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将军府 第001章 弃妇出嫁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而八卦最多的,莫过于这南晋的都城长安了。 最轰动这长安城的,并不是那赫赫有名的战将军凯旋回朝,而是当今年迈的今上为将军指的那门婚事,这婚事,既不是什么书香门弟,也不是什么富贵小姐,不仅貌若无盐,而且还是十七岁便被休弃回了娘家的弃妇,这今上也是丧心病狂,指了那从八品苏大人家那弃妇给战将军做了正妻!也不知那弃妇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这件事情如今已经从秋末讨论到了入冬了,这股子八卦的热情还是没有消下去,反而越来越热乎。 听闻那苏弃妇还是被她爹给打得半死抬进那将军府的,将军原是要娶丞相府的那位二小姐,谁知如今这弃妇插了一脚,生生的就将人家相府二小姐与这战将军金童玉女的佳话给拆散了,想来这将军娶不得佳人,自是不好受,碍于圣旨在,又是作正妻,所以便一直将她扔在东院里不曾理会。 其实这苏凤锦的爹原是个九品的芝麻小官儿,在那南阳县里面,靠着她娘绣的绣品与嫁妆买了官儿当当过把瘾,后来苏凤锦遇上从五品赵大人家大少爷赵阮诚,佳偶天成,良缘喜结,原也是一段佳话了,可是谁知,不过半月余,她便被水性扬花不敬老人等罪名被休弃了。自打休弃了她之后,这赵家便是一路迁升,从那从五品的位置一路爬到了从二品的位置! 所以苏凤锦就成了这长安城里头号出了名的扫把星,丧门星,弃妇,毒妇,淫妇,恶妇等词的标志性人物,如今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冒着倾盆大雨跪在那苏府的门口,哭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那苏老爷原是个绝情的,将人吊起来一顿好打,打得半死,又将她送回了将军府。 这孩子也是个硬骨头,将军府的老夫人问她为何出走,她什么也不说,只湿嗒嗒的跪在大厅里,于是在老夫人厌恶的眼神中又是一顿好打,这么两顿下来,再抬到东屋去,便已是重伤垂死之人了。 如今已是深冬了,细雨还夹带着雪渣子,天寒地冻的将军府的西院内阁正是金玉满堂,锦凤华秀,一派暖香融融。 战青城将军此时正在西屋与平妻兰馨对奕,细雪纷飞的屋外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匆匆小跑着进了屋,一入屋便是馨香扑面暖意融融,她看了眼兰馨,小声禀道:“奶奶,东屋里的那位,怕是……熬不过去了。” 兰馨纤纤素手紧捏着棋子,望向战青城,峨眉轻促:“怎的了?” “东屋那位原是水性扬花的荡妇,那苏府亲爹都不愿收留,如今淋了冬雨又打成那个样子,我也是听着那屋里的春芽说的,如今死人一般躺在床上……。”秋婆子别有意深的偷看了眼面目有些阴沉的战青城,见他并无甚表示,身子伏得低了些,小声道:“听闻今日是那赵家少爷的生辰,莫不是去瞧那赵家少爷去了?” 兰馨脸色微变,软声斥道:“她怎说也是今上亲自下旨赐婚的大奶奶,无凭无据的,怎么能这般揣测?如今病得重了,怎不去请大夫?” 那秋婆子忙道:“原是这几日府里忙着备冬衣一类的东西,又逢老将军的忌日,所以都避讳着,一忙,那东屋的也不曾提起要请大夫,所以就的耽搁了,如今怕是……” 战青城扔了手中棋子起了身,兰馨忙拽着他的衣袖子,柔声道:“爷,她也怪可怜的,不如便请大夫给她瞧瞧。” 战青城默了默,拂开她的手应了一声:“嗯。” 战青城这是第一次来东屋,东屋的院子里那颗大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衬得斑驳老旧的墙面越发的荒凉,院中枯黄的杂草上已经沾了些星星点点的雪渣籽,东屋里正传来丫头的谩骂声,接着便是一阵的沉默。 一个生得长眉细眼春芽沉着脸推门走了出来,瞧见站在门口的战青城,顿觉惊恐,面色一白,福身轻唤:“爷。” 战青城抬步入了屋,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一类的必用物件,诺大的屋子显得空空荡荡的, 屋内不曾烧碳,他征战沙场几年,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穿得不多,入了这内阁,却觉得甚冷。 一个小小的身影扒在简薄的床上,盖着一层细薄的毯子,一头凌乱的发沾着血披在身后,被冷汗浸湿的几缕发难看的附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苏凤锦微微抬眼,见战青城神色阴郁的站在床前,以一种幽深的目光凝着她,她如今见了战家的人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尤其是那位铁血著称的老夫人。 战青城也不言语,只拉了条椅子坐了下来,伸手去捉她的手,却见那瘦小的手腕上伤痕满布,瞧着只觉触目惊心。 凤锦不敢动,只由着战青城按着她的脉,好一会儿,战青城才松开,淡问:“疼吗?” 她垂眸,盯着自个的手腕,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蚂蚁撕咬般的难忍,咬着唇,闷不吭声。 一旁的芳姨急得不行,瞪着床上那半眯着眼面色苍白得跟鬼似的人,当真不知她一把年纪了作的什么孽,跟了这么一个主儿! 那春芽端了一盏茶上来,看了眼面上冒着冷汗的苏凤锦,战青城端了茶盏,闻着了茶中那股子的霉味儿,顺手搁回了茶盘上,瞧着苏凤锦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口忽的一窒,拂袖出了东屋。 战青城出了东屋,唤了管事战安吉。 战安吉忙跑近前来,笑嘻嘻的道:“爷,您怎么来了东屋了?” “可知她去了哪里?” 战安吉看了眼四周,凑近前,小声道:“原是她贴身的那个挽珠病了,背着跑了几里地去了苏府,求着她后娘给那小丫头瞧病,不曾想被苏大人一顿好打,求告无门就去了那赵府,赵府的大公子打发了她些银钱。” 战青城冷笑:“他倒是心善。”这一句他,也不知指的是苏凤锦还是赵阮城。 “东屋这位倒也不曾收,只拿了个镯子去典当了,您这怎么突然问起东屋的了?”战安吉其实是很不喜欢苏凤锦的,自家爷为了南晋出生入死的,可今上却指了这么一门婚事…… “去将镯子赎回来。”战青城瞧着那扇生了绣的铁门,总觉得莫名的压抑。 安吉应下,匆匆去赎镯子去了。 初入将军府 第002章 水性杨花 也不知自家这位爷是不是鬼迷了心窍了,自从爷去过一次东屋之后,东屋便被安吉差人打理了一番,虽不及西屋来得锦绣华堂,倒也较之前舒服了许多,屋子里烧着碳,地龙也续上了火,宫里的御医还来瞧过几次,又是内用又是外敷的,硬是将小命给拉了回来。 只是爷越发的好,那老夫人就越发不待见她了,哪日西层的若是来了脾气,光是踩都能踩死她了!这东屋的从那以后就越发的沉默了,闷不吭声的,经常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坐在窗口刺绣,绣一会儿便发上好一会儿的呆。 那芳姨已经上了些年纪了,拿着个鸡毛掸子扫着屋子里的灰,边恨铁不成钢:“爷都来过你这小破院子了,我说你也赶紧的端个汤啊粥的去书房里见见将爷去啊!你看那西屋的见天儿的在爷身边打转,你就会绣个破花儿,你那花儿丑得跟狗爪子爬出来的一般,能看吗!” 窗外的冷风扑进来,吹得衣衫单薄的她面色越发苍白,她也不曾在意,呆呆傻傻的模样,饶是谁见了都摇头叹气的。 春芽忙将窗关了,隔绝了外头那急风骤雪,气呼呼的道:“芳姨,你看看她这个样儿,脸色差得跟鬼似的,莫说是将军了,就是我都懒得多瞧两眼,去了也是扎将军的眼。” 已经病好的挽珠匆匆走了进来,瞧着那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眼眶一热,担忧道:“方才见了安吉总管,说是让小姐准备一下,宫里要摆琼林宴,让小姐也同去。” 春芽甚是欢喜:“那可得赶紧收拾一番才好。” 凤锦抬头,面黄肌瘦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眸子,怯怯生生的道:“我……我不想去。” 芳姨顿时面目狰狞的飘到了苏凤锦的跟前,一把抢了她手里的绣品,没好气的骂道:“你怎么这般不长进!如今你在这将军府里有吃有喝又有穿的,你以为都是打水里漂过来的啊?难得将军要带你去参加琼林宴,还能见着今上,你还不赶紧抓着机会,见天儿的就会绣你这破刺绣!” 苏凤锦似是吓着了,低了头,紧抓着她灰扑扑的布衣袖子,呆呆的不吭声了。 挽珠忙将芳姨隔开了些:“芳姨,小姐的身子也未大好,如今连路都走不得几步……” 春芽瞧了眼那呆呆的苏凤锦,讥笑:“我看她是放不下那赵公子罢,要不然,这心思哪能不放到爷的身上去。” “你胡说什么。”挽珠气不过。 “我胡说?你也不上长安城里打听打听,你家小姐被休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水性扬花勾三搭四吗?怎么?如今勾三搭四的那些人倒是一个也不见了,是怕了我们爷不成?”两个人吵起来口不择言,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芳姨抄起鸡毛掸子拍了拍桌子! “别吵吵了,让外人见了笑话!” 两人哼了一声,谁也不爱搭理谁了。 苏凤锦偷偷从芳姨手里拿了绣帕与针线,又开始绣了起来。 夜间的时候安吉送了些新衣裳来,还附了一个被凤锦当出去的镯子。 苏凤锦瞧着那个镯子,眼神终于变了变,抓着那镯子,指尖轻颤了一会儿便将盒子盖上了。 夜半三更的时候众人都睡下了,独她一个人,抱着个盒子,偷偷起了床,迎着风雪来了那榆树下,蹲下身,用小铲挖着坑。 战青城并无睡意,朦胧间想起了东屋那双空洞得有些木讷的眼,便披衣走了来,不曾想,瞧见了这一幕。 “为何要埋了?”他撑了一把伞,来到她的身旁,纷飞的大雪落满了她的发间,她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似是吓着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战青城朝她伸出手,无甚表情,只道:“起来。” “将……将军。”她未曾起,反倒跪下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哆哆嗦嗦的。 战青城失笑,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胆子原是这般小,思及她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又温和了些:“你不必怕我,今上既将你指与我,不论你先前事如何,此后我自会护着你。” 她吓得缩了缩,抖得越发厉害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饶了我吧,以后我定好好服侍你,我再也不敢了。” 战青城本也在战场撕杀,最见不惯的就是如她这般动不动求饶无甚骨气的货,脸色微沉了沉:“站起来。” 她慌忙站了起来,那盒子自她怀里掉了出来,玉镯子掉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她垂眸,双手扯着袖子,不安的哆嗦着。 “为何要埋了?”大婚的时候他将人迎下轿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便是这翠玉镯子,镯子通透,衬着她的白肤细嫩,只是,无论娶的是谁,只要不是相府的如玉,那么于他而言,都是没有干系的,只是如今见了她这唯唯诺诺又哆哆嗦嗦的模样,莫名心疼。 “旧……旧物了,收着也……也没有用的。”她低着头,盯着那翠玉镯子,分明是万分不舍。 战青城忽的蹲了下来,替她将那个巴掌大的坑挖得大了些,看她不敢置信的模样,笑了:“那便埋了吧。” “将……将军……”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战青城见她说话一直哆哆嗦嗦的,挑了挑眉笑道:“我当那九品苏大人作甚要将你打半死抬进将军府,原是个结巴?” 凛冽的风将她的粗布衣吹得左右摇摆,似要将她吹走一般,战青城将那玉装进盒子里,将盒子搁那坑里面,堆上了土,默了一会儿,莫名的道:“为何要去求赵阮诚?” 她紧张兮兮的道:“那是一条人命,我……我也没有法子了。”后来走投无路,才会将这镯子当了,如今却又不要了。战青城忽的想到了些什么,将坑踩得平实了些,问她:“赵阮诚为何休你?” 她脸色一白,紧紧的扯着衣袖子,小声道:“不……不就是他们说的那般吗。” 战青城转身踏进了屋里,她只得跟了上去,屋子里碳火还亮着,比屋外要暖和得多了。 “水性扬花?”他挑了挑眉,似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般,倒了盏茶,约是嫌弃茶不好,又搁回了桌子上。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是。” 初入将军府 第003章 琼林筵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将衣上的雪花弹去,瞧着这呆头呆脑的苏凤锦,忽的道:“赵阮诚得中榜眼,你不想去瞧瞧?” 凤锦不知战青城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她爹将她打半死再送回这将军府时说过的话,入了将军府,便当如履薄冰,否则一个不慎,苏府与她都得玩完。她不敢吭声,只低着头,表情木讷,死鱼一般。 城忽的叹道:“你与如玉的眉眼处,原也是有几分相像的。” 见她并无甚反应,顿觉有些无趣,起身走了出去,拿了外头的伞离开了。 凤锦木讷的站在门边,瞧着大雪已经渐渐掩去的脚步,视线有些呆。 那镯子,本是当初在赵府时赵阮诚赠她的,有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之意,而如今,那两月余的恩情,也是说断就断了,无论她当初是否被人冤枉,都没有人会信的,思及此,她更便又有些绝望,合了门,躺在床上,只觉彻夜都是冷的。 时至中午的时候春芽还在惋惜:“多好的机会,如今却让给了那西屋的,如今西屋的在今上面前定是染尽了风头了,芳姨你是没瞧见,西屋那位,走路都趾高气昂的。” 芳姨看了眼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绣着帕子的人,无奈的叹了叹气:“她如今这模样,去了不如不去,再者说了,这西屋的奶奶可是兵部尚书府的嫡小姐,论身份就能压死咱们这位八品芝麻官的主儿了。” 挽珠站在凤锦的身后,气得不行,见凤锦只一心刺绣又有些心疼:“小姐,如今上两个月的月银也一并补回来了,你不必再这么绣着了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爷……” 凤锦绣手微顿,小脸微白,小声道:“我原不过是个小官家的,与将军……配不上的。” 她娘绣了那么多年,最后赔了嫁妆为她爹买了个官,她爹当了官之后便娶了新房,她娘也从东屋挪了出去,后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这么去了,她本以为赵阮诚不一样的,可是后来她还是被休了。 挽珠小声安抚道:“你可是今上亲赐的婚,哪里有什么配不上的,那位赵家少爷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是忘了吧。” 要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 那人总会在心口子上留下一道疤痕,随着时间的变迁,将人变得越发的成熟,再不愿去轻易相信那些好了。如今细细想来,那半月余,他赵阮诚待她也总是相敬如宾,客气得厉害。 夜色略深,那华庆殿金光绝轮,推杯换盏。 今上坐于首座只是与二皇子说笑,众臣暗自猜疑,太子的那股东风,怕是要吹到二皇子这里来了。 战青城偕同兰馨一同入殿,众人一时纷纷又将目光投向了丞相携带的卿如玉身上,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卿如玉远远的望着那与佳人并步而来的战青城,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温婉得体的笑容里泛着些苦涩。 在场的人里,唯缺了那三元中的状元爷宋仁,那宋状元因言出无状,是以被今上辙了官阶,也就留了那么一个虚名和一个状元府在,如今自是没来,倒是榜眼赵阮诚与那位探花郎均之生得一个温和儒雅,一个风流不羁,引得随行而来的官家小姐们一双双眼睛都落在这二人身上。 酒过三巡,战青城觉得无趣,便退了出去,外头正是大雪纷飞,冰冷的雪被宫灯蒙上了一层金黄色,黑暗与冰冷向着远处蔓延,在边疆的时候他喝的向来是烈酒,如今宫里的酒香小酒,倒没什么感觉。 赵阮诚来到他身旁稍稍作揖:“战将军几年不见,倒越发举世无匹了。” 战青城扫了眼这生得细皮白面的赵阮诚,真不明白,为何东屋那傻丫头会对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 “赵家能从从五品爬到如今的从二品,倒是本将小瞧了赵榜眼。”他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比起这文官赵阮诚还要略高壮一些,那幽冷的目光看得赵阮诚的背后一寒,牵了生疏的笑。 “全凭今上眷顾。往后怕是还要沾一沾战将军的光才是。”他说着客套话,战青城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阴沉:“赵榜眼年少英才,何须客气。” 赵阮诚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卿如玉,朝战青城扬眉一笑:“既是佳人有约,那下官就告退了。” 战青城远远的凝着那已然亭亭玉立的卿如玉,他出征的时候,她还不过十三岁,如今一转眼便已经生得聘聘婷婷了,时光将她从更深更远的地方推了出来。 那年正是花灯节,护城河的柳堤边她满面娇羞的跟在他身旁,慢慢的走,他朝她笑:“卿伯父已答应,若是我得胜回来,便将你嫁作我的妻子,我不要旁的三妻四妾,只要你一人,不如先唤一声夫君听听?” “你脸皮怎的这般厚!”她娇声轻斥,小脸菲红一片。 “不唤也行,那就亲一下。”他大步追着卿如玉的身影,这些年梦境里,他一直在追寻着这个身影,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便会将那枚簪子取下来,细细摩擦,回想着他凯旋回朝之后可能会有的一点一滴。 可是如今,记忆已经越来越遥远,纵始这些年日思夜想,当他回了长安城中,接了这圣旨,他便呆在房中整整三日,三日之后,那苏府便将苏凤锦直接送进了将军府,连拜堂都省了。 战青城见卿如玉举止端庄,莲步轻移而来,有意避她,转身便穿过了这条长廊。 长廊的另一头,刑部尚书云逸正提着个酒壶在饮酒,大冷的天,风雪交加着,也难得他一个病秧子还能裹得严严实实的玩这份风雅。  “见了卿小姐?”云逸伸手,给他倒了一杯酒,俊逸苍白的面容上笑得有些阴郁。 “我曾以为,娶了兰馨她会原谅我,只是如今,今上赐婚,娶了苏凤锦之后,我便明白,我再也娶不得她了。”那个身影已经在他的记忆里越来越遥远了。 “你该知道,今上将一个芝麻官大的人指作你的岳父,是何用意。”今上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如今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又是太子与二皇子掐得厉害的时候,任谁将将军扯过去,都是要出大事的。 “我知道。”良久,他叹了叹气,冰冷的雾色在眼前缭绕。 初入将军府 第004章 苏府求救 云逸紧了紧厚厚的披风,将自个儿裹得严实了些,笑嘻嘻的道:“听闻你特意请了宫中的张太医去给府中那位,眼下这事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 “原是病了。”战青城捏着酒盏,想起那双空洞木讷的眼来。 “啧,张太医那脾性我可是知道的,也就只给今上瞧了那么一次顽疾,如今在太医院捡药,无数达官贵人都不曾将他请出去,你一句病了便去了?”他捏着药酒,在冷风里冻得直哆嗦还要死要面子的撑着。 战青城掀了掀眼皮:“你近来倒是闲。” “不比你闲。”云逸笑盈盈的模样当真是一派风雅。 战青城默了默,忽的道:“今上前几日找我私谈,我手中的兵符,已经交了。”也就是说,如今的他不过就是个空有将军壳子的人罢了。 “难怪……”难怪那张太医愿去一去将军府了,原是想瞧瞧那传闻中的愿让将军上交虎符的人是什么模样。 “哼,丞相那个老狐狸,怕是早看清了这一点。”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也难怪这几日练兵、上朝忙碌不堪的战将军忽的就闲了下来。 战青城起身,理了理衣袍,云逸搁了酒壶,搓着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战青城回去的时候已经散了,那兰馨正抱着一件披风与她父亲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说话,父女两笑意盈盈,战青城朝兵部尚书微微点头:“岳父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好,都好,劳将军挂念,家中夫人时常挂念小女,若是得空,还请将军与小女一同回来,吃顿团圆饭。”魏尚书对于自家这么一个女婿还是很满意的,起码他在外的这些年,将军府里都是由他女儿一手打理着,老夫人也时常与家中夫人相叙,感情自是不差。 兰馨垂眸娇笑:“父亲,将军事务繁忙……” “好。”他只站在兰馨身旁,与她并无过多的亲密之举,由于二人大婚匆忙,所以魏尚书再寒暄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云逸抱着一个汤婆子,瞧着兰馨笑道:“许久不见,夫人越发标志了。” 兰馨瞧着云逸,温婉一笑,端庄得体。 战青城与兰馨上了马车,云逸抱着汤婆子,瞧着那辆马车,视线有些深邃。 一旁的小丫头露华小声问:“爷,您说,长安城里说的战将军待一个弃妇百般好,也不知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许是配不上呢。”他莫名的说了句令人琢磨不懂的话。 “爷,您是说,弃妇配不上将军?” “胡言乱语,回去了。”云逸敲了敲这小妮子的脑袋,抬步慢吞吞的下了台阶。 马车里兰馨坐在战青城身旁,叨叨的诉说着她掌管的府中那些事宜。 “将军,眼下老将军的忌日也到了,三年已经满了,祭奠便选在了明日,因着是忌日之后的日子,所以娘也说,由着府里几个自家人去拜一拜就好。”她声音温婉,如卿如玉一般,颇有大家闺秀之气度,这些年将军府因着她的帮衬看照,所以也不曾与朝堂有过脱节。 当初战青城娶她的时候,本也是因为她是兵部尚书家嫡小姐罢了,娶了兵部尚书府的,自是不怕旁的人使绊子。 “如今是冬日了,便让府中人多移了些梅花进来,想来花开起来娘定是喜欢的。” 见战青城发着呆,她忽的觉得,这些话他并不曾听见去,于是有些不安的问:“爷,可是觉得兰馨烦了?” 战青城只凝着明纸糊的窗外,窗外头几个孩子正在嬉戏,大雪纷纷里推了好几个雪人,马车疾驰而过,几个孩童哪嬉笑着躲开来,瞧着那群孩子,兰馨面色微红,小声道:“前几日,娘……也同我说了,孩子的事情……让我们抓点儿紧。”这方面的事情她向来生疏,自家夫君又是洞房花烛夜便走了,只匆匆成了个亲,所以这些年每每提及倒也没什么,如今在本人面前,却是羞涩了。 他一言不发,下了马车,安吉便匆匆走了来,瞧见身后的兰馨,又退了一步。 战青城朝兰馨淡道:“你且回去。” “好。”兰馨垂眸,在海棠与红豆的搀扶下走了。 见人走得远了些,安吉才道:“爷,苏府的家奴刚去见东屋那位。” 战青城抬步入了府,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夜色拢在将军府的上空,透着些许压抑的味道,大雪在窗外纷飞,冷风呼号着,那苏府的家生奴阿生跪在苏凤锦的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姐,老爷说了,太子的事情真与他无关,他不过就是一个瞧热闹的,人家见不得他当了将军的岳父,所以才会害了他,将军战功赫赫,又是今上面前的红人,老爷让你想想办法……” 苏凤锦紧了紧身上的衣袖子,下意识去摸手边的镯子却摸了个空,不由一愣,心忽的就凉了:“我不过是个弃妇再嫁的,又能做些什么?” “小姐,老爷如今被关在牢里,那地方又脏又乱的,吃不饱穿不暖,如今已经病了,小姐,老爷这些年再不济,可他也生养了你,小姐,你想想办法吧。”若是再这么查下去,查到了老爷的头上,大家可就都玩完了。 苏凤锦听闻苏老爷病了,有些着急,忙蹲了下来,扯了阿生的衣袖担忧的问:“病了?可严重?” “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离去日无多了,奴才花了好大的价钱才进去瞧了这么一眼,小姐,将军是今上面前的红人,他定是有法子的。”阿生跪在地上,暖子里很暖,可是他却急得手脚出了一层冰冷的汗,若是到时候老爷被连坐,那到时候苏府的家生子一个都跑不了。 “我知道了,这些,你拿去教后娘请个大夫去给爹瞧瞧,我……再想想法子。”她转身,将一包首饰拿了出来,那首饰是先前在赵府的时候赵阮诚赠她的,如今,收着也无甚用处了,左不过是赌物思人,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阿生抱着那几件首饰说了些好话便匆匆回去了。 苏凤锦呆呆的坐地上,送了阿生回来的挽珠忙将她扶了起来,又气又担心:“小姐,当初在府上的时候他们待你都是丫头一般的使唤,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如今出了事了,倒好意思腆着个脸来寻咱们了!” 初入将军府 第005章 下马威 门外头芳姨与春芽抱着冬被进了门,头一次见她没有绣东西了,还觉得有些奇怪。 芳姨将被子铺在床上,笑道:“奶奶这是转了性不成?难得没有绣花呢。” 春芽关了门,蹲在碳盆边烤着手,嗤笑道:“瞧她这呆头呆脑的样儿,转性能转成什么样子。” 挽珠难得没与春芽计较,铺了被子收拾了一番,凤锦便躺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守夜的挽珠见她睡不着,便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朝她小声道:“小姐,若是不求将军,那……就只能求一求西屋那位了,她父亲可是兵部尚书,该是能帮忙的,只是……若是求了西屋那位,以后小姐还如何在这将军府里立足。”让一个正妻依附于一个平妻之下,这像什么话啊。 她却是顾不得这么多的,匆匆起了身,朝挽珠道:“那我现在就去。” 挽珠匆匆给她换了衣,她还是穿着她的那身灰仆仆的旧衣,头发稍稍梳了梳,那张脸还是显得有些憔悴,主仆两匆匆去了西屋,西屋的秋婆子一开门一盆水便倒了下来,苏凤锦下意识将挽珠护在了身后,顿时整个人都湿嗒嗒的,风雪肆意一番,便从头冻到了脚。 秋婆子佯装诧异的瞧着这两个人,斥道:“你们是哪屋的?怎的三更半夜在外头乱晃悠?” 苏凤锦冻得脸色惨白,挽珠忙掏了帕子给凤锦擦面,一边擦一边道:“这是东屋的奶奶!!” 秋婆子一怔,随即笑道:“原是您呐,婆子竟不知是您来了,奶奶见谅。” “兰馨奶奶可在?我家小姐有要事见兰馨奶奶。”挽珠稍稍挡在苏凤锦的身旁,瞧着这秋婆子真觉得她不像什么好人。 秋婆子叹了叹气,无奈道:“今儿咱奶奶陪着将军入宫参加琼林宴,这不,喝醉了正睡着呢,怕是不方便见二位了,不如先回去,待明儿再来?” 凤锦歉意的笑了笑,面色苍白的跟鬼似的:“原是我太着急了,那麻烦你告诉少奶奶一声,我明天再来拜访。” “是,奶奶慢走。”秋婆子一张脸笑得皱纹都多了。 待人一走,秋婆子朝着那脚印吐了一口口水:“我呸,个水性扬花的荡妇,也好意思来咱们奶奶这里!” 海棠走了出来,瞧了眼那脚印,朝秋婆子道:“奶奶问是谁在外面呢,你进去回话吧。” 秋婆子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只是常年在做着下人的活,后来因着这西屋的兰馨,才被抬举了,对兰馨极是忠心。秋婆子当即匆匆去了内阁,内阁里兰馨正在饮着醒酒汤,秋婆子站定在兰馨身旁,笑得满脸的花儿:“奶奶,方才东屋那个来了,给她泼了好大的一盆水,去去她那一身的骚气,这会儿已经打发走了。” “父亲已经同我说过了,她来定是为了苏大人的事,暂且冷一冷她,这醒酒汤给爷送一碗去书房。”兰馨微闭着眼,暖香醉人的环境最是熏人,兰馨娇艳的面容显得些疲惫。 秋婆子忙笑盈盈的应下,起身就退了下去。 海棠与红豆服侍着她睡下,兰馨躺在暖软的床上,蜷缩着,只觉得格外的疲惫。 那秋婆子端了醒酒汤去书房,却被安吉接了去,安吉这些年管着外头大大小小的店铺房地,又是战青城最信任的人,所以秋婆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匆匆的退了下去。 安吉将醒酒汤搁在书桌边,朝正在写折子的战青城道:“爷,西屋那边送来的醒酒汤。” 战青城扫了眼那汤,听安吉提及西屋水泼东屋之事,忽的有些厌恶:“倒了。” 安吉有些犹豫:“爷,西屋那位好歹是兵部尚书之女,当初爷在边疆若无兵部尚书在后头帮衬着,只怕也是打得艰难……” 战青城盯着那碗汤,默了一会儿,忽的搁了笔,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安吉匆匆跟着他,一路跟到了东屋,东屋经过一番收拾已经好了许多,铁栅栏式的门也已经重新上了漆,豆大点灯光从屋内投射出来,安吉瞧着那门,正琢磨如何过去,战青城已经轻松的翻过了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瞧得安吉目瞪口呆。 这……堂堂一个将军,三更半夜的下雪天,去瞧正妻竟还要翻墙,若是让人瞧见了,脸面往哪儿搁啊! 战青城踏着雪,呜呜的大雪吹得他的衣袍随风挣扎,他站在门口,正欲推门,听着声音,手微顿着停下了。 “小姐,西屋那位给的好大的下马威,若是再这般下去,她也未必会帮老爷。奴婢觉得,将军待小姐这般好,若是小姐开口,定是会帮小姐的。”里头的挽珠已经为凤锦换了干衣裳,发还未干,所以正坐在碳盆边烤着火取暖。挽珠替她擦着发,忧心忡忡。 她绣着手里的绣品,声音有些哑:“若是不成……我去求求阿诚吧,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阿诚许会帮我的。” “小姐,若是那赵家少爷当真怜惜你,那天你背着奴婢去求他,他就不会差人送银子了,那分明就是打发要饭的!当初若不是奴婢连累了小姐,小姐也不会被打得浑身都是伤,小姐,你听奴婢一句劝,忘了赵家少爷吧。”挽珠也是恨铁不成钢,若是凤锦能瞧得明白些,或许就不会一门心思都扑在赵阮诚的身上。 “我知道,我只是怕了,若是有朝一日,将军如阿诚一般,厌倦了再一纸休书,我该何去何从?挽珠,咱们要多攒些钱,他日若是离了将军府,也能有银子上路,不至于……再回苏府去。”。被休弃回苏府的那几个月,她天天过得生不如死,若不是挽珠,好几次都想着轻生了,她不过是听了他们的话,嫁了,如今结局亦非她所愿,却为何不被待见,活得那般狼狈。 “小姐,不会的,将军……” “会,一定会的,将军与相府小姐才是天作地设的一对,于我这个弃妇,哪里相配,我明日再去求求她吧。”她起身,朝床边走去,挽珠无奈的叹了叹气,伺候她睡下了,推开门,却见门外雪地上隐约似有一双脚印的痕迹,只是风雪大,吹一吹便平了不少,也就不甚在意。 安吉站在院墙边,瞧着这已经翻身过了墙面色阴郁的战青城,小声问:“爷,怎的脸色这般差,莫不是那东屋奶奶水性扬花在屋里偷……” 初入将军府 第006章 梨园戏 战青城朝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阴郁着一张脸:“你跟了我十几年,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了?” 安吉顿时脑子里灵光一闪:“爷,你莫不是……莫不是瞧上东屋这位了?不说这位是弃妇,瞧她那丫头不像丫头婆子不像婆子的,您这口味……征战几年回来换得也忒快了。”从那仙女一般的卿小姐到这贤良淑德的兰馨,如今竟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弃妇,这要是传出去了,将军府的脸面可就当真是见了鬼了。 “苏正清之事,你明日去办一办。”战青城悠悠的扫了眼安吉,安吉当即闭了嘴, 忽觉心头跳的厉害,这将军府,怕是又要闹起来了。 “爷,您当真……”其实要办也容易,去与云尚书说一声也就是了,可是,眼下最重要的,自家爷对着一个弃妇上了心了啊。 战青城阴沉着一张脸,抬步离开了东屋,风雪拍打在他的脸上,竟敌过了边疆的刀光剑影与染血的风砂。 他的心里,分明是卿如玉,却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总想起东屋这人那双空洞木讷的眼来,他不知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如何,莫名的,总想来这个地方瞧上几眼。关于卿如玉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云朵阴沉沉的扑在头顶,一连好几日这天都不曾转晴,苏凤锦连着去了西屋好几次,西屋都闭门谢客,所以她实在没有法子了,便想着,偷偷从后门出去,然后去见一见赵阮诚。 她刚与挽珠偷偷来到后门,阴沉的风雪将她灰仆仆的衣袍拖得左右摇摆,刚打开门,便见战青城站在后门的门口,脸色有些阴郁的瞧着她,那是一双极其复杂的眼,黑暗、阴沉、杀气等情绪混作一团,这个时候凤锦在想,这个人,是有多恨她,才会用这样的目光来瞧着她? 定然是十分恨的吧?毕竟她坐了他心爱的人的那个位置。 “去哪里?”他压下心里莫名的怒火。他知她定会这么做,可是守到了,却又莫名的失落。 “我……” “上车。”他转身,上了后门那辆将军府独有的大马车,坐在窗边,幽冷的目光里有一团火在跳跃。 凤锦站在门口,朝他道:“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就回去。” “上来。”他鹰一般的眸子微眯,苏凤锦只得咬着牙上了马车,不等挽珠,马车便扬长而去,她慌乱间跌进了战青城结实的怀抱里,脸色一白,慌乱的从她的怀里退了出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 战青城就着马车里的灯盏,将她瞧得真切。她巴掌大的面容消瘦,秀眉下一双杏眸总是空洞的瞧着某一处,整个人木讷得像块木头,提及赵阮诚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不一样。 其实若是再长出几两肉来,这女人也是拿得出手的,战青城觉得,从先前种种来看,她该是被蒙了尘的明珠才是。 “你要记得,你如今是我的妻,日后与赵阮诚,就不要联系了。他能给你的,我自会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会给你。”当这苏凤锦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忽的觉得莫名的踏实。 苏凤锦抬头木讷的瞧着他,默了一会儿,嗫嚅着唇角,小声道:“谢将军。” 苏凤锦总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似一只想偷吃东西,却又不敢的小老鼠,眼巴巴的瞧着,不敢上前去触碰,也没有胆子去偷。 战青城闭了眼,坐在马车里,实则偷偷的打量着苏凤锦的反应,见她只是呆呆的坐着,似木头一般,又觉得心里就好像有只猫儿一般,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心。 马车停了下来,苏凤锦呆头呆脑的跟着战青城走,也不问为什么,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竟是去了梨园,梨园设有雅座,战青城一拂衣袍坐了下来,苏凤锦瞧着正那戏台子上正唱腕婉转的戏子,一脸茫然。 “不喜欢?”战青城挑了挑眉,瞧着她这模样心咯噔了一下,不是说女人都喜欢看些情长情短的戏? “将军,我……我想回去了。”她纠着帕子看了眼对面,便将头压得低低的,一副万分害怕的模样。 战青城一把将苏凤锦拉进怀里,啪的一声,苏凤锦慌乱之下给了他一巴掌,随即慌乱的退了两步,惊恐不安的咬着唇小声道:“不要碰我。” 战青城的存在本就显眼,尤其是还跟了这么一个穿着灰仆仆面色苍白的弃妇,如今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一巴掌,上至台上戏子,下至一群听众,都安静了下来。 赵阮诚偕同身旁的美人缓步走来,视线落在苏凤锦的身上,目光有些深,却面上含笑:“二位这是怎么了?” 战青城阴沉的脸忽的一笑,朝苏凤锦温声道:“凤儿,手可疼?” 赵阮诚顿时笑得不好看了,紧握着怀里美人的纤腰,目光深沉的凝着苏凤锦,苏凤锦害怕的往后缩了缩,禁不住战青城警告的目光,呆在原地,任他捉了手,细细瞧着。 在赵阮诚的面前,她忽的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戏子,任他这个看官在看玩笑一般的瞧着,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战青城凑近她耳旁,轻笑:“可想报复他?” 她摇了摇头,几近乞求的望着战青城:“将军,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战青城笑盈盈的瞧着她一副急欲逃走的模样,心口忽的觉得有些疼。他费尽心思,却似乎不敌赵阮诚一个眼神,一句话。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战青城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望向脸色阴郁的赵阮诚,忽的觉得心情大好,无论如何,这个人如今是他的妻,赵阮诚如何,于他又有什么干系? “赵榜眼,若无旁事,本将军带着妻房回家了。”他说,妻房,他说,回家。 赵榜眼放开美人,朝战青城作揖,别有深意的凝着苏凤锦,众人只觉得这一对儿那眼神随时都能掐起来一般。 赵榜眼笑道:“将军慢走。” 直到战青城清满眼温和的将苏凤锦带走,他的目光还不曾收回。他怀里的美人戳着他的心窝窝,娇笑着:“怎么?榜眼大人巴巴的瞧着前妻榜上了将军,莫不是心里不痛快?大人大可放心,将军一门心思可都在卿府二小姐那里……” “你懂什么。”赵阮诚拂开美人,面色沉冷的走了。 初入将军府 第007章 香消在风起雨后 春芽见战青城一脸阴沉的来了东屋,身后还跟着个呆头呆脑的主子,顿时只觉心惊肉跳。  战青城待这苏凤锦进来之后便挥退了屋里的人,芳姨朝着这呆呆的苏凤锦使眼色,示意她这是一个好机会,奈何凤锦死人一般站着,瞧着她这无药可救的模样叹了叹气,领着春芽与挽珠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合上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战青城低头瞧着这只到胸口苏凤锦,声音幽冷:“胆敢打我的,你是第一人。” “你要休我吗?”她低着头,声音微弱,单薄削瘦的肩膀估计禁不了战青城一掌。 战青城冷笑:“你想的倒是美。” 她紧了紧帕子,盯着战青城那纹有凶兽的黑色鞋面,咬了咬唇,战青城凝着她那忐忑不安的模样,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讥诮道:“怎么?眼下倒平静了?先前见了那赵阮诚,可不是这副模样。” 凤锦挥开战青城的手,战青城一双炽热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那双目光似火一微要将她化作灰烬,想到苏家,她忽然觉得很绝望,抗拒的动作又顿了下来,带着几分懦弱的轻问:“将军,你帮帮父亲吧。” “既是要我帮,你何不拿出些诚意来。”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总令凤锦觉得害怕。 凤锦紧了紧拳头,忽的踮起脚,柔软的触感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扑在他的侧脸边,似一片羽毛,柔软的在他的心上划过,挠得人心痒痒,征战数年,如今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免有些心痒,触及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张脸,心情骤然沉入了谷底! 她在拒绝,为谁拒绝?不就是为了那赵阮诚么!战青城忽的掐了她的脖子,讥诮道:“呵,倒真是个荡妇,这样的事情,倒做的熟练!” 凤锦心想,这人其实是恨她的,无论这人的表面曾经多么温和,无论她扇出的那一巴掌,他对她的隐忍与怜惜有几分,原都是假的,她本也不该有所奢求。 见她眸子一点点的空洞起来,他将人顺手往床上一扔,附身过去,凤锦吓得拔了手中的木簪子,颤抖的指向战青城,声音抖得厉害“不要碰我,滚!滚啊。” 战青城拳头上青筋直暴!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是他的铁血与说一不二的血性换来的,如今却要被一个弃妇逼成这副模样,想朝她发火,又见她蜷缩在床上,枯瘦的小手紧抓着簪子吓得直发抖,心里憋着一窝火无处发,又怕再一气之下说错了话,只得拂袖而去。 待战青城走了,春芽扫了眼发型凌乱的呆坐于床的凤锦,讥诮道:“到底是个蠢的,这大好的机会都不会把握!” 芳姨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叹气:“本以为有些希望了,如今倒好,你这一盆水下去,可不就什么都打了水漂了。唉,奶奶,不是芳姨说你,如今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该谋算谋算了,既已经嫁到了将军府,这又是今上赐的婚,离了将军府,你可就活不成了!奶奶,你可长点心吧!再这般下去,别说是救苏家了,你给苏家再捅两刀的可能性倒是大些。” 瞧着床上目光呆滞的人,叹了叹气,也不知道作的什么孽,跟了这么一位主子:“还罢了罢了,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梳洗梳洗。” 挽珠坐在床头伺候着,生怕她想不开。 打战青城从那东屋出来之后,兰馨这几天就发现,往日里铁血的战将军不一样了,他盯着某一处发呆的时候面目会突然柔和起来,有时又会莫名的叹气,待那东屋也是越发的好,但凡有什么有意思的,他便差人送去,如今已是深冬了,战青城打兰馨那边回书房,安吉见他来了,上前道:“爷,方才东屋那位来过了,见你不在,又回去了。这是外传来的信。” 他将信递了上去,战青城一眼扫过,脸色骤然寒冽:“安吉,这几日,除了她还有谁来过书房?” 安吉细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有人来过了。” 战青城将手里的信捏了个粉碎,冷冷的凝着安吉:“若非御书房今日是云逸当值,单凭此信,我战府一个都保不住!!再出这样的事情,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自己寻根绳子去外头了断!!” 安吉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这几日见着爷对东屋的格外上心,东屋的都是要理不理的,这次来本以为是想开了,谁曾想,竟还有这样的心机! 那信上写的,正是战青城联合二皇子如何算计太子与丞相,字字句句详细清楚,上头还写了那钱戊的名字,钱戊乃是丞相的门生,这封信若是落到皇帝的手里,将军的兵符没交还能耽搁一段时间,如今已经交上去了,便是不死也得闹上一闹了。 安吉当即领了一群人,风风火火的便去了东屋,正是大雪封冬的天气,安吉砰的一声一脚便将门踹开了,芳姨正在替苏凤锦理着绣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瞧着这阵仗怕是来者不善,却也笑着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安吉冷冷的望向正坐于绣架上刺绣的苏凤锦,一拂手:“掌嘴!” 绣架被这两个壮实的家仆踹到了一边,凤锦被一左一右压着,一个婆子冲了上来,肥厚的手掌朝着她的小脸啪啪就是一顿打,凤锦巴掌大的小脸顿时高高的肿了起来,凤锦的视线落在踏入屋内的战青城身上。 战青城瞧她的目光,是那般的怨,那般的恨,仿佛一把刀,要将她千刀万剐,凤锦吓得直哆嗦,却忍着疼与疑惑闷不吭声。 瞧着她嘴角泛出了血,战青城心头一疼,摆了摆手,那婆子恭敬的退至一旁,冷冷的瞧着苏凤锦。 战青城踱步来到她跟前,声音有些低沉:“将军府供你吃穿用度,我亦待你不薄,你却要为了你那无情的爹来陷我将军府于不义?苏凤锦,若非是我的人及时发觉,你以为将军府这几十口人还有命在!!” 他都已经那般将尊严抛之脑后,可是得到的却只是一个背叛!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背叛了他!! 苏凤锦空洞的目光里透着几分绝望,她的视线越过了战青城,落在门外飞雪的世界里。 初入将军府 第008章 绣春如是 挽珠梨花带雨的扑了上来,跪在地上,朝战青城哭嚎道:“爷,我家小姐向来老实巴交的,连这东屋都甚少出去,若是她犯了什么错处,还请爷从轻发落……”   战青城扫了眼挽珠,伸出手抬着凤锦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擦着她嘴边的血迹,他在沙场征战的时候沾过的血也不少,可却从来没有一人的血会如苏凤锦的这般,能让他的心疼得撕心裂肺,既便是卿如玉,那情意也只温婉如水,从未似这般,来得仓促而凶猛。 “老实?一个事犯七出的弃妇,果真是改不了了。”他松了手,沾了血的手指随意的在苏凤锦那套灰扑扑的衣服上擦了擦,视线从她肿起的面上扫过,迫着自己,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安吉瞧着目光空洞的凤锦,小声问:“爷,那她这……” “随你处置吧,我不想再见到她。”战青城转身离开了东屋,只留给苏凤锦一道绝决的背影,苏凤锦手里还攥着一段青色的绣线,死鱼一般,仿佛无论怎么折腾,面容都不会有太多的情绪一般。 安事瞧着她忽觉厌恶,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最后只得打发了她去后头的杂院里做事,挽珠是她随嫁的丫头,自也是跟着一道去了,主仆两个大冬天的一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正在搓衣服。 芳姨倒是来见过她一次,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叹了叹气,摇着头又走了。 凤锦衣衫单薄,抱了一堆衣服正在井边洗着,如今天正下着雪,有丫头抱了一堆衣服过来,扔在她的身旁,颐指气使:“快着点!别想着偷懒!一个水性扬花的弃妇,还想要什么脸面不成!” 凤锦吃力的揉着手中华丽的锦衣,深冬里的水都凝上了一层淡淡的冰渣,她洗了三日的衣了,原本枯瘦的手生了冻疮,肿大了一圈,她的脸已经退了肿了,蹲在地上搓着衣服,冻得面色苍白。 她一被吩咐到了后院浣衣,往日里这群觉着她配不上爷的人便都冒了出来,对着她颐指气使不说,更是好一顿欺负,吃不着饭,穿不着棉衣盖不着棉被更是不在话下。 海棠打远处抱了几件衣服来,扫了眼那丫头,温声道:“原是老夫人身边的绣春妹妹,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气呼呼的?” 绣春是老夫人身边姿色最好的一个丫头了,日日夜夜的做着飞上枝头被将军看上的美梦,老夫人待她又如同半个亲闺女一般,所以在府上甚是嚣张,西屋的也不好明着得罪老夫人,所以态度上历来是诸多忍让,如此一来,这绣春在将军府可谓是横着走了。 “还不是这水性扬花的荡妇!就她这模样,也配当大奶奶!我都替西屋那位不值,前些日子,平白被她分了爷的心思去。”绣春冷眼瞧着动作僵硬的凤锦,不耐的踹了她一脚,催促道:“快着点!磨磨蹭蹭几时才能洗完?这些过几日老夫人可是要穿的!你要是洗坏了,仔细着你的皮!” 提及老夫人,凤锦只觉得她整个人从皮肉到骨头的疼盖过了身上的冷意,头越发的低了些。 海棠温婉一笑:“如今天寒地冻的,你可当心些,老夫人还等着你伺候呢。” 绣春厌恶的瞪了凤锦两眼,转身匆匆走了。 海棠伸手将凤锦扶了起来,见凤锦吓得直哆嗦,温声安抚道:“不要害怕,前几日因爷与老夫人正生气,所以奶奶也不敢触犯,如今才偷叫我来的,这衣服你穿着暖和些,苏大人如今已经官复原职了,你无须再担心,眼下当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苏凤锦目光空洞的望着海棠,木讷的动了动唇,道了句谢。 海棠只是觉得,这位奶奶或许并不如外头所说的那般性扬花,所以耐着性子,小声叮嘱道:“在这府里,你要切记,不要相信任何人。” 苏凤锦不明其意,只觉得压在她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苏府的十几口性命,也总算是保下来了。 海棠回了西屋时见屋内战青城正拿着本兵书在看,兰馨一手算盘打处噼里啪啦响,偶尔空出手来,在本子上记一记帐,兰馨见她回来了,搁置了笔,笑意端庄娴雅;:“不是让你去送件衣服,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海棠余光扫了眼拿倒了兵书,却盯着书在发呆的战青城:“奴婢见大奶奶手上生了冻疮还在洗衣,就多聊了几句。” 兰馨见战青城的脸色微变了变,心忽的就沉了,这般英伟不凡的男子,她定要牢牢的握在手心里才好。 战青城一言不发,只听着兰馨面目温和的道:“她也是个可怜见的。” 战青城将手中的兵书扔进安吉的手里,起身大步出了这西屋。 见人走了,兰馨面容方显阴沉,起身将桌上的棋子通通扫落在地上,气得双目赤红:“那荡妇有什么好!爷要这般惦记他!” 海棠立在一旁,垂眸不语,倒是秋婆子迎了上来,朝兰馨轻笑:“奶奶的性子可好比那观音在世,是个活菩萨,前几日将军还称赞奶奶贤良淑德呢,那东屋的哪能与奶奶您比?要说这将军府里最厌恶那位的,当数老夫人和她身边那位了,奶奶,您的贤良名声,可坏不得。” “爷明摆着便是对她上了心!好在这次偷信事件若非有爹娘帮着我!否则只怕那荡妇就要争了宠去了!不过是个水性扬花的荡妇,也配与我同做平妻!如今我看她还能再翻出什么浪来!”兰馨站在黑白棋子间,眯了眯桃花眼,寒光冽冽。 那秋婆子忙笑着附和:“还是奶奶聪慧,让那春芽哄骗着那荡妇去偷了证据,如今这可是件天大的事,就算是爷也保不得她,奶奶这般良善,活菩萨一般的人,爷定会将心思都放回奶奶身上的。” 兰馨盯着一地的棋子,想起她初初嫁入将军府的那一夜,战青城拜堂之后便随军出征了,她花烛夜里闲着,便自已与自己下着棋,这漫长的日子一日一日的熬了过来,好不容易要到头了,却要被那弃妇插一脚,这么多年的等待,她如何甘心! 兰馨冷冷的凝了眼秋婆子:“你是我一手提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秋婆子只觉后背一凉,忙笑盈盈的立誓:“婆子对奶奶可是一万个忠心。” 初入将军府 第009章 新年将近 苏凤锦先前在苏家的时候,那些忙碌又累人的活计也不是没有做过,如今每日除了一双生了冻疮的手浸在水里搓着衣服,就是拿着斧头去劈柴,这日,那绣春指挥着人将一个桶一块抹布扔在凤锦脚边,凤锦停了洗衣的动作,表情有些木讷的望向绣春。 绣春踢了踢那桶,讥诮道:“一个水性扬花的荡妇还想摆什么大少奶奶的牌子不成?若非是老夫人心善,你早被赶出府去了,也该知恩图报些,别见天的想着那些个龌龊事!晚些老夫人他们要去祠堂祭拜,你还不赶紧将那祠堂里的地擦干净,若是让老夫人瞧着哪里不干净,你可仔细着你的皮。” 苏凤锦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握住那桶柄,低着头欲走,绣春绊了她一脚,她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手按在尖锐的石子上,顿时冒出了鲜红的血来,绣春满意的笑了,趾高气昂的瞧着她:“当真是个浪荡货,缺了男人连路都走不好了!还不赶紧去!” 苏凤锦从地上爬起来,在众人哄笑声中眼神空洞的犹如游魂一般走了。这样的日子,在苏府的时候于她而言本也是家常便饭了,如今来了这里,原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受苦辱的地方罢了,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她去到祠堂的时候便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负手立于那些牌位前,凤锦默了默便端了桶跪在角落里开始擦地,祠堂是经常会打扫的,所以倒也不脏,只是她擦得很细致,一双生了冻疮的手僵硬的抓着抹布在地上用力的擦洗,深冬里衣衫单薄,显得她越发的消瘦,一头柔软的青丝轻轻挽起,憔悴的面容枯黄肌瘦,杏眸空洞无神的盯着地板。 战青城的视线从牌位上移开,落在那跪在地上擦地板的人,这穿得灰朴朴又款式老旧的,除了东屋的苏凤锦,还能有谁。 战青城视线落在她的双手上,剑眉微拧,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手怎么回事?” 她吓得面色苍白,削瘦的身形微微颤抖,双眸惊恐不安的瞧着神色冷冽的战青城,她想,这个人,该是不会放过她了,毕竟,那信是她偷的。她当时,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所以才会依着春芽所言,去盗了‘证据’。 “我带你去瞧大夫。”他伸手去拉苏凤锦的手,苏凤锦猛的退了两步,空洞的眸子里染上了绝望的黑雾,她缩在角落,小声道:“战将军,那信,是我偷的,只是你这般折辱我,又有什么意思?算我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战青城凝着她的手,苦笑:“你便当我是要折辱你,我带你去上药。”战青城一直刻那双在布帛上面起伏的双手,那本是一双纤纤如玉的巧手,如今却肿得不成样子了,手上裂出了许多伤口,瞧着只觉心口似有只手压着,闷闷的疼。 她蜷缩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瞪着他厉声道:“不要过来,滚开!!” 战青城面色阴郁,近前去扣了她一只手冷笑:“你还当真将自己视作三贞九烈不成?在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对我说滚的,就是你!若非发现及时,光凭那一纸书信,我战府满门一个都留不住!” 她不断的挣扎着手,整个人都在颤抖:“放开我,求你。” 战青城见她面色苍白肌瘦,心微疼了疼,前些日子本养出了几两肉的,如今这么一顿折腾,又迅速消瘦了下去,巴掌大的小脸,生生从鹅蛋脸瘦成了锥子脸。 战青城忍着满腔的怒火,听得她小声道:“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你放开我吧。” “所以你要去找赵阮诚?!”战青城猛的将她推到那木墙上,一只手将她双手扣在她头顶,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眸子里升腾着杀气!他这个现牌的丈夫,竟敌不过一个休弃了她的前夫!一想到他一门心思都付之东流,他便是一肚子的火,偏眼前这人,动不得打不动! 这样的姿势于苏凤锦而言是何其的屈辱!她咬着苍白的唇,空洞的目光里终于染上了润色,似春时梨花带雨,看得战青城的心似猫儿挠过,微疼,又微痒,他俯身欲碰她,凤锦别过脸,一脚顶在他的大腿上,战青城倒不觉得疼,只觉得万分失望。 她的身上,永远都是恬淡的气息,不比兰馨的脂粉香气或者卿如玉的草药香,这样的味道,总能令他觉得很舒服。 她一把将战青城推开,拾了东西便要走,战青城一脚将她手上的桶踹开,将人一把抱起,慌乱中的苏凤锦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放我下来!” 他扫了眼祠堂中的牌位发,忍了心中的怒火将她放下:“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将手藏进灰扑扑的衣袖子里,苍白着一张脸,闷不吭声。 战青城苦笑:“怎么?方才打我的气势哪里去了?!如今又成了这副没骨气的德行!” “战将军,若是没事,我就先告退了。”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抹布,生了冻疮的手疼得有些麻木,而方才的那些屈辱之感,在她的心里不断的扩张,一想到这个地方她根本逃不了,便有些绝望。 战青城凝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青筋直暴,一拳狠狠的打在房柱上!不过是个女人!他战青城怎么可能将心思放在她的心上! 站在外头的安吉自是全都看见了的,他敛了满眼的震惊,来到战青城的身旁:“爷……” 思及自家爷又挨了一巴掌,那眼神跟要杀人拟的,他就不敢提及那苏凤锦了,只觉得那苏凤锦倒是玩得一手的欲擒故纵,如今爷都已经对她上了几分心了,她倒好,还不知收敛。 兰馨与老夫人同于这祠堂里祭拜,战青城凝着兰馨跪拜的模样想着那个呆头呆脑急了却会扇人脸的苏凤锦来。 兰馨只当是战青城正凝着她,面色带羞,站在老夫人身旁低着头,老夫人执了他的手出了祠堂,嘱咐了她子嗣要趁早之类的话,对于苏凤锦这个人,更是连提都不曾提过。 兰馨羞答答的望了眼战青城,见他又在发呆,心里忽的有些失落,上前挽了老夫人的手,温声道:“娘,前儿听绣春说你这膝盖最近总疼着,可瞧了大夫?” “不过就是天湿冷些就疼……” 战青城站在门口,凝着那越行越远的婆媳两,眸色阴沉,安吉矗在一旁,不敢吭声。 初入将军府 第010章 逆风难解意 夜间寒风骤雪,战青城拿了一盒膏药亲自去了后院苏凤锦住的地方,她住在一个破杂物房里,屋子里还漏着风,一盏豆大的灯泛着朦胧的光,他站在门口,深深凝着窗边端坐的背影,不知为何,近来他对这道背影,越发的痴迷,只是每每想想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如何会对一个貌若无盐的弃妇上心!只是来到了这门口,手里的东西总不能再拿回去。 正要敲门,听得苏凤锦的声音微弱的传来:“阮诚与他不一样,我知阮诚休我是迫不得已的。” 挽珠替她的手抹着些讨来的药,药已经用得几乎剩下个盒子了,只是好歹比不抹要好上些:“小姐,老爷也是在朝为官的,又有什么理由非得要用水性扬花不奉姑婆这样的罪名来休弃小姐?那赵少爷如今高中榜眼,又如何会再回头看小姐,小姐何不且顾眼下呢?” 那屋子里便是长久的沉默。 战青城面色阴郁,紧握着药瓶的手青筋直暴,狠狠的朝着那门上一砸,小瓶子弹进了雪地里,风雪肆意中很快便被埋了,他脸色阴沉的从这小破屋子离去。 挽珠打开门,见外头没人,只隐约里余有一双男子的脚印,心下有些狐疑,复将门合上,转身回了小破屋中。 寒冬腊月的风雪总是凛冽无情,眼看着新年将近了,长安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嬉笑喧闹声不绝于耳,红色的对联与纸灯笼一类的东西从街头排到了街尾,这份喜庆的氛围将寒冬腊月的冷意驱逐了不少。 腊月二十四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打扫屋室,将军也终于结束了去那兵部点个卯报个道然后站在远处凝视苏凤锦的憋屈日子。 战青城策马直奔乐瑶坊,由于与那风流探花郎与状元爷相熟的缘故,这乐瑶坊里的美人儿对于战将军已是十分熟悉了,都知战将军不堪爱美色,所以谁也没有上前去扰他烦忧,只远远的朝他行礼,衣香鬓影之间尽是风情。 战青城视若无物,径直风风火火的上了三楼,砰的一声,一脚将门踹开,状元爷宋仁义的怀里坐了位衣衫单薄的美人,两人正以嘴喂酒,见战青城来了,状元郎笑得风流倜傥:“将军怕是找错了,探花郎可正在隔壁呢。” “我来找你。”他挥了挥手,那美人儿匆匆退了下去,顺手将门关上。 没了美人,状元爷顿觉无趣,拿了酒杯,慢悠悠开了口:“将军常来乐瑶坊,却不肯点美人儿,这乐瑶坊的美人可都同我抱怨了许多次了,将军什么时候也教她们乐一乐?” 战青城啪的一下,将一叠五千两的银票拍在宋仁义的跟前,淡道:“帮个忙。” “将军莫不是糊涂了?我这个状元爷,顶了天就是个虚名,朝中之事,我可帮不了你。”虽眼热那银票,可如今太子复位,与二皇子又掐了起来,这两虎相斗,一般人岂能旁观。 “非朝中之事。”这一个月多,他兵权上交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有人信,也有人不信,旁人若是问及他,他也从来不曾答过。 宋仁义顿觉奇怪:“除了朝中……莫不是丞相府二小姐?我可听说,丞相有意拉拢怀安王,还打算将自家女儿许给那怀安王作平妻呢,怎么?将军这是心疼了?其实,若是将军兵权上交之言属实,要娶那卿二小姐,也不是不可能。”宋仁义想来想去便只能想到卿如玉了。 战青城面色微沉,忽的将钱收了回去,转身欲走,宋仁义忙道:“唉,莫不是那弃妇之事?” 战青城脚步微顿,又听得宋仁义道:“既非朝中之事,咱们可以商量啊,若是问及女人,放眼整个长安城谁有我宋仁义了解?我倒是好奇了,你这些日子在乐瑶坊里神魂颠倒的饮酒却不要女人,莫不是……饮酒浇愁?” 这下当真是踩中了战青城的尾巴了,他冷着一张脸,在宋仁义的对面坐了下来,宋仁义朝他伸出手,取了他手中的五千两银票,笑盈盈的道:“将军倒是爽快,具体事宜,还请将军细说。” 战青城阴沉着一张脸,冷了半天,酒也去了大半壶,他方将酒杯重重朝着桌上一砸,冷声道:“如何御妻?” “御???御妻?……咳,那兰馨不是将你府中打点的头头是道,怎么……” “不是兰馨。” 战青城眸底寒光冽列,宋仁义却只觉得好笑,堂堂一个将军,竟会为了一个弃妇愁成这副模样,只是,触及他杀人一样的目光,又憋着笑,朝他状作诧异道:“那是……今上赐婚的那位?” 战青城目光忽的温和了些,独自饮着酒,默不作声了。 宋状元凑近前去,小声问:“听闻,那次你们去听戏的时候,她还因为你对那赵阮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打了你一巴掌?” 战青城手中的酒杯在他的手掌中一点点的龟裂,他随手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扔,杀气腾腾。 宋状元顿时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可不是朝中的文人臣子,而是上过战场杀敌百万的战青城!!:“……咳,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权当我不曾说过。” 宋仁义坐得近了些,朝战青城神秘兮兮道:“其实这女人,多爱英雄……” 战青城从那乐瑶坊里出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开明了,既是女人,总是有法子的! 那美人开了窗,瞧着那策马而去的年少将军,引得无数美人争相而望,当初将军凯旋回朝时阵仗是何其的大,如今一转眼已经快过了一个冬季了。 宋仁义捏着酒,凑了过去,下巴搁在美人的肩窝,笑得风流万千:“怎么?上心了?” 美人笑似桃花般轻颤,转身轻戳着宋仁义的心窝笑:“奴家可不敢奢望能得将军的青睐。” “那人……于旁人是不会交付真心的,莫要苦了自己。”宋仁义收回目光,凝着美人,笑意阑珊。 “将军哪似您呐,这一颗心掐成沫散出去,是个美人都能得些渣。”她笑着关了窗,那策马而去的身影也随之被挡去。 宋仁义捏着酒盏,懒洋洋的来到碳盆边坐下,转了话题:“探花郎那小日子,过得倒是有趣。” “谁说不是呢,那府中主妻可不好惹,中午时还曾领了人来过,闹了许久呢。”风流任性的探花郎李均之最怕的就是妻房,可偏最喜的便是这温香软玉胭脂漫香之所,所以那夫人也在这儿闹了不少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