着将萧羽彦放下来,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碧绿的小人儿。
  
  “不......不好......”萧羽彦到底是年纪小,吓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锦乡侯皱起了眉头:“你看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怎么跟个女娃似的。胆子太小了,要训一训!”
  
  “叔父,彦儿不哭。你放彦儿下来好不好?”萧羽彦啜泣着哀求道。
  
  锦乡侯冷哼了一声:“你这么抖,肯定是要摔下来的。如果你再叫的话,天上老鹰也会下来吃了你!要知道,老鹰很可怕的。它们不会一下子吃了你,而是一点点地先啄掉你的眼珠子。然后吃掉你的心肝!”
  
  说话间,萧羽彦真的看到了地上投下来的飞鸟的影子。顿时紧绷着身子,捂着嘴,一声不敢出。锦乡侯伸了个懒腰:“叔父刚刚抱你,胳膊有些酸了。你先在上面看看风景,叔父去休息一会儿。回来就抱彦儿下来。”说完就走了。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哀鸣。
  
  萧羽彦被挂在树上,就这么等啊等啊。太阳穿过树叶,在细嫩的脸颊上投射下斑驳的光。风一吹,树杈还会随风晃动。那么高的树杈,如果摔下去一定很疼。
  
  萧羽彦就在这样的恐惧之中,一直等到了天黑。远方传来沁弦,母后和许多御林军的声音。可萧羽彦不敢出声,因为不远处的枝桠上停了一只乌鸦。传说乌鸦以腐肉为食,是会吃人的!萧羽彦拼命捂着嘴,眼泪划过手背,滴落了下去。
  
  整整一夜,萧羽彦就这么被挂在树杈子上,一动也不敢动。第二天,宫中的御林军才在树上发现了已经昏迷的萧羽彦。
  
  过了没多久,锦乡侯就被先皇派遣去了封地。那时候,萧羽彦响不停,为什么平时和蔼可亲的叔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当初父皇连生了六个女儿。朝中大臣施压,父皇不得
  不答应,倘若母后肚子里的孩子仍旧是女儿。便将这国君之位传给锦乡侯。
  
  是自己的出生,让锦乡侯从此与这至高无上的王座绝缘。
  
  如今他又要回王都了,此来也不知道又要造出什么幺蛾子?萧羽彦看着眼前的韩云牧,不由得忧心忡忡。真是眼前的饿狼还没关进笼子里。后面又放出来一只老狐狸。而宫里,还有一只母老虎
  虎视眈眈。
  
  萧羽彦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现而今,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萧羽彦决定暂且犯下和韩云牧的恩怨,先把锦乡侯这
  只老狐狸哄回封地再说。
  
  “那个......韩爱卿。近日寡人大婚,一直由爱卿操劳。真是辛苦了。”萧羽彦负手走到韩云牧的身前,仰头看着他,“寡人要好好犒劳你。不如今日午时,留在宫中同寡人一同用膳?如何?”
  
  韩云牧眯起眼睛打量了萧羽彦一番,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冷笑:“陛下相邀,臣却之不恭。”
  
  萧羽彦舒了口气,近来要好好哄一哄韩云牧,让他去对付锦乡侯。只要臣子们斗起来,国君就可高枕无忧了。何况,这一来还能找借口不回未央宫去瞧皇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简直一举三得。
  
  “小弦子,你说寡人这智慧,当个国君是不是都有些大材小用了?”萧羽彦在内堂,一面换上常服一面对沁弦道。
  
  “可不是么。就陛下您,从小就聪明绝顶。一篇《韩非子》,三个月就背上了!”
  
  萧羽彦拉下脸来,拧了拧沁弦的耳朵:“你这是谁给的胆子,连寡人都敢讽刺了?!”
  
  沁弦吃痛地叫了起来:“诶哟,诶哟,陛下饶命啊。奴才的耳朵揪坏了,谁来听陛下的命令啊?”
  
  萧羽彦松了手,哼哼了一声:“你说的倒也是。这宫里宫外,恐怕只有你最听寡人的话了。你说寡人如何才能当一个像先祖父那样的国君呢?”
  
  沁弦挠了挠头,为难道:“陛下,奴才大字不识,哪里懂得什么治国的道理。”
  
  萧羽彦叹了口气:“寡人如今真叫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啊。”说着换好了常服,大步走到了书房外面。
  
  韩云牧正站在书架前,负手看着上面的书。不得不说,单从背影来看,韩云牧身长七尺有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长身玉立,什么衣服穿到他身上,都能显得身姿挺拔。
  
  只是有一件事,萧羽彦一直不明。为何韩云牧一直以来,都没有娶妻?他在黎国只手遮天,为的难道不是将来子嗣也能享福么? 正文 侍寝   正思索着, 韩云牧转过身来, 上下打量了萧羽彦一番。这才道:“陛下请——”
  
  萧羽彦微微颔首, 大步走向了偏殿。韩云牧一言不发跟在身后,脚步声十分沉稳。宫人一早在偏殿备下了今日的午膳。
  
  但黎国国君的午膳,也堪称是简陋。一荤三素一汤。而这, 也是韩云牧的意思。
  
  因为这件事,萧羽彦在韩云牧的罪行上狠狠记了一大笔。他非要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饿其体肤云云。但萧羽彦除了觉得自己越发细脚伶仃,四肢无力, 方便韩云牧拎来拎去之外, 根本没觉得意志得到什么锻炼。
  
  面对这清汤寡水, 萧羽彦提议到:“韩爱卿, 既然今日你来了。不如寡人让御膳房多备几道菜?这些菜, 恐怕爱卿吃不饱吧?”
  
  韩云牧不置可否。萧羽彦只当他是默认了, 便命御膳房又准备了几道大菜。
  
  但御膳房那边左等右等,总也不见踪影。萧羽彦觉得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用午膳,也有点沉闷, 便主动夹起了一只猪脚放在了韩云牧的碗里:“韩爱卿是武将,这手总是要拿□□的。来,吃个猪蹄以形补形。”
  
  “......”
  
  过了一会儿,韩云牧也夹了一大块鸡蛋放在萧羽彦的碗里:“鸡蛋补脑,陛下也需要补补。”
  萧羽彦咬了咬牙,虽然非常生气,还要笑着接过来。
  
  沁弦看着国君和大司马互相伤害,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十分诡异。此刻他只想快速逃离现场,以免被波及到。便道:“陛下,奴才去催促一下御膳房。”
  
  萧羽彦摆了摆手,咬牙切齿地吃掉了碗里的鸡蛋。沁弦不在,这汤也只能自己舀了。萧羽彦的手刚碰到勺子,韩云牧便也伸出了手去。
  
  他接过勺子,自然而然地替萧羽彦盛了一碗汤:“猪腰子汤,以形补形。陛下要多喝一些,好早点诞下皇嗣。”
  
  萧羽彦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汤:“韩爱卿也是啊。多吃点韭菜,说不定就有心气娶个夫人了。”
  
  就在两人借菜发挥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惊呼声:“娘娘,您不能进去啊!陛下和大司马大人正在——”
  
  话还没说完,来人便已经径直闯了进来。萧羽彦的整张脸顿时都皱到了一起:“你......你怎么来了?”
  
  皇后脚底生风,三两步跨到了萧羽彦身前。抬了抬手,身后的宫女便立刻端着几道菜走上前来。
  
  皇后福身拜了拜:“陛下。妾身听闻陛下今日要加餐,念及陛下为国操劳,所以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爽口小菜。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说罢,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还娇羞一笑。
  
  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韩云牧也觉得眼睛被莫名辣了一下。他这一次,真是让国君受了天大的委屈。齐王这一招,真是杀人不见血。
  
  听说是皇后亲自下厨,萧羽彦连忙唤来了沁弦:“小弦子,速速替寡人试食,好让寡人亲自品尝皇后的一片心意。”
  
  沁弦惊恐地望着萧羽彦,发现他敬爱的陛下并不是在开玩笑,只能一脸悲壮地走到了宫女们面前。一道一道品尝了过去。
  
  沁弦只觉得心凉如水,没想到多年主仆情,陛下居然这般绝情。于是他一咬牙,即便嘴里吃到的东西像是放了三个月的泔水,也面不改色吞了下去。最后挤出一丝笑容来:“陛下,娘娘的手艺真是好!宫里的御厨都可以赶出去了。”
  
  萧羽彦看着沁弦神色自若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热情地对韩云牧道:“韩爱卿,今日正巧是碰上了。来,随朕一起品尝品尝皇后的手艺。”
  
  皇后大步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替萧羽彦盛了加尖一碗饭菜。萧羽彦正巧还没吃饱,准备大快朵颐。虽然这菜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沁弦既然试了没事,证明口味应该还可以。
  
  于是萧羽彦张口吃了下去。就在那一刹那,萧羽彦只觉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对面韩云牧也是,皱着眉头要将那一口菜吐出来。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皇后忽然哽咽:“大司马大人是觉得孤做的菜不好吃么?哀家十指纤纤,出嫁前从未沾过阳春水。今日为陛下洗手做羹汤,却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羞辱。”说罢嘤嘤哭了起来。还拿帕子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样的大汉嘤嘤哭泣,画面实在超出了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国君和大司马连忙大快朵颐,食不知味地将那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吞咽了下去。
  
  这东西虽然难吃,可至少没有毒。萧羽彦一边吃着,一边瞥了眼一旁的皇后。眼角的余光忽然瞧见了沁弦。
  
  他已经面色铁青,似乎是山雨欲来的征兆。片刻后,沁弦噗通跪在了地上:“陛下,奴才腹痛难
  忍,恳请离开片刻。”
  
  萧羽彦和韩云牧一怔。沁弦不等国君首肯,便连滚带爬跑了。
  
  皇后抬起手中的帕子,掩唇笑道:“哦吼吼,这小奴才可真有意思。妾身见陛下和大司马吃的如此津津有味,我心甚慰。想必二位还有国是要商议,妾身便先行告退了。”说罢甩了甩帕子,扭着熊腰扬长而去。
  
  萧羽彦生无可恋地看着一粒米都没剩下的碗,幽幽道:“韩爱卿。如果寡人有一日失手杀了皇后。你会原谅寡人吗?”
  
  韩云牧心平气和地看着萧羽彦:“皇后毕竟是从齐国嫁过来的。但齐国嫁来的是一位公主,而这,是个男人。”
  
  他这算是首肯了!萧羽彦本该激动得热泪盈眶,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顾不上了,只剩下肚子里的翻江倒海。而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萧羽彦第一次看到韩云牧的表情如此生动......
  
  于是一整个下午,黎国的国君都没能离开恭桶。大司马一直神情凝重,看似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额头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煎熬。
  
  萧羽彦虚脱地趴在南书房的寝宫内,有气无力地垂着胳膊。沁弦今日是无法前来贴身伺候了,萧羽彦晚上吃不下饭,虚弱地趴在床上琢磨着要怎么把这个皇后给弄走。
  
  原本萧羽彦没打算这么快解决身边这个祸患的,但再这样下去,锦乡侯说不定就能被天大的馅饼砸中,直接当上黎国的皇帝了。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后宫起火了,萧羽彦哪有心思对付锦乡侯。为君之道,在于权衡。后宫也是如此。
  
  这些都是当年先皇总结出来的帝王之道。但萧羽彦的父王从来没有机会在后宫施展他的权衡之术。因为先皇在世时,国家治理得并不怎么样,也没有卓著的政绩。唯一传遍五国的名声便是——惧内!
  
  萧羽彦是决计不会走父王的老路的。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挑起后宫妃嫔的争斗之心!后宫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前人人都得不到雨露。现在皇后一人独宠,难免招人嫉恨。到时候......萧
  羽彦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都说人动歪心思的时候,容易遭到天谴。萧羽彦这一肚子坏水咕噜噜冒泡的时候,寝宫之内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一人。
  
  听到声响,萧羽彦以为是宫人。头也不抬地喝道:“寡人并未传召,你进来做什么?!”
  
  “妾身是来侍寝的。”皇后粗犷的声音震得萧羽彦耳膜一痛。说话间,一只手已经轻轻覆在了萧羽彦的后背上。
  
  皇后一脸关切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今天中午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这般虚弱。可是生病了?”
  
  萧羽彦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避免危险部位暴露:“皇后有心了。寡人......寡人无疾。”
  
  话一说完,皇后面色大变:“陛下此言,倒让妾身想到了蔡桓公!正是因为他讳疾忌医,最终才会病入膏肓。陛下可切莫学他,一定要有病就治!”
  
  “寡人只是吃坏了东西,太医已经前来看过了。皇后.....且回吧。”萧羽彦偏过头去,不想面对皇后这张销魂的脸。
  
  但皇后还是握住了萧羽彦的手:“陛下,妾身不才,却学过一些推拿之术。让妾身为陛下排忧解难吧!”说罢不由分说扯过了萧羽彦。
  
  “不不不必了,寡人——啊——”萧羽彦话音未落,腹部便遭到一下痛击。
  
  皇后力气奇大,轻轻一扯,就将国君拉到了自己面前,重重点在了萧羽彦的腹部。然后就势顶起,一个翻转撂倒在了床上,再一个翻身跨坐在了萧羽彦的腰上。
  
  萧羽彦挣扎着叫了起来:“住手!你这是在谋杀亲夫!寡人——嗷——啊——呜——”
  
  皇后自肩膀至腰部,对着萧羽彦大展身手,当场练了一套大力金刚指。痛得萧羽彦哇哇大叫,只觉得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
  
  “陛下,妾身方才只是先替您松了松筋骨。现在才是正式要开始推拿了。” 正文 夜探寝宫   萧羽彦听到这句话, 顿时两眼一黑, 晕了过去。
  
  皇后拍了拍身下人的脸, 对方一动不动,彻底没了知觉。他冷哼了一声:“一国之君竟是这等鼠辈。黎国这气数真的是要尽了。”
  
  他利落地翻身落在床下,大步走到了南窗下的书桌旁。上面正横七竖八摆放着一些奏折, 杂乱的奏折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他抽了出来,却发现纸上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名男子,临风而立, 飘逸俊美。轮廓寥寥几笔勾勒, 却足见画功精妙。只可惜男子却并未画上面孔。
  
  画像旁用隶书写了几行字:“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 西方之人兮。”
  
  西方?黎国的西边不正是齐国。皇后回头看了眼昏迷中的萧羽彦, 黎国的这些人真是怪异。这国君似乎思慕着齐国的什么人, 可画像上又分明是个男子。
  
  皇后放下那张纸, 翻了翻桌上的奏折, 最后落在了桌边一本翻开的奏折上。那是锦乡侯的请安贴, 他伸手取来,仔细阅览了起来......
  
  萧羽彦这一晕,便是一整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浑身像是要散了架。若不是衣服完好,萧羽彦简直怀疑自己昨夜是被皇后给霸王硬上弓了。
  
  挨了皇后这么一番折腾,萧羽彦足足休养了七八天,这才稍稍缓过劲来。但韩云牧就不同了,虽然同吃了一碗黑暗料理。他只用了两天就恢复了元气。
  
  所以这几日的早朝和南书房议政都是由韩云牧代劳。萧羽彦想要掺和,也是有心无力。而这,都是那个假公主的错!
  
  傍晚时分,沁弦端着御膳房熬的小米粥走进了南书房。自打皇后入宫以来,萧羽彦就躲到了南书房。
  
  “小弦子。寡人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怎么样了?”萧羽彦喝了口养胃的清粥,就着巴掌大的一碟小咸菜,看起来又凄凉又惨淡。
  
  沁弦上前道:“这齐国陪嫁的婢女和使臣口风都很紧,奴才费了好半天功夫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们一口咬定,和陛下您行了三书六礼的就是云洛公主。”
  
  “齐国那边的回复呢?”
  
  “那边传了话来,说当时公主出嫁。国君亲自送到的城门口,皇后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好多人都看到了云洛公主,都惊为天人。这些做不得假的。”
  
  萧羽彦吃光了碟子里最后一根咸菜,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一下嘴:“照你这么说,齐王还真没动那个心思要算计我们黎国?”
  
  沁弦不解地国君。萧羽彦摆了摆手:“朝政上的事情,你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不过有一件事连寡人也不能理解。你说为什么公子顷白会出现在咱们黎国?他来做什么?”
  
  “公子顷白?就是文才冠绝天下的四公子之首,齐王第二子,穆顷白?!”
  
  萧羽彦点了点头:“那天我让十七掳......请的人,就是他。”
  
  沁弦沉吟了片刻,提议道:“奴才以为,陛下可以从那个假公主身上下手。说不定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有道理。这个假公主不简单,寡人要好好了解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说完站起身,揉了揉肚子,“今晚,寡人要亲自去试探他!”
  
  “陛下果然是虎胆雄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等风姿气度,奴才佩服。”
  
  萧羽彦被沁弦这么一夸,十分受用,连日来的憋屈一扫而空。
  
  于是入夜时分,皇宫之中万籁俱寂。两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未央宫。巡夜的士兵瞧见这两道身影,正要上前呵斥。但当灯笼照见两人的脸的时候,他们又自觉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转身走了。
  
  未央宫中,除却皇后的陪嫁丫鬟之外,其他的都是萧羽彦的人。虽说在萧羽彦和大司马之间,他们会偏向大司马。但大司马不在的时候,萧羽彦还是黎国至高无上的君王。
  
  于是萧羽彦派了一名宫人支走了假公主的陪嫁丫鬟,一样高矮的两道身影蹿进了未央宫中。
  
  此时的未央宫中,烛火熄了大半。看样子皇后应该是睡了。萧羽彦和沁弦都是心有戚戚,两人蹑手蹑脚探头向寝宫里看。影影绰绰似乎看到桌上摆着皇后第二日要穿着的衣服。
  
  因为皇后身形健硕,宫中的尚宫局赶制了许多大号的襦裙,费了许多的布料。萧羽彦很是心疼。
  
  “小弦子,你去床边翻翻看。寡人去那边——”萧羽彦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柜。
  
  沁弦变了脸色,惊恐地抱住了萧羽彦的大腿:“陛下饶命啊。奴才害怕——”
  
  萧羽彦慌忙捂住了沁弦的嘴,耳语了两句。沁弦这才不情不愿地向龙榻挪去,萧羽彦身手灵活,蹑手蹑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在说书先生那儿听到的故事情节,于是就地一个翻滚。砰地一声,脑袋磕在了桌子上。
  
  沁弦回过头,露出了看智障的眼神。萧羽彦吃痛地揉了揉脑袋,继续小心翼翼走到了衣柜前。
  寂静的未央宫中,沁弦忽然低声唤道:“陛下,皇后不在这里!”
  
  萧羽彦眯起眼睛瞧了瞧,果然,龙榻上什么人都没有。沁弦飞快起身,伸手掀开了被子,又飞快摸向枕头下方,忽然脸色一变。
  
  他一溜小跑到了萧羽彦身边,低声道:“陛下,太可怕了,这假公主其心可诛啊!”
  
  萧羽彦低头瞧了瞧沁弦拿来的东西,面色一下子变了。
  
  这是一把古朴的金错刀,刀身暗哑,握在手中很沉重。但这种刀削铁如泥,是一把趁手的近身武
  器。而眼前的这一把,上面刻了繁复的花纹。刀鞘上镶嵌了一枚白色的和田玉。这种玉极其稀有,尤其是像这块这样通体无暇的,更是和田玉中的上品。
  
  萧羽彦认得这把金错刀。
  
  在稷下学宫的那些年里,萧羽彦经常被同窗欺凌。五国未来的君主和随同而来的兄弟们各自成群结队,只有萧羽彦,孑然一身。六个姐姐无缘学宫,萧羽彦自小就一个人读书,玩耍。
  
  乍来到稷下学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其他的孩子打成一片。而未来的君王们总是心智过早成熟,弱国依附强国,强国欺负弱国。一切成人世界的规则,从孩子的身上就已经初见端倪。
  对萧羽彦来说,每天挨打,被欺凌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唯独有一人,从来不曾参与到那些靠欺凌别人取乐的同窗之中。
  
  那个人就是穆顷白。当时的穆顷白已经是名满五国的神童,写出来的诗赋被广为传颂。他对琴棋书画都有研究,小小年纪,一幅画便已经是千金难求。
  
  但穆顷白也仅仅是不欺负萧羽彦而已,却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此事。
  
  直到有一日,射御课上。萧羽彦骑着马搭弓射箭,如常脱了靶。世子们挤眉弄眼发出了嘲讽的笑声,萧羽彦权当没看见。
  
  但就在萧羽彦准备离开马场,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拉开了弓箭。
  
  利箭破空,顷刻间从萧羽彦的耳边飞过,没入了身前的土地里。萧羽彦回过身,惊恐地看到楚国的王世子熊绍正拉满了弓指着自己。
  
  背后一群人起哄道:“小胖子。你过来给老大磕个头,并且大叫三遍,萧羽彦是猪,老大就放过你了!”
  
  萧羽彦冷静下来,没有理会他们的哄闹。但就在萧羽彦转身的一刹那,又是一箭破空,擦着小腿过去。布料撕扯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传入脑中。
  
  萧羽彦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身后传来了一阵雀跃的欢呼。熊绍骑着马小跑着过来,趾高气昂地看着萧羽彦:“小胖子。这一箭是让你记好了,你们黎国人就只配当我们楚国人奴隶!等你当上了国君,记得要跪着把玉玺捧到我面前来!”
  
  长久以来积压的怒火在那一刻爆发。一向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萧羽彦冷笑着看着熊绍,反唇相讥:“你们楚国先祖,当年不过是周王宫的浣奴。我们黎国先祖却与周天子一脉同宗。熊绍,你的母妃曾经也只是大臣府中的舞姬吧?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是奴隶的血!”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熊绍,他一个翻身从马上跳落。挥拳砸在了萧羽彦的脸上,萧羽彦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咬住了熊绍的胳膊,两根手指迅捷地插在了他的眼睛上。
  
  熊绍吃痛地大叫了一声,他的小跟班们立刻一拥而上。萧羽彦被围在中央,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就在萧羽彦觉得自己快要这么死掉的时候,忽然头顶上空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世子们停了手,回头看着来人。熊绍冷哼了一身:“穆顷白,这小子就是欠揍。你别多管闲事!”
  
  穆顷白深瞧了他一眼,拨开众人扶起了奄奄一息的萧羽彦,声音动听悦耳,像是空谷中的古琴声:“萧羽彦,你没事吧?”
  
  “穆顷白,你今天如果帮这小子,就是跟我们作对!赶紧让开!”
  
  穆顷白并不理睬熊绍,而是取下了腰间的金错刀,塞进了萧羽彦的手里,声音温润:“你拿着这把刀,我带你去看巫医。倘若有人还想来欺负你,你就用这把刀斩下他的手。”
  
  穆顷白的语气波澜不惊,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周围的世子们除了一身的冷汗。萧羽彦蜷缩在穆顷白的怀里,自下而上看着他的脸,迷迷糊糊地想道:这世间怎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倘若他能一直这样保护自己就好了......
  
  可现在,萧羽彦看着沁弦手里这把刀,万般滋味在心头。从前保护自己的那把刀,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手。
  
  沁弦晃了晃手:“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萧羽彦回过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水声。沁弦显然也听到了,两人顿时警觉了起来。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向偏殿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