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缘起
陆清岚死时, 恰逢自己三十岁生辰。
那日成康帝萧少玹难得放下堆积如山的公务, 摆驾月仙殿为其庆生, 酒酣耳热之际,皇帝十分高兴,承诺要晋她贵妃之位, 还要给她一个孩子。
陆清岚嫁给萧少玹十四年,当了八年的陆淑妃,却始终未尝孕有子嗣。不是陆清岚不能生, 而是成康帝不想让她生。这一点萧少玹明白, 陆清岚更明白。
陆清岚娇声谢恩,对他笑靥如花曲意逢迎一如往昔。她面容娇羞, 两颊绯红, 一双美眸雾蒙蒙的像是被清泉洗过, 美得惊人。三十岁的人了, 却依旧雪肤花貌, 成康帝后宫粉黛三千, 论容貌没一个人及得上她。
萧少玹有些喝多了,握住她一只白嫩的小手,柔声安慰道:“爱妃你尽管放心, 陆家是陆家,你是你。陆瀚和陆文廷大逆不道,已遭国法严惩,这件事揭过去了,朕就不会再追究,你好生做你的淑妃,好好服侍朕,为朕生儿育女,朕将来定不会亏待你!”
听了这话陆清岚的笑容不由一凝。
成康帝所说的陆瀚和陆文廷,一个是她的大伯父,一个是她的同胞兄长。一年之前,两人都是大齐权倾朝野的人物,只是如今,却已尽皆埋骨地下,化为一抔黄土。
陆清岚出身长兴侯府,长兴侯府乃大齐数一数二的簪缨之家,府中人才鼎盛,为萧少玹登上皇位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萧少玹登基后论功行赏,陆瀚为户部尚书,掌管了齐国的财政大权。陆文廷为云州总兵,手下统兵十万。长兴侯府一文一武,一内一外,萧少玹本就多疑,见长兴侯府势力如此之强劲,简直是睡难安寝。
萧少玹正要想法子解除两人的权力,恰好庆王反了。
庆王萧少珏小成康帝五岁,是先皇第九子。长得俊美无双风采照人,被誉为“皇室第一美男子”。他在众兄弟中是最为神秘莫测的一个人,性子古怪冷淡但能力极强,善于伪装又极擅权谋韬略。先皇死前,曾将锦衣卫和东厂移交给萧少珏统领。
他积极推行特务统治,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便将两大秘密机构的触角深入到国家机构、各大世家以及军队的个个角落中去,将整个大齐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的白色恐怖中,“庆王萧少珏”五个字俨然成为混世魔王的代名词。
在他的领导下,锦衣卫和东厂的规模空前膨胀,成为凌驾于朝廷所有衙门之上的“超级机构”。他也借此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度威胁到皇权。
萧少玹登基后与他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权力斗争,最终剥夺了弟弟的权柄,将他赶到贫瘠的海州就藩,不成想萧少珏仅用了三年时间作准备,就拉起一支庞大的军队,公然举兵叛乱。
成康帝派兵迎击,没成想萧少珏秘密工作做得好,指挥起军队来也是驾轻就熟如臂使指。萧少玹连换了五位统军将领,依旧兵败如山倒。不到半年,海州、安州、贺州、兴州相继沦陷,萧少珏一路高歌猛进拿下了大齐陪都南都,将大齐一半的国土和百分之七十的粮食产区纳入囊中。
无奈之下成康帝只得重新启用被他找借口降职的云州总兵陆文廷。大齐两位最年轻也最富才华的将领在仁州啸聚上百万军队,展开激烈的对峙和反复的争夺,互不相让,谁也无法在短期内打败对手。
战争,一打就是三年。
朝廷军本来在粮食供应和后勤补给上处于劣势,多亏了大齐有一位能干的户部尚书。陆瀚是个极为擅长组织和协调的战略型人才,战争期间他积极改革国家税收政策,安抚广大黎民百姓,极大保障了军队的后勤供应。
战争进入第四个年头,形势终于发生逆转,一向身体极好的萧少珏突然重病卧床,不能理事,无法指挥军队。灵魂人物病倒,海州军再无一个威望和能力足可以与陆文廷匹敌的统帅。
陆文廷抓住机会,水陆两军协同配合,在清河战场上中击溃海州军主力。是役二十多万海州军被分割包围在清河两岸,海州军死伤人数超过十万,剩余的叛军全部缴械投降。
萧少珏被迫退入南都。
陆文廷乘胜追击,几十万大军将南都团团包围。眼看大势已去,萧少珏在南都行宫之中点火自焚,海州军二号人物仇飞白率领残部投降。至此历时四年的庆王之乱终告弥平。
长兴侯府力挽狂澜,赢得了空前巨大的实力和威望。如此天大的功劳不能不赏,萧少玹只得加封陆瀚为东阁大学士,任命陆文廷为兵部尚书,两人一个成了内阁阁老,一个成了六部尚书,皆是位极人臣。
萧少玹是一位极为刻薄寡恩、多疑猜忌的君主。他表面上对两大功臣委以重任,百般信任,实际上却高度警惕,生怕陆家有不臣之心,并且想法设法削弱陆家的权力和影响力。
陆瀚宦海浮沉多年,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陆瀚加紧约束门人子弟,并开始称病不朝,不在参与朝廷决策。陆文廷也被伯父劝服,主动上交了全部兵权。表示出了对成康帝的臣服。
陆家的退让并没有让萧少玹彻底放心,就在陆文廷平定庆王之乱的第二年,也就是成康九年,萧少玹就迫不及待地对陆家下手了。
恰皇帝圣寿,君臣饮宴气氛正好,忽然冲进一队锦衣卫,将陆瀚当场缉拿,锦衣卫指挥使樊杰当众宣布陆家结党营私、阴谋作乱、里通外国、图谋不轨等十二条大罪。
陆文廷带领亲卫奋起反抗,本可以夺路而逃。大齐军中所有的将领几乎都跟着这位大帅打过仗,中下层军官都是他一手提拔任命,只要他逃出皇宫,振臂一呼,未必不能废了萧少玹这个昏君。
萧少玹却以陆清岚为人质逼他就范。二人兄妹情深,陆文廷被逼无奈只得乖乖放下武器。
萧少玹本已承诺对陆家人只捉不杀,一转身却又变卦,当晚便将陆文廷秘密处死。陆瀚在天牢之中得知侄儿被杀的消息,自知难以活命,遂打碎饭碗,以瓷片割腕而死。
萧少玹不依不饶,将陆家家产尽数抄没,陆瀚陆文廷的妻女弟侄七十余人尽皆被处死。
陆家轰然倒塌,宫中的陆清岚失去了靠山,萧少玹反而可以放心大胆地宠爱她,他本就是一个看脸的。
陆清岚表面恭顺,实则心中恨透了萧少玹。她算是看明白了,萧少玹虽然拥有一副好皮囊,实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混蛋,一个大写的“人渣”。
当夜,陆清岚扶着喝得摇摇欲坠的皇上向御榻走去。萧少玹醉眼朦胧中看着眼前天香国色的爱妃,不由淫心大起,一伸手便搂住了她柔软的腰肢,正想抱着她滚到御榻上淫乐一番,却忽然变生肘腋。
陆清岚猛然自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奋起全力向着他的心口刺去。她性子刚烈宁折不弯,这段时间虚与委蛇,不过是想找机会为大伯父、为哥哥报仇,并不是舍不下这宫中的荣华富贵。
本想趁他晚上睡着了再对他动手,可她实在恨毒了他,无法再于他同床共枕,行那夫妻之事,这才提早动手。
萧少玹乃是习武之人,这些年来虽然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可一身武艺却没有丢下,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让,避开了要害,陆清岚的匕首结结实实地扎在他的胳膊上,一时血泉喷涌。
萧少玹未曾受伤的手只一挥,一个耳光将陆清岚打翻在地。
他满脸的愤怒震惊和不可思议:“贱人!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刺王杀驾?”
陆清岚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眼中恨意熊熊燃烧:“你这个昏君!你杀我陆家七十余口,还想叫我对你感恩戴德?呸!我恨不得喝你之血食你之肉!”
他手臂上还插着匕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如此狂悖,竟敢谋刺君王?朕本不想因陆家谋逆之事牵连于你,如今,却是你自寻死路。”
陆清岚寸步不让地盯着他:“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自打我陆家覆灭的那一刻开始,我便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刻。只可惜我不能手刃仇人为我的亲人们报仇!”
这时殿外保护皇帝安全的皇家侍卫听见里面的声音,带着刀剑冲了进来,将陆清岚团团围住。陆清岚说完这句话,毫不犹豫地一头向着侍卫手执的钢刀撞去。
那侍卫没想到她如此刚烈,躲闪不及,顷刻间血花迸射,她白玉般的脖颈上现出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如泉涌出,染红了她雪白的宫装,那样得刺目。
萧少玹吓得退后了一步。
陆清岚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发出最后的控诉。因为割伤了喉管,她的声音已变得异常嘶哑难听:“萧少玹……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便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正文 重生
一个月后。
海州境内, 茫茫大山深处矗立着一座隐秘但却气势恢弘的宫殿。
这座巍峨宏伟的宫殿是夏族用来祭祀月神的所在, 被萧少珏命名为中央神殿。一轮满月升上中天, 正是一月之中的望日,月之力最为强劲的一天。
此刻中央神殿中搭起一个巨大的圆形法坛,神殿内外数千名夏族祭师正在卖力的吟唱祈祷, 晦涩的咒语和虔诚的祈祷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在中央神殿中轰隆隆地回荡。
似在举行一个极为神秘的仪式。
夏族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也是最优秀的种族,创造了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灿烂的文明。曾建立起世上最幅员辽阔的大帝国——夏国。传承三百余年后, 夏国终究皇权旁落, 当时夏国朝廷中势力最强的三大势力趁势而起,瓜分了夏国的领土, 亦即如今的大齐、大周、大梁三大帝国。
夏族人口稀少, 但每一个夏族人都拥有高绝的才智和绝美的容貌, 上天在头脑和容貌方面大开金手指的同时, 也限制了他们的寿命和生育能力。
夏族人的平均寿命不足三十岁, 至多活不过四十岁。而且夏族人生育能力极低, 夏族的女人极难受孕,凡此种种限制了夏族的人口,经过多年的发展, 夏族人口不但不见增加,反而日趋减少。
这是一个被上天宠爱,却又被上天诅咒的种族。
夏族人信奉月神,认为月神是宇宙间上唯一的真神。每一百个夏族人中,会出产一个祭师。传说中,祭师可以沟通月神,借助月之力施展某些神秘莫测的秘术。而今天聚集在中央神殿中的,便是现存夏族的所有祭师了。
带领众祭师们的是一位身穿赤黄二色道袍,须眉尽皆全白的清矍老者,双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此人姓夏名光,在夏族中被尊称为首席大祭师。
此刻仪式已进行了大半,所有的祭师们都感到压力倍增。大祭师身后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袍,长得眉清目秀,极为俊美。
此人名叫林星河,也是夏族人,却不是祭师。他今天出现在仪式的现场,是为了保护大祭师的安全。林星河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大齐御前侍卫。一个月前陆清岚饮刀身亡,撞得就是林星河的刀。
林星河手心里全是汗水,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巨大的祭坛。大祭师反复说起过今天这个仪式的重要性,少主花了二十年的心血,不惜挑起战争,以十万计的残魂才最终凝炼成一块魂牌,为的不过是逆天改命,为夏族争取最后一次机会。
大祭师的话在他的耳边再次响了起来。
“我夏国历史上三次灭国,又三次复国,先贤志士,十数代心血,三百多年的传承,不能断送在我等之手。若能令少主重活一世,凭其天纵之才,加上多了一世的记忆,必能重夺天下,复兴我族……”
“这移魂阵固然威力无穷,可令人往生前世。但因逆天行事,一旦此阵发动,不管成功与否,催动此阵的上千名祭师都将必死无疑,且永堕黑暗再无轮回之日。此阵全力运行时老夫将无力再做其他,到时星河你只需在祭坛上业火烧至最旺之时将魂牌投入其中便可。”
夏族已是拼尽全族之力玩命一搏,少主在下很大的一盘棋。若移魂阵失败,夏族或许将要被历史彻底地抹去。
林星河手心里全是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块黑漆漆毫不起眼的木牌,冰凉的触觉让他心里宽慰了不少。
此时在大祭师的带领下,吟唱祈祷之声再高了八度。恰在此时,祭坛上忽然腾起一丝苍白的火焰。包括大祭师在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业火既已点燃,仪式便成功了一半。那么多族人的性命,总算没有白白牺牲。
大祭师便在祭台下方的一个按钮上轻轻按了一下,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只见一尊透明的水晶棺椁缓缓从祭台底部升起。棺中横卧着一个容颜绝丽的年轻的男子,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虽然紧闭双眼,但发眉乌浓,鬓若刀裁,身材颀长优美,皮肤更是异常白皙,整个人如同是一尊白玉雕成一般。
他安详地躺卧在棺椁中,不像是死去很久,仿佛是是刚刚睡着了一般。
“少主!”
“九殿下!”
无数人呼喝出声,林星河更是落下了眼泪。
躺在棺椁中的人,是夏族最后的希望,当代夏族最后一位拥有皇室血脉的萧少珏。
萧少珏,这位先帝的皇九子,另一个身份实则是夏族首领。
两年前陆文廷兵围南都,萧少珏举火自焚。陆文廷帅军攻入南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灭火,找寻萧少珏的尸体,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这也成为成康帝处死他的一个理由。
谁能想到两年之后,他的尸体竟然出现在这里,还保存的这般完好。
在林星河充满震惊的注视下,水晶棺椁在高温下缓缓融化蒸腾,萧少珏安详地卧在火焰之中,不但血肉安好无恙,连衣裳都没有烧起来。
眼看着祭坛上的火焰越来越高,越来越旺,大祭师的双眸也越来越亮。而此时仪式也进行到了最至关重要的关头,一个接一个的祭师被移魂阵榨干了精血,仆倒在地。
连天上的一轮明月仿佛也染上了一层血色。
林星河看着眼前如此惨烈的一幕,目眦欲裂,紧张得连心脏都要暴裂开来。不过一刻钟,除了大祭师外,所有的祭师都已仆倒在地。
祭坛上,水晶棺椁已化为灰烬,业火几乎已经烧至了神殿的屋顶,萧少珏的尸身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托浮着,在火焰中载浮载沉。
到了现在,大祭师也是精力耗尽,勉力开口道:“星河,快,魂牌!”
林星河恍若大梦初醒,忙从怀中摸出一块黑乎乎的乌木牌子,奋力丢入苍白的业火之中。
魂牌甫一接触业火,业火陡然剧烈窜起数丈之高,中央神殿的屋顶如同不存在一般顷刻化作虚无,林星河眼看着天上的明月亮得耀眼,一道瀑布般的光幕倾泻而下,与业火联通在一起,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停摆了一瞬。
大祭师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十数年的心血,终于成了!”
正在此时异变陡然出现,升腾的火焰和光幕中竟隐隐显出一双女人的眼睛,美到了极致但充满着无尽的绝望和刻骨恨意,令人一望之下便魂为之夺生出窒息之感。
大祭师看着那双眼睛,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绝望喊道:“那不是九殿下……”
林星河颤抖着委顿于地,二十年的准备,成千上万族人的性命,难道最后,月神终究还是舍弃了夏族吗?
他并不知道,当日魂牌就揣在他的怀里。陆清岚愤然一撞,喷涌而出的鲜血已彻底浸染了九皇子的魂牌……
***
大齐嘉和十五年。大雪簌簌。
长兴侯府二房翠峰苑人头攒动,嬷嬷丫头小厮此进彼出,十分忙碌。
正房内琉璃法华兽首香炉中烟气袅袅,因烧着地龙,屋内的墙角处又各摆着两个炭盆,室内温暖如春。
张太医坐在陆清岚的床前,望着锦绣堆玉偶一般的小人儿,神色严峻。他伸手试了试女孩儿额头上的温度,很是吃了一惊。
陆清岚的母亲纪氏已经急道:“太医,孩子还有救吗?”声音微微发颤。
临近年关,老太太张氏带了次女陆清岚去宫中朝贺,这孩子从小活泼调皮,参拜了皇后和诸位妃嫔出宫的时候,她碰到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上前打个招呼的当,孩子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老太太一路寻过去,刚好看到身穿蟒袍玉带长得精致漂亮的九皇子一把将人推入水池里。
陆清岚本就身子有些弱,冬天的水那般冷,如何受得?等侍卫赶来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命早已丢了半条,再从宫里送回到家里,小姑娘更是已经奄奄一息。总算九皇子的养母贞妃通情达理,即刻派了宫里的张太医前来诊治。
张太医并不着急回答,他认真切了脉,又看了小女娃眼底、舌苔等几个地方,最后才字斟句酌地说道:“令千金风邪入体已深,又烧得太过厉害……下官先开个方子让孩子试试吧,能不能过得这一关,端看她能不能挺得过今晚。”
纪氏见女儿回来变成这副样子早已哭瞎了双眼,此刻听了张太医的话更是筋酥骨软,神智被夺。多亏了丈夫陆宸尚有几分担当,还能勉力支撑,叫人按照张太医的方子煎药,陆清岚已牙关紧闭,他亲自撬开女儿的牙关,将汤药硬灌了进去。
是生是死,端看天命!
陆宸送走了张太医,回来看时,见妻子纪氏正拉着女儿的小手泪如泉涌,长女陆清娴、长子陆文廷全都围坐床前,不停伸手抹泪。一屋子愁云惨雾,陆宸见了也是心如刀绞。三个孩子中,陆清岚活泼调皮,但是极为聪颖,他一向最疼这个小女,想起那个肉呼呼贴心可爱的小女儿,难道自己注定留不住她吗?
正文 祝福
陆清岚觉得自己身子很轻, 像是飘在天上, 无依无靠的。
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散了。
她觉得自己累了, 太累了!
为了长兴侯府,为了家族,她十六岁嫁给四皇子萧少玹。男人大她8岁, 她并不爱他。可十四年来,她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取悦他,每日深陷于后宫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之中, 却连个孩子都不能生。人前光鲜亮丽, 人后受了多少苦楚,又有谁能知晓?
也该歇歇了。质本洁来洁自去, 就让她化作一股轻烟, 就此消散吧。
“宝儿, 醒醒!快醒醒!”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一下子撞入她的脑海里。
“你是娘的贴身小棉袄, 若你就这么去了, 让为娘的可怎么活?”
……
妇人嘤嘤的哭泣声让她心弦颤动!娘亲!是娘亲的声音。
娘亲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无论如何,死之前她都要看娘亲一眼。
陆清岚维持着意识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她猛地张开双眼, 就见面前极近极近的地方,正悬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说是月亮又不大像。因为她从未见过月亮能发出如此明亮刺眼的光芒的。
正在诧异的当,忽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她像月亮的深处飞去,光线太强,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她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屋内光线一片昏暗,淡淡的烛光洒进她的眼中,隐约间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安全的怀抱,有双手温柔而又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皮肤,像是在描摹世界上最贵重的珍宝。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目就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娘亲!”她扑在纪氏的怀里大哭起来。
***
就在陆清岚高烧不退的同时,住在紫禁城玉明宫中的九皇子萧少珏也忽然毫无预兆地发热高烧。贞妃娘娘立刻派人请了太医院的院正敖经纶大人前来诊治,敖经伦对症开方。可萧少珏这病来势汹汹却极为古怪,本来极为对症的汤药灌进嘴里,他的病情却不见丝毫好转。
正在太医们一筹莫展,甚至惊动到了嘉和帝的时候,萧少珏的病又莫名其妙地不药而愈。
打那以后接二连三的怪事发生在九皇子身上。有时莫名其妙头上就会鼓起一个大包,像是撞到了门框上似的。或者明明刚用过点心,却饿得厉害,吃东西却又完全吃不下去。
一个月的时间里,萧少珏又莫名其妙病了两次,每一次都是药石无效,后来病情又莫名其妙好转。
贞妃惊疑不定,玉明宫人心惶惶。
“啊——”拔步床上的男孩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双如同星辰般明亮璀璨的眸子里全是深深的压抑和恐惧。
“皇儿你怎么了?”贞妃将秀美绝伦的男孩搂入怀里,“皇儿莫怕,母妃这这里。”
萧少珏搂着贞妃的胳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贞妃问道:“皇儿可是又做那个噩梦了?”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光芒,缓缓地点了点头。自打他莫名其妙病了那一场,他每天晚上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梦中的情境全都一模一样,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苍白火焰,模糊不清的祈祷和吟唱声,以及一双美丽至极的女人眼睛。
每当萧少珏在梦中注视女人那双眼睛的时候,都会感觉到深深的窒息和绝望。然后他就会从梦中惊醒。
萧少珏的贴身小太监卫彬进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萧少珏“咕咚咕咚”一口饮尽,这才觉得松快了一些。
“母妃,我没事!”九皇子声音有些嘶哑,但却有着超出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和镇定,“你快去睡吧!为了我这个怪梦,你也几日未曾好眠了。”
贞妃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只觉的一阵心痛。萧少珏才八岁,可他却比一般的男孩早熟得多,小小年纪便极有担当。因为他是夏族皇室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肩负着重振夏族的重任。“母妃没事,只要皇儿你好好的平平安安长大,莫说是少睡几晚,就是少活十年母妃也是甘愿的。”
萧少玹道;“不,母妃一定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贞妃揉了揉他的脑袋:“夏姐姐天纵之才,可也不过二十几岁就香消玉殒,不要忘了,咱们夏族是被月神诅咒的种族!我也是半个夏族,我的寿数又怎么可能比一般人更长呢?”
贞妃并非萧少珏的亲生母亲。
萧少珏生母夏惠妃嘉和元年入宫,一直宠冠六宫,直到嘉和七年才为嘉和帝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只可惜天不假年,夏惠妃生下九皇子不久就一病去了,死时不过二十四岁。嘉和帝十分悲痛,将萧少珏送至玉明宫,由贞妃代为抚养。
因为贞妃和惠妃情同姐妹,加上入宫数年一直无所出,只有将萧少珏交给她,皇帝才能放心。这也是夏惠妃的遗愿。
贞妃果然待萧少珏如同亲生,对他关怀备至,照顾得极为细心。嘉和帝一直以为贞妃待萧少珏这么好,全是因为她和惠妃的关系好,却不知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贞妃乃是半个夏族人。
萧少珏听了这话,眸色一黯,不说话了。
贞妃叹了一口气,“明日我便请了大祭师来,你最近怪事连连,我怕你是中了什么人的巫蛊之术!”这宫里表面看着和和气气的一大家子,暗中早已风起云涌,波诡云谲。
嘉和帝登基十五年,一共生下十一个皇子,皇长子萧少瑜和二皇子萧少璟,一个是先皇后的嫡长子,根正苗红;一个是现皇后的嫡子,倍受宠爱。两人均已长大成人并且出宫开府大婚成亲,可是也不知嘉和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迟迟不肯立太子,两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在后宫中掀起阵阵狂澜。
萧少珏在皇子中间年纪比较小,但是他继承了夏惠妃无与伦比的容貌,更聪颖绝伦,世所罕见。皇帝难免对萧少珏多宠爱了几分,夏惠妃生前宠冠六宫,得罪了不知多少妃嫔,嫉恨的人本就多,少不得有暗箭和冷刀子冲着萧少珏前来。
第二日大祭师来了,正是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夏光。
夏族人盛产俊男美女,夏光身着高级太监才能穿的麒麟服,容颜清矍俊美风度翩翩,虽是货真价实的阉人,可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夏光是夏族第七十三代大祭师,为了保护宫中的夏姬母子,不惜自宫入宫,凭他的见识才学,很快就混到了钟鼓司掌印太监的高位。
钟鼓司在后宫十二监属于最没有权势的一个部门,但是掌印太监毕竟级别够高,方便夏光和玉明宫往来。
贞妃将所有的宫女太监屏退,将这几日发生在萧少珏身上的怪事说了一遍,然后就充满希冀地看着夏光。
夏族中祭师地位极高,大祭师无疑更是夏族中的佼佼者,在贞妃眼里,夏光便是神通广大的代名词。他听完了贞妃的述说,又细细问了许多细节,然后从怀中拿出四块颜色各异的水晶石,夏族人管这玩意叫做月石,据说可以沟通月神,获得神秘莫测的能力。
夏光将四块月石分别放在玉明宫的四角,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地施展法术忙活了一阵子。贞妃眼见着那四块月石上头光芒闪烁,充满希冀地问道:“大祭师,可查出是什么人对我儿动手?”
夏光面上亦喜亦忧,缓缓说道:“九殿下并非中了巫蛊之术。”
贞妃道:“不是巫蛊之术又是什么?”
萧少珏也露出倾听的神色。
夏光道:“不知娘娘和九殿下可曾听过……‘月神的祝福’?”
***
陆清岚站在一张宽大的黄杨木大椅上,对着墙上挂着半人多高的黄铜梳妆镜左照右照。
镜中映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圆圆的脸,鼓鼓的腮,包子脸如同一个苹果,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小胳膊小腿更是胖得如同藕节一般。
女娃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小脸,手感嫩滑无比,像是刚刚剥了壳的熟鸡蛋。原来她小时候,竟是这样一幅尊容——没有人和她说起过啊!
奶嬷嬷秦氏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石榴和葡萄,三人围在椅子旁边,大张开着胳膊,大冷天的额头上冷汗涔涔。石榴带着哭音说道:“六姑娘,您快些下来,再不要吓唬婢子了!”
六姑娘是整个二房的心头肉,全家人都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前阵子在宫里落水病了一阵,折腾得满院子鸡飞狗跳,现在二老爷二太太一口气还提在嗓子眼儿呢。就是磕破了一点儿油皮儿,她们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赔罪的。
“姑娘,您快下来吧。”
总算陆清岚自己看够了,麻利地从椅子上“通”地跳了下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胖胳膊胖腿,裂开小嘴笑了起来。
小姑娘穿着樱桃红的小褙子,本就粉嫩嫩的像是一个团子一般,又笑得十分阳光灿烂,越发显得娇憨可爱。
她蹬蹬蹬跑到奶娘的跟前,拉住秦嬷嬷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奶娘奶娘,现在是成康几年?”
正文 父母
陆清岚是纪氏的第三个孩子, 她出生的时候纪氏奶水不足, 陆清岚是吃着秦嬷嬷的奶长大的, 秦嬷嬷待这个小主子比亲生女儿还要好。她也和秦嬷嬷一向亲近。
她一把抱过小主子肉呼呼的小身子,慈爱地道:“六姑娘,奶娘不是告诉过你了, 如今的年号可不是成康,是嘉和——嘉和十五年!”
这一个月来,几乎每一天陆清岚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秦嬷嬷就奇怪了, 小主子年纪虽小,可记忆力一向很好, 怎么就记不住当今的年号呢?
嘉和啊……
陆清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眯了起来, 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从大齐、大周、大梁三家分夏说起, 嘉和帝是大齐第三任皇帝, 在位三十年, 他死后, 皇四子萧少玹击败大皇子萧少瑜二皇子萧少璟,出人意料地夺得大位,是为成康帝。
……也就是说, 她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变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五岁女童。
——能够重活一世,真好!
现在的成康帝萧少玹还只是个十三岁并不怎么得宠,也没有多少势力的普通皇子。
她还有十五年,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筹谋。她发誓,皇四子萧少玹,那个混蛋,再也休想毁掉长兴侯府,毁掉她的整个人生。
正想着,就听见外头丫头们请安问好的声音:“二太太!”
母亲来了。
就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在一大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那少妇穿着一身大红色遍地金通袖袄,肤光胜雪,容色照人,面容和长大后的陆清岚有五六分相似,正是陆清岚的生母纪氏。
陆清岚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去,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抱,抱着母亲的胳膊甜甜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亲”,听得纪氏心都化了。
纪氏十六岁嫁到长兴侯府,入府不到半年便怀孕生下长女陆清娴,隔一年又有好消息,生长子陆文廷。此后夫妻俩无论再怎样努力也不见动静,纪氏急得不行,直到两年后,才再怀上陆清岚。
这胎一上身,她的反应就各种厉害,之前虽然生过两个,可生产的过程还是极不顺利。次女来之不易,她和丈夫陆宸愈加视若珍宝,对她的溺爱甚至超越了长子。
哪知这孩子一路行来却是磕磕绊绊,病痛不断,一个月前那场进了一次宫差点要了她的小命,纪氏现在想来还犹有余悸。
好在经过太医的诊治和她的精心照料,陆清岚的烧渐渐退了,病也慢慢见好,只是醒来之后的陆清岚眸子深沉幽暗,十分怕人,说出来的话更不像是一个五岁孩童能说的,惊得连丈夫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眼看着一个月过去了,孩子终于慢慢恢复了活泼可爱,纪氏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宝儿今天乖不乖,在家里有没有听嬷嬷的的话?”她把女儿拉到身边,摸着女儿的双手,见她脸上也有血色了,手也暖和了,心中欢喜无限。
陆清岚天真地问道:“娘亲不是去武安伯府喝喜酒去了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长兴侯府和武安伯府关系不错,武安伯孟伯延曾在战场上救过老侯爷陆抗的性命,今日武安伯府的小少爷洗三礼,纪氏不能不去喝。
去是去了,心里又惦记着家里的女儿,只在伯府略坐了坐便匆匆回转。此时便用下巴抵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娘亲还不是担心我的宝儿!”
陆清岚开心地道:“娘亲待我真好!”
纪氏见陆清岚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中全是濡慕之色,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像是吃了糖一样。
她在这个女儿身上花费了太多心思,可女儿从小便更亲近丈夫,为了这个,她没少吃丈夫的醋。现在好了,自从女儿病了那一场,她在宝儿心中的地位顺利超过了陆宸,让她极为舒坦。
没人的时候,她还拿这个和丈夫炫耀过好几回。丈夫当时点着她的鼻子笑她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纪氏想着想着,思绪就有些飘飞,直到发现女儿在摇自己的胳膊,才反应过来,笑吟吟问道:“宝儿刚才在说什么?”
陆清岚撒娇道:“娘亲,我们呆会吃点心好不好!”
“好!好!好!宝儿想吃什么?”看来恢复得不错,又变回了那个小吃货。
陆清岚掰着手指头道:“我要吃核桃酥!我还要枣子糕、果酱金糕……”一连报出七八样来。
陆清岚是早产,从小病弱,陆宸和纪氏花了不少心思,自打她忌奶吃饭开始,便请了东南西北好几个大厨来家里,专门给她做各种吃食。这些年来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像小猪一样。
可是夫妻俩还是不放心,别看她胖,那也是虚胖。
这孩子也真没有辜负他们夫妻,从小就喜欢吃,变着花样的各种吃,就连身边的丫鬟名也清一色的全都是吃的,比如石榴,比如葡萄。单看丫头名字便知她的吃货属性。
眼看着晚饭的时间快到了,纪氏怕她吃不下正餐,只给她吃了一点儿点心。陆清岚表现得十分乖巧,没有点心吃也不像往日那样又哭又闹的。纪氏暗道这孩子病过一场之后倒是变得懂事了许多,也并没有多想。
吃了饭,陆清岚跟姐姐陆清娴、哥哥陆文廷玩了一会儿,纪氏便哄着陆清岚在碧纱橱里睡下,这才由奶娘耿嬷嬷服侍着到净房梳洗一番,等着丈夫归家。
绣着西番莲的蜀绣床帐放下,待纪氏慢慢走远,陆清岚闭上的眼睛却攸地睁开。望着纪氏远去的背影,她只觉得眼眶发湿发涩。
这一世重生最大的收获便是重新得回了娘亲。
前世,因父亲纳妾之事,娘亲在她六岁那年自尽身亡。因为年岁太小,她甚连母亲的样貌都有些记不清了,所有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都是哥哥姐姐后来灌输给她的。
真真切切地和娘亲生活在一起,体会到娘亲待她的百般呵护,真好!
想起重生的点点滴滴,全是因为纪氏的执念感动了神明。所以这一世,她一定不能让悲剧再度上演。
娘亲,这一世,我定要保您长命百岁!
***
掌灯时分,陆宸从东山书院回转。
长兴侯府军功起家,第一代老长兴侯爷原是一名屠户,跟着本朝开国皇帝厮杀二十余年,累累军功换得一个侯爵之位。征战之年,武将自然吃香,此后天下太平,马上能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文官的势头便渐渐盖过了武将。
这些年来天下太平,武将没了用武之地,地位更是下降,赫赫战功不敌一篇锦绣文章。那有些长远眼光的钟鸣鼎食之家便也鼓励家中子侄走科举之路,唯有中进士入官场才是一条真正的康庄大道。
大齐立朝以来,除第一代老长兴侯爷是把打仗的好手,此后长兴侯府人才凋零,并未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老侯爷陆抗不过在五军都督府挂名领了一个闲差,再这样下去,侯府仗着祖辈的恩荫或许暂时还能在京师立足,可这样坐吃山空,早晚有一天会淡出豪门世家的圈子。
老侯爷也明白这个道理,花了不少银钱,将二老爷陆宸和三老爷陆晔送去了东山书院读书。又为陆宸求娶了江南大族之女纪氏为妻。
陆宸还算聪慧,本来下些苦功,也可早早博取一个功名。哪知老侯爷对他只是一味溺爱,在书院里,他只和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厮混在一起,每日走鸡斗狗,走马章台,就这么蹉跎了几年岁月。
还是纪氏嫁给他之后,慢慢约束着他,他这才收敛了性子,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头,直到四年前,终于过了院试,成了一名秀才,勉强算得是大器晚成。
纪氏见丈夫回来,温柔地上前服侍他宽衣解带,换了一件竹叶青的中衣,陆宸今年已经年届三十了,不但丝毫未显老态,反而愈发地丰神俊朗,宛若琳琅珠玉一般。
他本想去看看女儿,却被纪氏给拦住了。“孩子刚睡下,你莫要把他吵醒了。”
陆宸脾气极好,笑着捏了捏纪氏的俏脸道:“好,全听你的。”
夫妻俩成亲十年,生了三个孩子,感情一年比一年更好。
纪氏闻着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有些不高兴地道:“又喝酒了?”
陆宸笑着一把把人搂进怀里,滚到床上,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后背,“去月仙楼喝了几盅,都是同窗……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胡来的。”
纪氏撅撅嘴,“我才懒得管你,我是怕你熏坏了宝儿。”
陆宸捏了捏纪氏的脸颊,别看妻子也是奔三的人了,可是肌肤滑嫩宛若少女,娇媚无双看得陆宸眼睛都有些直了。他笑着转移话题:“宝儿今日怎么样?”这个孩子他最为宝贝,一向是当作命根子的。
说起女儿,纪氏果然不再管陆宸出去喝酒的事情。把女儿一天来的饮食起居细细和丈夫说了。
陆宸听得十分认真,最后神色有些凝重地道:“今天大哥提醒我,你该带着宝儿去一趟宫里了。”
正文 一进宫
大哥, 就是时任正四品的詹士府少詹士的陆瀚, 长兴侯府的未来之星, 陆宸对这位兄长一向十分信服,他的话有时比老侯爷的话还管用。
“去宫里?”纪氏听了这话,一翻身就坐了起来。“妾身再不想带宝儿进宫了。”
上回进宫宝儿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九皇子, 那么冷的天竟被九皇子给推进了莲花池里,差点送了命。
九皇子是天之骄子,她们惹不起, 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可是纪氏无论如何不想再带女儿进宫了。
陆宸跟着起身揽着妻子的肩膀:“阿蘅,你的心情我何尝不了解?宝儿也是我的心头肉, 依着我的心思, 也是绝不愿意她再进宫去的, 万一再碰上那个蛮不讲理的九皇子……”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可你别忘了, 宝儿的病是张太医给治好的, 张太医又是玉明宫的贞妃娘娘给推荐来的,按规矩咱们该去宫里谢恩。这件事恐怕咱们拖不过去。”
“更何况……睦元堂那边可催了咱们好几回了。老太太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去, 我怕老太太就要直接带上宝儿进宫了,那还不如你亲自进去,我还能放心一点。”老太太张氏是老侯爷陆抗的继室,并不是陆清岚的嫡亲祖母,所以待陆清岚并不怎么上心。
上回陆清岚落水就是因为老太太在宫中把她一个小娃娃给弄丢了。
想起老太太的做派,纪氏就觉得胸口发闷,心里发堵:“宝儿怎么说也是她的孙女,她怎么能这样拿宝儿去讨好宫里的娘娘?”
为尊者讳,纪氏出身大族。博览群书,最知礼仪,若不是气得狠了,是绝不会说出这种的话的。
陆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下一下抚着妻子的后背给她顺气。
纪氏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也罢既然逃不过,后日我带宝儿进宫。”
过了一日。
一大早,纪氏早早起身来到碧纱橱里。见女儿好梦正酣,整个人睡成了一个大字型,脑袋歪在枕头的一侧,嘴里口水流出老长。
这孩子睡觉一向不老实,上回病了一次后,更是变本加厉。
纪氏爱怜地从丫鬟手里拿过帕子,小心地擦去女儿嘴角的涎水。陆清岚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小身子拱了拱,叫了一声:“娘亲。”
纪氏将自家软软乎乎的胖闺女抱了起来,陆清岚窝在纪氏的怀里撒赖,眼睛都睁不开,时间太早了。
纪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宝儿不睡了,打扮打扮,娘带你去见孟姨姨和琪姐姐好不好?”
陆清岚听见“琪姐姐”几个字,立刻清醒了几分。
纪氏口中的孟姨姨和琪姐姐,便是广宁王萧宁的妻子孟氏,以及他的女儿临安郡主萧琪。
京中王爷不在少数,不过王爷和王爷也不一样。广宁王萧宁是嘉和帝幼弟,比嘉和帝小了整整十五岁,比皇长子萧少瑜大不了几岁。当年嘉和帝登上帝位,也是经过了一番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的。政敌攻击他矫诏篡位,当时年仅八岁的萧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亲耳听见父皇说过要把皇位传给二哥(嘉和帝)。
因此嘉和帝掌控朝权之后,把他当成儿子般养大,对他比一般的兄弟都要宠爱几分。不但封了亲王,更让他掌了京营的兵权。当得上“手握实权,位高权重”八字。
陆宸虽是侯府公子,可至今仍是白身。以纪氏这样的身份,本来广宁王府这样的门第是无论如何高攀不起的,不过广宁王妃孟氏是兴州嘉宁府人士,不但与纪氏有同乡之谊,且两人自小相识,出嫁之前是极为要好的手帕交。
后来两人一个嫁了年轻英睿的王爷,一个嫁了侯府的少年公子,虽然身份悬殊,却丝毫不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这厢,纪氏见女儿彻底清醒了,把她抱到梳妆镜前的凳子上做好,开始亲自动手打扮女儿。给她穿衣裳戴首饰,直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弄好,纪氏看着镜子粉嘟嘟胖乎乎的闺女,忍不住在陆清岚的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咱们宝儿生得真好看。”
陆清岚就裂开小嘴笑了。
母女两个用过了早膳,纪氏便带着陆清岚去了睦元堂。
张氏穿了件丁香色蝴蝶葡萄纹妆花袄,年龄不算大,头上却戴了秋板貂鼠昭君套,一双眼睛狭长而又凌厉,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感觉。陆清岚极讨厌这位继祖母的,但还是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喊人。
纪氏将打算进宫的事同张氏说了,张氏叮嘱了几句“在宫中要谨言慎行”、“看好了宝儿不要让她乱跑”之类的就打发了母女俩下去。
纪氏看时候不早便直接带着陆清岚坐上了马车,很快便到了东华门。这里已经有一辆朱轮华盖车在等着她们母女了。
纪氏带着陆清岚下了马车。
朱轮华盖车上也下来一对母女。当前一位贵妇人,二十五六年纪,生得甚是娇美,穿着一袭流月黄素地软烟罗襦裙,梳着繁丽的望月髻,头上插一支嵌红宝石蝴蝶展翅金步摇,打扮得十分富丽庄重,她生得本就有十分颜色,被这身衣服一衬,更显姝色无双。
纪氏上前挽住她的手,歉意道:“今儿又要麻烦妹妹了。”
那贵妇人正是孟氏,听了纪氏的话不由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姐姐再这样把我当成外人,我可要生气了。”
同样是书香门第出身,纪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做派,而广宁王妃却颇有侠气,堪称女中豪杰。而若非她性子如此,当年京师出了名挑剔的广宁王爷也不会娶她为妃了。
此时陆清岚规规矩矩上前给孟氏行礼,口中娇娇软软地叫道:“孟姨姨!”
孟氏见她如此娇憨可人十分欢喜。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在怀里颠了颠道:“好宝儿,想不想孟姨姨。”又转头对纪氏道:“宝儿怎么好像又胖了?”
这几日陆清岚放开了肚皮吃,可不又胖了吗?
广宁王妃和纪氏要好,两人常来常往,陆清岚年纪小,表面看起来乖巧可爱,实际上脾气倔强恩怨分明,与孟氏最是投缘,所以孟氏最喜欢这个小娃娃。
陆清岚便在广宁王妃的脸上波地亲了一口,道:“孟姨姨,宝儿也想你了。”她是真的愿意和广宁王妃亲近。上一世,纪氏早亡,多亏广宁王妃对陆清岚几个颇多照顾,时时给他们撑腰,三房才不敢对他们几个太过苛刻。
孟氏高兴的咯咯直笑。这时就听见一个软软糯糯好听的声音响起。先是幽幽一叹,而后道:“我就知道,宝儿妹妹一来,母妃一准就要把我给忘咯!”
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穿着大红织金绣牡丹的袄子,下面是同色绣缠枝芙蓉的裙子,腰间系着一枚和田玉押裙,聘聘婷婷,袅袅娜娜,漂亮得像是一个玉娃娃。她嘴里虽然说着埋怨话儿,脸上却洋溢着明亮的笑容,本就生得漂亮,瞧着更让人心生好感。
这便是广宁王府的掌上明珠,临安小郡主萧琪了。
“琪姐姐!”陆清岚缩在广宁王妃的怀里,调皮地伸手去拽她的花苞头,萧琪偏头躲了过去,趁着大人不注意,吐了吐舌头,冲她扮一个鬼脸。
陆清岚咧开了嘴高兴地笑起来。
前世陆清岚性子傲,脾气烈,活了一辈子朋友也没有几个,不过每一个都算得上是知心换命。萧琪正是其中之一。
两对母女聊了几句家常,孟氏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道:“时候不早,咱们进去吧。”
纪氏点了点头,抱着女儿上了广宁王府的朱轮华盖车。宫里规矩大,绝大多数的马车都不允许通行,只能用走路的。广宁王府的马车却可以通行无碍。
王府的马车极为宽敞阔大,里头的布置一应俱全,萧琪带着小妹妹坐在一旁翻绳玩儿。听见孟氏在一旁安慰纪氏;“姐姐放心吧。贞妃娘娘通情达理,人极和善的,不会让你和宝儿受委屈的。何况还有我呢!”
孟氏在宫中是极吃的开的,广宁王府在大齐地位崇高,举足轻重,就连钱皇后也要拉拢她这个王妃,为的是叫萧宁支持她的儿子当太子。
纪氏叹道:“我这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要不是担心九殿下,我也不会麻烦妹妹了。”她请了孟氏出面,心里就踏实多了。
孟氏皱眉道:“小九是个挺乖巧的孩子啊,怎么会把宝儿推下水的?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孟氏就是个看脸的,萧少珏在所有的皇子中是长得最俊美的那个,所以孟氏对他的印象颇好。
纪氏道:“我只希望宝儿平平安安的。”九殿下什么的,离她们的世界太远,她不敢奢想报复,也懒得知道他的事情。
和萧琪翻绳翻得正高兴的陆清岚忽地一顿,历经两世她也一直没弄明白,萧少珏为什么要把她推进水里去。
正文 初遇
王府的朱轮华盖车直行到玉明宫大门前, 因孟氏早就递了牌子进来, 贞妃已带着大宫女在门前候着她了。
两对母女下了马车, 一道上前来给贞妃行礼。贞妃穿着一身桃红色缠枝葡萄文饰长褙子,头上梳着繁复的堕马髻,上头珠翠环绕。一张俏脸明媚无双, 艳丽端庄,她是半个夏族人,容貌自然差不到哪去, 便是整个后宫, 也是极出挑的。
对于纪氏母女的到来贞妃并不奇怪,因孟氏已提前打过招呼了。
贞妃笑着请她们进了正殿, 分宾主坐定了。
纪氏郑重牵着陆清岚的手跪下道:“前儿小女风寒之症, 高烧不退, 多亏了娘娘遣了太医院的张太医前来为小女诊治, 这才妙手回春, 臣妇带小女谢娘娘大恩。”
陆清岚按照纪氏所教, 也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贞妃娘娘大恩。”
若是没有孟氏的面子,贞妃未必会见纪氏。让她在宫外磕个头,打发走了也便是了。如今瞧见白白胖胖娇憨可爱的小女娃不由心肠软了几分, 她一辈子没个孩子,九皇子虽养在膝下,可却是个性子清冷的,最爱这种娇娇柔柔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便笑着招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陆清岚十分听话地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就跑到贞妃的面前。把纪氏吓得魂不附体,这可是皇宫不是长兴侯府,女儿这般随意,可别惹恼了眼前这尊大佛。
出乎意料的是贞妃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对小女娃越看越喜欢。她伸手捏了捏陆清岚的小胖脸,觉得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就拿了一块榛子酥递给陆清岚笑道:“好孩子,吃吧。”
陆清岚十分乖巧地道一声:“谢谢贞娘娘。”不客气地接过榛子酥小松鼠似的吃了起来。
纪氏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贞妃愈发客气地道:“说起来,这孩子落水全是因为皇儿的缘故,如今能够平安无恙,本宫也就放心了。”说着吩咐一旁的大宫女道:“去把本宫的那对金镶玉的镯子拿来,就赏了陆小姑娘吧。”
宫女很快便把镯子拿了来,那是一对金镶玉錾刻水波纹手镯,上头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红宝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而且那镯子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摇动手腕的话,就会发出叮叮铃铃的响声,最适合陆清岚这么大的小姑娘戴了。
贞妃亲自把镯子带在小姑娘的腕子上。
纪氏连忙道:“娘娘的赏赐本不敢辞,可这也太贵重了。”
贞妃道:“毕竟是皇儿有错在先,这算不得什么。”又低头问小女娃:“喜欢吗?”
陆清岚摇了摇腕子,镯子上的银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她显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喜欢!”
贞妃瞧着这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越看越爱,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才叫她回到纪氏的身旁。
殿中的气氛好了许多。贞妃虽出身将门之家成国公府,为人却极为和善,一点没有架子,几个人自然而然说起了孩子,贞妃道:“我也是当娘的人,知道孩子病了当娘的心情有多焦灼。”想到这阵子她和大祭师排查那个被月神祝福过的女孩,直到现在却一点线索都没有,不由在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愁色。
那个女孩可关系着皇儿的生死呢!
女人都是一个样子,说起自家的孩子都是滔滔不绝,三个妇人说了一阵子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陆清岚早上起得太早,听着听着便有些发困,坐在纪氏的旁边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都快睡着了。
贞妃看得发笑,就对萧琪道:“琪儿,你带着陆小姑娘出去玩罢。不要在这拘着了。”
本来今天恩也谢了赏也得了,算是功德圆满大功告成,纪氏老早就想起身告辞了。可是贞妃娘娘谈性正浓,她不要打断,纪氏正在心里着急呢,见贞妃要打发孩子们出去她更是有些提心吊胆。
孟氏便伸过手来握了握她的手,意思是稍安勿躁,还有琪儿呢。
萧琪得了贞妃的吩咐答应一声,拉着陆清岚的手道:“宝儿,咱们出去!”
陆清岚点了点头。前世她在皇宫呆了十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她也一点都不打怵。
贞妃又派了自己的大宫女跟着她们,免得出事。
且说小姐妹从玉明宫里出来,其实宫里头除了房子大点儿,屋子多点儿真没有什么好玩的。两人在玉明殿前头的院子里逛了逛,萧琪提议道:“咱俩踢毽子吧!”
陆清岚奶声奶气:“好啊。”
大宫女知道临安小郡主在宫里得宠,连嘉和帝这个大伯父都十分喜欢,自然小意奉承着,急忙叫人拿了毽子来。
两人便在院子里踢起毽子来。正玩得高兴,一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大声嚷着:“我也要玩,我也要玩,琪姐姐我也要玩!”
小姑娘梳着丱发,穿着一袭大红色绣牡丹花的衣衫,下边是一条乳白色襦裙,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八宝长命锁。她生得娇娇俏俏的,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颇为灵动,瞧着年纪约莫比陆清岚大一两岁。
这时呼啦啦后头的一群丫鬟婆子才跟了上来,嚷着:“三公主,您慢点!慢点!”陆清岚嘴角微微一翘,没想到在这遇见了萧元姗。
萧琪忙拉着陆清岚给三公主行礼。
三公主萧元姗,生母宋贵嫔。因嘉和帝生了十一个儿子,一共只得了三个女儿,长女嫁到了大梁和亲,次女不过四岁便告夭折,如今宫里倒只剩下了这个三女儿萧元姗。因此虽然她的生母身份不高,但物以稀为贵,嘉和帝对她还是十分宠爱的。
有皇帝撑腰,这小丫头从小淘气,简直成了后宫的小霸王,谁也不敢招惹她。因宋贵嫔一向与贞妃交好,萧元姗又十分崇拜她的九皇兄萧少珏,因此有事没事总会往玉明宫里跑。
此刻三公主小手一挥,道:“别行礼了,咱们快来踢毽子!咱们来比赛,谁输了谁就是小狗!”说着就从陆清岚的手里抢过毽子来,二话不说就率先踢了起来,别看她年纪不大,平时也常和宫女们踢毽子,一口气踢了十几个。
这才轮到萧琪,别看萧琪年纪不大,可是早已熟知宫中的生存法则,自不会超过三公主,堪堪踢了十个就故意让毽子掉在了地上。
三公主高兴坏了,连连拍手。“我赢了,我赢了!”
这才像是刚发现了陆清岚似的,问道:“琪姐姐,这个小胖子是谁呀?”
小胖子……陆清岚的嘴角抽了抽,想到日后三公主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每回吃胖了就到自己的月仙殿求自己骂醒她的样子,心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咱俩说不定谁胖呢!
萧琪道:“这位是长兴侯府陆六姑娘。”
三公主不是个有耐性的人,点了点头,着急道:“好了好了,你快开始吧。”
陆清岚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多话,从萧琪的手里拿过毽子,就踢了起来。她手上戴着贞妃给的那对金镶玉錾刻水波纹手镯,银铃发出叮叮铃铃的响声十分悦耳,三公主眼睛一亮:“停停停,你手上戴的什么?”
急急忙忙跑过来抓住陆清岚的手去看她腕子上的镯子。
“这对镯子,怎么在你的手上?”三公主在贞妃的的首饰匣子里看过这对手镯,她也十分喜欢。要不是宋贵嫔再三叮嘱,她早就开口向贞妃讨要了,没想到自己的心爱之物竟然戴在旁人的腕子上。
三公主登时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这镯子是我的!你快脱下来还给我?”说着便想用蛮力把镯子从陆清岚的手腕上脱下来。
萧琪是知道三公主的脾气的,跑上前去一把把三公主拉开,大声道:“阿姗,那镯子是贞妃娘娘赏给宝儿的,你若想要。我明儿给你送一对一模一样的,你不要胡闹!”
陆清岚并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前世她在后宫十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么一个金镶玉的镯子她并没怎么看在眼里,要是搁在平时把这个镯子给了三公主也不打紧,可今日这镯子是贞妃娘娘给的,因此便没有说话。
她心里也十分不爽快,前世这个小姑子被她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最听她的话,今世头次见面就欺负她,她也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心里不由有些恼火。
三公主哪里是个听得进劝的,大声喊道:“镯子是我的,快拿来给我!”她见萧琪拦着她不让她过去,就喊了一个宫女拉住萧琪,自己则跑去抢陆清岚的镯子。
她年纪比陆清岚大,用力在陆清岚身上一推,陆清岚便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这一下跌得不轻,只觉得两瓣屁股都要摔烂了。
正闹得厉害,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少年带了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太监走进院子里来。正瞧见三公主把陆清岚推倒在地。
正文 交锋
正是九皇子萧少珏。
今日他穿了一身藏青色暗水仙花纹的小袍子, 因为剪裁得体衬得他一张小脸越发动人心魄。他生得极为精致漂亮, 雪白的皮肤, 立体感极强的五官,漆黑深邃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星子更明亮。陆清岚也好,萧琪也罢都生得极好, 可那小小的少年似乎比她们更要漂亮几分。
他生得美貌,却眉目清冷,小小年纪眉宇之间便挂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叫人不敢亲近。
本来这三个小姑娘就是打翻了天, 他也懒得多看一眼的,可是……他摸了摸自己隐隐生疼的屁股, 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面带寒霜地走了过来。
三公主此刻正骑在陆清岚的身上, 她也是个看脸的, 从小最崇拜这个面瘫的哥哥。大声道:“九哥哥你来了!快帮我打坏人!”
萧少珏面无表情地伸手, 抓住三公主的领子, 将她提了起来。三公主年纪还小, 以为萧少珏是在和她玩耍,高兴得咯咯之笑,也就松开了陆清岚, 哪知萧少珏手臂一扬,将她远远丢在地上,也是屁股着地。
三公主可没有陆清岚这般能忍,痛得哇哇大哭起来。
萧少珏俯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今日陆清岚出门,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小袄,在头上挽了两个小鬏鬏,两条小辫子混着粉色缎带垂在两侧肩上,天气冷,纪氏给她带了一个虎头帽,更衬得她玉雪可爱,粉嘟嘟嫩软软的,虽然有些小胖,但是看起来可爱极了。
萧少珏一下子就想起她来了。那次他正要回宫,走到永和宫附近的荷花池那里,这小姑娘急急忙忙跑过来,一下子撞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腿大哭着跟他要祖母,鼻涕都抹到了他的袍子上。
他这个人生来龟毛,有极重的洁癖,哪里受得了这个?伸手一推,哪想到她竟像个纸糊的一般,一下子就被他推到荷花池里去了。
他也吓了一跳,叫卫彬下水去救,等把她救上来她也丢了半条命。当天晚上他也开始莫名其妙发烧起来。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又进宫了。
说实话萧少珏对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印象并不怎么好。
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疼痛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清晰。难道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被月神祝福了的女孩?
萧少珏俯下身子,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清岚。看得陆清岚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心中暗叫了一声见鬼,心道对方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前世萧少珏作为她的小叔子,两人很少见面。不过对这位大名鼎鼎的九皇叔,陆清岚并不陌生,宫里关乎于他的传说太多太多了。俊美无双、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真个是叫人又爱又怕!
两人就这么四目交投相互看了片刻,萧少珏忽地一伸手抓住陆清岚的脖领子,将她提了起来,陆清岚心里升起一股危机感,刚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萧少珏便目无表情地松了手。陆清岚再次屁股着地狠狠摔在地上,痛上加痛,陆清岚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她心说自己哪里招惹到这个活阎王了,真是莫名其妙。
萧少珏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已经基本确定了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在陆清岚的跟前蹲下,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胖嘟嘟的手感相当不错。然后道:“原来是你!”
陆清岚含着眼泪爬了起来,摸了摸自己饱受□□的屁、股,加上上回自己被他推入水里,只觉他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对他的观感简直差到了极点。
不过她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道理,在宫里和他叫板那是找死,因此虽然心里恨极了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少年,到底不敢如何,只拿眼睛愤愤地瞪着他。
萧少珏倒是有些意外,这小姑娘看起来比三公主还小些,满以为被他摔了这一下会像是三公主一样哇哇大哭,没想到居然一声不哭,和自己初见她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这时萧琪摆脱了那个拦着她的宫女,急急跑了过来,伸出胳膊将陆清岚保护在身后大声道:“九皇兄,宝儿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欺负她。”
“宝儿?”萧少珏嘟哝了一句,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清岚本不想搭理他,可想到他日后掌管锦衣卫和东厂,权倾朝野,又知他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是个万万不能得罪的,只得道:“我叫陆清岚。”
声音甜甜软软的,分外好听。
饶是萧少珏性子冷清,听了这样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眉宇间柔和几分。
他对着陆清岚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陆清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权衡利弊,觉得还是不要惹毛了这个小煞星的好,便从萧琪身后绕出来,走到萧少珏的跟前。
萧少珏别看比陆清岚只大了三岁,比起小姑娘却是高得多了,他忽地俯下身子,把陆清岚整个抱了起来。半人多高的小少年抱着一个小不点胖胖的小姑娘,倒是颇有几分和谐。
陆清岚怕她再把自己扔在地上摔一跤,吓坏了。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萧少珏似乎知道她的顾忌,淡淡说了一句:“放心。”可能是怕吓着了小姑娘,他把语气放柔和了些:“咱们走。”
说着便向着自己住着的偏殿走去。只觉得怀里的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还有一股好闻的奶香味,分外的可人,他最讨厌和人身体接触的,可抱着这个小姑娘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
这次不但陆清岚和萧琪傻眼,连坐在地上大哭的三公主都不哭了。在后面大声喊道:“九哥哥,我也要抱抱,我也要抱抱!”
她想叫萧少珏抱她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萧少珏从来就不理睬她。这次也是一样,任她怎么喊,萧少珏都是充耳不闻,全当没听见。
萧琪也傻眼了,她不知道九皇兄把宝儿抱走了要做什么,生怕宝儿受了委屈,便急急忙忙去了正殿搬救兵。
一时间萧少珏抱着陆清岚走了,萧琪也走了,只剩下三公主一个人坐在地上没人理,她气得小腿乱蹬,哭得更厉害了。
在陆清岚一脸的迷惘中,萧少珏将她抱进了西偏殿。
西偏殿是萧少珏的寝宫,收拾得纤尘不染,每一块地砖都擦得光可鉴人,便是皇上的寝宫也未必有他这里干净。与寝殿相连的便是一个极大的净房,内有一个汤池,可供沐浴。萧少珏每天至少洗三回澡,每日里除了上书房和寝殿,就数呆在净房的时间最长。
萧少珏抱着陆清岚走进来,本想将她放在太师椅上,可是想起她的屁股一连摔了两回,定然是疼得厉害,犹豫了一下就把陆清岚放在他平日睡觉的那张拔步床上。
陆清岚不知他要做什么,欲翻身过来,萧少珏拍了拍她,语气清冷地说道:“别动!”
——弄疼了她的小屁、股,他也会跟着疼的。
陆清岚怕惹恼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家伙,自己再受皮肉之苦,就不敢再动弹。
卫彬刚才见萧少珏抱着小女娃回来就觉得不可思议,没人比他更清楚小主子的洁癖有多严重,他是最讨厌和旁人有身体接触的。而如今萧少珏的做法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这张拔步床,可是玉明宫所有人的绝对禁区,但凡有谁在上面坐一坐,他都会觉得别人弄脏了他的床,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今天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萧少珏把陆清岚抱了回来,也不知该怎么处置这个小女娃。便让卫彬侍候他先换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小袍子,衣襟的边缘滚绣着梅兰竹菊的花纹。那袍子初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其实乃是高句丽进贡来的一种料子,名叫“高丽锦”,宫中每年所得不过十数匹,若非嘉和帝真正爱重,便是皇子也休想得到。堪称限量版。
他对吃穿用度极为讲究。这也正常,因前世他有极重的洁癖,对人对物都极为挑剔。陆清岚这个年纪,正是最需要睡觉的时候,她早上起得太早,本就十分困倦,刚才和三公主扭打了几下,更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如今趴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开始她还提醒自己不可在这里睡着,但是瞌睡来了挡也挡不住,不过片刻她便睡着了。
他换完了袍子走过来瞧,见她竟然抱着自己的竹青色绫锻大迎枕睡着了。因是趴着睡,小姑娘的嘴里流出一缕亮晶晶的涎水,分外刺眼,就落在了萧少珏那竹青色绫锻大迎枕上。
卫彬暗呼一声完了,小姑娘用这种方式弄脏了小主子的枕头,小主子非杀了她不可。
萧少珏眸色一暗,目光立刻阴沉了起来。
正文 请安
正在这个时候, 萧琪终于把救兵搬了来, 贞妃带着孟氏和纪氏一块儿走了进来。
纪氏听到萧琪说起陆清岚被萧少珏给抱走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前儿女儿落水就是这个少年一手所为,这回他又要做什么?
纪氏的眼眶都红了,贞妃也觉得奇怪, 儿子是她养大的,什么脾性她能不知道吗?何时会主动抱一个小女孩儿了,今儿也真算新鲜了。
贞妃急忙带着两人去了西偏殿。
刚刚进得殿来, 就看见陆清岚趴在萧少珏的拔步床上睡得正香, 而他则一脸阴沉地站在一旁。
为母则强,纪氏也管不了那么多规矩了, 疾步冲上前去, 一把抱起了陆清岚, 口中埋怨道:“宝儿快醒醒,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陆清岚睡得正香, 被母亲摇醒, 有些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叫了一声“娘亲”, 在纪氏的怀里拱了拱,就又睡着了。
纪氏心想这傻丫头还真是心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这样呼呼大睡。她见女儿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女儿对九皇子屈膝行了一礼:“多谢九殿下照看我家宝儿。”
态度虽然诚恳,可是骨子里的那股戒备和疏离还是被萧少珏敏感地捕捉到了,他顿时觉得很没意思,摆了摆手道:“没事,退下吧。”
纪氏早就想走了,闻言不啻皇恩大赦,又向着贞妃道:“那臣妇便告辞了。”孟氏一见,自也提出告辞。
贞妃急于问清楚萧少珏刚才是怎么回事,便客气地道:“那本宫就不送你们了。”命令自己的大宫女把她们送到大门口。
纪氏正欲退出西偏殿,萧少珏忽然开口道:“慢着。”纪氏停了步子道:“九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萧少珏走到纪氏跟前,看了看在窝在她怀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姑娘,想了想之后道:“请夫人照顾好陆小姑娘,不要让她再生病了。”
陆清岚虽然快要睡着了,可耳朵还听得见声音,心中暗暗纳罕。萧少珏……这是在关心她?
纪氏也觉得稀奇,忙道:“宝儿是我的女儿,我自当好生照顾她。”
萧少珏这才满意。
等送走了纪氏和孟氏,贞妃屏退了众人这才急急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萧少珏慢慢道:“母妃,儿子觉得陆小姑娘就是那个被月神祝福过的女人。”
“这怎么可能?”贞妃根本就不相信,“她又不是夏族人,怎么可能受到月神的祝福?”
“儿子也觉得奇怪,”萧少珏眉头紧蹙道:“或者这小姑娘本也是夏族,只是不为咱们所知?”就把刚才在殿外发生的事情和贞妃说了一遍。
贞妃道:“此事事关重大,今天来不及请大祭师前来,下回找个借口再让小姑娘进宫一趟。若这小姑娘真是咱们要找的人,就务必要保障她的安全才成。”按照大祭师所说,小姑娘若死了,萧少珏也就活不成了。
两对母女乘坐朱轮华盖车出东华门,纪氏抱着女儿下了长兴侯府的马车,在东华门门口和孟氏母女分手,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长兴侯府。
总算是平安到家了,这一天有惊无险,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陆清岚在车上睡了一路,回到家里反而精神奕奕起来。
因担心妻子女儿,陆宸早早就从东山书院回转。
“我的小宝儿,今日进宫,可还好玩?”陆宸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苏绣锦袍跨了进来,一把就把陆清岚横抱了起来,在她的娇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陆清岚把头一偏不理他。陆宸虽然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多想。
湖蓝颜色浓丽,一般人是断然不敢穿的,因为压不住,会叫人只见衣裳不见人。陆宸却因为生得俊美,这身锦袍不但没有让他失色,反而与他相得益彰,更让他显得华彩照人。他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年届三旬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端地是风度翩翩,气度清雅。
纪氏见到丈夫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越发松了口气。陆宸恰好这时也问她:“今儿怎么样?”
纪氏点了点头:“多亏了王妃和琪儿在一旁照拂,总算神天菩萨保佑,一切顺利。”因怕陆宸担心就没同他说三公主的事儿。
陆宸眉宇间染上淡淡的笑意,高兴地道:“这就好,这就好。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我便再无所求。我在书院里可是担心了一整日呢!”
纪氏听了这话也是眉目温柔。
陆宸脾气很好,见女儿一副嫌恶的表情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屁、股。道:“爹爹到底哪里惹了咱们宝儿,让宝儿生了这么久的气?”
说句实话,陆宸这个父亲待她真的是极好,可是陆清岚想到过不了一年,那个兰姨娘入府,母亲就会被逼自尽,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父亲。可是再想到前世父亲最后下场凄凉,不得好死,又无法彻底硬起心肠对他,一时十分矛盾。
陆宸以为她不喜欢自己抱她,急忙把她放下来,笑着道:“咱们宝儿今天有没有想爹爹?”
陆清岚脆生生地答道:“不想!”
陆宸摇头苦笑:“这个小没良心的。”纪氏大笑不止,
陆宸并不气馁,对陆清岚招招手道:“宝儿过来,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贴身小厮观言便从包袱里取出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来,恭敬地递了上来。
虽然并非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他这番心意,也着实叫人感动了。
葡萄十分懂事地叫了一声:“啊呀,这风车可真漂亮!”声音颇为夸张。
陆清岚撇了撇嘴,若她真是个五岁的孩子,自会喜欢这个风车,可她两辈子加起来,年龄比抱着她的爹爹都大了……她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去,从观言的手里夺了那风车,看也不看,随手就塞到了葡萄的手中:“葡萄姐姐喜欢,就送你啦!”
“姑娘……”葡萄当时就傻了,像是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什么好东西,推来让去的……”一道清亮佻脱的声音传来,陆清娴和陆文廷姐弟俩也结伴回来了。
姐弟俩一个七岁,一个九岁。陆清娴在侯府自家的学堂里读书,陆文廷则跟着老侯爷陆抗习武,都是听说妹妹从宫里回来,专程赶过来看望妹妹的。
陆文廷本就是个佻脱的性子,一把从丫鬟手中夺了那风车道:“妹妹不要,便送给我好啦!”他年纪虽小,人却聪明,一瞧便知这是父亲买给妹妹的礼物。
“姐姐!哥哥!”陆清岚待哥哥姐姐极为亲近,甜甜糯糯地叫着,跑过去一手牵了一个。前世,三兄妹相依为命,他们就是她活下去的信仰和支柱。
陆文廷见妹妹玉雪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苞苞头,若是搁在平日,陆清岚才不会让他得手,早就闪身避开了。今天却十分乖巧,不闪不避地让他摸了几下。陆文廷不由得啧啧称奇。
陆清娴则是拉着妹妹的小手,轻声细语地问她在宫中的遭遇,陆清岚挑些能说的说了,三个孩子有说有笑的十分和谐。倒是把父亲母亲给晾到了一边。
纪氏见三个孩子相亲相爱,不由微微有些诧异。觉得宝儿病了一场,似乎是懂事了不少。
今日去了宫里,自该去睦元堂向张氏当面说说宫里的情形。夫妻两个就带了三个孩子去正院给张氏请安。
陆清岚一听说又要去见那个老太婆,小嘴撅得能挂个油葫芦了。
之前她病着,张氏也不过派了个婆子来瞧了两眼,可见她对二房,对她这个孙女,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老太太最看重的是三房,因为三老爷陆晔才是她的亲生子。
老太太出自鄂国公府,为人最是刻板教条。哪怕是刮风下雨,侯府三房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是必不可少的!说是重规矩,实则是为了加强权威,摆那侯府太夫人的架子而已。
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陆文廷负责给父亲母亲姐姐妹妹讲笑话,别看他年纪小,口才却极好,逗得陆清岚哈哈大笑。陆宸找到机会再次抱起了宝贝女儿,陆清岚虽然在心里将他吐槽了无数遍,终究狠不下心肠,任由他抱了自己。
陆宸得意地向着纪氏眨眨眼,笑容纯粹而又干净。晃得陆清岚眼睛都有些花了,想起前世母亲死后,爹爹消沉避世,颓废不堪,在几个孩子面前,何曾有过笑容,想来母亲死后,爹爹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想起这些她眼眶微红,差点儿掉下泪来。
正文 偏心
在一条岔路口, 碰到了大伯父一家子。
陆瀚带着妻子冯氏, 以及二子二女走了过来, 两家人停下来寒暄了片刻,然后合为一队,继续向睦元堂进发。
陆瀚穿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袍, 身量高挑,颔下蓄须,长得不若陆宸俊美, 但也算得仪表堂堂了, 他笑容温和亲切,让人如沐春风。陆家的人, 除了几个别有用心的, 都很喜欢他。
前世大伯父累官至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她则贵为淑妃, 两人在家族中皆是举足轻重, 在宫中时常会面。对大伯父的老谋深算和隐忍腹黑, 她知之甚详,知道他才是这个家族的顶梁柱。
陆清岚一介女子,很难涉足政治, 想要改变家族覆灭的悲剧,还要着落在陆瀚的身上,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要抱住大伯父这条金大腿。
小身子便在陆宸怀里扭动起来,向陆瀚张开小手喊了一声:“大伯父,抱!”
陆宸正和陆瀚说着今天纪氏入宫的事情,听了就是一愣,有些无奈地道:“宝儿,不可淘气。”又笑着给陆瀚赔不是:“大兄,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陆瀚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把侄女接了过来,还打趣弟弟道:“怎么,二弟是担心我抢了你闺女不成?”心里微微有些奇怪,这个侄女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他了?
前世陆清岚和这个大伯父并不亲近,因为细说起来,陆瀚和陆清岚并没有太近的血缘关系。
说起来,长兴侯府也是京城的一朵璀璨的奇葩。府中三位老爷,每人一个娘亲。
原来长兴侯府历来子嗣不丰,自打陆抗爷爷那辈起,三代单传。到了陆抗这一辈,十七岁娶江阴洛氏嫡女为妻,努力耕耘十三年还是颗粒无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看着就要断子绝孙了,老侯爷夫妻两个全都急红了眼。
若没有一个承继家业的孩子,那么连这长兴侯的丹书铁券也要被朝廷收回,老祖宗尸山血海打下的基业怎么能断送在他的手中,陆抗无奈,只得考虑过继。
于是开了祠堂,年方五岁的陆瀚便成了陆抗的嗣子。陆瀚聪慧伶俐,读书好,人也乖巧,一开始与祖父祖母俱相处融洽,若是陆抗一直无子,这两人父慈子孝倒也能成为一段佳话。
哪知陆瀚过继一年后,事情起了变化。一日洛氏身子不适,请了太医一把脉,居然有喜了。祖父祖母自是欣喜若狂,此后祖母十月怀胎,生下一子,便是父亲陆宸。
祖父祖母年过三旬才得到父亲这一棵独苗苗,自然溺爱无比,爱若珍宝。
这个时候,陆瀚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本来长兴侯府家大业大,多养这么一个孩子,也不过多给他一口饭吃罢了。可按照时下的律法,嗣子的继承权是要排在亲生子前面的。也就是说,将来老侯爷作古之后,这偌大的长兴侯府是要交到陆瀚手上的,即便陆宸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没有权力继承侯府。
这泼天的富贵,祖辈辛苦打下的基业……即便祖父为人豁达,也深觉无法咽下这口气。
自此以后,祖父对大伯父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好在祖母是个通情达理的,大伯父在她膝下养了几年,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祖母对大伯父百般周全照顾,又想方设法劝着祖父,大伯父这才能平安长大,成家立业。
也因此大伯父念着祖母的好,一直对陆宸和二房的子女颇多照顾。
不过好景不长,祖母生下父亲之后,不过一年又为祖父生下一女,祖母毕竟年纪大了,生下大姑母的时候伤了身子,一年之后便扔下一对儿女去了。
祖父很快便续弦,娶鄂国公府嫡女为妻,便是继祖母张氏。张氏一连生下三叔、二姑母、三姑母三个孩子。
长兴侯府这关系,也真可算得上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陆宸只好失笑摇头,道:“这孩子,让我宠坏了……”
陆瀚则是毫不在意。他只觉得怀里的小女娃软绵绵肉墩墩,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宛若天上最黑最亮的星子,陆瀚看得稀罕,圈着她小腰的手便不由紧了紧。
正要开口逗逗这个小侄女,陆清岚忽然说了一句:“大伯父,宝儿有个秘密要告诉您!”
陆瀚一下来了兴趣,“宝儿要和大伯父说什么?”
小女娃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凑到陆瀚的耳边道:“宝儿很喜欢大伯父呢!”
陆瀚听了这般的童言童语,饶是他城府深沉,也不由心中一暖。也在陆清岚的耳边说了一句:“大伯父也喜欢宝儿呢!”
须臾到了睦元堂。
才到了正院,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女孩家撒娇说话的声音,以及老太太张氏爽朗的大笑声。
小丫头一溜烟进去给老太太报信,待老太太叫进了,众人这才按照长幼顺序依次进了老太太的正房。
陆清岚抬头向上看,见张氏坐在正中的罗汉榻上,三老爷陆晔、三太太赵氏一左一右坐于梨花木大椅上。四少爷陆文宣、五姑娘陆清蓉十分乖巧地立在赵氏身后,四姑娘陆清茵则坐于老太太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笑声不断。
张氏规矩大,陆瀚带头,众人一起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行了大礼,这才起身。老太太身边可没有晚辈们的座位,大房二房进来之后,三房诸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唯独四姑娘陆清茵被老太太搂在怀里,没有起身,自然也没人敢挑她的理。
老太太的目光在陆瀚身上淡淡扫过,随即停在陆宸的身上,“都免礼吧。”态度还算温和。
打压大房,拉拢二房。一向是老太太和三房的既定策略。
张氏为人本就骄矜,自己的儿子屈居嗣子之后,就像在她心里横了一根刺一样,对陆瀚是百般看不顺眼。有她在中间搅合,陆瀚虽然年过四旬,却至今仍未被立为侯府世子。
等众人一一礼毕,三房的人这才上前和大房、二房相互见礼。
老太太先是问了问纪氏进宫的情形,纪氏恭谨地说了,老太太听了也不过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老太太转头对陆宸道:“刚才听到老三说起,你在东山书院所制时文,得到南山先生的夸赞,可是真的?”南山先生乃是东山书院山长,在士林中威望极高,能得他一句“甚好”的评价,几可断言,陆宸下一科必中举无疑。
陆宸起身道:“老太太过誉了,不过是儿子运气好,做不得数的。”
赵氏有些酸溜溜地道:“看来咱们侯府过不多久便要多出一位举人老爷来了。”说着不由狠狠瞪了丈夫陆晔一眼。
陆宸还算是浪子回头,陆晔却完全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老太太督促得十分严厉,他却完全读不进书去,一连考了数次童试,到现在还没捞到一个秀才,连老太太在内,全家人也都明白了他怕是不适合科举这条路了。
陆宸对这位时常挑事,搅屎棍一般的赵氏没有丝毫好感,就淡淡应了一句:“三弟妹说笑了。”也就没了下文。
赵氏的目光却飘向了纪氏,见她目光温柔地看着陆宸,眼中满是崇拜。赵氏眼中的酸意几乎要漫出眼眶了。她出身平凉侯府,自小就是个掐尖要强的,大房一向夹着尾巴做人,这攀比的劲头就全向着纪氏这个二嫂来了。
比容貌吧,她自觉容貌出众,纪氏却偏偏压过她一头;比子女吧,纪氏进门便怀孕,虽说头胎生了女儿,但很快便诞下嫡子,她却折腾了七八年也仅仅生下一个女儿;比丈夫吧,陆宸温柔体贴,非但与纪氏相敬如宾,而且洁身自好,不要说姨娘,连个通房都没有。他丈夫呢,看得那样严,他还是三不五时地出去偷个腥!如今陆宸眼看着中举,老侯爷便可以为他运作官职了,自己的丈夫却还是个白身。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叫她占尽了?赵氏差点把手里的帕子揉坏了。
老太太心里也不大爽快,不过面子上还是要过的去的:“这些年老二确是进益了。很好很好!”对着几个孙子教训道:“我大齐朝历来重文轻武,你等几个记住了,若仗着祖宗余荫,做个富家翁容易,可若想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便只有读书科举这一条正途。切莫学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以为生在公卿之家便万事无忧了!以后,你等要多向你二叔讨教!”
几个孙儿全都点头受教。
陆清岚却暗中撇嘴,她爹陆宸不过一个秀才,得了南山先生几句夸奖,这举人能不能中还两说呢,而眼前现成的就坐了一位两榜进士,她却只字不提!陆瀚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未及弱冠便金榜题名,中了二甲第二名的好名次,擢选了庶吉士,乃是京师首屈一指的大才子。若论读书的能耐,父亲拍马也及不上人家。
老太太一心想要把爵位夺回来给了三房,这才处处打压大房,让人不齿。
正文 揭短
又说了几句, 老太太才想起陆清岚的病情, 问道:“六丫头的病怎么样了, 可彻底痊可了?大冷天儿的,若是身子不好,不来也罢。我这里还少她一个请安的吗?”
纪氏心里十分不满, 当日陆清岚落水都是因为张氏看护不力,却连问一句都这般敷衍。
不满归不满,还是起身道:“回老太太, 宝儿已经大好了。一直惦记着要到上房这边来给老太太磕头呢。”
老太太听到了这话, 脸上终于显出一丝和蔼来,对纪氏道:“六丫头是个孝顺的, 都是你这做娘的教得好!”又对陆清岚招招手:“六丫头你过来, 到祖母这边来, 让祖母瞧瞧!”
陆清岚脑子里正想着白天入宫的一些事, 顺口答道:“我不去!”
声音清脆, 掷地有声!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老太太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时屋子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陆清岚身上。
纪氏吓了一跳,老太太是个没事都能找事儿的人,次女这样下她的面子, 她岂能轻饶了女儿?顷刻间鼻尖上就滚下汗珠子来:“老太太,宝儿年纪小,不懂事,都是媳妇管教不力……”
就一股脑地把错处揽到自己的头上。
陆清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祸了。前世她在皇宫里尚且能够活得恣意,重活一世,可不想委屈了自己,也不后悔,当下大声道:“不干娘亲的事,是我站累了,脚疼,走不了路!”
一个五岁的孩子,世间的道理似懂非懂,你能拿她怎么样?老太太就是纵有千般怒气,也不能对着个孩子发泄,只得强压怒火道:“你的病不是好了吗?”
陆清岚皱了皱小鼻子:“祖母这里,连把椅子也没,宝儿站久了,自然脚疼。”这句话一说出来,小辈们全都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腿。
谁的脚不疼呢?
却见三房的五姑娘陆清蓉上前一步,道:“六妹妹这话便不对了。祖母不给咱们赏座,不是不体恤孙辈儿们,实也是为了咱们好。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齐最重孝道,试想在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的跟前,哪里能有咱们的座位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对着三太太道:“小五是个懂事的,好好!”
五姑娘乃是三房庶女,在赵氏手下艰难讨生活,得了老太太这句夸奖,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哪知陆清岚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闭了嘴。“那为什么四姐姐可以坐着,咱们却都得站着?”
老太太这里一向如此,对大房极为严苛,对二房稍好些,对三房却最是纵容。表面上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样子。
陆清岚今天偏偏就要揭她的短。凭什么四姑娘就可以坐在老太太身边,而其他的孙子孙女却都要垂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凭什么?当然凭的四姑娘乃三太太亲生,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可这话却偏偏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老太太和三太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抑郁的怒气,偏偏对着个嘛事儿不懂的孩子,你还不能真和她置气。
三太太生气之下,便对着四姑娘陆清茵吼了一声:“还傻坐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站起来!”
“娘亲,”四姑娘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我不要站着……”孩子都还小,又都是从小娇养长大,谁在老太太这里一站站上半个时辰都受不了。
老太太眼中怒火一闪,对侍立一旁的大丫鬟珍珠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老爷太太、哥儿姐儿们搬椅子来?”
老太太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有心要发作纪氏吧,说她在背后撺掇着陆清岚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来,可纪氏又不是神仙,怎能算到四姑娘刚好坐在她的身边?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为小孩子不懂事说出来的童言真语。
只是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免不了她要落一个苛待孙子孙女的名声来,而这些孙子孙女又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这话说出去就更加难听了。
老太太一股火憋在胸口发不出来,只觉得分外难受,一时看谁都不顺眼。孙儿辈们得了实惠却个个欢天喜地。陆清岚像是不知自己得罪了老太太一般,坐在一人高的大椅子上,人还没有椅背高,把手里的苹果咬得嘎嘣直响。
好一派天真烂漫。
一众哥哥姐姐们都觉得六妹妹今日格外可爱,唯有陆清茵狠狠地瞪她。陆清岚只当看不见。
两人前一世便是冤家对头。陆清茵打小就喜欢南安侯府嫡幼子,京师鼎鼎大名的美男子李玉,没奈何李玉相中的偏偏不是她陆清茵,而是二房的陆清岚,对她用情至深,不离不弃。
为了这个,陆清茵恨不得杀了这个隔房的堂妹。
前世的陆清茵仗着自己是三房唯一的嫡女,又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撑腰,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性格张扬跋扈、暴躁易怒,不但动不动就欺负同房的五姑娘,陆清岚这个没了娘亲的小堂妹也少不了受她的欺辱。
陆清岚本就是个烈性子,岂有不反抗的道理,所以她明明不喜欢李玉,却偏要在她面前表现出亲近来,让陆清茵几欲崩溃。
这里头的恩怨纠葛,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前世陆清茵就只有在她这里吃瘪的份,这次她重活了一世,多了几十年的经验,和预见未来的能力,自然更不会把陆清茵放在心上了。
屋子里总算回复了一些热闹,也只是三太太陪着老太太说笑,大太太进了这间屋子就像是变成了透明人一般,除非老太太问到她这里,否则是一句话不肯多说的。纪氏也是眼观鼻鼻观口,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又说了几句,老太太道:“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众人这才如蒙大赦,起身拜别了老太太,出了睦元堂,各自回房。
三房众人回到恒峰苑,杨嬷嬷进了内室请示道:“老爷,太太,可要摆膳?”
在正院里耽搁了一阵子,陆晔早就有些饿了,便点了头。三太太也不知哪里吃了枪药,怒道:“还吃什么饭,你们先下去!”
杨嬷嬷赶忙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陆晔有些不快地道:“这又是谁招惹道你了?好端端的生的哪门子气?”
三太太道:“大房和二房沆瀣一气,联合在一块儿欺负咱们三房,亏你还有心思吃饭!”
陆晔道:“你这话从何说起?”真是不知所谓。
“今日你还没有看清楚?”赵氏道,“咱们茵姐儿不过是在老太太身边坐了坐,二嫂便教唆了六丫头那么一大套话,挤兑咱们茵姐,如今父亲在世,尚且如此。日后若是父亲去了,大哥继承了侯府爵位,哪里还有咱们三房的立锥之地?” 说着便拿了帕子拭泪。
陆晔不由头痛,“好好儿的,怎么又哭起来了!今儿六丫头那一番话,未必就是二嫂教她的,我瞧着也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他本是胸无大志之人,奈何母亲和妻子太过上进,他又是耳根子软的,逼得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三太太好一阵恨铁不成钢:“就你是烂好人!老大根本就不是公爹的亲生子,公爹至今不肯立世子,瞧他的意思,这长兴侯的爵位,是绝不会甘心给了大房的。那将来……”说到这里,三太太眼睛都亮了起来。
竟是想要让三老爷去争侯府的爵位。
“就算如此,上头不是还有二哥呢吗?”三老爷指了指上头,不以为然地道。
“你试都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三太太简直恨得不得了,“你别忘了,二房那边,母亲早死,舅家又不能为其撑腰。而你算起来,还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儿,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一言九鼎,有她的支持,咱们未必就比二房胜算低了去!”
见三老爷仍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三太太便用帕子摁着眼角,“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也是侯府嫡女,你不过是一个继室所生的嫡幼子,当初我嫁给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指望你将来出息了,能够为我挣来凤冠霞帔,可你竟如此不争气……可怜我这么多年来,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三老爷被她哭得心下烦躁:“好了好了,你莫哭了!我上进便是,我上进便是!”
三太太想起今日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进上进!你和二哥一块儿进的东山书院。二哥不但早早考中了秀才,今日还得了先生的夸奖,可你看看你,每日只知道和那些纨绔们走鸡斗狗,穿梭于花街柳巷,再这样下去,咱们三房还有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