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林怀玉这世刚出生,就感受到了金钱的力量。
  
  她父亲林宝善乃江南第一善人,江南十大有钱人当中,他名列第五——没进头三。
  
  但名次差点无伤大雅,谁叫江南富可敌国,头名有钱到需得海外买岛归置才行。听说当今圣上一坐上宝座,眼珠子盯住他就没错眼过。
  
  林怀玉是林宝善得的第一个孩子,他已年近五十,不惑之年都快要过去知天命了,他有原配加上姨娘近二十个妻妾,在后院辛苦奋战三十余年,这才得来了一个林家大娘子。
  
  孩子一出生,只听到她的第一声啼哭,林宝善就老泪纵横,没问是男是女就大胖手一挥:“摆席,摆席,摆恁个九九八十一日。”
  
  林家管家已在林家做了六十年的管事了,他现已八旬,林宝善父亲要是活着就差不多他这岁数。
  
  别看瘦老头儿老态龙钟一推就倒,但聪明脑袋比他家扮猪吃老虎的老爷没差几分,闻言喜道:“食材等老奴早备妥当了,只等老爷吩咐。”
  
  林老爷又哭又笑,“去,去,去,且去就是。”
  
  说罢,方觉“去”字不妥,不吉利,又忙道:“你且忙去就是。”
  
  老爷后继有人,不管生的是什么,总归是能生的,林老管家柱着拐杖,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地去了。
  
  实在看不出今年冬天将将要过去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握着林老爷的手哭着留遗言:“老爷,我去了,没人顾着你,你要怎办哟?”
  
  但江南怅州乃南方重地,春季多雨,这才孕育出了怅州天下第一粮仓的美名。
  
  林家大娘子出生在春雷阵阵的春天,刚出生的那会天上就炸了两个雷,林宝善耳朵趴在产房上没挪才听到她哭声——当然,在春雷中还能占得一席,这也跟她的哭声震天不无关系。
  
  好在,她是她爹的第一个孩子,能生出来就已自带祥瑞,哭得大点,哭得不像个女孩子,都不是事。
  
  发现自己死而复生,可能还复生到了古代的林大娘就在她爹的狂喜中被抱出了产房。
  
  她吓得不轻,刚大哭过一场,一被放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手里,大胖子冲着她桀桀怪笑不已,林大娘还以为她这刚逃了生天,才有了第二世,就要被怪物吃掉了——她挺着小身子哭得哟,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刚出生就这么活蹦乱跳,这说明好养活啊,林老爷更乐了,把自个儿两片厚厚的肥唇凑上前,给了爱女一个充满了父爱与喜悦的吻。
  
  林大娘哪知道这是她亲爹,以为就要被生吃了,吓得身体一挺两眼一闭,嗝了一声,都忘哭了。
  
  “老爷,是个女儿,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接生婆在一旁打揖不已。
  
  “女儿好,女儿好。”林老爷看着他女儿闭着眼睛俏生生的小模样,喜得口出豪言:“再摆九九八十一日的流水席。”
  
  那不得吃到秋天去了?
  
  林老管家闻言,屁滚尿流健步如飞跑来,“老爷,不成。”
  
  吃到那时候,林家就没粮可卖了。
  
  春雷阵阵,春雨绵绵,林家摆席,全怅州都乐,下雨没地方放桌子,林家买了全怅州的油布,搭了近千丈的棚子!
  
  有钱!
  
  太有钱了!
  
  特别的有钱。
  
  善人!
  
  太善人了!
  
  特别的善人。
  
  **
  
  宴席吃到了林大娘的百日,怅州普通老百姓都吃厌了,城中小儿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肚子挺得瞧不见脚。
  
  已回过神来的林大娘也知道了她这一出生,就败了她亲爹五年的收成不止。
  
  从平日母亲与诸人的言语中知道了实情,之后,她成天眼泪汪汪地躺着想,这粮食要是折换成银子奖给她这个天降祥瑞,她一个人得花多久才花得完啊。
  
  怅州有百日才给小儿起大名的习俗,林大娘被叫了百日的大娘子了,百日起名这日,她的名字从林金宝,林银宝,林珠宝,林大宝,林有宝,变到了林宝宝。
  
  林老爷起名起得很起劲,他把妻妾叫到一堂,得意地给她们念他给他家宝儿起的好名字。
  
  林大娘被她瘦瘦的母亲抱在怀里,听得差点用没长牙的牙床把舌头咬破了。
  
  “那,林多宝?”见妻妾无声,低头不瞧他,总算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的林老爷试探地问。
  
  我还加多宝呢……
  
  林大娘欲哭无泪。
  
  她究竟是生在了何等的一个人家?
  
  妻妾还是无声,败家爹一见大家都不吭气,大胖手一扬……
  
  眼看他就要拍板,平时柔弱不爱出声的林夫人总算开了口,轻启朱唇细声道:“老爷……”
  
  夫人开口了,林老爷精神一振,小眼大睁瞧去:“夫人,你说。”
  
  林夫人很快地在自家夫君的大肉脸上找到了他的眼睛,接着轻言细语:“妾身不恭,想与老爷言道一句。”
  
  “你说就是。”他这个大家闺秀的妻子就是太贤淑了,太不爱讲话了,太尊敬他了。
  
  这样很好。
  
  林老爷决定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听她的。
  
  哪怕这次她又要去买百株那些华而不实,光中看不中吃的贵花来,他也依她。
  
  “大娘这一辈的孩子,承的是怀字辈,你看……”林夫人细声细气。
  
  林宝善一听,眼睛大亮,“是,是怀字辈来着,夫人说得极是。”
  
  林老爷眼冒精光。
  
  林家女儿是不能承字的,但那是别的林家女儿,不能是他的女儿啊。
  
  他是林家老大,林家族长,他说了算。
  
  族里老人们有意见?那算什么事啊,他有钱,给钱!
  
  唱反调?没事,没地的来年不给地种,没钱的不给借钱,读书的不给他们在州官面前说好话,还不得给他都老老实实趴着。
  
  “那,承怀字……”林老爷乐了,摸着白胖面下好不容易养来的几根黑须,假装沉吟,“那后面的……”
  
  “后面的,”林夫人不忍看自家老爷装军师的样,看着怀里的女儿洗眼,“就玉字吧,宝字极好,但那是老爷的福气,大娘是我们家的头一个宝贝,您是她的父亲,要护她长长久久,她应该避着您点的。”
  
  “夫人说得极是,夫人起的名大雅,大雅啊!怀玉,怀玉,我怀中可不是抱的就是玉么?我家大娘就是我的玉,我的宝贝啊,太妙、太妙了!”林老爷一听,拍掌大赞,把檀木桌子拍得咣咣直响。
  
  林夫人抿嘴一笑。
  
  她家老爷一生钻钱眼里头了,生财有道,就是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但林夫人也不嫌弃他,老爷有钱,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林怀玉,还行……
  
  林大娘一听亲娘出手,总算给她弄了个像样点的名字,又被亲爹弄出来的咣咣声震得脑门都疼,白眼一翻,安心地睡去了。
  
  **
  
  十年后。
  
  在塞北春雨贵如油,而十年后的怅州,依旧不用担心有没有雨。
  
  春雷炸响长空后,大雨倾盆,紧接着,怅州长达两月的雨季就要来了。
  
  林家长长的走廊当中,林大娘牵着弟弟林怀桂的手,小脸紧绷,往父母的院子走去。
  
  冬天才过,初春雨水频繁,廊道虽有廊檐瓦片遮身,但也挡不住这初春透心冷的寒气。
  
  林怀桂才三岁,刚学会走路,走了一会就累了,伸着小胖手就朝姐姐道:“姐姐,抱……”
  
  他长是极像其父林宝善,才三岁,就已是个扎实的小胖墩,林大娘抱不动他,也不想抱他。
  
  她也只有这等与弟弟单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让他多动动,家里人都太宠他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算,他从出生到现在,连路都没走过几步。
  
  他到三岁才学会走路,还是林大娘在父母姨娘面前危言耸听,说他现在学不会以后一辈子都走不了路了,林怀桂这才在林大娘的棍子下学会了走路。
  
  可这才走几步,还没十步呢,他就喊累了……
  
  “不抱。”林大娘身体里装着个成年人的灵魂,成年人相当冷酷,不为所动地拒绝了他。
  
  “姐姐……”林怀桂抱着她的腿,不动了,撒娇喊姐姐,“姐姐抱。”
  
  林怀桂胖,但他白,肉还没多到他们老爹的地步,尤其占了年纪小的便宜,白白胖胖乖乖巧巧,实乃可爱至极……
  
  林大娘动了动手指,最终没忍住,在他肉肉胖胖的脸蛋上掐了一把,满足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随即柳眉倒竖:“说了不抱,你不走,晚上没饭吃!”
  
  “姐姐,抱嘛。”撒娇这个行道,林怀桂无师自通,他抱着林大娘的腿不放不说,还拿小肉脸不停地蹭他姐姐的腿。
  
  “我不抱,”林大娘虽然相当明白为什么她亲娘姨娘诸干一等宠这小子宠得要把他送上天了,但一家人都这样,这小子就完蛋了,她还是很冷酷地道:“你不走,你就给我站这儿,站到晚上,让夜婆婆把你抓去喂狼。”
  
  林怀桂害怕,他是个极不爱哭的小儿,从小就爱笑,但他害怕姐姐丢他,只好委屈道:“那行嘛,我跟你走嘛,走几步得行,怀桂不能走多的,腿腿酸。”
  
  “行吧,走几步让我看看再说。”林大娘无可无不可地说,牵了他的手,打算哄一道是一道,先让他走几步再说。
  
  这厢她哄着弟弟走路,那厢林宝善躺在床上对着妻子和怀桂的娘亲叹气道:“我知道你们疼怀桂,恨不得连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他,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们看我,我都躺床上两个月了,要是这一躺不起,我就护不住你们了。”
  
  林夫人闻言眼睛微红,扭过头悄悄掉眼泪,桂姨娘却当着面哭了起来,她趴在床沿哭道:“老爷你别这么说,大娘说了,只要你天天喝粥多吃青菜,等好点能下床了多走几步,活到百年也不成问题。”
  
  林宝善苦笑,他的身子他知道,哪是什么不吃肉只喝粥的事。他现眼下,连粥都有点反口了,如果不是怕他们担心,怕女儿忧虑,他哪咽得下。
  
   正文 第 2 章   林大娘牵了林怀桂的手走了一道长廊,长廊的那头,林家的两个老姨娘带着丫鬟婆子在焦虑地翘首以盼。
  
  林母是童养媳的身份嫁进林家的,她嫁入那年,才不过八岁,而林宝善那年已年及十八。
  
  彼时林宝善身体有恙,他在家斗中着了庶弟的道,卧床养了一年的病才起,林太老爷那时已知林宝善往后可能子嗣单薄,饶是如此,也还是迎了童养媳进家门。
  
  林母之父戚正致乃一代大儒,无奈性格过于刚正不阿,在京为官没两年就被剥职夺官,祸及同族,被家中人排挤,也无颜再在京中呆下去,便携了妻女回了祖藉的怅州乡下为生。
  
  戚正致回祖乡没一年,戚夫人病逝而去,留下了当时才不过七岁的林母。
  
  林母从小爱花,到了乡下简居陋室,没有下人前呼后拥,便连吃饭也需得自己下厨,不到一年,她母亲欲欲寡欢病逝而去,她却在陋室前后种出了两片花地。
  
  来年春天一到,母亲已不在,花地却姹紫嫣红。
  
  日子本应就这样过下去,但有日戚正致给村里小儿上课回来,却见女儿的花地一片狼狈,被踩得七零八落,不复他早间才见到的灿烂。
  
  戚正致见女儿一身泥泞,双手污糟,连脸上都是污泥,本来一脸伤心欲绝、木木呆呆地看着花地,一见到他回来,却朝他道:“爹爹,没得事,我明日再种。”
  
  戚正致这才知村里有人家出来吃草的牛踏了她的地,吃了她的花。
  
  晚上放牛的人家大人拿绳子牵了闯了祸的小子来道歉,把小儿打得哭嚎不止大声呼娘,而未点油灯吹着寒风的外面,林母正就着冰冷的井水洗她白日弄脏的棉衣。
  
  小子一家道歉而去,戚正致看着灯光下女儿满是冻疮的手,和她身上旧色的棉袄,官途崩塌,妻子死去都未掉过半滴泪的男人眼角湿润,长叹一声,把瘦小的女儿抱入怀,抱她睡了一晚,隔日就上了怅州城,把女儿说给了林家。
  
  当时戚正致对林老太爷有恩,而林老太爷也仰慕戚正致的一身正骨,戚正致回乡也不接受他的救济,这时见他上门相求,二话不说,就三媒六证,第二年就把林母抬进了林家的门,毫不吝啬钱财,当名门小姐供着养着。
  
  林家的事,戚正致知晓一二,他也不是那等自私之人,女儿进门,没个六七年是圆不了房的,遂他变卖了京中带来的大半份字画,给女儿买了两个易生养的丫鬟当陪嫁丫鬟。
  
  这两个老姨娘,正是当年随林母进门的两个陪嫁。
  
  她们一生未有生养,这时也年过五旬了,这几年林家好不容易得了一女一儿,她们便把这俩人看得极为重要,这时别的姨娘碍着大娘子吩咐的话不敢近身,她们俩仗着是大娘子母亲身边的老人,站在门廊尽头候着,生怕这不长的一段路,大娘子跟小公子有个什么万一。
  
  远远看到他们俩来了,她们也是松了口气,朝着林大娘和林怀桂小声焦急地道:“走慢点,小心地上的雨水。”
  
  林家每隔两年都要修缮屋顶,家中绝没有漏水之处,她们俩也是齐人忧心了。
  
  一段路,不过几十丈,林怀桂走了两柱香的时间,一身的汗水,小胖额头上都挂着斗大的汗,他们一走近,大姨娘就把小胖子抱了起来,心疼地道:“这背后都湿了吧?乖乖受苦了。”
  
  林大娘摇摇头,瞧瞧,一家大小就是这么宠人的,小胖子能学会走路,不知道打折了她多少棍子,怅州城都找不到她顺手的棍子了。
  
  “好了,抱去换衣裳吧,等会再送过来。”林大娘见老姨娘忧心得就差跺脚了,吩咐了一句。
  
  得了她的话,大姨娘飞快转身,抱着他小跑着去了,健步如飞,身体好得不得了。
  
  二姨娘看他们去了,过来牵林大娘的手,跟她小声道:“老爷把你娘和桂娘都叫过来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事。”
  
  “没事,”林大娘拍拍她的手,她跟二姨娘很亲近,这是个陪她同床睡了两年,照顾了她两年的人,除了没喂奶,别的像母亲的事,她都做了,她是把二姨娘当奶娘待的,“有我呢。”
  
  二姨娘看着她笑,直点头,“二姨知道。”
  
  进了屋,有丫鬟来给她脱身上的披风,跟林大娘道:“大娘子,这几天雨水多,怕是有倒春寒,你叫你屋里的人莫把冬天的毛披风都收拾了,留两件许是用得着。”
  
  今日林大娘屋里的贴身丫鬟们都没过来,要是过来了,知道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这等话,非得暗地里飞她白眼,骂她就她能耐、就她知道得多不可。
  
  几屋的丫鬟,也都是相互看不过眼的多,玩在一起的少。
  
  “阿丫她们都给我留着呢,”林大娘不以为然,接过另一个丫鬟小伶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两口,笑道:“都是毛毛,刺得我脸痒痒,留着吧。”
  
  说着她进了内屋,朝里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桂娘哭哭啼啼的声音。
  
  她快走进去,掀开挡风的帘子纳闷道:“又怎地了?”
  
  见到她来,斜坐在椅墩上的林夫人连忙朝她伸手,林大娘过去,把手放到她手中,就着母亲的手坐下,朝她爹和桂娘看去。
  
  “你爹又说那丧气话了……”女儿来了,林夫人也敢埋怨了,跟她诉苦道:“说不管我们了,不护着我们了。”
  
  “他哪天不说上几句,心里就不舒服。”林大娘不以为然。
  
  林宝善喊冤,“女儿你这话说得,爹爹岂是这般人?”
  
  “你就是。”林大娘捏了下她胖老爹的胖手,纳闷同样是肥肉,怎么小弟的捏起来又软又嫩。
  
  随即抬头看到她老爹满脸的横肉,脸宽得比脸盆还大,又恍然大悟,老肥肉能不腻就不错了,还又软又嫩,也是要求高了。
  
  见女儿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林老爷怒了,“不肖女,我这是为你着想,让他们都听你的话。”
  
  “听我的话?”林大娘刮自己的脸,“爹你弄错了罢?怀桂才是你亲儿子吧,该教他的是你吧?我娘才是你夫人吧?姨娘们才是你小妾罢?儿子不是我的,妻妾也不是我的,你想多了,别想什么事都推给我,老老实实喝你的粥,回头下床管教你儿子妻妾去。”
  
  林宝善气得直捶床,“我是真不行了,真不行了……你们怎么不信我?我现在连粥都喝不下去了,快要死了,你这不孝女,枉我这么疼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林大娘呵呵笑,回头朝站帘前的二姨娘道:“二姨,你去厨房端碗香肉来。”
  
  二姨娘不明所以,迷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香肉端来,林大娘掀开盖子,把肉碗往林宝善鼻子下放。
  
  自二姨娘端肉入房,林老爷鼻子就猛抽不止,这下岂止是气喘如牛,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看吧,”林大娘就知道不是什么粥都喝不下去了的事,粥是喝不下了,但肉她敢说端几碗她爹就能吃几碗,哪怕端十碗来,这老胖爷子也能全部干掉,她端着碗,叫她娘和桂娘,二姨娘来看:“馋的!”
  
  “呵呵,呵呵。”桂姨娘也在咽口水,讪笑不已。
  
  也不怪老爷,怪香的。
  
  桂姨娘咽着口水,林老爷那肚子已响个不停了,咕噜咕噜一串接一串地响,配合着桂姨娘的咽口水声,那声音……也是绝了。
  
  林大娘大眼圆睁,看着不争气的桂娘。
  
  桂姨娘也是“近朱者赤”,她当年入林家还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现在二十余年过去了,清秀小姑娘变成了富态贵妾,跟着林老爷吃得脸蛋都成胖苹果了。
  
  “怪香的。”桂姨娘干笑了两声,心虚地低下了头。
  
  “唉。”桂姨娘也是口水都要溢出来了,林夫人也是哭笑不得。
  
  “女儿,”不闻香味还好,一闻香味,林宝善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他流着口水盯着女儿手里的碗不放,“女儿……”
  
  “吃得下了?”
  
  “吃得下,吃得下!”
  
  “不会没胃口?”
  
  “不会,不会!”
  
  “不死了?”
  
  “不死了,”林老爷都快哭了,“儿,给老爹爹吃一口吧,就一口,一口。”
  
  “想吃?”林大娘把肉碗又往他前面一递。
  
  “想。”林老爷馋得都咬着自己嘴巴了。
  
  “想得美,娘,你吃了。”林大娘猛地收回身,把碗放到母亲的手里,冷冷地看着她形容要哭不哭的样子老胖爹,“喝粥,再跟我闹,粥都没得吃,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林老爷一听,怒上心头,拍着床直喊,“臭丫头,我要吃肉!不孝女,你这不孝女,你爹还没死呢,你就敢不孝了!”
  
  林大娘鄙夷地看着他活龙生虎的模样,掏了掏耳朵,古人就是词穷,骂人的话不是不肖就是不孝——她胖老爹要是不好好减肥,她就让他见识见识她们现代人挤兑起人来时那丰富的词汇量。
   正文 第 3 章   
  林老爷这下不床走不了路,也是胖的。
  
  他年数已高,吃饭还跟岁数轻的时候一样胡吃海塞,林大娘也知道这是胖爹当年中毒落下的病根,嗜肉如命,每日不吃几大碗心里就不踏实。但她这世穿来才多久,十周岁还没满呢,林大娘不想年纪轻轻就没爹了。
  
  老胖爹又是实打实对林大娘好,从小就把她捧在掌心里疼。有他,林大娘才得已在家里没大没小,在外面,人人“敬仰”。从她出生的百日流水席,到今日胖爹怅州四处找让她称手的棍子训弟,她人没怎么出过门,江湖中已经有她的传说了。
  
  “你来了,那娘就回去了。”昨日的几簇花丛还没修好,林夫人想接着回去修,见女儿来了,老爷有了治他的人,也想早点回去。
  
  “姐姐,我也跟你去。”桂姨娘眼巴巴地看看林夫人手里没吃的肉碗,直咽口水不已。
  
  “你啊。”没出息,林夫人摇了摇头,把碗放到她手里,挽着她的手,带着她去了。
  
  留下来也没用,不过是一个老馋鬼对着一个馋鬼姨娘。
  
  林夫人把肉跟姨娘带走了,林老爷的眼睛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她们——手中的碗,回过头来,看着悠悠闲闲接过二姨娘手中的茶喝着的女儿,又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气死你老爹爹了,你看谁给你备嫁妆,多多的嫁妆!”
  
  “咦?”林大娘讶异,“不是说好了,我一嫁,就把最好的那五千亩水田给我吃饭生财?又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林老爷赌气说。
  
  两个月前,他昏倒过了数日才能说话,说话还断断续续的,现在说话需还有点喘气,但已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林大娘好看着一把年纪一把老肥肉的老爹爹赌气偏头不看她,也是好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去拉他的手,“好啦,都定好了,不改了啊。”
  
  “要改,要改,不给你这个不肖女了……”林老爷微微偏头,睁一眼,悄悄说,“给肉就不改了,一口也行,再多给一口就给你加一千亩茶山,挑最好的给你,你看如何?使得不使得?”
  
  “呀?”林大娘假装讶异,“这茶山不是也早定好给我的吗?又改主意了?”
  
  林宝善刹那气得脑袋都发晕:“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了,我没说过这等话,我还没老糊涂呢,你休想诳我!”
  
  这时,蔬菜粥来了,里面依旧不见丁点荤腥。
  
  林大娘接过丫鬟端来的碗勺,还没动,就听她爹在喊,“不吃不吃,今日我只吃肉,非吃肉不可……”
  
  说着就拉上了女儿的手,整张胖脸都皱在了一起,可怜兮兮地说:“儿,给口肉吃吧,老爹爹心里着实发慌啊,都快活不成了。”
  
  林大娘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她回过神,也是哭丧着脸,道:“爹爹,不是女儿不给你吃,吾大夫说了,你要是再不掉点肉,我就要没爹了,爹爹,你也可怜可怜我吧,女儿还小啊……”
  
  “唉,唉,你干嘛?”林老爷也不是吃素的,女儿往他怀里挤,他也不上当,双手一扳,把女儿的小俏脸抬了起来,指责道:“看,都没眼泪,猫哭耗子。”
  
  林大娘撇嘴,“那你还装不?”
  
  林老爷是心里真发慌,他自年轻时候那场突变就变得无肉不欢,一顿不嗟三大碗,这一天都没法过得安心,现在他已两月不着肉食了,他每日都在忍着,忍到今日已是竭力而为了。
  
  本想请了老妻姨娘来,有她们在,用最后一顿饭骗口肉吃吃,哪想女儿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
  
  想是这般想,但看着女儿瘦了一圈的小脸,林老爷也是不忍。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全家最为着急的也是她。夫人每日有花要打理,姨娘们不是带孩子,就是想着哪哪的吃的熟了可以吃了,布庄又添了什么花样可以买,也就只有这小东西一天六七趟往他这里跑,生怕帮他倒夜壶的家奴们忘了给他擦身换裤。
  
  为了让近身的那几个家奴时时挂心着他,不让他身上脏着哪了,她可是私下打赏了他们不少银子。
  
  这孩子,心是好的,向着他的。
  
  “唉,不装了。”林老爷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发慌就发慌吧,再熬熬。
  
  “吃吧。”林大娘见这一关又过了,拿起碗喂老爹的粥。
  
  还好这次她又来得及时,她这老爹爹看着憨傻,那只是看着而已,实则是只一等一的老狐狸,林大娘天天跟他斗智斗勇,也是心累。
  
  没一会,林怀桂就被大姨娘抱来了,性情极好的怀桂小公子安静地坐在父亲的床边,让大姨娘喂同样的粥给他吃,吃几口就扒姐姐的手看,看爹爹吃的跟他吃的一样,心满意足地接着吃他的。
  
  林宝善看着近在眼前吃得香喷喷的儿子,难以下咽的粥顿时变得也不那么难咽了。
  
  不知多少大夫说过他后继无人,他那两个弟弟为了把儿子过继给他,不惜腆着那两张臭脸脏脸来求他,奉承他,族老更是动不动就以他身后无人相逼,逢年过节就要教训他一顿。
  
  可是看看,他有了女儿,他的福星女儿又给他招来了个弟弟,他林宝善什么都有了。
  
  不过,孩子确实还小,他是还得多活几年不可。
  
  想及,林老爷精神不禁为之一振,见女儿手中的那碗粥到底了,挥臂就喊:“再来一碗!”
  
  林大娘笑着应是,回过头就招丫鬟再去添,嘴角忍不住翘得老高。
  
  多添一碗,也不枉她把小胖子带来,还让他过食多吃。
  
  **
  
  林宝善吃了两碗林大娘所知的降压的食物熬的粥,林大娘陪了他说了会话,等累极的胖爹睡着了,她这才示意大姨娘抱着同样睡着了的小胖墩跟她一同出去。
  
  她穿来的时空不是她所熟知的历史上的那些朝代,这个叫壬朝的朝代比她所知的那些朝代要富饶甚多,就林大娘目前的了解是这样的。
  
  她所在的怅州就有良田无数,她爹这样拥有万顷良田,这一万顷而不仅仅只是形容田地很多的万顷,而是实打实有一万顷,超过了十五万亩的良田。而她爹在怅州也不过是数五数六的大地主,头上还压着好几位更大的地主老爷。
  
  像怅州这样的江南大州,壬朝还有两个,只是比怅州稍微小了一点,听说土地其肥沃程度并不比怅州差上几分。
  
  而林家的佃农虽然也极其辛劳,但一家人要是勤劳能佃上五十亩的良田,不出五年,一家人上就能买上几亩的好田,更不用说家里劳动力多的,只要辛勤劳作,日子过得宽裕的也多不胜数。
  
  许是日子好过,也都有人多力量大的想法,壬朝人极能生,一家生个六七个很是正常,如此人也多,光是林大娘所在的怅州,她随便一个日子出门,怅州城都是络绎不绝的人。
  
  林家这种的,一个老爷近二十个妻妾就生了一儿一女的,真不多见。
  
  天下第一富,也就是怅州第一富的妻妾加起来只有她老爹大半多,就生了七十来个,现在宝刀未老,还在接着生。
  
  想林大娘第一次去第一富家中做客,还用小甲,小乙,小丙,小丁的称呼来代替他家那数额巨多的孩子,结果她还是天真了,干支纪法根本计算不过来这家的孩子。后来林大娘就很实在地用了阿拉伯数字,用小一小二小三小四代替了甲乙丙丁。当然了,这家的孩子得用打来算,她记住的也没几个。
  
  林老爹近天命之年才得来第一个孩子,又熬了好几年,才有了另一个。而血缘最近的两兄弟家,是当年差点要了他命的仇家,另七个姐姐妹妹,也是过来要钱说风凉话的多,真能帮忙的少。
  
  林老爹这一倒,至少有两个林家姑姑回来问林家人丧事是怎么个办法,这家财要怎么分,有没有留给她们的……
  
  这些都被林大娘着管家悄悄打发了走,没把话传到老爹爹耳朵里。
  
  林大娘知道她老父亲要是这么一走,等着要吃他们林家的不止是林家亲戚林家族人,那几个大地主怕是也等着她父亲一走,过来分田霸产。
  
  林家的良田数量比不过头上的那几位,但林家有的都是上等的良田,要比他们所有的田地肥沃甚多。
  
  这如若不是她爹甚是精明,盘数算多,每隔三年还要亲自押粮上京给皇上进贡数万担上等大米到皇上那秀存在感,他们家中又挂着先皇御赐的“江南第一善”的御匾,这几家怕是早联合起来吃掉他们人单势薄的林家了。
  
  前面,从京城回来的老爹说给她定了京城中极好的一户人家当夫家,林大娘就每天开始扳着手指数她爹会给她多少嫁妆……
  
  现在她还是每天都要盘算着数一数,想从她老爹这里多捞点以后大半生在这个君权夫权至上的朝代生活的保障。
  
  但是现在林大娘也已经开始想,她老爹要是走了,对这一家老老少少,连最年轻的姨娘也年过三旬,承家业的小主子却只有三岁的一家来说,周围豺狼虎豹环绕,他们能不能活下来,这怕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问题。 正文 第 4 章   “老爷睡醒,就去看看。”林大娘出门吩咐父亲的贴身仆人林强。
  
  “大娘子放心。”林强看着大娘子小大人的样子,也是好笑。
  
  林强也是家仆,本也不需大娘特地吩咐,他自会照顾好老爷。
  
  但他也知道不收这小大人就会不高兴,遂也就收了。
  
  现在春耕在际,林老爷身边用了些年头的得力人都派出去把守了,现在留在林宝善身边的都是府里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人,之前都是从来没照顾过老爷一次的,也不怪林大娘不放心。
  
  往常初春一到,林老爷身边稍微能干一点的人都会派出去。
  
  一年之计在于春,林家上十万亩的田,不是几个人就能打理好的,大管事加小管事就有数百人。
  
  林老爷这一倒,身边两个照顾他的管家是没法再呆在家里了,需要他们下去代替林老爷看管处理春耕之事,这次林宝善不能自己亲自前去,也不放心,让他们把他们自己的人都带走,也好有称手的人用,他这里伺候的就从府里再提了。
  
  这次人手是林宝善吩咐,林大娘亲自从家中近两百的家奴当中跟林老爷商量着挑选出来的,有些还是大管事们的后辈。
  
  人选的都是可信之人,但这两个月这些人也忙坏了,林大娘灵魂毕竟是现代人穿过来的,心里想着就算是家奴也不能把人用得这么彻底,她就给这些人多打赏了点,算是加班费。
  
  林大娘这人这世打算当一个很俗气的人,尤其穿到这异世的地主家,当爹的也是喜欢拿钱砸人,都砸到皇帝面前去了,而林家别的不多,就是粮多钱多,她也就很安心地继承了她父亲这一爱好,并打算与之发扬光大,过一把有钱就花钱的瘾。
  
  这也跟她前辈子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林大娘上世并不穷,但她人算是被钱难死的。
  
  她前世父母的小工厂破产,卖了自家的房子车子带着她大哥跟小弟跑到国外去了,押了她在厂里给工人发工资。
  
  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哪发得出什么工资,她父母对她哥哥弟弟倒是大方,对她一向是只给该给的吃饭钱和学费,多的都没有,她根本拿不出什么钱。
  
  工厂连厂房都是租的,欠了三年的房租几十万也要她交。
  
  林大娘只好去找人借钱,好在她相交的那些富二代朋友也够义气,几个好朋友准备连攒的压箱底的压岁钱都借给她,还准备跟家里要一点帮她填上窟隆。
  
  朋友们那边一说快把给她的钱筹好了,她这刚去找会计统计一下总欠额,结果一个知道她家人跑了,来报复的工人在会计家不等她开口说话就一刀把她给捅了,一屁股就翘到了这一世。
  
  上辈子为钱死得太冤,所以这辈子一出生就有百日的流水席,林大娘是又心疼钱,但又每天做梦都是笑醒的。
  
  林宝善栽培起她也不遗余力,不说尽心尽力教她识帐,哪怕有了弟弟,林家祖训是家产都是传给继承人的,分家的男丁不能超出一成,姑娘嫁妆不能超过家产一成中的半成,但自去年上京送粮的时候给她说好了亲事回来,她老胖爹已经偷偷用他的私房钱给她置了不少产业了。
  
  放到明面上说的那些,不过是逗她玩,也是说给别人听的。
  
  这世的爹娘跟上世的爹娘太不同了,他们对她用心,林大娘也亦如此。
  
  在乎一个人,总会要紧张点,郑重其事点。
  
  “您呐,就放心罢。”林强见她叮嘱完几个小厮,送了她到院门口。
  
  “我抱怀桂去你娘那。”大姨娘见没事了,就开口道。
  
  “大姨,你去了看看桂娘在不在,不在的话,就把怀桂送过去。”怀桂是桂娘生的,这些个没孩子的姨娘们都把他当宝,这个带半天那个带半天,亲娘都带得少,桂娘虽说不是小心眼的性子,但没有自己生的孩子,老不在自己跟前的道理。
  
  “知道了。”大姨娘性子霸道了点,但也不是不听话的,大娘子说了话,便点了头,又道:“晚饭是大堂吃,还是咱们小院吃?”
  
  自林怀桂出生,林老爷身体那方面也是不用药就完全不行了,自此之后他也不跟谁同房,只和夫人住在主院,但也不同房。
  
  现在他病了,还是住在主院,只是搬到了一间打通了的大房间里休养。
  
  他起不了身,这两个月来一到用饭的时辰,又是冬日,外边冷,林家的各人大多时间也都是各吃各的。
  
  林大娘大多数都是叫上弟弟跟桂姨娘回主院跟林夫人一起吃,但有时候也还是会叫上姨娘们一起去大厅吃上一顿。
  
  且一开春,春天长出了新菜,庄子里早上会按时按点送上几筐过来,数量也不多,不够各房分的,林大娘就叫姨娘们一起上大堂吃。
  
  现在大娘子管家,跟以前也没变,还是接以前林家的规矩,自己吃就三荤两素一汤,但大堂吃,一家人二十来个人,个个都能上桌,他们家又是特打的八仙桌,每桌能摆三十来样菜,一顿至少也有好几十个花样,如果有新菜,更是要多好几样,冬日早吃厌了腊肉萝卜的姨娘们现在都爱上大堂来。
  
  “小院吃吧。”大姨娘也是个爱吃的,林大娘也是无奈,她老爹这个人也是太可怕了,他妻妾成群,但这些妻妾被他养得不天天忙着干架斗狠,而是成天挂心的第一是吃什么,第二是买什么,像她亲娘那样只爱种花的,简直就是超凡脱俗的仙女。
  
  “不大堂了?”
  
  “不了。”
  
  “好,那我过去了。”大姨娘稍微有点失望,但也还好,怀里还睡着怀桂呢,她抱着孩子就带着身边的人走了。
  
  “大娘子。”
  
  “大娘子。”
  
  这厢大姨娘身边的丫鬟福身刚跟她福别,那厢林大娘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接她来了。
  
  见大丫小丫还有大鹅小鹅大素小雅六个丫鬟都来了,林大娘也是纳闷:“都办妥了?”
  
  她吩咐了好几桩事,她们都同一时间办好了?
  
  “办好了。”丫鬟们脆生生地回道,走过来走到了她的身后。
  
  林大娘回头眯眼看她们,“办妥了?”
  
  “办妥了。”答她的是大丫鬟小丫。
  
  小丫是林家的家奴,是从小跟在林大娘身边的丫鬟,大丫是她的堂姐,本不是奴籍,但她下面有五个已经生出来的妹妹,她家为了生弟弟,把她卖到了林家换钱养孩子。
  
  她是后来的,所以尽管年纪要小丫大,但林大娘身边统管所有丫鬟的是小丫。
  
  这么快就办好了?林大娘有点不放心,眯着眼跟小丫道,“没骗你家娘子吧?”
  
  小丫嘻嘻笑,眼珠一转,凑到林大娘身前,抬起手,在大娘子耳朵悄悄道:“我的办妥了,我已经打听出来,罗大公子上的确实是那桃花楼……”
  
  桃花楼是怅州城数一数二的青楼,每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都要选花魁“桃花姑娘”。
  
  罗大公子就是天下第一富的庶长子。
  
  而罗家跟林大娘交好的那个公子是罗九公子,也是罗家的庶子。
  
  这罗九公子跟林老爹命运有那么一点相似,同是兄弟相残下的受害者,但罗九公子比较倒霉,一来他被害得没了一条腿,还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二来他是庶子,罗家公子那么多,庶子多一个少一个,不是特别大的事。
  
  林大娘五岁的时候,罗大天下第一富做五十大寿的寿酒,她随爹娘去罗府做客,那天各路客人挤满了罗府,她到了后院后不安份到处乱走,跟照顾她的丫鬟婆子走散了,一群玩闹的小公子们把她冲倒在地,还踩了她好几背,她差点起不来,末了是罗九这个残疾人拄着拐棍来扶她的。
  
  虽然当时罗九有点犹豫,但他是唯一一个来扶被踩懵圈了的林大娘的,难得这相遇充满了缘分,林大娘就跟比她大了五岁的罗九交上了朋友。
  
  罗九这个人,说是比林大娘大了不少年龄,但为人有点自卑,不喜言语,所以两个人之间,稍微有那么一点侠义心肠,话相较也多点的林大娘反而像个会照顾他一些的大姐。
  
  现在罗九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尽管家里有亲爹需要她操心,林大娘也不得不想办法帮一下罗九。
  
  罗九的亲娘上个月死了,是被罗大公子推进水井害死的,而罗九前日差人跟林大娘送信来,他在信中说想跟林大娘借点老鼠药。
  
  罗九娘俩在罗家处境一直不好,林大娘之前在罗九的支言片语当中知道罗家的人经常以玩闹凌*辱他们母子取乐,所以罗九辗转拖人送来的信一送来,借的还是老鼠药,林大娘忙差人去能知情的人那里打听,才知道罗大公子又折磨罗九了。
  
  他逼着罗九跪下,从他kua下爬过去,舔他撒的尿。
  
   正文 第 5 章   此事,林大娘听了都气愤难平,更别说罗九这个当事人了。
  
  但罗九的事,着实不好办。
  
  林大娘不是今日才跟罗九成的朋友,罗九在罗家受欺负,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她早去查过罗九的事了。
  
  但她这边探知查出来的消息是,此事跟罗夫人脱不了干系。
  
  想来也是,此事如若没有当家主母的默许,甚至怂恿,罗九在罗家岂会这般连奴婢下人都不如。
  
  庶子也是子,他好歹也是罗老爷的种。
  
  林大娘从林家的耳目这边得知,罗九的亲娘当年是以美貌著称的小商贩之女,出身一般,但年仅十五就被罗老爷一台轿子抬进了府里,罗老爷在她房里乐不思蜀,专宠她一人,她很是风光了一段时日,但好景不长。
  
  她被抬进府那时,罗夫人就已怀有身孕,据说某夜罗夫人肚子疼,差人去叫罗老爷过来,罗老爷沉醉在温柔乡里不愿过来,此夜,罗夫人不巧流了孩子。
  
  此后,罗老爷眼前很快出现了新的美人,罗九的娘很快失宠。
  
  这其中就有罗夫人的手笔,新的美人就是她找来的,罗夫人很是有一些本事。
  
  这些年里,罗老爷的妻妾总是维持一定的数目,这不是罗老爷不喜新厌旧,而是旧的不见了,新的代替上去了。
  
  这些不见了的姨娘生的孩子都放在了罗夫人膝下养,如罗大公子就是。
  
  也因如此,这事林大娘觉得有点棘手。
  
  罗家是个很有野心的家族,每一代罗家家主为了扩充田地都喜欢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暗地里埋了不知多少人的尸骨,罗老爷不是个很把人命当事的人。
  
  从已探知的消息来看,林大娘甚至觉得就罗夫人处理后院的手段,这罗老爷对其可能不仅是默许,甚至还是支持的。
  
  要不然,罗夫人也不能一直稳坐后院,膝下叫她娘的孩子越来越多。
  
  罗九母子不招罗夫人待见,罗九还能苟活至今,林大娘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但罗九跟她求救了,她不可能不帮。
  
  昔日她被父母抛弃,她的朋友会连小时候的压岁钱都掏出来帮她;有朋友家人不理解朋友帮她的行为,朋友赌气离家出走还不忘把银*行*卡给偷出来。林大娘曾被友情厚待过,这一世,旧日朋友可能不会再重逢了,但她还是会记着他们继续前行,珍惜新的友情。
  
  林大娘跟罗九交友,林老爷是知道的,但他也跟林大娘说过,对于罗九,她只能尽绵薄之力,过了,那就是两家家族之间和她一生的问题了。
  
  林大娘不是真是个孩子,她胖爹的话,她是明白的。
  
  她尚且还有林家,胖爹作为后盾。罗九则不然,一旦出点事,无人救无人疼的他性命必休。
  
  一直以来,她帮罗九也都是透过很多道手进行。哪怕是送罗九件御寒保暖的衣服,也都是外面刷了几道锅灰,外表看着破破烂烂旧得不成形,再叫外面林府私底下的人吩咐罗府收买的人进行。
  
  她的每件事都做得迂回小心,林大娘曾经觉得就是罗九本人,都未必知道她曾帮过他很多次。
  
  但现在,林大娘知道,罗九是知道的。
  
  父亲一病,她就没去罗家了。罗家娘子邀她去赏梅赏雪,她都没时间去,过年也没过去拜年,是管事带了礼品去的。
  
  林大娘操劳家事,过年只吩咐了下面的人给罗九送了件冬衣,当是过年礼物,而罗九的信,就是通过给他送衣的人的手传出来的。
  
  罗九是聪明的。
  
  但就是聪明,林大娘更为忧虑。
  
  聪明人比一般人敏感得多,逼到极致,比普通人更绝决。
  
  林大娘怕她出手慢了,她这世交的唯一一个好朋友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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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娘走得快快,丫鬟们紧跟了两步,才跟上她。
  
  “大娘子你慢点,这雨才停,路上湿着呢。”
  
  林大抬脚,转道上了湿湿的石梯上上面的长廊,打算从干得不见一滴雨的长廊回她的住处。
  
  小丫委屈翘嘴,“大娘子,我是怕你摔着了。”
  
  “快点。”见丫鬟拖拖拉拉,忙着回去问她们事情的林大娘干脆牵了她的手。
  
  小丫刹那眉开眼笑,回握大娘子的手,“诶。”
  
  又回头招呼别的姐妹,“你们快点,别走得比大娘子都慢。”
  
  一下子,她就又趾高气昂了起来。
  
  大鹅冲她扮鬼脸:“知道大娘子宠你。”
  
  “小鬼,你等着,回屋就收拾你。”看她还顶嘴,小丫朝她点着指头,眯眼道。
  
  “小丫姐姐……”
  
  “这法子不好使了,没用。”
  
  “嗬嗬嗬嗬,好好笑,大鹅姐姐你又没说过小丫姐……”笑点很低的小鹅,大鹅的亲妹妹很不给亲姐姐面子地大笑了起来,其笑声之大之畅快,实在不像是一个姑娘家。
  
  听着她们一路嬉笑着斗嘴,林大娘也是快要翻白眼了。
  
  她哪个都没少宠,不宠,哪会任由她们胡来。
  
  她胖爹不止一次痛心疾首地说她不会管教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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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娘想把罗九从罗家捞出来,让罗九远走高飞。
  
  这不仅需要一个非常详密的计划,善后也很费功夫,而且,她还得跟罗九见一次,说服罗九才行。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心,罗九这次可能是打算跟罗家鱼死网破。
  
  他在罗家受的罪太多,亲娘又死了,如果他下定了决心,说服他不报仇而是远走高飞并不容易。
  
  林大娘本来打算潜入罗家跟罗九谈这事,谈妥之后就带他出来,但风险太高,她老爹还躺着,她现在也不能出事,想来想去,让罗九出来是最好的办法。
  
  罗九如果不同意,只要他出来了,林大娘也有办法让他回不去。
  
  “信送出去了?”一回自己的屋,小丫刚给她解披风,林大娘就问。
  
  大鹅嘴说不过小丫,但身手极好,她又是林家在外耳目的领头人的女儿,从小在其父身边耳濡目染,为人谨慎,林大娘要是找胖爹在外面的人帮忙,现在都是派大鹅出去行事。
  
  “送出去了。”大鹅忙道。
  
  林大娘点了下头。
  
  “我跟我哥说了,让他盯着点,一有回信,就赶紧回我们这边。”大鹅又道。
  
  林大娘的身边人,一个个都是林宝善从小精挑细选到身边的,大丫忠憨;小丫机灵;大鹅小鹅身手好;大素小雅是孤女,两个都是兔唇女,只要女儿养着她们,这两个人能跟女儿一辈子。
  
  “大娘子,我把银票兑回来了,找的小全哥兑的,小全哥问都没问就给我兑了,人可好了。”大丫喜滋滋地道,忙把兑的那一百张的二十两、五两的银票和一小袋小碎银,一袋铜钱从先前拿回来的匣子中拿了出来。
  
  “小全哥……”小丫一听,似笑非笑地看着大丫,“他当然话少了,他是老爷给大娘子备的陪嫁帐房,以后是要跟着我们的。”
  
  大丫莫名脸红,讷讷道:“是,是吧,我知道了。”
  
  “臭丫头,”见小丫连自己堂姐都不放过,林大娘拉了小丫到自己身边,盯了她一眼,“不许欺负大丫。”
  
  “我才没有,”小丫哼哼,还斜眼看大丫,“有人的春心动了哟……”
  
  大丫脸蛋红得像红屁股,结巴着解释,“我,我,我……”
  
  “你再说话!”见大丫臊得盯着地上团团转,都不敢看人了,林大娘扬手作势要打小丫。
  
  小丫笑着躲过,“大娘子,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行吗?你别打我。”
  
  得力的丫鬟性子太跳脱活泼,林大娘也是心累,她才是小孩好吧?该无忧无虑的人是她啊。
  
  “你们呢?”林大娘转首看向大素小雅。
  
  “嗯!”大素小雅嘴巴连着,她们会说话,但说得不太清楚,也很不爱说,大娘子一问,大素先是重重点头,小雅就靠近林大娘,悄悄把找的车把式那家说的放给林大娘说了。
  
  “他们愿意走的,以后也会视罗九公子为主,大娘子放心,他们还让我给大娘子说,大娘子的大恩大德,他们来世再报了。”
  
  林大娘摇了下头,不置可否。
  
  车把式一家有个疯女,不知被谁奸污,疯女有孕突然生出了个孩子,自此,这家就不得安宁,就连邻居小儿都会前去他家门前辱骂,林大娘那天傍晚因城中自家米店走火出门探看,遇上了被一群人踢打的疯女。
  
  疯女蜷缩在地上不动,任人欺负,驻足观看的路人没有人阻拦,反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林大娘的马车一时过不去,家丁打探消息回来才知道是路人在“惩罚”不重贞节的疯女,听说已把人打得耳朵里都流出血来了。
  
  林大娘听着委实看不过去,等她的马车往后退了一段路后,让家丁带着跟随她来的护院去救一下疯女。
  
  只是救得太晚了,疯女跟疯女肚下护着的孩子都死了,护院们只来得及把疯女母女的尸首送回她父母身边。
  
  她也没救活人,只是动了个嘴皮子把人送回去,省得那群疯狂的人最后连母女的尸首都不放过。
  
  车把式老夫妻俩现在日子也不好过,那些人把他们的女儿外孙女都杀了,不仅没罪不说,他们的左邻右舍还打算要把他们赶出他们那间小屋子,仅因为他们不是当地人,是外地过来讨生活的外地人。
  
  他们没活路,就找上了帮过他们一次的林大娘。
  
  林大娘一直没直言说要帮,只是罗九的事一出,她需要有人一路照顾罗九,就想着让这两人跟着罗九离开也好。
  
   正文 第 6 章   罗家在当今圣上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坐稳天下第一富的位置不倒,不容小觑,林大娘这次只能速战速决,在罗家没反应过来时把罗九送得远远的,查无对证。
  
  这事她都不敢跟她老父亲说,生怕把他给气出个好歹来。
  
  胖爹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许为罗九出头,得罪罗家。
  
  但人生总有些事情,爹说爹的,自己做自己的。
  
  当晚半夜大鹅一轻声叫大娘子,林大娘就翻身、掀被、下床,快步坐到了妆凳前。
  
  “出来了?”
  
  “是,已经带进去了,大哥亲自来报的信,就在门外,他没说要走,这事爹也知道了。”大鹅轻声道。
  
  “回头我会跟林管事讲。”
  
  半夜被叫醒,来不及束发,只拢了长发的小丫急急跟着过来为她梳妆,“娘子,你这是没睡吧?”
  
  “睡了,睡的浅。”林大娘心里挂着事,睡得不踏实。
  
  她不仅是要说动罗九,还得把善后在这几日处理了,得把事做得漂亮,才能让人握不到把柄。
  
  罗家的手段,她在胖爹和耳目那里听说过众多,她不敢托大。
  
  “娘子,穿这件旧布衣罢?”小鹅很快拿来了衣服。
  
  “使得。”
  
  梳发穿衣只用了片刻时辰,林大娘带了小丫,大小两只鹅跟了她去西侧门,那边是林家恭桶出入的地方,出门是林地,很少有人。
  
  林地中,大鹅的兄长林福隐在黑暗中,大娘子一出来,他现在了灯笼的光中,声音也至,“大娘子,是我,林福。”
  
  “是你,林福哥。”
  
  “大娘子休得这样叫下仆。”
  
  “咱们赶紧过去吧。”林大娘一笑。
  
  大娘子就这么出来,老爷还蒙在鼓里,但林家的这个大娘子主意大,林福拦不了她,也想快快把此事了结了送她回来。
  
  “我来掌灯,大娘子紧跟着我,大鹅小鹅,你们走在后面,小丫你站到一边,别挡着光,帮大娘子看着点。”林福拿过灯,同时责怪地看了胡来的两个妹妹一眼。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想过事先通报他跟老爹一声。
  
  但这时候也不是怪她们的时候,有林福带路,他们很快穿过了小道,进入了密林另一头的小河,上了小船。
  
  小船连着通往京城的运道,在即将进入码头前,船把手把船掉了半个头,行入了林家自己的小码头。
  
  半夜无人,也无灯火,春夜寒风刺骨,林大娘从乌蓬船里出来,就着林福手里那只灯笼的光搭上已在岸上的大鹅的手,回头看着小丫跟小鹅也跟着上来了,快步往码头的船房走去。
  
  “大娘子。”这次帮林大娘办事的乌骨在船房门口等着她。
  
  “骨叔。”林大娘顿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低首在他面前悄悄了几句话。
  
  乌骨听话摇摇头,“人来了,在我那,船就到,您尽快。”
  
  大娘子吩咐的事,他不敢不从,但她这次太轻率了,如若不是不依命行事后果更严重,乌骨真想禀告老爷。
  
  送信的是一拔,接人的是一拔,送人的是他,如若不是林福跟他通了气,他都不知道大娘子这么大胆包天,用林家的密线,送罗家的人出州。
  
  林大娘朝他歉意一笑,快快进了屋。
  
  她一进去,只见浅黄油灯下阴沉白净的少年立马朝她看过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九哥。”
  
  罗九沉默地看着她,和她身后的人。
  
  “九哥……”林大娘站到了罗九面前。
  
  罗九看着一脸不善的林福,视线回到了林大娘脸上,忽道:“是我让你为难了。”
  
  说着,就拿过了他的拐掍。
  
  “九哥,你今日是回不去了,”林大娘拿住了他的拐棍,看着抿着嘴,一脸阴沉的罗九,“我跟你长话短说,等会我就会让人用船趁着早运开闸的那段时间,把你送出怅州去,让你远走高飞。”
  
  “休得胡言。”罗九推开她就往外走。
  
  “你听我说,活着,才有机会报仇,这一次你能拿药毒几个人?你哪来的下药的机会?还不如……”
  
  “你说的什么话?”罗九激动地挥了一下手中的拐棍,压着喉咙跟她低喊:“我现在没有,以后就有了吗?死了就有了吗?”
  
  林大娘黯然,“你果然……”
  
  罗九喘着气,闭了闭眼,“抱歉,大娘,这次是我的错。”
  
  他不该找上她,拖她下水。
  
  是他鲁莽了。
  
  “不,你既然出来了,我就不会让你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怅州不是每日都开闸让船出城,逢三,五,九才开闸,今日逢九,等下次就还要好几天了,箭已离弦,他们谁都等不起,“我知道罗大杀你娘的事,我会为你解决他的事,下旬桃花楼选桃花姑娘,我会有办法让他死在温柔乡里。”
  
  “我会自己动手。”罗九又推她。
  
  “你动不了……”林大娘拉住他。
  
  “大娘!”
  
  不过几句话间,罗九就气喘如牛,脸红如酒醉。
  
  他瘦弱,病孱,罗府的人谁都看不起他,他甚至都没一个帮他的人,他出现在任何一个能下毒的地方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找了人照顾你,这里是你一路要花的碎银,”林大娘把匆匆兑好了的那些小额银两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这个,你到船上再看。”
  
  “我要回去了。”罗九不看她,他的胸脯剧烈起伏,闪过林大娘就要走。
  
  “九公子……”小丫在一旁急得都跺脚了,“你就接着吧,你不走,大娘子就死定了,你一回去,罗家的人要是知道我们大娘子帮了你,就会找上门来了!”
  
  “我出来得很小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走了我们才放心!”小丫知道大娘子是很照顾这个罗九公子的,这九公子要是回去了人没了,伤心的是她们大娘子。
  
  “你听我的,走;不听我的,打昏了带走。”林大娘在来的路上早就把事情想了几遍了,现在这情况她也料到了,“我知道你绝顶聪明,天赋异禀,如果不是罗家关住了你,你早一飞冲天了……”
  
  一个从没有西席启蒙,却能以一笔狂草给她写信的人,林大娘不认为他就这点心性。
  
  “大娘,你就当我们今夜没见过。”
  
  “所以,我等着你回来,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罗九闻言,顿时动容不已……
  
  只是,他脚步一顿,只听“咚”的一声,早不知不觉站于他身后的乌骨一掌把他拍昏了过去,不等大娘子废话,他铁臂一揽,把罗九一把甩到了肩上,扛了出去。
  
  林大娘也动容不已,看着罗九被乌骨叔扛破麻袋一样地扛了出去,少女为她跟少年曾经美好的友情感慨不已,“这一别,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见。”
  
  乌骨那一巴掌“咚”得让小丫的心口都跳了跳,她怯怯地看了眼乌骨高大强壮的背影,跟林大娘小声道:“娘子,那一下,是不是打得太狠了?”
  
  没有把九公子一巴掌拍过气吧?
  
  不能他没死在罗家,死在了他们……
  
  小丫握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
  
  “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穷啊,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丫鬟乌鸦嘴,林大娘当没听见,她悠悠地感慨着,还把钱装在了一个袋子里,交给林福,“林福哥帮我送一送,骨叔这急脾气,我看是改不了了,回头我得跟我爹爹说说去。”
  
  林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连乌骨叔都用上了,还说他。
  
  “娘子,你这怪诗哪学来的呀?我听不懂,听了怪瘆得慌。”
  
  “小丫……”
  
  “娘子!”
  
  “闭嘴!”
  
  **
  
  次日一早,林大娘一早按老时间去了父母的院里。
  
  老胖爹那,时间还太早,他还鼾声震天,听着他中气十足的打鼾声,就知道他身体恢复得不错。
  
  就是不知道林管事那老人家什么时候把状告到他这来,林大娘希望早一点,趁她爹还不能下床追杀她的时候,她还能占点腿脚便利的便宜。
  
  看过老爹,林大娘就去了母亲那。
  
  林夫人也是个早起的人,一早就在那修花了,站在春日一片含苞待花的花丛当中,实在看不出林夫人是个已年过四旬的人,她依旧清秀如少妇。
  
  林大娘站在垄边欣赏了一下晨间漂亮的春景,和春景中她美貌的母亲,等母亲在丛中朝她招手,她才接过母亲身边丫鬟递来的小锄头,朝母亲走去。
  
  “娘……”走近后,林大娘低下头,让母亲把刚摘下的一朵花插在了她的发中,才接道:“我又做错事了,胖爹要教训我了。”
  
  “没事,”林夫人摸摸女儿的头,满脸怜爱,见死不救,“打你几顿,他气就消了,还会更疼你。”
  
  还会多给她一点嫁妆。
  
   正文 第 7 章   林夫人是个很务实的人,她带着两个丫鬟半箱书,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进林家,后来她管家,但从不管家中的钱。想要个什么值钱一点的物什,也会开口问过了家主,答应了她就要,不高兴了她就不再提。她也没嫁妆,以后能给女儿的,也就是她父亲给她的几本书,与她养的几盆花。
  
  她能给女儿的,只能是这些不值钱的心爱之物。
  
  好在,女儿是林家的女儿,羊毛可出在羊身上,值钱的总归会有。
  
  林夫人悠悠的,林大娘也是好笑,“你也不怕累着胖爹了。”
  
  林夫人笑瞥了她一眼,把女儿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微笑道:“你倒知道心疼了?”
  
  林大娘闷笑不已,笑罢,又笑叹道:“他老说我是他前世欠的债,我就让他看看,债主都是怎么当的。”
  
  林夫人也是好笑,忍不住轻拍了下她的头,“顽皮。”
  
  **
  
  林三保明面上是林记米行的一个小管事,管着林家下面的一个小米店已经二十余年了,但实际上他是林家在怅州城里最大的耳目,手下管着几十个小探子头。
  
  他算来是林家的老人,只比林老爷只小两岁,本是早年林太老爷从千里之外的荒城悲田院抱来给林老爷当贴身家奴的。
  
  他小时聪颖,跟林老爷感情也好,后来林老爷想办法帮他脱籍送入了书院,想让他在仕途上走一走。可惜他年轻气盛,在书院里打伤了官家子弟,被判监牢十年,算是毁了林老爷对他的一片苦心。
  
  出牢后,林老爷收了他回来,又给了他一份事情做,林三保才得已还能成家立业。
  
  这些年他为林家出生入死,论及其忠心,林三保是手下人当中林宝善心目中的头一位。
  
  现在,这头名人物就坐在林宝善的面前,低着头轻声告林老爷宝贝女儿的状:“且不说她连夜把人送走,昨日又找了忤作寻了相似的尸首替那车把式夫妻俩,老奴纳闷的是,她是如何相识的那老忤作?”
  
  老忤作根本不是他们的人,林三保这几天被大娘子吓出了一身身的冷汗,当时听闻大娘子的大胆包天,他连杀了老忤作的念头都起了。
  
  “还说,老忤作是她的忘年之交,那是一介阴人,寻常人哪敢近身,这交从何而来?老奴先前百思不得其解。”林三保声音越说越轻,他一个探子老头目,大半生都活在黑暗中,这口气也是阴森得很。
  
  林宝善眯起了眼,眯成缝的眼睛比他肥脸上的皱褶还浅,不仔细看,都找不着他眼睛在哪,“她总碰到些奇奇怪怪的事,出个门,打劫的都能遇上。回头我得找个好日子,请高僧再帮她念念,化解化解。”
  
  反正不是大娘子的错,是碰到她的人的不对;不是碰到她的人不对,那就是时机不对,得找高僧化解。林三保听多了,连头都没抬接着告:“罗家的人现下都当那罗九是偷了家里的银子跑了,还传他偷了罗夫人房里价值连城的玉如意观音跑了,老爷,那罗九偷还是未偷,您当如何?”
  
  “如何?”
  
  “老奴问娘子了,她说只找人偷了点厨娘的碎银,替罗九假装掩饰了一翻,那玉如意是在罗夫人房里的,她想差人偷也偷不着,还道……”
  
  林宝善一听不对劲,打断了他,“你等等,容老爷缓缓。”
  
  他拿大巴掌捶了几下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道:“说罢,那孽畜说什么了?”
  
  总算是骂上了,林三保老眼动了动,维持着此前的轻声接道:“还道如若家里探子这般有本事,她早令他们把罗家搬空了,把罗家的罪证捅上去让今上灭了他的,哪容得下罗家压着咱们林家一头。”
  
  林老爷拍床,“不肖女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她这是觉得她老爹爹我没本事灭了罗家是不是?”
  
  如若不是太胖,林老爷气得都快从床上跳起来了。
  
  林三保脸抽了抽,觉得这状也没法再告下去了,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嘴。
  
  林宝善气得又喘上气了,“她当罗家是那般好对付的?”
  
  您也知道不好对付啊?阴沉沉的林管事抬起头,看着林老爷。
  
  林宝善被他看得也颇有几分讪然,他心里很清楚女儿这次过于鲁莽了,这其中只要稍微有点差池,林家就要受波及,这不是什么小事。
  
  但他林宝善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平时都舍不得说她两句,话说重了心里都愧疚,哪舍得让别人说她的不好。
  
  “总归是没出事,”林宝善顺了顺气,跟林三保道,“这年纪有这手段魄力,比我当年要强。”
  
  这倒是,林三保默然。
  
  “那老忤作那,没问题罢?”
  
  “应是没问题,那老忤作身患重病,也是快死之人了,活不了几日。”
  
  “如何相识的?”
  
  “那一位是周半仙的病人。”
  
  周半仙是林家的大夫,但不住在林家。他在城外的半月山下养有药田,造了房屋,平时都住在药庐那处,衣食都是林家送去,只有林家传唤,才会进城给林家人看病。
  
  这几月林宝善身子极不好,头两个月周半仙都在林家住着,但又放不下闻他半仙盛名去药庐看病的病人,也是来回奔忙。这半月林宝善的身体好了些,他才得已回药庐住上两三日,得了林家这边的传话再过来。
  
  这段时日,因亲自给父拿周半仙亲自煎的药,林大娘往药庐那边跑的也多。在周半仙那认识了那么个人,她不说,林宝善也是没法知道的。
  
  闺女最近也是只跟他说好玩的事情,坏的一概不说。
  
  林宝善刚刚倒下的那几天,全身没知觉,就剩嘴巴能动。女儿天天逗他说话,一天让仆人给他翻身无数次,给他抬手抬脚,压着他的手臂让周半仙把两寸长的针到肉里,逼他吃药喝粥,肉也不给一口。这样养了近三个月,他能说话了,手也能动了,脚也有点知觉了,但本来随了她娘就瘦的女儿更瘦了。
  
  “此人可靠?”
  
  “可靠,那老忤作只有一独女,是早年和离他婆娘带回娘家养大的,那家没有另嫁,只身养大了女儿,那家女儿也已是待嫁之龄了,大娘子已让我们悄悄去送些银子给那对母女。”为了那母女的往后,这老忤作就是浑身是嘴,想来也会闭紧。
  
  不过依林三保而言,大娘子也总是太心软了。往往一刀下去的事,她总让钱来解决,不知道刀比钱、比人要可靠多了。
  
  “这就好,不过这段时间你多费点心,盯着点。”
  
  “老奴知道了。”
  
  “唉,”说至此,林宝善动了动手指,弯了弯,与林三保叹气道:“三保啊,我这次从鬼门关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能熬多久。就是回来了也不如以前了,我就这一儿一女,你要帮我看着点。”
  
  “您放心,老奴是您的奴,也是娘子公子的奴。”林三保淡道,又道,“您定长命百岁。”
  
  林宝善苦笑了一声,“不说这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说说她的。”
  
  不止是要说说,是一定要让她听进心里去才好。
  
  但林三保也知道如果说林怀桂是老爷的命根子,那林大娘就是老爷的心头肉。心头肉岂是那般舍得说的。
  
  **
  
  春雨连绵不断,那日停了一下,又接连下了好几天。雨不停,成天不见日头,林家的姨娘们成天唉声叹气,满府找林府的大娘子——一找到人,就在当家的林大娘面前叹气。
  
  她们人多,能从林大娘面前从早叹到晚。
  
  没两天,张记布庄的新布刚出布坊,就拉了两大车到林府。
  
  前头张记的二掌柜跟林府的管家算帐,后院林家的姨娘们欢天喜地地围着布匹团团转,一块分布。
  
  林家姨娘多,加上近百匹的布,把平时一家人用来一起吃饭的大堂挤得满满当当,丫鬟们都不敢进来,生怕脚下带来的雨水脏了大堂的地,蹭脏了姨娘们的漂亮衣裳。
  
  林家姨娘们身材丰满的居多,又居多爱穿得花俏,那样子也是走哪都打眼,身着粉蓝色春袄的林大娘坐在她们中间,跟块背景布似的……
  
  “哎呀,八姐,这个衬你,好瞧得紧。”
  
  “是吗?我比比。”
  
  说话的七姨娘八姨娘是好姐妹。
  
  “十一妹,这个绿色好,我看衬你……”这时,六姨娘开口了。
  
  “这块才衬你呢。”林老爷的第十一个妾,芬姨娘立马把手上扯的,极不衬六姨娘的姜黄色绸布往六姨娘身上扔。
  
  这俩是冤家,开口必吵。
  
  “才衬你,你看你这般丑……”
  
  “你眼瘸了吧,衬的是你!”
  
  “你才瘸了!”
  
  “你瘸,你丑,你老妖婆!”
  
  “你才老,你才老!”年纪不小了的六姨娘被戳中痛点,快疯了。
  
  两姨娘这才掐了两句就扔下手中的布,往对方身上扑了过去,抓住对方的耳朵头发,很快撕打了起来。
  
  背景布一看,头都疼了,朝门口站着的丫鬟喊,“叫夫人,叫夫人!”
  
  不给她们找乐子,她们就天天拦她,跟她这小孩唉声叹气,活像他们林府是人间地狱似的;给她们找乐子,这还没一盏茶功夫呢就打上了,背景布觉得这家她是没法当了。
  
   正文 第 8 章   丫鬟跑去叫夫人,屋堂内,姨娘们乱作一团,劝架的也是有,就是太假惺惺了。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久了,胳膊都会打到腿,何况是这么一大家子女人。
  
  二姨娘搂着还想去劝架的大娘子,劝她:“由她们去。”
  
  大姨娘已经手脚飞快地把夫人爱的和她爱的都拢作了一堆,见大家还吵着,又多搬了两匹。
  
  这时看吵架的三姨娘是最先看到她的,一回头瞅到她就大惊失色地喊:“大姐,那匹粉布是我看中的!”
  
  这下看热闹的都回过神来了,就又都扑向了桌。
  
  大姨娘见状不妙,一屁股坐到她挑好的七匹布上面,翘着二郎腿,抬起了下巴:“我给夫人跟我挑的,我看谁敢抢!”
  
  被她挑中了喜爱的那匹布的姨娘们委屈地跺脚,“大姐,你又来了。”
  
  林大娘只看了一眼,就扭过了背,把脸埋在了二姨娘怀里,不忍直视现场。
  
  她爹是有几分本事,姨娘们这么多年都没生下一个孩子,他也能把她们老老实实拘在后院,但姨娘们现在的性情,就有点让人难以言喻了。
  
  像大姨娘就霸道护食得很,只要她看中的都得归她,谁敢抢她就敢把林府的天都闹翻了,谁都不敢轻易惹她。
  
  好在,她这个姨娘心里是有她娘的,无论什么喜欢的东西霸回去了,先是夫人挑了她才拿挑下的。
  
  林夫人也宠她,说都不说她的,林大娘也拿她这个大姨娘没什么太大的法子。
  
  “娘子,”这时,林家最小的那个姨娘委委屈屈上前来了,也不管六姨娘跟芬姨娘把对方的脸都抓花了,两个人现在正在边哭边打,格外精彩,她现在最着急她看中的那匹蓝布被大姨娘挑中了,“大姐要蓝布作甚?”
  
  她翘起了樱桃小嘴,把林大娘当是林老爷一般撒娇,“娘子,我想要蓝布,我大侄儿要进书院上学了,我想拿回去给他做两身好衣裳,撑撑脸面。”
  
  小姨娘也是三十余岁了,但是她是小女儿性情,从进林府到如今没改过。她看着是爱娇了点,但人也实在是单纯,想要什么了就说,不给就哭,再斥她两句,就老实了。
  
  林大娘听她说是要给大侄儿做衣裳,回头就跟她道:“这蓝色是给女孩子做衣裳的,小公子穿不得,过几天等天气好了,就让布庄那边送几个小公子穿的色过来……”
  
  “正好,”她面不改色,跟姨娘们一块道,“你们要做几个人的,划算划算,到计管事那里报个数,我也好算一下让布庄送几匹过来。”
  
  “那娘子,我想要两匹蓝布,我家好几个侄子呢……”
  
  “我娘家有六个。”有姨娘已经比划个数了,满脸高兴。
  
  有了她们一开头,打架的六姨娘架都不打了,踢了被她打倒在地的芬姨娘一脚,拉扯着她披散开的头发过来就道:“娘子,给我多备一匹小儿穿的细布,我侄儿子都要给我生侄孙子了……”
  
  说着嘴都笑咧了,引得好几个姨娘翻了白眼。
  
  **
  
  林府就一儿一女,老爷年岁已高,现下连床都下不了了,膝下无子无女的姨娘们心里早有了打算。
  
  年纪不大的,还是想着要回娘家的。
  
  这些年,她们在林家也攒了不少钱,像小姨娘,是想着要回娘家,养个养子养女,日后也好有人送终。
  
  只有像大姨娘二姨娘这种跟了夫人就跟以前的父母断了联系的,才没起过这念头。
  
  林大娘是林老爷躺在床上后,被胖爹要求管家的。过年的时候,他就跟林大娘明说了,对姨娘们要大方点,如果她们家里的亲戚过来,手头也要宽点,打发也要厚一点,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能帮得上的就吩咐下去。
  
  林府内府规矩不大,但守卫森严,也不许姨娘们随随便便就出门,以前林老爷最多让她们一年见一次娘家人。
  
  林大娘一当家,过年大多数姨娘们的家里都来了人,见林家前所未有的好说话,有的还来了还不止一次,拖家带口的来了好几次了。
  
  还有正月十五过元宵,林大娘松口,有姨娘回了娘家住了几天才回来。
  
  姨娘们想得不深,都还以为是林大娘年纪小,把家不严,老爷病着,夫人又不管事,这才有了她们现在的轻快日子。
  
  胖爹做了放想出去的姨娘们归娘家的打算,就林大娘来看,这事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
  
  胖爹不是个一般的人,林府以前就他一个男人,他膝下无儿无女,怕外人钻空子,他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进来了就不许出去。
  
  这些姨娘们都是小小年纪就进了林府,她亲娘又不是个苛刻人的,进府来的都是生孩子的,生不了那就养着,林府不缺那口吃的。
  
  这些年下来,姨娘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好东西都不缺,要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的都会有,她们也不存在争宠的问题,也就被养得天真无邪了一些。
  
  于是等于放她们出去,她们得重新再练过。
  
  那时候,就不是今儿打一架,晚上生个闷气,明儿还能坐一桌吃饭的事了。
  
  这些事,林老爷倒是没明说,都是林大娘自己想的,但她也想过,放姨娘出去是好事,在放出去之前,她再多做点什么,想来她胖爹也是同意的。
  
  **
  
  林夫人一到,没看见什么吵架,都安安份份在分布,林大娘看到她来也是松了口气,“娘,你过来坐会,我看爹去。”
  
  她本来不用陪着,但分布这种事,如果没有她或者她娘看着,姨娘们打到天黑都有可能,现在她娘来了,她就可以走了。
  
  林夫人一来,姨娘们更安份了。
  
  林夫人是个从不高声说话的人,但姨娘们都有点怕她。因为夫人说什么,老爷就都听她的,先前有几个不服夫人的姨娘都被老爷罚怕了。
  
  见亲娘一来,姨娘们个个变鹌鹑,人小就被姨娘天天堵路叹气的林大娘摇着头走了。
  
  姨娘们看着她讪笑不已,“娘子走好啊,莫淋着雨了,小心地上。”
  
  “是啊,小丫,你快把娘子的披风给她披上,莫沾着雨水着凉了。”
  
  “娘子,你去看老爷就是,回头我给你再做件花裙……”
  
  在姨娘们七嘴八舌的示好声中,林大娘提裙下了大堂的阶梯,问站她身边的小丫,“小公子呢?”
  
  “习字呢,宇堂先生说他今天的字习得怕是不好,让娘子晚点去接。”刚从小公子那边过来的小丫道。
  
  “那?”想想小胖子小手板肯定被打肿了,宇堂先生那种严师,就是林大娘看着他都怂,也不知道她亲爹哪找来的这么个一看脸就六亲不认的先生,她都怕那先生把她小弟弟给打没了,时不时派丫鬟过去瞧瞧。
  
  “宇堂先生说,‘告诉你们家大娘子,今儿也不会打死,到点来接就是’。”小丫清了清喉咙,说道。
  
  林大娘顿时好笑又好气,“这先生,他还有理了。”
  
  林大娘去了父母的主院,她一到,林老爷才醒,她在外面坐了一会,等床铺这些都收拾好了才进去。
  
  这厢窗户都打开了,带着水气的春风一吹进来,屋里冷得跟外面一样了。
  
  林老爷盖着羽毛制成的软被,见女儿笑意吟吟地踏了进来,他也笑眯眯道:“小坏蛋来了啊。”
  
  小坏蛋白了他一眼,坐到了他跟前,拿过他的大胖手捏了捏,嫌弃道:“老肥肉。”
  
  “过几天这雨也要下得差不多了,等秧下好,你守义叔他们也就要回来了……”林老爷今天能起点身,现下靠在枕头上,他也知道到了该跟女儿说点认真的时候了,“新的知州也就要到任了。”
  
  怅州知州五年一换,上一任过年走了,听说是被调到穷乡僻壤去了,林老爷也就知道那位被罗家收买了的知州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当今这位新圣上比前一位更强硬,这次不知道会派一个什么人来怅州。
  
  “嗯。”老胖爹时不时要跟她讲点这些事,林大娘都是听听就过,也没怎么认真。
  
  “到时候,老爹也能下床了。”
  
  “那是,”林大娘也觉得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说到这个她精神一振,“等雨停了咱们就出去走走,也去看看咱们家的农田茶山,外面空气可好了。”
  
  林老爷笑了起来,拍了下小闺女的脑袋,“就想着天天出去玩。”
  
  “哪有,要是能,我做梦都要乐醒。”要是真能天天出去,林大娘真得天天乐醒不可。这壬朝说起来还算不是太封建到离谱,和离妇和寡妇再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她觉得这看起来比较开放的这点只是壬朝的当*政*者为了鼓励子民多生而下的政*策而已,实则女子还是不太允许出门,一般有点地位的人家也还是非常看重女子闺名。尤其他们家,有个管家里人管得很凶的胖爹,她就是亲生女儿,也不敢老跟他对着干啊。
  
  “你啊,就是心太野了……”林老爷也是有几分唏嘘,这要是个儿子,多好,林家放到她手里,他也就安心了,林家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林大娘一听胖爹口气,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了。
  
  她是女儿,不像弟弟那样是一生出来,先生就开始找了,她是胖爹手把手教到大的,胖爹是不止一次说过她要是他儿子该有多好。
  
  林大娘知道胖爹的意思,她其实对嫁人没什么想法。她穿过来,她胖爹就是妻妾成群,但就是妻妾成群,这府中也没什么情爱纠葛,姨娘们都是被家里人卖到府中的,就是她亲娘,也是因为没好日子过才被她外公送进府的。在这个古代,哪怕日子比她所知的那些封建王朝好过,那也只是相对好过,这时代里生存还是在首位。而情情爱爱的那些,在现在已出现的话本里都很朦胧。说白点,她所在的年代谁都能追求的情爱在这个女人作为生产工具的年代是个很高级的东西,她可以在梦里想一想回味一下曾经有的自由,但在这个大环境里去追求普遍不存在的东西就是傻了。而既然如此,在哪都是讨生活,与其嫁给别人当生产工具,她还不如呆在林家,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
  
  但林大娘也知道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壬朝女子过二十而不嫁,是要被官府强行指派出嫁的,林府留不住她。
  
  就这点而言,胖爹遗憾林家不属于她,而她也是。
  
   正文 第 9 章   见女儿垂首黯然,林老爷不由轻叹了口气。
  
  他生平第一次得女,就得了个颖悟绝人的。
  
  他初得一女,欣喜若狂,恨不得天天抱在手中当明珠一般爱护,她从小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她聪明到只要他一教就透,还能举一反三。就因她是女儿,她终归不能长长久久呆在他们林家,他心中岂能甘心。
  
  这种不甘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愈加剔透玲珑,愈发在他心中增长。
  
  把她说与京城刀家,也不过是不愿将她配与一般人家,庸庸于后院女流,家常琐事当中。
  
  刀家那儿郎其小小年纪就英武不凡,从容不迫之态都胜过于殿试之上皇上钦指的探花郎,他在京城斗了个差点底朝天,趁机给在北方打仗的刀家军送去了一万石粮食,解了刀家军的燃眉之急,这才得了刀家老将军的一句话。
  
  为坐牢婚约,皇上那他更是送了不少。
  
  想来当时拼尽全力也要想为女儿博个好婚约,没想回家没多久,他就倒下了。
  
  这一次死里逃生,莫说女儿怕得如惊弓之鸟,就是他现在想起来,也是一阵阵后怕。
  
  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交待,也没有教会与她。要是他这一次他真走了,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进了京城那地,怕是她再聪明绝顶也会顷刻尸骨无存。
  
  林宝善这时也才想起来,物极必反,他从京城诸家手里抢下了刀家小郎,莫说这刀家本身就是龙潭虎穴,就是京城诸家,也未必有几家是喜欢他们这怅州林家的。
  
  再则,她就一个弟弟,他年已老矣,也是垂死之身,女儿的根基这是太浅,太浅了啊。
  
  “儿啊……”想及,林宝善唏嘘地叫了女儿一声。
  
  上一刻还是小坏蛋,这一刻就是儿了,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林大娘应了一声,看着她这老狐狸的爹。
  
  她是每长大一岁,就对她这个看起来无比肥胖,还很憨蠢的胖爹越发佩服。像罗家,门下儿孙无数,罗家老爷有众多亲生儿子可用,带着人把守着几方田土,才撑起了罗家那么大一个家。她爹呢?她爹就一个人,一个人守着林家的上十万亩田地。而且当初,她祖父交予胖爹的祖田不过不到十万亩,在这些年间,她爹在怅州各大地主的虎视眈眈之下还扩充了五万亩,近祖产的一半田产来。
  
  就一个人,在没儿没女的压力下,在族人都逼他认别人的儿子为子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撑到了有儿有女,林家尽在他掌下的如今。
  
  在林大娘眼里,这样的胖爹,特别的男人,很有本事。
  
  但有本事的男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林大娘也时时对她这胖爹保持着警戒之心,生怕一不小心,亲生女儿也要被亲老爹给算计了。
  
  看女儿一听他叫她,大眼睛微眯了起来,十足十的像只小狐狸,就差没弓背了,林老爷也是好笑,捏了下手里的小巴掌,跟她道:“新知州来了,我是要去见见礼,打声招呼的。”
  
  “我今晚就开始拟礼单,过两天就拿来给你过目。”家里准备礼单,回礼等不算小的家事,也已从母亲那转手到她这了,林大娘当这是胖爹要训练她,一直很努力用心完成。
  
  “嗯,不止这个,你这次也要随我去。”
  
  “娘也要去?”
  
  “不是这个,你娘自然也要去,你也要去跟我见见知州,多呆一会的那种见,可懂?”
  
  懂是懂,但不太懂为何,林大娘有点不解,猜,“他跟京城那边那家有关系么?”
  
  是刀家的亲戚要来怅州为官了?
  
  林老爷见她如此猜测,摇头,“不是,爹也不知道他是何门何派,你做好与我同去的准备就是,衣裳穿得端庄些。”
  
  林大娘颔首,还是有点不解。
  
  这只是个开始,林宝善心里为女儿想的事情颇多,但还没到跟她说的时候,他暂不提这些,又道:“你三保叔来过了。”
  
  林大娘闻言呵呵笑,不着痕迹从大胖手里抽出自己的小巴掌,又挪了挪屁股,坐得远了些。
  
  林老爷和颜悦色,“有什么要跟爹爹说的呀?”
  
  林大娘摇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是没什么要跟他说的,假如他跟她没什么说的的话。
  
  林老爷笑眯眯地看着从床中间,快坐到了床尾的女儿,光笑着看她,就是不说话。
  
  林大娘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半天,见老胖爹一脸笑弥佛地看着她,她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诶呀,别看人家了……”林大娘拦了自个儿眼睛,“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管它的,先认错,再被这样看下去,晚上梦里都要害怕被爹揍了。
  
  她胖爹一巴掌下来,能打死她这样的两个半。
  
  “九哥是个值得救的,良心很好的,也很有志气的,走的时候还托林福哥跟我说,让我别动罗大,说不要脏了我的手,他日后回来自会收拾了他。”
  
  “哦,也就是说,你还要动罗大啊?”
  
  “呸呸呸……”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的林大娘呸了自己三声,移开眼睛,看着还笑眯眯的老胖爹无奈地道:“我就那么一说,我一个小孩,还是女孩子,能动得了谁啊?”
  
  “女孩子啊……”林老爷意味深长。
  
  他不用说多的,林大娘被他拉长的四个字说得脸都红了,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我这不是当时为了骗他走得安心些,才说的嘛。”
  
  “那就是你骗罗九的?”
  
  “老爹……”被老胖爹追问不休,恼羞成怒的林大娘站了起来,“你再问我就要走了。”
  
  “那忤作的事……”
  
  “老爹,”林大娘跑上前,“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别问了。
  
  这些事可以做,但要是说出来,林大娘也觉得自己挺不像个女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再世为人,她现在心狠手辣起来,很是没障碍。
  
  可能死过一次的人,都有点横。
  
  林老爷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捏了下她的小脸蛋,“让你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
  
  “打了你就不许我帮的啦……”林大娘被亲爹捏着脸蛋含糊地道。
  
  确也是。
  
  林老爷捏着脸蛋不松手,“那以后还敢不敢?”
  
  “疼,疼,疼,爹,疼,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林大娘认错。
  
  林宝善知道她认错是很快,但转过背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下次她想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胆子肥得很。
  
  但他也着实喜欢这样的女儿,像他,不畏任何艰难阻碍,勇往无前。
  
  当年他被毒害,不少大夫说他命不久矣,但他还是从床上站了起来;不少大夫、甚至御医说他膝下无子,而他现在,有一儿一女。
  
  他要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不可能活到如今,还活成了现在这等模样。
  
  但心里认同女儿的胆大包天是一回事,嘴里怎么说她,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林宝善也不想把女儿纵得无法无天,嘴里还是痛骂道:“下次再擅自作主,罚你抄女德一百遍。”
  
  林大娘被捏得眼泪汪汪,“吃,吃到了。”
  
  知道了,下次肯定不用自己家的人,不让他知道了。尤其不会让爱打小报告的三保叔知道。
  
  **
  
  胖爹把林大娘的脸捏得肿得半天高,跟刚蒸出来的馒头似的,还是那种染了色的红馒头。
  
  去接小胖子下课的路上,林大娘拿着丫鬟从地窖里掏出来的冰块做成的冰袋挨着脸蛋,满心的郁结。
  
  快到林府前院,家里的家丁就多了起来。
  
  如果林府后院是女人的天下,那前院就是男人的。林府前后院分明,男女之分特别明显,以前林老爷是不许林大娘轻易进出前院的,还是几个月前他倒下,让林大娘当家后,他这才允许林大娘去前院找管事处理家事,以及接送在前院上下课的林怀桂。
  
  林府前院是个很不同的地方,林府养有的一百多护院就住在前院,光武练场就有两大个,时时尘土飞扬,阳刚气十足。
  
  对于林府这个以前不常见的大娘子,护院们是很好奇的。但这几月见多了下来,尤其在她手中还领了两次打赏之后,护院们对这个对他们很亲切的大娘子也觉得有些亲近了起来。不再像过去一样,觉得林府的大娘子可能是个风大点就可能被吹走,说话大声点就可能把她吓死的千金弱娘子了。
  
  林大娘苦着一张脸过来,来回走动的护院们都有点傻了,派了他们当中最瘦小的那个护院过来问高壮的大鹅,“大娘子怎地了?”
  
  “没事,被老爷打了一顿,把脸打肿了,敷敷冰袋明天就好了。”大鹅大咧咧地道,没把这当回事。
  
  上次老爷教训大娘子,让大娘子一夜绣出八朵牡丹来,大娘子一夜两只手被针刺成了血馒头,半个月都没法拿筷吃饭,吃饭都得她们喂,那才叫惨。
  
  不是打肿的,是捏肿的,你们老爷要是用的是打的,那他力大无穷的大巴掌一下来,你们就要没有娘子了……
  
  林大娘幽怨地看了大鹅一眼,不过懒得修正她了。
  
  “那快快回去休息啊。”
  
  “要接小公子下堂呢。”
  
  “是了。”
  
  也知道他们姐弟情深,林府就一个小公子这宝贝疙瘩,护院也理解。
  
  这次护院们都知道林大娘被老爷打了,脸肿得老高,在底下还叹道,“到底不是儿子。”
  
  要是儿子,哪舍得下这么大的狠手。
  
  这厢林大娘往小胖子一个人上课的小学堂走去,她也不是特地出来让全府都知道她被她爹打了的,而是接小胖子上下课是她的事情,就此她还得听宇堂先生小半个时辰的“训话”。
  
  胖爹本来是打算让宇堂先生也当她的先生的,但宇堂先生不愿意啊,胖爹跟他硬磨死磨,连每年我给你添十个美妾的话都放出来了,宇堂先生也不愿意——不过在胖爹的威胁下,真要给宇堂先生送十个美妾的行动下,宇堂先生还是在小范围内就范了,答应每次趁小胖子上下课的间隙,给她讲加起来不超过半时辰的课。
  
  林大娘听说宇堂先生有个妒妻,把自己眼睛哭瞎了都不许宇堂先生纳妾的那种妒妻。不过她只听闻过其盛名,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夫人。宇堂先生从不请人入他家做客。
  
  不过自他搬入怅州,他那位夫人就从来没出过门,林大娘听她娘说,她都只见过那位夫人戴纱帽的样子,真正长什么样,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她娘见过人,知道宇堂先生有这么一个夫人,林大娘都觉得像宇堂先生那样长了一种克妻脸的男人,是不可能娶得到女子当妻子的。
  
  一进小学堂,还没到门口,林大娘就见六亲不认克妻脸站在门口的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来晚了。”
  
  林大娘赶紧把冰袋往丫鬟怀里扔,“你说了今天让我晚点来的。”
  
  “我要走了,”很不想给林府大娘子讲课,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来给她讲课的宇堂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完,拿过他的书包就要走,“我夫人在家等我用饭。”
  
  林大娘怀疑这是有仇女症的先生不愿意给她讲课的借口。
  
  要是换个人,她也不愿意多噜嗦一句就让他走。但这个先生是她胖爹重利找来的,除了人长得磕碜了一点,为人讨人厌了一点,但确实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他一天只给她讲半个时辰的课,就能把一本书给她讲得透透的。
  
  要是换她自己去看,看两个月,都未必能看懂,更别说方方面面都看透了。
  
  “你来晚了,我要走了。”宇堂先生才不管她,说罢,两脚一踮,轻步跃至假山,从另一头走了。
  
  说起来,他还文武双全,林老爷当年请他,是带着林家上百的护院去请的。
  
  他两脚一飞就走了,剩下低下头的林大娘目瞪口呆。
  
  她低下头的眼前,脸也肿成了馒头的林怀桂正站在她的面前,一看到姐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抱着姐姐的腿大哭不止,“姐姐,姐姐,娘子姐姐……”
  
  “咋,咋的了?”林大娘飞快把他抱了起来,抱到跟前,看着超大馒头小胖子弟弟,被吓得魂飞魄散,舌头都打结了。
  
   正文 第 10 章   大小两只馒头面对面,眼对眼,小胖子大馒头一看大瘦子小馒头也跟他一样,抱着娘子姐姐的脖子更是悲从中来,哀嚎:“娘子姐姐……”
  
  娘子姐姐没他那般洒脱,想哭就哭,她欲哭无泪,扁着嘴问他,“你咋的了嘛。”
  
  哭有啥用嘛。
  
  跟着小胖子的贴身小书童林钱多在后面哆哆嗦嗦回了话:“宇堂,宇堂先生捏的。”
  
  捏的?
  
  娘子姐姐抱着小胖子弟弟,抱了一小下就撑不住了,把他半扛在肩上往廊下走了走,走到了有椅子的地方坐下,把胖嘟嘟放在腿上,扯出手绢给他擦眼泪,并道:“莫哭啦,丑死啦。”
  
  小胖子本不爱哭,一听丑,改哭为抽泣,呜呜摇头,“怀桂不哭,怀桂不丑,怀桂回去陪爹爹。”
  
  他倒时时刻刻记得他们那个老胖爹,林大娘听着心里也是有点小心酸。
  
  老胖爹之前夜夜痛不欲生也能管住嘴不吃肉,他是为林家,为她,更是为小胖弟。
  
  小胖子太可人疼了。
  
  “怎么捏他了?”林大娘问林钱多。
  
  林钱多回:“本来只捏了一下的,捏了一下,又捏,又捏了一下……”
  
  林钱多学着宇堂先生捏小公子了的手势,学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只剩他的手不断地在捏了。
  
  林大娘看得眼睛直抽不已。
  
  这是觉得她弟弟的小嫩脸好捏是罢?
  
  这厢,林大娘看着小胖子肿得半天高的小胖脸,不由咽了咽口水……
  
  看起来确实很好捏的样子。
  
  说起来,林大娘跟宇堂先生两个人一直看不对眼,一个是觉得一个先生长那么丑,还挑剔成狂,看见个女子扭头就走,有病;一个是觉得一个女流之辈,跟人说话不低头就算了,还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没规矩,不像个女孩子,讨人厌,有病。
  
  两人打头一次见面,一个近四旬的男人,一个仅七岁,在小的差点踩着大的那个的脚后,两人差点不顾男女之别,长后辈之分,在林家后堂大打出手。
  
  而两人所做之事,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林大娘逼小胖子学步,拿棍子在小胖子后面抽小屁股,抽断棍子都面不改色;宇堂这位为人师表,为了小弟子不丢他这天纵奇才的名声,一天不逼人学够十个字,都能把小胖子手板心抽肿了。
  
  两位都是拔苗助长的好人才。
  
  但林大娘占据了血缘优势,小胖子信服她,依赖她,打得再狠也不知道恨姐姐,睡一觉起来更是忘光光,这时见娘子姐姐看着他咽口水,他还心疼上人家了,小心翼翼地摸着姐姐的脸吹了吹,“姐姐不疼,痛痛飞,怀桂吹吹不疼了,回爹爹处就吃饭了。”
  
  林大娘觉得被小胖子碰到的脸都烫了,还是要点脸的姐姐干笑了两声,“好,姐姐就带你回去。”
  
  说归是这般说,走了几步,小胖子不愿意走路了,馒头姐姐对着他就又凶神恶煞了起来,“信不信我抽你?”
  
  愧疚所带来的温情,还没维持住半盏茶功夫呢。
  
  女人,哪怕再小的女人,也是善变。
  
  **
  
  林家的小胖子也是个奇葩,许也是物以类聚,林家除了大管家林守义外,就只有他跟他爹爹是个胖子了,父子俩最大的区别只是一个是老胖子,一个是小胖子之分罢了,遂他最爱的人不是老给他肉吃的的亲娘,也不是浑身香香的母亲,更不是揍完他屁股还有脸牵他小手的亲姐姐,而是他的亲爹林宝善。
  
  他是一定要跟林宝善叫两顿饭的,一顿早膳,一顿晚膳都少不了,哪怕就他爹看着他吃。
  
  当然,他人小,还不明白他经常把他老爹爹馋得恨不得咬舌喝自己的血解解馋。
  
  对这个小儿子,林宝善是又爱又恨,所幸爱比恨多多了,晚膳他喝着清水粥,有喝跟没喝一样地看着小儿子吃着香喷喷的肉粥,还要假装自己的粥很好喝的样子,林老爷也是心里苦得没法说了。
  
  但他又不可能赶林怀桂。前段时日,完全承了他冷血无情一面的大女儿为了逼他站起来,都不许他见儿子,还威胁他如果不老老实实针灸,吃周半仙那屎一样的药,就只给小胖儿子每天只吃一顿饭,而且那顿饭只管一碗稀粥……
  
  等能再见到小胖儿子,林宝善都不敢死了,也不太敢变着法让下人背着女儿偷点什么给他吃了,真的好怕他死了,他那没良心的大女儿说得出就干得出。
  
  俩父子吃上了,见老胖爹笑得满脸横肉都皱了起来,林大娘在门边看看,也就走了。
  
  她承认,小胖子就是老胖爹的命根子。对此,她就是作为一个穿过来以为自己是独生女好几个年头的人,哪怕她前世也算是死在了父母的重男轻女之下,她对这个以后会继承林家家业的弟弟也嫉妒不起来……
  
  她胖爹在小胖子出生半月后,给她私下置了五千亩的田产。去年给她订亲回来,头一件事,就是交给了她一份东北黑土地三万亩的地契,说那里离她以后嫁的地方近,她每年就是仅靠吃租,都能凌驾于京城一半的高贵千金娘子之上。
  
  现在,她老胖爹已经开始给她说他那些只置于私地里的暗产了。也跟她明说了,只要她能掌握他给她的那些烫手的东西,以后这些都归她,让她以后嫁去了京城,就带去京中用。
  
  那些虽然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危险,但那确也是来钱多,来钱快,一本万利的产业。
  
  她才十岁,她这个生于封建社会的父亲已经给了她前世父母都没给过她的金钱——活了两世的林大娘再明白不过,话说得再好听都没用,金钱就是代表重视,代表感情。
  
  胖爹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你再像我不过”的话,林大娘都不需要仔细分辨就知道这句话的真假。
  
  她胖爹对她所做的教育,包括以后的安排,都担当得起这句话。
  
  灯下细雨纷飞,林娘子踩上石梯入廊前,回头看了父弟所在的屋子一眼,里头灯光辉煌,无需多想,她也知道里面的胖爹有多满足。
  
  这一次,死里逃生的不仅是他,是林府,也是她和弟弟,和她那与世无争只想养花的亲娘,还有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全身心希望老爷和夫人能够护儿子周全的桂姨娘。
  
  **
  
  林大娘去了林夫人房里,刚踩上门,就听母亲身边的小俐又在惊呼,“大娘子,为何又只带了大素小雅来?”
  
  就带着两个活哑巴,这是出事了,都没人叫人。
  
  林大娘笑嘻嘻地看向小俐,“我爱带她们,带着小丫过来,你当大娘子我还给你找消谴啊。”
  
  小俐咯咯笑,觉得大娘子这话太好笑了,她笑个不停,过来给大娘子解披风时肩膀都在抖,欢喜地说道:“娘子,你莫要逗我喽。”
  
  林大娘微笑,摸了摸她的肚子,问,“这么夜还当值呢?”
  
  小俐嫁了前院的一个护院小头领,说起来也不得了,她丈夫手下管着二十来号人,她也是个小夫人了呢。
  
  “我一直都是当到午夜的,”小俐把披风给了来接的小丫鬟,摸了下肚子,扶着林大娘的手往里走,解释道:“也只能当到这个月了,夫人说肚子大了,下月就只许我白日当值了。”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事,”今晚闲,林大娘也有时间跟母亲身边的丫鬟交流感情,便走的慢了一点,与她道:“缺什么就跟府里说,跟我说,徐领头是家里人,你就更是家里人了,我娘疼你,只要你好,她就安心。”
  
  小俐点头不已,“知道的,娘子放心就是了,我还想服侍夫人到老的。”
  
  林大娘微笑点头,也不多说了。
  
  她对身边的丫鬟好,对母亲身边的丫鬟更是。
  
  她希望她拥有一颗闲云野鹤的心的母亲,能过一辈子闲云野鹤的日子。每日养花弄草,看云卷云舒一生。
  
  她无法成为那样的人,也无法过那样的生活,但离那样的人,那样的生活有点近,就很好了。
  
  林大娘一进屋,就听桂姨娘在说:“夫人,我想再吃碗红豆沙。”
  
  “不许吃了。”林夫人淡淡道。
  
  “夫人……”
  
  “晚膳也不许吃了。”
  
  “我刚刚将将只吃了半碗……”
  
  “三碗,你吃了三碗,”女儿进来,林夫人看了她一眼,依然对着桂姨娘温温柔柔说,“晚上的三碗,今日的第七碗。”
  
  “这般多啊?”桂姨娘珠圆玉润的脸都红了起来,“我也没计数。”
  
  “没计数啊,那再吃一碗?”林大娘走近道。
  
  “好……”桂姨娘抬头,看着大娘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把“啊”字咽了下去,尴尬地拿手绢抚了抚脸,有点坐立不安了,“没想成,一吃就吃这般多了。”
  
  “你去看看怀桂去,”林大娘摇摇头,“今日你都没见他呢,去看看他,他现在陪爹爹用膳。”
  
  “诶,行,那夫人,娘子,我就去了。”
  
  桂姨娘这次动的倒是快,一会就出了门去,丫鬟还在她身后喊,“桂姨娘,您慢点……”
  
  外面丫鬟担心她的声音不断响着,盖过了细雨轻下的声响,划破了人的耳。
  
  紧接着,声音小了,雨声大了。
  
  江南的雨夜,总是充满着细不可说的诗意……
  
  林大娘回头,在温暖的灯光里看着她貌如天仙的母亲,微笑道:“人间春雨足,归意带风雷。”
  
  林母温柔地看着微笑着的女儿,“那是她的亲儿,她的骨肉。”
  
  没有一个当母亲的人,能无视自己的亲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