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第一章
  
  京郊岷山有一名胜, 便是卧龙寺, 是陈国香火最旺的寺院, 每到这个时节山顶雾气缭绕,巍峨的寺院隐在雾霭中,如仙境一般。
  
  若是平日里上山的路早就被烧香的人堵得水泄不通的, 今日却只有重兵把守在层层关口,上山的路渺无人烟。
  
  相比寺外的宁静,寺中除了僧人还多了许多宫女和太监, 祭坛下也站满了身着朝服的大臣。
  
  陈国祭天大典本是三年一次, 由天子主持,在天坛举行, 今年却例了外。
  
  全因国师温离言:天降异像, 于吾陈国或有不利, 需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到卧龙寺祭天才可化解, 保陈国后世无忧。
  
  天未亮便被折腾起来梳洗打扮的太上皇后赵真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狗屁!
  
  这太上皇后赵真可谓陈国一个传奇, 她娘家赵家自先祖时期就为陈国打天下, 满门忠烈。其父齐国公更是立下战功无数,其母钟氏也是一位巾帼女杰。
  
  钟氏怀胎九月仍上阵杀敌,不幸被敌军困在渠山数月, 诞下了赵真。据闻,齐国公寻到妻子时,妻子已奄奄一息,而不过才两个月大的赵真竟被一只老虎从洞里叼了出来,赵真自此便与那老虎为伴,野性难驯,后来才不过七、八岁便与其父一同上了战场,小小年纪已是威名赫赫战功在身。
  
  当时的康平皇帝对她是极为喜爱的,喜爱到许她及笄时在六个皇子里随意挑选,臣子之女甄选皇子可谓是前无古人了。
  
  她当年便选了资质平平的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坊间至今还有传言,若不是当年赵真选了太上皇,怕是太上皇坐不上帝王的位置。
  
  这话虽大逆不道,但却有几分准头,赵真嫁人以后仍为国效力,太上皇便随妻出征,赚了不少军功,又因随军在外逃过了京中夺嫡之乱的纷争,京中的皇子死的死,贬的贬,唯他独善其身,得以被先帝立为太子,转年先帝仙逝,他便继了位,虽接手了个内忧外患的朝堂,但当年西蛮趁乱来犯时,赵真虽登顶后位却仍请命带兵出征,征战数年凯旋而归,从此天下生平。
  
  试问,赵真这般刀尖舔血之人又如何会迷信这些?
  
  “娘娘,您一会儿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莫在大典上率性而为啊。”
  
  临出门伺候了太上皇后三十多年的张嬷嬷还是不放心的再嘱咐了一遍,旁人都道他们这位太上皇后巾帼女杰,身怀大义,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下人才知道太上皇后简直就是任性的代名词,她的罪状从现在说起到明年的今日都说不完。
  
  赵真闻言不屑摆了摆手,扶了下头顶沉重的凤冠已是非常不满:“知道了,啰嗦。”
  
  张嬷嬷还是不放心的再啰嗦一句:“见到太上皇也要保持微笑啊,娘娘。”
  
  再言赵真已是不耐,即便穿着繁复的凤袍仍是阔步前行,将一干人等落在后面,完全不像个已是年过半百的妇人。
  
  张嬷嬷赶紧叫人跟上,心中暗叹:太上皇后又任性了。
  
  到了祭坛赵真才遇上太上皇陈昭的仪仗,陈昭因常年念佛吃斋并未发福,已是半百的年纪仍身姿挺拔,穿着这身龙袍更是英挺不凡,自他禅位以来常着清修的白袍,赵真已鲜少见他穿的如此隆重,如今一看难免有几分惊艳。
  
  赵真摸了摸自己脸上厚重的粉,感觉走一步粉都能扑扑往下掉,暗叹岁月不公:小白脸还是那个小白脸,她却要涂脂抹粉了。
  
  陈昭转过头,瞧见盛装打扮的赵真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眼底却一片清冷,整个人有一种要升仙的淡然和脱俗。
  
  赵真在心里不屑的哼了声,面上也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之中,却暗自使力,想从他那张礼数周全的脸上看出点别的来,可惜陈昭已经练就的很能忍了,从眉梢到唇角并无任何异变,相比之下倒让赵真觉得自己幼稚起来,便收了力气,手乖顺的被他握在掌心里。
  
  陈昭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迈上祭坛。
  
  如此,帝后相携在百官跪拜下步步走上祭坛,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实在是唬人。
  
  祭天的流程冗长而繁复,日头正高之时,云雾已散去,赵真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人,听着僧人诵读的经文,便有些倦了,自天下太平、战事消弭以后,她已经很久没起这么早了。
  
  哎,岁月不饶人,她也是老了,这么快就倦了。
  
  忍不住想抬手打个哈气,旁边的陈昭却如摸透她一般,在袖下适时按住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仪态。”
  
  赵真转头看向他,他目视前方,神情肃穆,也不知是怎么看到她想打哈欠的。
  
  曾经几何,她还嫌弃他的底子薄身子弱,如今却比她精气神更足了,她可不想老了还输给他,便将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再无倦怠。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听到他在旁边轻呵一声,转头再看时,他仍是一脸肃穆。
  
  怪了。
  
  诵经的声音停歇后,由太上皇诵读祝文,声音琅琅中气十足,赵真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站在他身旁,都觉得震耳朵。
  
  自他禅位以后,身体是比以前要好了,莫非吃斋念佛真的能延年益寿?
  
  正出神,天空突然一道惊雷:轰隆隆!
  
  陈昭诵读的声音停滞下来,众人皆仰头去望,头顶的苍穹仍是晴空万里,只是白云里透出了诡异的霞光,五彩缤纷耀眼的很,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似是劈在了离卧龙寺不远的地方,刺目的闪电让人睁不开眼。
  
  阶下的国师快步走上祭台,手中捏着念珠,眉宇间隐有不安,扬声道:“快送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去大殿!”
  
  祭坛四周顿时乱成一团,即便在沙场之上征战多年的赵真都有些慌了:这是怎么了?莫非还真天降异象不成?
  
  正愣着,不知是谁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往祭台下拉。
  
  赵真转头看过去,是陈昭,他面上也是紧张之色,只是她还没来及开口,只觉得头顶一麻赵真便没了知觉。
  
  是一道刺目的白光照在了祭坛之上,让众人睁不开眼睛,待刺目的白光渐渐消失以后,迎来了七彩霞光,照射在祭坛之上,美不胜收。
  
  待霞光消失,众人才发现本该在祭坛上的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不见了踪影……
  
  寺中顿时大乱,到处寻人,转日天子亲临,带着禁军搜寻数日无果,众人这才大惊,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正文 第二章   
  赵真是从哗哗的水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睛, 眼前是波澜壮阔的瀑布, 湍急的水流拍打在水中,四周都弥漫着浓重的水雾,让她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她缓缓爬起来, 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这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泡在了水里,艳色的凤袍被水泡成了暗色, 本就繁复的袍子不知道里里外外吸进了多少水进去, 难怪会重。
  
  这是何处?发生了何事?
  
  赵真揉揉有些发痛的额角,这才忆起自己正与太上皇陈昭主持祭天大典, 却突地乌云蔽日, 砸下几道惊雷, 最后一道似乎就在近前, 她只记得看到了陈昭不安的脸, 便没了记忆。
  
  环顾四周, 她似是在山间,眼前的瀑布从断崖流下,仰头看去一片氤氲, 头顶的断崖竟望不到头,不知道自己在多深的地方。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莫不是还在梦中。
  
  她弯腰掬了把冰凉的水洗脸,再睁眼时还是山间,她愣了一会儿,水面的波纹渐渐荡开,再看时平滑如镜,水中倒影出自己的脸,她吓了一大跳,忙摸上自己的面颊。
  
  触手竟是柔滑细嫩如玉一般,再看自己的手,纤纤玉手骨节修长,摸上去细滑如绸,没有她练武多年留下的厚茧和伤疤,也没有变粗畸形的骨节,是一双白璧无瑕的手。
  
  她不可思议的再看了眼水中的自己,水中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真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眉眼肖她,却又不似她,她年少之时,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是没有这般白净柔美的,总带着一股男子的粗犷。
  
  可看看自己的衣服,还是那身凤袍,只是少女的身子穿着变得宽大了些,头上的凤冠都还在,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再三确认,连腰上的胎记都看了,才惊觉自己变年轻了,而且比年少时好看了,身上陈旧的伤疤也尽数不见了,干净的像白瓷一般。
  
  亏得她见惯了大事,很快镇定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除了她并无人烟。
  
  陈昭去哪里了?他当时不是抓着她吗?想起陈昭,赵真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那个时候还记得抓着她,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念着她?
  
  想着,赵真不禁嗤笑一声,是怕吧。
  
  坊间都说帝后深情,太上皇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专情帝王,因只钟情她一人,便荒废后宫不纳嫔妃,也不让宫人侍寝,日日与她同起同居,恩爱非常。
  
  旁人不知,赵真却是一清二楚的,早年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赵真的性子是霸道了些,不允他身边有旁的女人,可后来他登基为帝,又怎么是她能管得了的?再者说天子的后宫向来有制衡朝堂的作用,又岂能荒废?
  
  就连赵真自己都迫于外朝的压力做样子劝过陈昭纳妃,但陈昭仍是不纳嫔妃,更是废除了三年一次的选秀,日日到她殿中安歇,虽很少做些什么却一日不落。
  
  起初她也觉得古怪,甚至痴想他是真的钟情于她,后来渐渐才明白这不过是他把持朝政的手段而已,一个曾经只能仰仗她无半点权势的皇子最终登基为帝,朝中的大臣都当他是张白纸,谁都画上一笔,各个野心勃勃,他又怎么会让这些人的女儿进宫,有在他身边窥视的机会?
  
  遂,她与陈昭面上帝后深情,暗里早就水火不容了,互相都是看不顺眼的,平日里总要较劲,也就对着共同的敌人才会同仇敌忾。
  
  也不知陈昭现在身在何处,是还在当他的太上皇,还是如她一般变年轻了……
  
  咕咕。不知是多久没进食了,腹中竟饿的叫了起来。眼时不是顾忌陈昭的时候,她总要先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填饱肚子才是。
  
  亏得她年少从戎,行军之时难免露宿荒郊野外,生个火捉个鱼不在话下,很快寻来合适的枝木将火堆架起,烘烤身上濡湿的袍子,连带烤只鱼果腹。
  
  她吐出口中的鱼骨,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天色将晚,这林中极静,偶有几声兽鸣,她倒是没什么,若是陈昭也在林中,不知该如何熬过去……
  
  遥想当年,陈昭随她出征,不过在马车里颠簸了一路便上吐下泻,脸色苍白了好几日才习惯,后来到了军中,日子过的清苦,他便总是生病,实在让人费心。算了,想他作甚,说不定他还在宫中过着太上皇的闲适日子呢,现今没了她该是更快活了。
  
  吃饱喝足,趁着天色还没黑透,赵真将衣物重新穿上,把扎眼的外袍和饰物尽数包裹起来,编了根麻绳把头发束起。
  
  身体年轻了,功力也恢复了曾经的八成,赵真脚程很快,趁着天黑之前绕出了林子,这才发现竟是离岷山有两日路程的辽山脚下,辽山夏季凉爽,京中许多达官贵人皆在这里建别院,就连她娘家赵家都在这里有一处别院,只是现在天已经黑透了辨不清方向,她又对京中情况不明,这副样子冒然回去必然是不妥当的。
  
  还好山脚下有一家守山人,她到院中草垛上歇了一夜。临到五更的时候起身,去了风投镇上的鬼市,鬼市五更点灯,天亮的时候散市,买卖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赵真需要银两置办衣物,但身上只有这些饰物值钱,宫中的东西不是凡物,到当铺里去当定会暴露身份,只能拿到鬼市上去卖,虽然价会低不少,但赵真不在意这些。
  
  将耳上的一对珠玉卖了换了身粗布衣衫和一些银两,赵真到镇中打探消息。
  
  古往今来,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便是官道上供过路人歇脚喝茶的茶摊,赵真要了壶茶坐下,果然都在谈论她的事。
  
  “你们说这也是奇了,太上皇与太上皇后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还是驾着七彩祥云消失的,说是飞升成仙,哪里有这么奇的事情啊?”
  
  “我听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是一道雷劈下来连块布料都没剩下!”
  
  赵真听了一会儿,清楚了大概,她不过是睡了一觉儿竟距离卧龙寺祭天过去了一个月有余,起初众人还当她和陈昭是失踪,寻了多日未果,便已昭告天下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宾天”了,昨日就已经抬着空棺下葬皇陵了,怪不得她一路走来到处挂着白幡。
  
  赵真抿了口茶,茶味涩苦,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茶了,这要是以前她是尝不出来。
  
  自她入宫以后,凡事讲究,无论是着装还是茶饮均是顶尖的,好是好,但她却觉得没有现下这般坐在街边喝茶更为肆意。
  
  她早年四处征战,虽然苦却自由,入了宫以后却像翱翔九天的鹰被人生生斩断了翅膀,困在那方寸之地装腔作势,消磨她骨子里的野性,憋屈的很,如今她年轻了回去,又从层层宫门走了出来,“宾天”便“宾天”吧!
  
  她仰头喝下整杯茶站起来,微风卷着草香拂过她的面颊,她目光如炬,深吸口气,顿时心旷神怡。
  
  从此,山高海阔任我游,她又是一个新的赵真!
  
  迈着年少轻快地步伐,赵真踏上大路,打算好好游览一番大好的河山。
  
  踏踏踏。
  
  身后传来一阵车马奔驰的轰隆声,她转头看了一眼侧身躲开,一队车马呼啸而过,马上的人虽然穿着便装,但赵真只消一眼便知道这些人都出自军中,领头的人还有些眼熟,待她看到马车上的徽标不觉一愣,这不是她赵家的马车吗?
  
  这么急是去赵家别院吗?
  
  先歇下游玩的心思,赵真跟去了赵家别院,人腿毕竟跑不过马腿,待她到了赵家别院的时候,车队已经进去了,大门紧闭不知道是回来了什么人。
  
  旁边有人叹了一声:“哎,太上皇后这一去,齐国公又重病,这齐国公府怕是要没落了……”
  
  齐国公病重?她爹病重?赵真每个月都会回一次齐国公府,她爹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但身子硬朗的很,前几日还去骑马狩猎呢,怎么会突然病重?
  
  赵真凑上去问:“这齐国公怎么会病重了?”
  
  那人看她一眼,又叹一声:“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齐国公早年丧子,暮年又痛失爱女,自然是一下子病倒了。”
  
  赵真闻言愧疚不已,怪她粗心,她知道自己没死,可在她爹眼中却是痛失爱女,定是伤心难过的很。
  
  她爹如今只有她这一个亲生骨肉,世子赵焕是她同胞弟弟赵琛死后从堂叔那里过继来的嗣子,哪里能和她相比?先前她贵为太上皇后,不能在父亲膝前侍奉,如今恢复自由之身,自然不能只顾着自己享乐。
  
  这大好的河山,还是来日再去游览吧…… 正文 第三章   第三章
  
  不知父亲病的如何, 赵真心急如焚, 天才擦黑便混进了齐国公府, 她对自家别院本就熟悉,功夫远在这些护院之上,不费吹灰之力潜进了他爹的卧房, 将伺候的丫鬟打晕放到了外间。
  
  赵真走到床前,于她来说只是几日不见的父亲瘦了一大圈,紧阖双目, 粗喘着气, 竟真的是一副病重的样子。
  
  她顿时又悲又怒:好你个赵焕,齐国公府将你养大, 父亲病成这般模样, 你却将人送到别院修养, 就打发几个下人伺候?好!真好!
  
  许是父女连心感受到了她的怒气, 床上的齐国公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床头的赵真没惊没叫, 一副茫然的神情,看了一会儿突地流下泪来:“我的真儿啊,是你来接爹爹了吗?真儿啊……”说着向她抬起了手。
  
  赵真忙跪到床前, 握住齐国公的手,曾经苍劲有力的手掌,如今却如枯木一般,她一时间也红了眼:“爹,我是真儿,我没死,您好好看看我。”说着双手搓了搓他的掌心,“你瞧我的手是不是暖的?”
  
  许是方才以为自己在梦里,这会儿感受到掌心的温暖,齐国公突地瞪大眼睛坐起来,相比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精气神足了不少:“我了个天爷爷呦,竟然真是个人,还以为阴曹地府的水土养人我的儿变好看了呢……”说了这一大串,齐国公才意识到自己屋中是莫名多了个活人,终于摆出戒备的样子道,“你……你是谁?”
  
  方才还沉痛的心情因为她爹这般反应一扫而光,赵真收回手站起身,年少的脸多了些许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威严:“爹,我是真儿,我没死,而是变年轻了,虽然这事情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我确确实实变年轻了。”
  
  齐国公愣愣的看着她,眼前的小姑娘确实和她女儿十分相像,可她女儿这个年纪的时候糙的和一个野小子无二,哪里会是眼前这姑娘娉婷的样子?莫不是还在做梦?他猛地打了下自己的脸,痛的牙花子都酸了。
  
  赵真无奈叹了口气,忙伸手拦住他:“爹!你没做梦!是我回来了!”
  
  齐国公疼的眼里都是泪花,又仔仔细细瞧了她一会儿,突地拍着床哭天抢地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荒唐啊!临了临了,还造了个孽留给爹,你让爹如何是好啊!你再瞧不上太上皇,那也是皇帝啊,怎么能给皇帝……哎呦喂!”
  
  赵真起初被她爹哭的一懵,很快又回过味来,她爹这是以为她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她就说刚才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不像是她爹,眼前这个不着边际胡思乱想的才该是。
  
  “爹,你好好想想,陈昭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我到哪里怀胎十月生个野种出来?您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齐国公的哭声一顿,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可……”
  
  赵真没等他的可是,撩了自己衣服给他看腰上的胎记:“爹,您看,这是不是我的胎记?”
  
  齐国公看见她的胎记愣了,一时也迷惑起来,赵真趁机又和他讲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费了许多口舌才让齐国公相信自己是他女儿。
  
  齐国公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又哭了一通,像是要把这辈子没流的眼泪都流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就算别人把你当妖,你也是爹的闺女。”
  
  见他终于信了,赵真才问道:“爹,宫里没有半点陈昭的消息吗?”
  
  齐国公忙捂住她嘴:“瞎胡说,那是太上皇!”敢直呼太上皇的名讳,这绝对是他的真儿无疑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太上皇在何处呢,你们一同消失却没在一处吗?”
  
  赵真将来龙去脉细细和他讲了一番:“若是陈昭同我一般,怕也是昨日才清醒的,现不知在何处,如今我重拾昭华,便不想再与他有纠葛了,往后就留在父亲身边侍奉。”
  
  自从太上皇登基为帝,女儿进了后宫,齐国公许久才能见女儿一面,听她能守在他身旁自是欢喜,只是……
  
  “这妥当吗?若是太上皇回了宫要寻你怎么办?”
  
  赵真不屑一笑:“左右我现在年轻了,变了模样,他寻到我我不承认他又能奈我何?这变年轻的事有几个人会信?若是他也变年轻了,怕是这个时候也不敢回宫呢,父亲不必忧心。”
  
  齐国公想想这倒也是,就算是帝后,这变年轻的事也太过妖异了,回不回宫太上皇定然也会思量一番。
  
  如此,他便放下些心来,看着眼前变年轻的爱女满心欢喜,总算有个机会让他弥补自己的女儿了:“闺女也放宽心,你这一回来爹又能活个七、八年了,这次定护好你,给你寻个如意郎君!”
  
  当年赵真及笄,他赵家正是鼎盛时期,煞有功高盖主之势,可战事未歇康平帝不能收回他手中的兵权,便对赵家极为忌惮,自是不能让赵家与朝中大臣结亲,美名其曰让赵真甄选皇子,可皇子哪会真容得她自己挑,康平帝多疑,连自己儿子都不能全信,其他皇子都有外戚,唯有六皇子陈昭生母出身低微娘家无权,便给陈昭封了王,央人在齐国公前说尽好话,赵真最后自然是选了陈昭。
  
  康平帝龙心大悦,给赵真封了女将军,特许陈昭不回封地随妻出征,赵真大权在握,陈昭空有王爷的名号,康平帝煞有把儿子当成玩物送给赵真的意思。
  
  齐国公倒不是对女婿不满,毕竟当年的太上皇在康平帝几个皇子里模样是最出挑的,性子也温和,好拿捏,只是他女儿喜欢野性难驯的,全当太上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不过后来太上皇登基为帝,性情大变,重整朝堂的时候是半点不手软,将他赵家的兵权也夺回去不少,原以为他会广纳后宫冷待自己闺女,却不想他倒是专情,一直独宠女儿一人,想来夫妻俩出生入死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他这个女儿每次回来谈起太上皇都是满脸的不屑,实在让他内疚,总觉得爱女的一生毁在自己手里了,现在倒是有机会重新给她寻个可心的了。
  
  赵真夷然一笑:“爹,我这刚回来您就想着把我嫁出去了?”
  
  齐国公一想:是呢,女儿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能嫁出去。
  
  他忙握着女儿的手道:“不嫁不嫁!爹给你招婿,招个好女婿!”
  
  她爹现在是年纪越大越像个稚儿,赵真倒不指望他能帮她什么,他能安度晚年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爹,现在的重中之重不是您的女婿,是如何让我名正言顺的回赵家。”
  
  赵真是想让他爹把她当私生女接回去,虽名声不好,但好歹有赵家的血缘,名正言顺。
  
  可齐国公听完连连摆手:“这不成,就算是假的我也不能对不起你娘,让她蒙羞,更也不能让你担上私生女的恶名。”
  
  私生女的名声终究也不好听,怕是将来行走各方也要受阻,赵真想了想,想到一个主意:“爹,要不然这么办吧……”
  
  *
  
  一条蜿蜒的石板小路隐在层叠的青竹间,竹林极静,风吹过唯有竹叶的沙沙声,带着竹子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
  
  丞相向儒穿着还未脱下的朝服风尘仆仆步入林中,路的尽头是一座石砌的凉亭,拨开遮挡的竹叶,便能见到亭中白袍的男子端坐其中,袍尾随意垂落在地上,铺散在四周,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看,虽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但举手投足间可见不凡。
  
  向儒上前恭敬道:“太上皇。”
  
  此人正是太上皇,向儒能遇上年轻后的太上皇也是阴错阳差,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因国师之言意外“宾天”,国师被降罪,向儒奉命抄了国师府,国师府中有一宝塔,曾经向儒与太上皇常来此处找国师问法,心中不免缅怀,便去登塔眺望,谁知在塔顶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太上皇,他与太上皇一同长大,自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年轻时的模样,便命亲信将他先运回了丞相府。
  
  陈昭闻声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那是张年轻的脸,而且是张美的出尘的脸,曾经年少的陈昭便是这般模样,每一处都似精心雕刻的艺术品,美的不凡,让人过目难忘。但他的美从不具有侵略性,带着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沉静如水,目光清冷不苟言笑,使他像个从天而降的仙人,带着对苍生的悲悯降世。
  
  赵真曾对他有一句评价:你这幅表情是想上天吗?!
  
  不似向儒略显急切的神色,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道:“子衿,现下你我也不必这般称呼了,唤我的字便可。”
  
  向儒幼时是陈昭的伴读,因为两人皆性情乖张,便格外合得来,一同长大情同手足,陈昭更是救过他的一命,如今向儒能坐上丞相的位置除了他自身的努力更少不了陈昭的赏识。
  
  眼前之人虽年少,却是货真价实的九五之尊,更是他的恩人,他不敢怠慢:“旁人不知,可臣知,君臣之礼不敢废,太上皇还是允臣私下里仍这般尊称您吧。”他断了下继续道,“太上皇,臣约是有了太上皇后消息了。”
  
  陈昭也没说什么,抬手示意他落座:“坐下说吧,太上皇后如何?”
  
  向儒屈膝跪坐下来道:“齐国公上书,说是寻回了威震将军的遗腹子,现年十六岁,身怀威震将军的遗物,模样与太上皇后有七分相似,齐国公不胜欢喜,现下已大病痊愈,过几日要邀族中宗亲入府,开祠堂入族谱,皇上命臣前去封赏,依臣之见,此人该是太上皇后本人。”
  
  威震将军是齐国公的独子赵琛,赵真的胞弟,比她小了十八岁,只是英年早逝,才不过双十年华便战死沙场,要不然齐国公也不会过继陈焕到膝下。
  
  赵琛生前立下过“吴寇未除,何以为家”的豪言壮志,便无妻无子,只是不成家不代表不近女色,有个遗腹子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只是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不是赵真假冒又会是谁?
  
  陈昭慢条斯理斟了杯茶给他,似笑非笑道:“倒是她的做派,回赵家便回的明目张胆。”他断了下,又道,“皇上要给她什么封赏?”
  
  向儒恭敬接过茶小抿了口道:“只是些金银首饰,齐国公虽未言明,但言语中是希望皇上能封赏个县主的封号,功臣遗孤倒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只是臣见皇上的样子,对这个遗孤似有疑虑,所以并未封赏县主的封号,只是让臣亲自前去已示珍重。”
  
  陈昭闻言点点头:“逝者已逝,谁能证明这个遗孤真的是赵家血脉,旁人也便罢了,齐国公毕竟是国丈,若是赵琛的遗孤,便是皇上的亲表妹,皇上有疑虑也是应该的,命你前去只怕不是以示珍重这么简单,是想让你看看这个孤女到底与太上皇后有几分相像吧,毕竟文臣里见过太上皇后年少模样的如今也只有你罢了。”
  
  向儒:“太上皇所言极是,皇上已命臣从齐国公府出来后便去宫中复命,太上皇可要同臣一并前去齐国公府?”
  
  陈昭提壶斟茶,袅袅的热气蒸腾而起,半响他才道:“自是要去,我若不去,她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正文 第四章   第四章
  
  同样得知消息的还有齐国公嗣子赵焕。
  
  赵焕踱了几步, 拍案坐下, 眉宇间隐有怒气:“怎么养个病还能养出个遗腹子来?父亲也是老糊涂了, 哪里来的野丫头都认下,竟还找圣上讨要个县主的封号给她!那丫头何德何能?我为国公府鞍前马后那么多年,也不见父亲为我讨要个一官半职?”
  
  当年赵焕过继来的时候已是十六岁了, 全因他相貌与赵琛最为相似,齐国公是思子心切,才过继了这个性子与赵琛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嗣子。
  
  赵琛骁勇善战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 而赵焕曾不过是三老爷府中的庶子, 也没什么才智,看着虽老实, 但到了齐国公府脱离了嫡子的压迫便扬眉吐气了, 不知发愤图强还学会仗势欺人了, 实在让齐国公与太上皇后失望, 虽平日里不说他什么, 但对他的不满和压制谁人都能看出来。
  
  其夫人方氏乃兵部尚书方大人的嫡次女, 为人就聪明多了,她知道齐国公与太上皇后虽不满陈焕,却对她生的两个嫡子寄予厚望, 毕竟这两个孩子才是齐国公栽培长大的,且齐国公自己是个专情之人,对嗣子宠妾无度的行径十分看不惯,总要偏帮方氏一些,方氏自是明白该如何做才对自己有利。
  
  便劝慰他道:“老爷莫急,这倒是好事,太上皇后仙逝,老国公年事已高,若是这个寻回来的遗腹子被封为县主,便能说明咱们国公府仍盛宠不衰,让那些等着国公府没落的人明白咱们不是好惹的。”她亲手沏了杯茶奉上,又道:“再者说,寻回来得是个丫头,管她真的假的,将来还不是要嫁出去,国公府也不过是多准备一份嫁妆罢了,若是她将来嫁得好也是多了一方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赵焕也不是傻到无药可救,经方氏这么一说也平静了下来,左右不过是个山里的野丫头还能让她翻出天去?
  
  “也不知道是个哪里来的野丫头,可不要是个不识抬举的。”
  
  方氏笑道:“老爷且放宽心吧,一个山里来的丫头能有多少见识?老国公再喜爱总不会亲自教养,如今后宅里妾身主事,多的是功夫□□这个丫头,若是个不识抬举的,便让她明白明白什么是国公府的规矩。”
  
  赵焕这才放下心来,握住方氏的手温情道:“这家里家外多亏夫人费心了。”
  
  他虽不喜欢这个结发妻子,心中却是敬重的,知道她聪明能干,凡事都能打点的妥妥当当,实在不失为一个好主母。
  
  方氏面上柔情一笑,温言细语道:“都是妾身该做的。”
  
  但她心底里却忍不住鄙夷,事情可不是她一个人做了,他的精力都用在那些狐狸精身上了!
  
  *
  
  齐国公今日回府,赵焕与妻儿在门前等候,心里虽然百般个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做个样子,方氏说得对,他两个儿子还未出仕,女儿也未出嫁,他自己空有一个没有实权的三品官职,府中上上下下还要依仗老国公的余威。
  
  “不是说快到了吗?怎么还不到?”
  
  日头越来越高了,方氏心底也有几分不耐,吩咐下人道:“再去看看老国公到哪里了。”
  
  下人得令刚要去,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不过多时一行人便出现在他们视野里,为首之人身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远远看去辨不清男女。
  
  直到一声马儿的嘶鸣,人停在他们面前,马儿原地打了个转被勒住,坐在白马上的人俯首看了过来,阳光在她脸上投下几处暗影,显得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双黑眸异常晶亮,骑在高头大马上有种傲视群雄的震慑之感,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孩竟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实在令人心惊。
  
  后面传来齐国公朗朗的笑声,走的时候还是被人搀扶上马车的齐国公如今自己骑着马回来了,到了门前朗笑道:“老了老了,还是输给瑾儿了,瑾儿想要什么?祖父都答应你!”
  
  改名为赵瑾的赵真从马上下来,动作干净利落,一看便知骑术精湛。
  
  她走到齐国公马前,露出笑容,这才多了几分孩子气的天真:“瑾儿什么都不要,只要祖父健健康康便是。”说完挽上了齐国公的胳膊,亲昵的很。
  
  门口等人瞧见心下一惊,齐国公对几个孙女虽然疼爱,却从不曾这般亲昵,这才几日的功夫竟允这个寻回来的孤女如此放肆?
  
  齐国公拍着她的手,引她到众人前,郑重道:“这是长房的独女,你们的亲侄女赵瑾,她刚回府,你们做叔婶的要好生照拂她才是。”说罢又转头对赵真亲切道,“瑾儿啊,这是你二叔和二婶,那几个呢是你的弟弟妹妹,他们都是你的亲人。”
  
  赵焕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心中不悦,方氏倒是一脸笑意,方氏身后是她的侄子侄女,嫡长子赵云柯十五岁,嫡次子赵云皆十二岁,嫡长女赵云珠与赵云柯是双生子也十五,剩下两个庶女赵云静十四岁,赵云夏十三岁,皆乖顺的叫了堂姐。
  
  赵真闻言并未言语,只是曲身行了一礼,她虽知道这般不妥当,但让她委身唤他们叔婶,她实在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再者说她回到国公府也没想和他们一起过日子,最好平日里能不见就不见,不要来叨扰她更好。
  
  赵焕眼下是十分不悦了,因为赵焕过继来的时候,赵琛早就不在了,国公府里从没有什么长房和二房之说,如今这个赵瑾回来,他们却成了二房了,加之赵瑾敷衍的态度,赵焕脸色难免有些难堪。
  
  齐国公自是看出了嗣子的不悦,对他更为不满,袒护赵真道:“瑾儿认生,都先进去吧。”
  
  还是方氏会看眼色,忙道:“瑾儿这孩子委实让人心疼,在外面这么久才被寻回来,可是受了苦了,如今回来了我们做叔婶的定要好好疼爱她才是。”说着亲昵的拍了拍赵真的手。
  
  齐国公对知书达理的儿媳还是很满意的,神色便好看了一些。
  
  赵真十分不喜欢别人碰她,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道:“二夫人无需忧心,我过得很好。”赵真对方氏比起赵焕来说是满意很多的,这才给她个面子唤她声二夫人。
  
  方氏听着这疏远的称呼笑容一滞,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待进了厅中方氏从身后的丫头手里接过一方锦盒递给赵真:“瑾儿回来的突然,婶婶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贵重的见面礼,这里是新打的镯子,也不知道瑾儿喜不喜欢。”
  
  赵真并不喜欢戴这些累赘的东西,只是方氏一番心意,她便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个金镯子,手工不过一般,甚至有些寒酸。
  
  她哪次回国公府都会挑拣些稀世珍品赏赐给方氏和侄女们,与这金镯子简直云泥之别,方氏第一次见她这个长房的“亲侄女”便用这个做见面礼,是认准了她是个好打发的野丫头?方氏做事向来面面俱到,赵真可不信她不是故意的,必然是打从心眼里就没当她这个找回来的孤女是回事,所以才随手找个镯子打发她,若她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看见这金镯子没准真会感动于这个“婶婶”的好呢。
  
  赵真倒是要重新审视下这个宽容大度的弟媳了,但脸上也没什么不悦的神色,夷然一笑道:“多谢二夫人,瑾儿十分喜欢。”
  
  方氏瞧见她波澜不惊的样子有些惊异,不是说山里寻回来的野丫头吗?怎么一点也不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做派比他们更像这齐国公府的主子,半点惧色没有,甚至有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齐国公对女人的首饰并不在意,也没看出什么,张罗众人坐下:“都坐吧。”说着又看向赵真,“瑾儿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赵真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摇头道:“颠簸了一路倒是不饿,只是有些乏了。”
  
  方氏现下回了神,仍是得体道:“瑾儿若是累了,我让下人带你到悠然居去休息,知道你回来婶婶便让下人替你收拾好了。”
  
  齐国公闻言皱起眉头,悠然居是西院一间小院子,哪里能让真儿住那里!
  “瑾儿同我住到东院的锦竹居去,一会儿叫人打扫打扫,要添置些什么让瑾儿自己做主便是。”
  
  方氏闻言大惊。
  
  锦竹居?那可是太上皇后的院子!
  
  国公府分东西两院,东院是主院,唯有齐国公和嫡长子赵云柯住在东院,太上皇后回来也是住在东院,而他们都住在西院,老国公往日里若非有重要的事情都不让他们去东院的,竟让这个寻回来的野丫头住进去了!
  
  事情远远出乎了方氏的意料,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好,儿媳早已经为瑾儿挑好了伺候的丫头,这就打发人过去收拾。”就算是去了东院,她也休想逃出她的掌控,必然要先把她的人安□□去!
  
  齐国公点头,倒没觉得什么,赵真却拦道:“府中诸事都要二夫人操劳,我的这点小事实在不好让二夫人费心,以后我院中的事情我自会找人打理,那些丫头就留在夫人院中好好服侍吧。”言下之意便是她的事不用她管。
  
  这府中诸事向来都是方氏做主,这小丫头才来竟想着自己主事,实在是大胆的很。
  
  方氏还未说话,赵焕坐不住了,道:“爹,锦竹居是太上皇后的院子,您怎么能让她一个野……小丫头住进去呢?”
  
  齐国公听完自是不高兴了,拍案道:“放肆!她是你兄长的亲生女儿!什么小丫头?亏得你一把岁数了,脑子竟如此不清楚!”说罢又对方氏道,“瑾儿的事我会让孙嬷嬷替她打理,你就不必费心了,管好西院的事便好。”说完亲自带着赵真去东院休息。
  
  孙嬷嬷早年是国公夫人的女亲兵,后来赵真出生便在赵真身边照顾,是赵真的心腹,终身未嫁,上了年纪才被送到国公府养老,一直在东院管事,偶尔会请出来教导府里几个小姐规矩,跟半个主子无疑,竟被齐国公安排去伺候赵瑾?
  
  方氏震惊之余又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孙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又受太上皇后器重,那可是个厉害角色,连她都不敢去招惹的,齐国公以为自己是为了孙女好,孙嬷嬷那般傲气的人被命去伺候赵瑾,赵瑾落她手里才没有好果子吃呢! 正文 第五章   第五章
  
  孙嬷嬷早就在东院里翘首期盼了, 太上皇后这一去她也大病了一场, 命是捡回来了, 心却像缺了块大窟窿,听闻齐国公寻回个和太上皇后十分相似的大小姐,也是满心欢喜的, 看着张相似的脸总还算有个念想。
  
  赵真到了东院瞧见孙嬷嬷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也是满心欣慰,她走到近前,十分有礼道:“孙嬷嬷。”
  
  孙嬷嬷瞧见这张和太上皇后相似的脸, 霎时就红了眼眶, 握住她的手还有些抖:“这便是大小姐吗?快让老身好好看看。”说罢上上下下好好看了一番,神色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最后对上赵真那双晶亮的眸子, 表情已经有些难以置信了。
  
  孙嬷嬷未说话, 忙先把身边伺候的下人屏退出去, 这才看向齐国公道:“国公爷, 老身是太上皇后的心腹, 这大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可要和老身说清楚,侄女像姑, 也没有这般像的!”
  
  国公夫人是女巾帼,生了孩子也断然没有留在后院相夫教子之说,太上皇后便是她照看大的,她终身未嫁,在心里头太上皇后就是她的亲骨肉,身上哪一处她不熟悉?就算是变的白嫩了些,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啊。
  
  齐国公是唯闺女是从,没有闺女的吩咐也不敢说,便默默地看向了赵真。
  
  赵真没想到孙嬷嬷这般年纪眼睛仍旧如此毒辣,握住孙嬷嬷的手道:“嬷嬷,早前传书回来怕被人窥去,便没言明,我是赵真,我没死而是变年轻了,我腰间的胎记还在,不信您可以看看。”
  
  孙嬷嬷闻言也是大惊,她之前只是怀疑这是太上皇后的骨肉,但就算是亲骨肉也没有耳轮都那么相似的,竟不想到是太上皇后本人!
  
  她是半点不疑的,忙把人抱住,生怕她又突然没了似的:“真是参天有眼!老身就知道娘娘是不会有事的!”人到暮年,什么怪力鬼神的东西都不怕了,就算是鬼,这也是她的心头肉啊。
  
  果然是练家子的,就算是老了抱着她的力度还是半点不弱,赵真骨头都被勒疼了。
  
  赵真拍着她的背道:“嬷嬷可别哭了,我回来是好事,您该笑才是。”
  
  孙嬷嬷这才松开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笑着道:“娘娘说的是,娘娘回来是大喜,老身怎么能哭呢?娘娘饿了没?老身去给您做面吃,娘娘最喜欢老身做的肉汤面了!”
  
  赵真忙拦住她:“这不急,我才回来身边没什么可用之人,还要麻烦嬷嬷替我张罗。”
  
  孙嬷嬷闻言忙拍大腿道:“瞧我这,就顾着高兴了,娘娘才回来要先安顿好才是,娘娘放心,我在府里闲着没事,也就□□下人这点事了,马上给娘娘挑几个顺心的过去,娘娘还回锦竹居吧?老身这就叫人去收拾!”
  
  赵真见孙嬷嬷如此轻易认下她,也放下心来,她在宫外的一些铺子之类的都是孙嬷嬷代为打理,她现下出了宫,自然要收回来自己管。
  
  *
  
  赵氏一族唯有齐国公一脉最为鼎盛,但子嗣也最为单薄的,就算寻回来的是个孤女,那也是国公府的宝贝疙瘩。赵真认祖归宗这一日,虽因在国丧期间不能大操大办,但齐国公为了给自己闺女撑场子,请来朝中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一些国公侯爷还有不少武将,齐国公还特意吩咐他们带儿子。
  
  虽然明面上齐国公说是自己义子沈桀今日也要回来,给这些小子一个讨教的机会,但私心里是想让她闺女先在这些少年郎里挑挑拣拣,要是有相上的,就让义子重点培养。
  
  齐国公义子沈桀,是一品的大将军,也是战功赫赫,在现今的武将里是英雄般的人物,如今在西北边陲镇守,其实皇上早就想把他调回京中,但沈桀却总有各种托词无法回京任职,唯有这次皇上调他回京他不得不回。沈桀生父是齐国公手下一名副将,战死沙场以后就留下沈桀这一个儿子,齐国公便把他收到麾下当亲儿子一般教养长大,无论是和赵珂还是赵真的感情都很深厚,太上皇后仙逝,齐国公病重,他就算有再忙的事情也必须要回来了。
  
  亲闺女变年轻重回身边,义子如今又从边陲调任回来,齐国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在别人眼中他还处在丧女之痛中,就只能忍着,但刚走到后宅就瞧见闺女娉娉婷婷走出来却又忍不住喜笑颜开。
  
  赵真终究还是怕被人猜忌,脸上施了粉黛,让平日里略显英气的容貌多了几分柔美,身着水绿色对襟襦裙衬的身段修长柔美,加之她多年为后修炼出来的气韵,整个人透着股子清秀脱俗的味道,这可是以前的赵真从没有过的。
  
  孙嬷嬷在一旁又替她理了理衣裙,满脸的慈爱:“我就说大小姐模样俏丽,穿这裙子指定好看,被我说中了吧?”
  
  赵真小时候不喜欢穿裙装,衣服都是孙嬷嬷亲手给她做,其实孙嬷嬷做裙装的手艺最好,但也只在赵真大婚的时候施展了一次,如今大小姐又年轻了,还比从前白嫩了,可不能再浪费她的手艺了。
  
  赵焕和方氏瞧见孙嬷嬷对赵瑾那般亲昵,有一瞬的吃惊,但碍着齐国公和众多贵客在忙收回了脸上的惊色。
  
  方氏上前笑道:“还是孙嬷嬷会打扮,这色儿衬的瑾儿更水灵了。”这孤女到底修了什么邪术,这才几日连孙嬷嬷这般难对付的人都收服了。
  方氏身后还站着赵真的嫡侄女赵云珠,模样肖母,长得端庄俏丽,附和母亲道:“昨日长姐归家英姿飒爽,今日换了身裙装便秀丽非常,实在让妹妹好生艳羡。”
  
  赵真每次回来主要教导两个嫡子,赵焕的女儿都太娇柔,说话娇滴滴的,实在让她无话可说。她对赵云珠印象也不深,现在瞧过去,见她一身盛装打扮,比她这个正主都艳丽,哪里需要羡慕她啊?
  
  赵真正要不咸不淡的回一句,齐国公走了过来对方氏道:“我带瑾儿去前厅见客,你带着云珠在这里招待女宾,莫要怠慢了。”说完拉着赵真便走了。
  
  方氏知道国公爷今日请了不少少年才俊入府,赵云珠终究还是国公府的嫡女,齐国公总不会厚此薄彼,所以才大着胆子把女儿打扮的隆重些,却不想齐国公就顾着赵瑾了,连露脸都不让嫡孙女露一下!
  
  *
  
  到了前厅齐国公亲自带着她拜见来府的贵客,这意思很明显,赵真虽是才找回来的,但齐国公对其极为看重,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是任何人都不能小窥的。
  
  赵真虽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不久前这些人见她还要下跪,如今她却要曲身拜见了,实在是难以适应。
  
  渐渐地赵真发现每个来府的贵客身后都站着个少年郎,与她如今的年龄相当,有的还会刻意和她说上一两句。
  
  赵真不禁看向一旁的父亲。
  
  齐国公察觉到赵真审视的目光,讨好一笑,冲那些少年郎努努下巴,那眼神基本就是:挑,闺女,随便挑。
  
  赵真一时哭笑不得,她爹是对她的终身大事有多操心啊,这些少年郎在她眼里当儿子都嫌小,还让她嫁他们?笑话不是?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喝:“圣旨到!”
  
  所有人通通到外面跪地听旨,如今已不是太上皇后的赵真也在所难免。
  
  来宣旨的是当朝丞相向儒,赵真对他可熟的很,一个月里有十天陈昭都和他混在一起,两人的关系可比她和陈昭的夫妻关系亲密多了。
  
  正出神的这会儿功夫圣旨念完了,皇帝赏了一堆金银珠宝,就是没赏县主的封号,倒也没让赵真意外,自己的儿子她还不了解吗,他做事向来谨慎,派向儒前来表面上给齐国公撑面子,但实则是为了一探虚实吧。
  
  一双黑底滚金丝线云纹的靴子停在她面前:“赵小姐,接旨吧。”
  
  赵真接旨谢恩,这才看了向儒一眼,向儒也看着她,须发微白,笑起来一脸的褶子,明明和陈昭一般的年纪,却比陈昭老了不少。
  
  嗯?
  赵真突地注意到向儒身后不远处,有个带着面具的少年人,他着一身如雪的白袍,站在黑压压的护卫之中异常显眼,半块银制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但这么遥遥一望,赵真只看他的唇型便知道是陈昭!
  
  真不让人意外啊,她回赵家,他果然去找他的挚友向儒了。
  
  赵真又看向向儒,向儒冲她微笑颔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绕过她和齐国公寒暄去了。
  
  本站着未动的陈昭也抬步向她走来,步伐稳健毫不犹豫,这般找上门来的举动竟让赵真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紧张。
  
  怎么,他还想和她纠缠不清不成?帝后深情的戏都演完了,不至于还来缠着她吧?
  
  赵真心里正想着一会儿怎么摆脱他的死缠烂打,陈昭走到她近前却目不斜视,擦着她的肩就过去了,那不屑于理会她的样子,委实让赵真吃了一憋。
  
  赵真恨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很好,非常好,丫的就是来招摇过市的! 正文 第六章   第六章
  
  丞相大人位高权重, 又是皇上派来封赏的, 齐国公自然不能将人晾在一旁了, 介绍了一番赵真便邀丞相入内一叙,临走时嘱咐赵真好好瞧瞧那些少年郎,若是有相中的一定要告诉他。
  
  赵真也是无奈, 她爹这堂堂的齐国公、曾经的铁血将军如何变得婆妈了?还当起媒婆了来了,明明是她认祖归宗的日子,弄得和后宫选秀差不多了, 陈昭都没她这排场。
  
  说到陈昭, 赵真看了眼不远处的陈昭,他从向儒进了内室以后, 就同护卫一起站在门外守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护卫统领呢。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陈昭的头微微侧了过来, 但因为隔着面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
  
  赵真还未多探究, 一人挡在她身前:“赵小姐, 听闻你自幼学武,不知刀枪剑戟善用哪一个?”
  
  赵真循声看去,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身材魁梧高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
  
  也不知道这些少年郎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总有那么几个大胆的过来和她攀谈,赵真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什么荒唐事没干过,这些少年郎在她眼里不过是孩子,撩拨人的本事比起她来皮毛都够不上,她就当看个乐罢了。
  
  赵真再瞄了眼陈昭,他已经转回头去了,她收回目光对少年郎含笑道:“善用刀,公子可是想与我比试一番?”
  
  赵真所言似乎正中他下怀,少年郎倨傲道:“说来甚巧,我也善用刀,只是小姐是女子,我总不能欺负小姐吧,比试谈不上,切磋切磋倒是可以。”
  
  赵真在心底嗤笑一声,瞧不起她是女子?她上阵杀敌的时候他娘恐怕还没生出来呢!她也懒得同小孩子计较,轻笑道:“切磋倒是可以,只是我此时不便,下次有机会再与公子切磋吧。”说完轻点下头,转身走开。
  
  其实赵真就是想去园中清静一会儿,但赶巧要走陈昭那个方向,她便走到他面前,脚步微顿看了他一眼,被面具遮挡的脸连眼睛都看不真切,她便很快带着丫鬟浩浩荡荡过去了。
  
  进了园子,赵真将伺候的丫鬟差退,自己转了一会儿,最终蹲在了池边。
  
  池水清澈,里面色彩斑斓的鲤鱼游来游去,她碾了点草扔进去,这些蠢鱼便冒出头去啄,啄完又吐出来,这种蠢鱼就是养肥了吃才对得起它活一场。
  
  她又捻了点湿土想扔下去,后面有人道:“想和我说什么?”
  
  不用回头赵真都知道这声音是陈昭的,怎么?不当门神了?
  
  赵真拍了拍手站起来,果然陈昭正站在那里,脸上的面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极具神秘感。
  
  赵真眯了下眼睛,迈着闲适的步子从岸边走回石板小道上,和陈昭相对而立,嘴角勾出一抹天真的笑意:“公子方才是在和我说话吗?这是府中内院,公子进来不妥吧?”
  
  面具下的陈昭皱起眉头,她刚才走到他面前故意停了一下,难道不是暗示他跟过来吗?瞧着眼前赵真故作天真的样子,陈昭回过味来,她这是以牙还牙呢,果然幼稚。
  
  陈昭不言语,面具下的眼睛正细细打量她,她现在的样子让他有些意外。
  
  他犹记得他初见赵真之时她也是这般年纪,她随父回京押送战俘,进入大殿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铠甲,明明是女孩子走起路来却虎虎生威,宽阔的大殿里都是她哐哐的脚步声,她目不斜视跪在御前,复命时不卑不亢声音嘹亮,和京中的女儿十分的不一样。
  
  陈昭知道她这次回来会嫁给他们皇兄弟之中的一个人,因而当她看向他们的时候,他竟有些紧张。也是那时陈昭才看清她的脸,她的皮肤不似寻常女儿一般白净无瑕,有些黝黑,泛着健康的蜜色,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天生的肃杀之气,很凌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看到她挑了下眉头,他心头也跟着跳了一下……
  
  再看眼前的赵真呢,肤色白滑细嫩,略施粉黛,笑起来还有几分女子的天真和娇俏,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认错人了,但她那双眼睛他是认不错的,幽暗中闪动着狡黠的光,是她算计人时惯有的眼神。
  
  “赵真。”没有多余的话,他就这么笃定的叫了声她的名字。
  
  赵真面色都没变一下,天真道:“公子可是认错人了?我姓赵名瑾,是祖父取的名字,很快就要入赵家族谱了。”所以你最好永远把赵真这个名字忘掉。
  
  陈昭闻言不语,他就知道,若不是他找上门来,赵真恐怕找都不会找他,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她现在不仅回了赵家,还开始操办起“终身大事”了,当年她在他们六个皇子里甄选,如今又找来这么多少年郎。不得不说,赵真比他有后宫的命。
  
  赵真见他不语,戴着面具又看不清表情,挑了下眉头走近他,嘴角挂上不正经的笑容,道:“公子不请自来,又演了一出认错人的戏码,现下沉默不语,莫非……”她说着微探身子离他更近,“公子如外面那些人一般对我有意思?那公子可要想好了,我在赵家不外嫁只招婿,而且……我喜欢貌美的,公子带着面具,莫不是见不得人?”说着伸出手指在他冰凉的面具上划一下。
  
  面具后的陈昭也挑了下眉头,她的话七分假三分真,她再回赵家,以齐国公的性子肯定不会把她嫁出去,招婿?就算是重拾青春,她也早已是个妇人,还想招什么婿?外面那些愣头青,不过是看中了齐国公的权势,她当真以为是看上她啊!
  
  陈昭转念一想,呵了一声:也是,赵真哪里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妇人,她嫁给他之时,不也没有落红吗?也没见她解释过半句。
  
  陈昭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下,在她面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赵真,你还真想重头来过吗?”
  
  赵真看见他的庐山真面目愣了一下,毕竟这张白璧无瑕的脸她也很久没见了……
  
  初见陈昭的时候,赵真是真的很惊艳,她在西北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子,就算是女子也没有好看到他那种程度的,父亲一直觉得她受了委屈,但她当时能娶……哦,不,是嫁给陈昭,还是挺满意的,毕竟这张脸万里挑一,就是看着都有食欲。
  
  她小时候与雄虎作伴,长大了在男人堆里混,野的十头烈马都拉不回来,军营里的男人只要闲下来了就喜欢找乐子去,赵真也不例外,调戏小丫头,到青楼戏馆里鬼混,她一样没少干,见惯了营里的糙男人,赵真就喜欢摸小姑娘的嫩脸,而陈昭的脸比小姑娘还嫩……
  
  遥记得大婚之时,赵真可是盼了很多天的,全当自己取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儿,心态可好了,就盼着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能好好摸摸她的“小媳妇儿”……
  
  *
  
  穿着一身喜服的赵真早就自己掀了盖头,手里抓着把花生没滋没味的嚼着,探头探脑等她的“小媳妇儿”回来,终于等到人回来了,却已经醉的不成样子。
  
  干他娘的!谁灌了老子的人!一定是军中那帮兔崽子,等老子回了西北一定挨个揍一顿!
  
  赵真气哼哼的走到床边,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看着床顶,白皙的面颊不知道是被衬的还是醉的,泛着淡淡的红晕,不施粉黛都比女子还美艳。
  
  赵真搓搓手凑上去,他黑漆漆的眸子便看向她,隐隐带着水光,可勾人了。
  
  “喂,刚才拜堂成亲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她像宣告主权似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伸手在他白嫩的脸上摸了摸,捏了捏,果然比蜜桃还嫩滑,这京中的水土就是养人,男人都能养的这么水灵。
  
  许是她手上的茧子刮疼了他,陈昭皱了下眉头,挥开她的手:“别碰我!”
  
  别碰?天大的笑话,落我手里还由得你?
  
  赵真就喜欢敢和她对着干的,性子越烈越喜欢,为了昭显自己不容撼动的女将军地位,她上去就扒他,半点不带羞涩的。
  
  陈昭就算是醉了,也有少年郎的骨气,怎么能被她调戏了去,牟足了劲反抗她。
  
  赵真自小怪力,一般的男人都敌不过她,更别提没练过武还醉着酒的陈昭了,再怎么反抗都被赵真拔了个精光,白皙的皮肤还红了几处,看着就像受了虐待一般。
  
  赵真攥着他的手腕咂咂嘴:“这京中的男人也太嫩了吧?”他身上也和脸一样,白的像瓷一样,指甲划一下都能出一条印子,她五大三粗的男人看腻了,这样的还挺新鲜。
  
  原本还扑腾的人这会儿不动了,赵真伸手戳了戳他安静的脸,人还是一动不动。
  
  “喂?生气了?还是晕过去了,不会这么不禁折腾吧,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赵真凑上去看他,离得越近越惊艳于他的容貌,那睫毛就跟小扇子一样,又密又长,面若芙蓉,唇不点而红,像极了戏文里描述的小白脸。
  
  她舔舔唇瓣,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软软的,带着股浓重的酒气,她又亲了几下,可这人跟个死鱼似的没反应,她便渐渐歇了心思,无论是抵抗还是顺从,总要有反应才有意思嘛,等人醒了再说吧,这样不好玩。
  
  赵真便扯了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和衣躺在他的身旁。
  
  天才蒙蒙亮,一向浅眠的赵真便感觉到旁边人醒了,她睁开眼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光看他。
  
  她瞧见陈昭一脸惊恐的看着未着寸缕的自己,又忙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那表情别提多有意思了。
  
  既然醒了,就把没做完的事补上吧。
  
  赵真出其不意,起身捉住陈昭要穿衣的手,把他压回被褥里:“王爷,既然醒了,总要把洞房花烛夜补上吧?你昨夜醉的不省人事,我可什么都没做。”
  
  陈昭显然被突然起身的她吓了一跳,愣了一瞬镇定下来,醒了酒的陈昭果然淡定了许多:“我想将军嫁我并非所愿,我也不愿强人所难,将军要是怕皇后娘娘那里不好交代,递块假的白帕上去便是……”
  
  赵真闻言皱起眉头:呵,话说的好听,不就是没瞧上她吗?她也就把他当个“美妾”,他信不信?
  
  赵真鹰似的眸子盯着陈昭强装镇定的脸,抬手在他细滑的面颊摸了摸,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道:“既然婚都成了,我可没有日日在被窝里陪王爷数羊的爱好,王爷就老实从了我吧!”
  
  赵真是能真刀实枪的上就不多废话,话音落下人便扑上去了:瞧不上她?很好,那就彻彻底底臣服于她。
  
  早起的男人最是精力旺盛,就算心里不想身体也是诚实的,赵真攻城略地不费吹灰之力,片刻间便已将敌军收入囊中,她虽纸上谈兵的多,但这事还是第一次实战,事先又没使什么诱军出战的伎俩,猛地这么兵戎相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痛的吸了口气。
  
  下面的陈昭脸色也不好,他是宫中一个不受宠皇子,虽不至于无人伺候,但因为知道自己不受宠,才更为克己,洁身自好,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就连自渎都未曾有过,大婚之前掌事太监给他递了两本册子,他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实在难以入目。
  
  他原以为,大殿之上那般孤傲的女子该不会一成婚便与他圆房,做这般不堪的事情,却不想她竟是个如此……如此荒唐的女子!
  
  赵真虽难受,但自己开的头跪着也要做完,心里也纳闷,那几个混小子不都说这事销魂腐骨吗?怎的她苦不堪言,比被人捅了一刀还难受,好像陈昭也不是很享受的样子。
  
  她低头看他,他似是很痛,眉心皱成一团,倔强的别开脸看着别处不回应她,紧咬着自己的唇瓣逼自己不出声,那本来红润的唇都开始发白了。
  
  赵真就喜欢看他逞强的样子,这样才让她觉得这张天仙似的脸不是死的,她伸手摸摸他的面颊,轻喘着气道:“难受就别忍着,你叫出声来也没事,我喜欢听,不会笑话你的……”
  
  陈昭面色瞬时蹿红,咬着的唇瓣一松,闷哼了一声:她……她怎么能说这种混话呢!
  
  顷刻间他的脸红的像蜜桃,白玉般的身体也红了,那一声哼更是撩动了她的心弦,赵真舔舔唇,俯身轻啄他的唇瓣:“乖,一会儿就好了……”说完便热情似火的吻他,学着书里看来的姿势继续攻城略地,心里想着一定要大展雌威。
  
  她的唇贴上来,起初陈昭是抗拒的,但渐渐发现自己又不反感,反而在她有些粗暴的吻下起了反应,渐渐懂得了这事的妙处。
  
  其实最一开始听闻自己要娶她的时候,他并不抗拒,五皇兄笑话他要娶个杀人无数的女阎王,可他觉得自己要娶的是陈国的女英雄,他甚至忐忑她会不会看不上他,他娶了她以后要如何待她才不显得自己太过唐突,可现在被她压着,陈昭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昨日还下定决心要好好敬重她,今日便被她强迫着攀上了情谷欠的顶峰,陈昭脑中空白了一瞬,像是顷刻间被掏空一般,浑身颤栗着。
  
  他听到赵真低咒了一声,从他身上翻身下去,披上一件外衣站在床边,她体态修长,身上肌肤寸寸紧实,他虽没看也没摸,却兵戎相见之时知道了她的傲人。
  
  她道:“我叫人抬热水进来,你先缓缓。”
  
  这一刻,陈昭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可能就是一种……明明是自己娶了妻,却像是嫁了人……
  
  *
  
  再看眼前的这张脸,赵真不禁回想起那时候的陈昭,他那时候还没那么淡定自若,总能被她的无赖惹得脸红脖子粗,虽如此却总是抿着唇绷着面容,强作镇定,像只不服输的小兽。
  
  赵真突地一笑,抬手摸上他的下巴:唔,又变的细滑了。
  
  她摆出一副无赖的表情,脸凑上去,眨着眼睛呵气道:“虽不知公子在说什么,但公子的容貌甚得我心,不知公子可有心入我赵家的门?”说完,她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从前的影子,就是从前那个一调戏就会脸红的男人的影子。
  
  可结果让赵真很失望,他脸不红,气息也平稳,黝黑的眸子冷的像冰潭,整个人是老僧入定般的淡然,可不及年少之时有意思了,可惜,可惜,容貌年轻了也不是那个他了。
  
  突地有丫鬟的声音传来:“小姐!您在哪呢?沈大将军归府了,国公爷让您过去呢!”
  
  赵真闻声松开陈昭的下巴,眸子微微一亮:沈桀回来了,她与他已是数年不见,他回京述职都不曾与她相见,也不知现今变成何等模样了。
  
  “我还有事,公子请自便吧。”赵真说完半分留恋也没有,抬步就向寻来的丫鬟走去,“我在这!”
  
  赵真走后,陈昭仍站在原地,虽仍是面无表情,但细细看去便知,他的耳根与面颊不知何时已经泛起红来,平静如水的眸子渐起波澜,一个如仙般的人硬生生被拉回凡尘了。
  
  陈昭咬咬牙:这个混账女人! 正文 第七章   第七章
  
  在园中的时候沾了一身灰土, 赵真先回屋中换了身衣裳才出来, 等她到厅中之时, 陈昭都已经回来了,还入了厅站在了丞相身后,面具重新带了回去, 看不见面容。
  
  赵真扫他一眼,看向厅中最为高大的男人,沈桀, 沈大将军。
  
  沈桀与她过世的弟弟赵琛年纪相仿, 如今刚到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尚在襁褓之时, 赵真还抱过他, 那时候的他就是个白面团子, 胖乎乎的十分可爱, 她记得她当时还亲了他一口, 小家伙还对她又笑又流口水的。
  
  后来赵琛出生,他便与赵琛相伴左右,赵真把他们两个都当亲弟弟看待, 两个小男孩也最是崇拜长姐,总到她这里讨教功夫,她大着肚子的时候在后院中待的时间最久,他们便日日过来,她还记得沈桀曾摸着她的肚子稚气道:“我长大以后要保护姐姐和姐姐肚子里的小娃娃!”
  
  时光流转,当时的小男孩已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了,他兑现了幼时的诺言,为她的儿子征战四方,镇守边关,若非他与赵家无血缘,赵真更想要他这个弟弟。
  
  齐国公瞧见她忙招手道:“瑾儿,快来!”
  
  沈桀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目似尖刀带着审视,并非是对她不悦只是多年身居军政要职,练就了这般凶悍的目光,加之续了须髯,看着有些唬人。
  
  若是寻常姑娘可能会被他吓到,赵真自是不会,她年少之时也是一副看谁就像要宰谁的眼神,走到近前她对他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瑾儿见过大将军。”眼下她的身份叫他一声叔父也不足为过,只是赵真实在是叫不出口。
  
  沈桀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剑眉微挑,似是有些惊诧,但他紧绷着面容,将诧异隐藏的很好,点了下头,淡淡道:“我已听闻你的事情,回来便好。”
  
  沈桀是进宫面圣的时候才知道齐国公寻回了赵琛的遗腹子,就是因此皇上才允他先回齐国公府寒暄,改日再进宫禀报军务。别人不了解赵琛,沈桀却是十分了解的,赵琛为人刚毅正直,他说不成家便一定会洁身自好,哪里会有什么遗腹子?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却明白了几分,眼前人的来历一定不简单,且与仙逝的太上皇后大有干系。虽自赵真卸甲归隐后宫以后,他已鲜少见她,但她的一颦一笑都记在他心中从不曾磨灭过,眼前的女孩虽施了粉黛,但眉梢间的相似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有个大胆的想法,却又不敢想。
  
  有生之年闺女和义子还能回到他身边,齐国公喜不自禁:“如今你们都回来了,我便也能安度晚年了。”说着又瞧见沈桀后面站着的少年郎,冲少年招招手,对赵真道,“瑾儿啊,这是明洲,你还没见过他呢。”
  
  赵真闻声看过去,这才发现沈桀身后的少年郎,模样和沈桀年少的时候十分相像,剑眉高鼻,眼窝深邃,因着年少,刚毅的五官比起沈桀显得更为柔和俊朗一些,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比高大的父亲矮不了多少了,一看就是好苗子,原来这便是沈桀的儿子沈明洲啊。
  
  沈桀同赵琛一般忠心为国,两人都怀揣着先立业后成家的志愿,二十多岁了拖着未娶妻,只是齐国公不能看着他陪赵琛胡闹,挚友早年战死将独子托付给他,沈桀为将,战场上的事情又瞬息万变,沈桀若是战死,沈家便无后了,齐国公便三番五次苦苦相劝,连请旨赐婚都搬出来了,沈桀才宠幸了府中一个丫鬟,生下了沈明洲,后来天下升平,沈桀有了后便更不急着娶妻了,齐国公一提,他就把沈明洲推出来堵他的嘴。赵真一直听过这个孩子,却还未见过他,得见之时已经这么大了。
  
  赵真看着他也十分欢喜,笑道:“我叫赵瑾,早就听祖父提过你,说你小小年纪武学造诣颇高,刀枪剑戟样样精通,若是得空我定要找你讨教一番。”
  
  听这小丫头想和他讨教,沈明洲有些好笑,他在武学方面天赋极高,军中比他年长许多的将士都敌不过他五招,一个小丫头也就是找他陪她玩罢了。
  
  沈明洲抱拳,虽对她的讨教不怎么上心却还是温言道:“不敢当,是祖父抬爱罢了,瑾儿妹妹唤我明洲哥哥便是了,我们兄妹之间不必客气,妹妹若是有心我定陪你练几招。”
  
  赵真看着少年轻笑一声,练几招?不错,他说的谦逊,性子倒是蛮傲气的,那她一定要让他领教一下小巧女子的后果。
  
  有丞相大人在,一家人不好继续拉家长,都介绍过以后便互相寒暄了几句就到了开祠堂的时候。
  
  赵真由齐国公亲自带着拜见祖宗,可见齐国公对这个孙女的厚爱,自此以后众人便也知道她这个遗腹子在齐国公心中的地位了。
  
  送客之时丞相这样的权臣是要送出一段距离的,赵真跟在齐国公和沈桀身后,旁边是沈明洲。
  
  赵真碰了碰旁边的沈明洲:“你说要和我过几招,择日不如撞日,回府之后我换了衣裳便与我过招如何?”
  
  不远处跟在丞相身后的陈昭闻声看向他们,赵真连瞄都不瞄他一眼,自沈家父子出现,她眼中便再也无他了。
  
  沈明洲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想和他过招,瞧着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心下一乐,道:“那就随妹妹的意吧。”
  
  赵真冲他挑挑眉头:“我若是赢了,你以后便不许叫我妹妹。”以后她和这侄子相处的时日还久,一口一个妹妹,她可忍不了。
  
  沈明洲闻言一愣,这小丫头还挺有脾气,他比她大自是叫她妹妹,她还不乐意听了。
  
  “好啊,你若是赢了,我以后叫你瑾儿可好。”
  
  瑾儿?这个称呼赵真也不满意,思索一番道:“叫我小名吧,咕咕。”咕咕便是姑姑啊。
  
  沈明洲闻言脚下差点一滑,这小丫头是在哄骗他吗?有人小名叫“姑姑”的吗?算了,反正左右她赢不了,便道:“可以,一会儿便请瑾儿妹妹指教了。”
  
  这时的陈昭把头转了回去,面具下嗤笑一声,他知道赵真是故意逗弄那孩子呢,还好,她还不至于年轻回去了脑子便不清楚了。
  
  向儒登上马车与齐国公告辞,陈昭便也翻身上马,继续扮演着护卫的角色,临行之前他扫了赵真一眼,一直未看过他的赵真此时却在看他,远远地冲他眨了下眼睛,调戏之意十分明显。
  
  陈昭不知为何心下一乱,忙回过头去,夹了马肚离去了。
  
  回到丞相府,向儒屏退了下人:“太上皇可有机会与太上皇后私下会面。”
  
  陈昭取下面具点点头:“她死不认账,从她选择回赵家,我便知道她是不会认下的。”
  
  向儒叹息一声:“其实太上皇也不必再去深究为何会变成这样,于天下人来说返老还童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太上皇又何必刨根究底呢。”
  
  陈昭摇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与她一同成了现今的模样,不知这背后有何缘由,我必须要弄清楚,而她休想置身事外。”
  
  向儒与陈昭情同手足,算是他的知心人了,他与太上皇后之间的事情他略知一二,太上皇后不似一般的女儿家,性子果决处事直截了当,一切由着性情,而太上皇却内敛的很,有怒有怨都会深埋心中,且又是个疑虑颇多的人。他在位之时被歌颂为仁君,可向儒才知道这位君主仁善面目下狠绝残酷的一面。人生两面非他所愿,他幼时受过创伤,留下了心病,整日整夜被梦魔侵扰难以安眠,说来也是怪,自他与太上皇后大婚以后,便睡的安稳了,后来自己睡也能安睡一夜,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开始犯病,唯有在太上皇后身边才能勉强安眠,但日积月累下来仍是他的负担,性情已是大变,他有时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他怕事态严重,这才早早禅位修身养性,方才好转。
  
  太上皇虽不承认,可向儒知道,太上皇后就是他心里一方净土,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如若不然不会只有在她身边之时他才能安心……
  
  “太上皇,我见齐国公今日的做派,怕是有将太上皇后留在赵家的心思……”他说的隐晦,这个留下自是想为太上皇后招婿了。
  
  陈昭闻言倒是没什么情绪,道:“我知道,她亲口同我说了,如今沈桀回京任职,我猜她暂且不会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不过是齐国公的意思罢了,她此时定在思琢着如何借沈桀之手回到军中,那里才是她心之所向。”
  
  向儒闻言点点头,不过多时又有些疑虑道:“今日见到沈将军之子,大有沈将军当年的风范,太上皇后今日所言虽带着几分逗趣,但娘娘对他是有栽培之意吧?”
  
  那是沈桀的儿子,她自是满意,她一直遗憾无人能继承她的衣钵,如今有个趁手的,若是今日试练的好,怕是将来她会亲自磨砺这个孩子,若是从前便随她去了,只是现下的身份……终归是不妥。
  
  陈昭沉声道:“你先暗中观察那边的动向,我自有打算。” 正文 第八章   第八章
  
  赵家世代为将, 府中便设有校场, 供子孙操练。
  
  此时天色已暗, 仆人们将校场中架起的火盆依次点燃,偌大的校场渐渐灯火通明起来。
  
  齐国公站在高台之上俯首望下去,一时间有些感慨:“这校场的火盆许久没有点燃过了, 我这一脉人丁单薄,膝下只有你们这几个孩子,你们若是和和睦睦, 国公府才能长盛不衰。”说罢扫了几个儿孙一眼。
  
  赵焕这几日过的可不如意, 齐国公找回孙女,视如己出的义子又回京任职, 他为孙女义子大操大办, 却从不见他对他这个嗣子那么上心过, 心里自是不舒坦的很, 但他看了眼沈桀却也不敢造次, 垂首道:“父亲说的是。”
  
  沈桀看向高台之下少女, 她换上了一身玄色男装阔步走进校场,腰束的紧紧地,长发尽数绾在头顶, 此时正边走边用布条捆绑着袖口,明明是个身段玲珑的少女却有种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很像她。
  
  他道:“如今义父寻回瑾儿,国公府的人丁会越来越兴旺的。”
  
  齐国公看着台下的爱女,朗笑道:“这是自然,瑾儿好不容易回来,我自是不忍心把她嫁出去,将来招婿还要你们做叔父的为她把关才是。”说罢又对沈桀道,“子澄,你在京中也未安置府邸,国公府便是你的家,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明洲这孩子我也喜欢,他一个人委实单了些,便让他和弟弟妹妹多亲近一下。”
  
  沈桀虽久居边陲,但齐国公月月都会给他寄家书,问他诸事可安,与他唠叨京中琐事,日日盼他能归京,齐国公待他如亲子,他如今回来了在他膝下尽孝也无甚不妥。
  
  “依义父的意。”
  
  而赵焕夫妻却受了双重的打击,赵瑾不外嫁而是招婿,将来生下的儿子便姓赵,是齐国公的血脉,而沈桀位高权重不是好相与的,这齐国公府……是要变天了。
  
  *
  
  校场。
  
  赵真站在放刀的兵器架前挑来捡去,时不时拿一把出来掂掂,略显英气的眉毛蹙着,模样还挺认真。
  
  沈明洲觉得有些好笑,他如今在军中大小也是个校尉了,现在却要在这里兴师动众陪一个小丫头过招,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他摸了摸腰间的明堰刀,要不然他也在兵器架上随意选一把,用绝世名刀和这小丫头过招说出去好像太欺负人了。
  
  一旁的赵云珂瞧见他的动作,便注意到了他的那把刀,他自小由齐国公教养长大,小小年纪也是见多识广的,眸子晶亮道:“明洲大哥,你这把是明堰刀吗?”
  
  沈明洲闻言一愣,旋即微笑点头:“是,是明堰刀。”
  
  赵云珂不仅惊叹,有些雀跃道:“我在兵器谱上看过,明洲大哥,能让我瞧瞧吗?”
  
  明堰刀在兵器谱上排名前十,是前朝名将谢丙的武器,当年赵真攻进俞国之时从俞国国库之中缴来的,她嫌轻一直没用过,听闻沈桀有了儿子便送给他当贺礼了。
  
  沈明洲很痛快的将刀解下来递给他。
  
  此时赵真已经选完了兵器,是一把九环大刀,在刀中算是最重的一种了,通常只有身高体壮的大汉才用这种刀,而赵真一个小姑娘,却轻轻松松扛着那把与她十分不衬的大刀阔步而来,到他面前还耍了个把式,那刀在她手里就像根花枪似的轻便。
  
  沈明洲有些惊异,怪不得敢找他比试,确实有几分本事,但空有蛮力之人他见多了,便也不足为惧。
  
  赵云珂见长姐来了,忙把刀还给沈明洲:“明洲大哥,还你刀。”
  
  沈明洲微笑摇头:“你看吧,我用别的便是。”说罢随手拿了一把寒月弯刀在手里掂了掂。
  
  赵真见此挑了下眉头:不错嘛小子,够目中无人。
  
  赵真昂头道:“我建议你还是用趁手的兵器,动起手来我可就不分亲疏了。”
  
  沈明洲闻言扑哧一笑:这小丫头还挺会放狠话的。
  
  “那就请瑾儿妹妹指教了。”
  
  赵真也不和他废话了,抬手便向他挥刀而来,气势颇为狠厉。沈明洲轻笑一下,果然是个蛮横,她到了近前,他微微侧身抬刀一挡,轻而易举挡住了她的招式,他还未得意,手臂猛一麻,竟是被她的刀气震的,再看刀刃生生被她劈出一道断痕。
  
  沈明洲看着眼前少女凌厉的眸子猛地一惊,不敢再轻敌,退了几步,扔了弯刀拔出自己的明堰刀和她过招。
  
  赵真勾唇一笑:“这才有点意思。”
  
  除了他爹沈明洲哪里被人看低过,这小丫头竟是一副瞧不起他的样子,他一时间有点恼,目光一凛,脚一蹬便挥刀佯装向她袭去,欲趁她慌乱之时捉她破绽。
  
  谁知赵真却坦然自若,直到他奔至跟前,才凉凉抬眸,瞬息间侧身闪过他看似汹汹的一击。随即右手已起,刀上九环凛凛作响,袭向他后背空门!
  
  沈明洲不料她反应如此迅速,心下一惊,堪堪避过她横斜一刀,勉强稳住身形,再看她之时竟觉得有些诡异。
  
  赵真抖了抖大刀,刀尖触地冷道:“是爷们就不要和我耍把戏,真刀实枪的干一场!”他们的陪练再厉害也都是人,而赵真少时的陪练是老虎,出其不意谁能比过野兽?
  
  沈明洲深吸口气,知道她功力不浅,便敛了心神,开始观察她的路子。只见赵真架着大刀,并未摆出特殊的起式,明明浑身都是破绽,但偏偏让他瞧不出可自信攻破的空门。
  
  两人僵持了半刻,沈明洲死活瞧不出可攻之招,便见赵真刀身一横,沉步朝他逼来。一步,又一步,不快,却也不慢,节奏刚好踏着他的心跳而来,让他难进难退。沈明洲深深吞了口,只能以攻为守了,当即刀一竖,裹刀而出,夹着秋风扫落叶之势朝赵真袭去!
  
  赵真冷静地看着他一个刀花袭来,心头哂笑,刀锋一竖,正面迎上——恰好破在他刀花已下,刀势未起的空当!
  
  “哐当——!”刀与刀在空中碰撞!沈明洲被她砍在正好使不上力的姿势,当即一身的蛮力被卸了大半,刀身被她九环大刀一压,虎口阵痛,刀竟脱了手。
  
  如此,胜负已定。
  
  赵真虽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但对这个侄子也没放多少水,能与她过上这几招,她这个侄子倒是个可塑之才,就是沉不住气。傲是好事,轻敌却是大忌了,但日后好好敲打敲打他,将来必能成就大事。
  
  “你……还不错。”赵真觉得自己这个评价已经很高了。
  
  沈明洲愣愣的看着地上的明堰刀,竟不知自己为何就输给一个小丫头……
  
  高台之上的人早就走到了校场上,沈桀看着校场中的少女,本平静无波的眸子满是震惊,他的功夫算是赵真教的,对她的招式再熟悉不过,这个少女……
  
  他猛然看向旁边的齐国公,齐国公无声点了点头,沈桀便明白了大半:是她……竟是她……什么羽化成仙,她分明是浴火重生了!
  
  沈桀活了四十年眼眶从未红过,就算是赵琛战死,他也只知道提刀上阵为他报仇,可看着校场之中的那个略显纤柔的身影,他竟红了眼眶:她没死……她没死!
  
  赵真完全没注意到沈桀的变化,看着侄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凑上前道:“我的功夫是名师指点的,而且我天生蛮力,输给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才刚回来,身边没人能和我过上几招,不如你日后同我一起练武吧?”
  
  沈明洲闻言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怎么说也是堂堂校尉了,她是在让他当她的陪练吗?这算不算是公然侮辱他?可他刚才确确实实输给她了,就算侮辱又如何?
  
  沈明洲还未回话,沈桀已走到他们近前,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看着赵真的目光却是灼灼的。
  
  “明洲,现下军中无事,你近日练武也懈怠了不少,日后便跟在瑾儿身边吧,和她多学学,她对你也不过是用了半成不到的功力,你能学的有很多。”
  
  沈明洲闻言瞪大眼睛,声音都拔高了许多:“父亲!”
  
  沈桀面色一冷,道:“怎么?屈了你了?”
  
  被父亲这般冷冷一扫,沈明洲吞下欲脱口的话,他是输了,让父亲失望了,但不能输不起,赵瑾确实比他厉害,他认了:“孩儿遵命。”
  
  赵真看了眼乖顺下来的侄子,又看向沈桀,沈桀对她微微一笑,她便也明白过来,沈桀知道了。那更好,那她以后揍他儿子就不客气了。
  
  这时,赵云珂双眸晶亮的凑到赵真身边,跪下身认真道:“长姐!我也想在你身边学武!请长姐赐教!”
  
  赵真看向赵云珂,心下十分欣慰,这孩子不愧于她与父亲的教导,明白怎么样做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云珂想学,长姐自是要教,快起来吧。”说罢赵真弯下腰亲手扶他起来,齐国公府的兴衰未来还要靠这个孩子。
  
  算是收了两个徒弟,赵真心里高兴,当下便安排了明天的事:“眼时我手边没个趁手的兵器,明日你们便陪我去廖县走一趟,去打个趁手的兵器回来。”
  
  廖县是有名的铁匠县,朝廷还在那里建了个兵工厂,专门打造兵器,想打个趁手的新兵器去那里最好不过了。
  
  齐国公知道闺女高兴,但也不能这么急啊。
  
  “瑾儿,明洲才回来,一路劳顿,你把人叫来比试本就不妥了,明日还不让明洲先歇歇?”
  
  赵真想想也是,但她还未说话,沈明洲便道:“多谢齐国公关爱,明洲自幼随军,什么苦都吃过,现下一点也不累,明日便陪瑾儿妹妹去廖县。”
  
  赵真听完他这句话,倒是高看这个侄子一眼了,还算有骨气。
  
  “好像你不应该叫我妹妹了吧?”
  
  沈明洲闻言转头看向她,眼中已没有了屈辱的神色,很淡定道:“咕咕,我明日陪你去廖县可好?”
  
  赵真听着这声“姑姑”很舒爽,勾唇一笑:“甚好。”
  
  *
  
  “太上皇,齐国公府的线人来报,说是太上皇后胜了沈家公子,沈大将军允他在太上皇后身边练武,明日要一同前去廖县。”
  
  陈昭闻讯点了下头,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书本平静无波道:“叫人替我备马,练武自是要打个趁手的兵器才是。”
  
  向儒点头应诺,去廖县总要有个两三天吧?
  
  “太上皇可需臣加派人手侍奉左右?”
  
  陈昭摇摇头:“我一人便可,无需劳师动众,人多碍事。”
  
  向儒闻言躬身退下,待到四下无声,陈昭抬头看向跳动的火光眯起眼睛。
  
  沈桀怕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若是因此让他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妄念便不好了。 正文 第九章   第九章
  
  沈桀屈膝跪在赵真面前, 眼眸程亮, 本威严的脸上竟多了几分孩子气的笑容:“长姐, 本以为此生已无缘向你亲自谢罪,没想到……长姐,真的是你吗?”
  
  赵真含笑点头, 手摸在他的脸上,触手便是沧桑,曾经的少年已是这般年纪了。
  
  “是我, 子澄, 快起来吧,你何罪之有?如今你能回京长姐为你高兴, 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明洲我替你教导, 这孩子我很喜欢, 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齐国公也道:“就是的, 快起来吧, 都是一家人还这么跪来跪去的。”
  
  沈桀笑着起身,握住她的手不舍松开,曾经牵着他的手如今在他掌心里竟显得十分秀气, 他记得他少时她曾教他握刀,她掌心里还有厚重的茧子,如今年轻回去竟变的细滑了。这样也好,他现在长大了,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她想怎样都有他顶着。
  
  “长姐喜欢就好,这孩子我平时很少教导,以后有长姐教导他我很放心。”沈桀知道,她对明洲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因为是他的儿子她才愿意教导。
  
  赵真欣慰的拍拍他的手,突地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他母亲呢?怎么没见他母亲和你们一同进京?”
  
  沈桀闻言脸上的笑意顿变,旋即垂眸道:“很多年前就病死了。”
  
  赵真惊讶道:“怎么没听你提过?”
  
  沈桀再抬眸时已是浅笑:“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叨扰到长姐那里,不过是我院中伺候的丫鬟,福浅命薄……不说这些了,长姐此番回来有何打算?”
  
  赵真闻言蹙起眉头,虽是他身边伺候的丫鬟,但也是明洲的生母,一夜夫妻还百夜恩呢,怎的沈桀说的如此薄凉?他如今这个年纪还不娶妻,实在是让赵真忧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子澄,你不要嫌长姐管你,你现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膝下只有明洲一个儿子委实单薄了些,现下天下升平,你也不要再有什么顾虑,当娶妻便娶妻,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齐国公附和道:“你长姐说的对,就算有了子嗣,明洲一个也太单薄了,我当年要是能再多生几个,也不至于琛儿战死以后还从堂兄弟那里过继个没出息的过来。”
  
  沈桀闻言仍是笑着,在她细软的手背上揉了揉:“义父和长姐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这等事无需义父和长姐替我操心,我自有分寸。”说罢一顿,对赵真温言道,“长姐还未说有何打算?可需子澄替长姐做事?”
  
  沈桀如今的手毕竟是成年男子的手,粗糙厚重不似陈昭那般温软如玉,让她有些不适应,抽回手道:“我回来主要也是在父亲膝下尽孝,说打算,也没什么打算。”
  
  齐国公竖眉道:“你们这一个个的,说的好像我没几年便要作古似的!我哪里需要你们在我膝下,都该干什么干什么的去,只要让我见着你们人就好。”
  
  赵真闻言睨他一眼:“爹,说什么呢,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齐国公赶紧讨好女儿道:“呸呸呸!爹说的不对!”
  
  赵真这才正襟危坐道:“若说打算,我还是想回军中,现今虽战事停歇,边陲安定,军务却不可荒废,这天下现在是勍儿的天下,他虽已亲政四年,但有些事情还要我与他父皇替他定夺,如今我们这一去太过突然,即便有他长姐在,我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的,能帮他一些便帮他一些,他父皇当甩手掌柜,我却做不得。”
  
  提到太上皇,沈桀眉心微蹙,道:“长姐可知太上皇现在何处?”
  
  赵真闻言嗤笑一声:“本来不知道的,现今倒是知道了,他去了向儒那里,向儒今日带来的面具护卫就是他。”
  
  齐国公这才恍然道:“原来那是太上皇啊!那他可认出你了?同你说话了吗?”
  
  赵真点点头:“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我来,只是我没承认,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但对付他,我自有办法,你们就不必替我忧心了。”说罢饮了口茶,“天色已不早了,父亲早些歇息吧,子澄一路奔波也该去休息了。”
  
  沈桀的目光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才垂眸道:“长姐也早些歇息,我定会助长姐回到军中。”说罢一顿,“若是太上皇对长姐不利,请长姐一定要知会我,我定会护长姐周全。”
  
  赵真摇摇头:“放心吧,他不会对我不利的,我们怎么说也夫妻那么多年了,要想争个你死我活也不会拖到现在。”
  
  沈桀闻言垂眸不语,还是不舍离去,想了想又道:“长姐才回来,想来身边没有什么得力的下属,我从军中调几人到长姐手下吧?也好保护长姐。”
  
  赵真笑道:“劳你有心,不必了,你身边的人还大有用处,到我这里不过屈才罢了,再者说我也不需要什么保护,一些杂事孙嬷嬷便能替我打理了,你不必操心我这里,去吧。”
  
  以赵真的功夫自是不需要保护,只是她身边没有他的人终究不让他放心,若是派人暗中盯梢,定会被长姐发现,委实难办,看来只能在明洲那里敲打敲打了。
  
  *
  
  赵真一早便换了男装与两个侄儿骑马上路,自入宫以后她已嫌少这般出游,现在从头到脚都如这清晨的空气一般舒爽。
  
  赵云珂平日里不是去学堂便是去校场,也嫌少这般出游,孩子心性渐显,出了城门便不安分了,回头对他们道:“长姐!明洲大哥!咱们赛马如何?看谁先到这条官道的岔口!”
  
  沈明洲在军中多年,性子显得沉稳许多,对这种小孩子的比试没什么兴趣:“你们比吧。”
  
  赵真骑马一向喜欢追求速度,虽然觉得比这个幼稚,但是能跑起来她是十分乐意的:“行啊。”说罢又看了眼沈明洲,挑眉道,“你不比难要一个人落我们后面吗?还是怕再输给我?”
  
  沈明洲闻言蹙眉,昨日他败给了她,今日若是不比便更被她瞧不起了。
  
  他点头道:“好,比就比。”
  
  赵真勾唇一笑:还是个小孩子。
  
  三人停在一处,赵云珂兴致勃勃高喝一声:“开始!”三匹快马便奔驰而去。
  
  沈明洲的坐骑是跟随他多年的烈马,配合默契跑的自然快,赵真座下虽是新训的马,但是她骑术好,也不落于下风,只有挑头的赵云珂落在后面,小小少年郎也不甘于落后,在后面紧追猛赶,扬起的马鞭一下一下落下,恨不得多出只手来。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赵云珂从未骑的这般快过,渐渐被风吹的眯起眼睛,扬起的马鞭正要落下,突见前方不远处横出一匹马来,停在官道上不走了,他心下一慌,忙拉紧缰绳想调转方向,但是马被打惊了,直直撞了上去,两马相撞,一时之间人仰马翻,赵云珂还反应不过来便飞了出去,落地之时被人接住,连带那人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嘶——”身下传来抽气声,因为被人护着赵云珂并未受伤,他忙爬了起来,这才看到接住他的是个白衣公子,如雪的白衣已经都是泥土,他低着头,按住自己的左臂,鲜血从他指缝里流了出来,显然是受了伤。
  
  赵云珂忙蹲下|身焦急道:“公子!你怎么样了?”
  
  白衣公子抬起头,对他浅笑道:“无妨,公子没事吧?是我的马突然窜到官道上,撞上了公子,公子若是出什么事,我实在良心不安。”
  
  赵云珂看到他的脸瞬时一呆,要说他见识的人也不少了,却从未见过姿容这般出众的公子,莫不是什么贵人吧……
  
  这时前面的赵真和沈明洲也回来了,后面声音那么大,加之赵云珂许久没过去,他们自是要回来寻的。
  
  此时的官道上躺了一匹马,还在扑腾但已是起不来了,是赵云珂的那匹,赵真翻身下马查看一番,马腿有伤是人刻意为之,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她又看向不远的赵云珂,沈明洲已经过去了,看样子无碍。
  
  赵真抬步走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清那个多出来的人,他捂着流血的手臂,还满脸的笑意,不是陈昭是谁?
  
  赵真眯起眼睛:胆子真是够大的,为了黏上来,敢从她年少的侄子下手,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正文 第十章   第十章
  
  赵真蹲到赵云珂身旁, 一脸忧心忡忡, 半点没看受伤的陈昭:“云珂可有伤到?怎的突然出了这种事情?”
  
  见长姐来了, 赵云珂有些焦急的解释道:“我摔下来的时候多亏这位公子接住我,他还因此受了伤呢!”
  
  赵真这才装模作样看向陈昭,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而后又掩饰住惊讶如初次见面一般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伤势如何?”
  
  陈昭陪着她一起装,仍是笑道:“无妨, 只是手臂擦出些皮外伤, 说来也是我的错,是我的马跑到了官道上, 才会撞上小公子的马, 实在惭愧。”
  
  沈明洲上前道:“公子不必如此, 官道之上本就不该赛马, 是我们有错在先, 我带了伤药, 若是公子不嫌弃我替公子上药吧。”
  
  受伤倒是出乎了陈昭的意料,不过受伤也好,更有理由与他们同行了。
  
  陈昭有礼道:“那就劳烦这位公子了。”
  
  “公子不必客气。”沈明洲蹲下身, 从怀里掏出伤药,用随身带的小刀割破了陈昭的衣服,露出里面鲜血淋淋的伤口,似是被尖锐的碎石划的,伤口外翻,上面还沾有许多小碎石。
  
  赵真暗暗惋惜,那白壁似的身子怕是要留下疤了,陈昭倒是够舍得下本,原以为他不过是被轻轻划了一道,却没想到伤的那么深。
  
  沈明洲瞧见了也有些犯难,蹙眉撕下衣摆一角,用随身带的水壶把布条浸湿,小心翼翼的去擦拭伤口,但他再小心也免不了弄疼陈昭,听着他隐忍的抽气声,额上都开始冒汗了。
  
  赵真在旁边看着也是蹙眉,沈明洲在军中那么久,处理起这种皮外伤还如此笨拙,看来他该学的还有很多。再看陈昭,本就白皙的面颊更加苍白了,这可不是装出来的。
  
  赵真起身蹲到他们面前,按住沈明洲的手,对他柔声细语道:“明洲哥哥,我擅长处理这些,不如我来给这位公子处理伤口吧。”
  
  沈明洲听见这声甜甜腻腻的“明洲哥哥”心头一抖,不解的看向赵真,又见她对他笑的天真可爱,心里更是不解:她这是怎么了?
  
  但赵真肯接这个棘手的活,沈明洲便也顺势让了出去,女子做事轻柔细致,她应该比他做的好吧?
  
  沈明洲把位置让出来,赵真蹲过去,抬头对陈昭和善笑道:“我现在用水为公子冲洗伤口,公子且忍着些。”
  
  陈昭抬眸看向眼前温柔和善的赵真,明知她是装的,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就劳烦小姐了。”
  
  赵真接过沈明洲手中的水袋,掩唇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力,一下子就看出我是女子了。”说罢手腕微倾,潺潺清水流了出来,浇在陈昭的伤口上,将上面的污血和碎石尽数冲刷下来。
  
  旁边的沈明洲听见赵真的话脸色微变,有些探究的看向陈昭。
  
  察觉到沈明洲的视线,陈昭本落在赵真脸上的目光挪开,低垂着头,有些难忍的皱着眉头。
  
  水袋中的水被倒尽,赵真抬眸对沈明洲道:“明洲哥哥,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哥哥去前面再打些水来吧。”
  
  沈明洲看着赵真实在是搞不清楚,她之前明明不愿意叫他哥哥,怎么现在一口一个哥哥叫得这么亲热?
  
  他看了眼水袋,又看了眼少女明媚的脸,她对他露齿一笑,可比她昨日和他比试的时候可人多了,沈明洲顿时有些不自在,最终点点头道:“好。”
  
  同样不解的还有陈昭,她之前不还千方百计让侄子叫“姑姑”吗?怎么现下自己叫哥哥叫的这么热络了?听着她那甜腻腻的“明洲哥哥”,陈昭实在是不痛快,他从来没听过她和谁叫哥哥。
  
  赵真用布将血水擦干净,又对赵云珂道:“云珂,你去看看你的马怎么样了,处理好公子的伤口,我们还要继续上路呢。”
  
  赵云珂性子单纯一些,立马道:“我这就去看看。”说罢起身跑走了。
  
  现在就剩了赵真和陈昭,赵真顿下上药的动作,抬眸看向他,颇有深意的一笑。
  
  陈昭心下一震,敛了脸上的神色一脸肃穆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赵真轻笑一声,打开瓶盖给他撒药,待到药撒好了才慢悠悠道:“虽不知我与公子的故人有多相像,但我确确实实不认识公子,公子若是因为我上次的出言不逊而不平,小女子便在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将他的伤口绑上,又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已有心上人,公子继续这般纠缠实在让人为难,以公子的风姿,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在小女子身上浪费功夫呢?还望公子不要再这般苦苦纠缠了。”说罢还一脸诚恳的看着他。
  
  陈昭看着她,渐渐皱起了眉头,眼前的赵真和他认识的赵真大不一样,她从不会称自己是小女子,也不会这般温和的说话,他心里也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了,莫非她失忆了?那怎么可能呢,她若是失忆了,怎么记得回赵家?她一定是在诓他吧?
  
  陈昭收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你不要以为你装不记得,我便会相信你。”
  
  赵真闻言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公子怎么如此顽固不灵呢?我承认我之前对公子多有得罪,但现下我已有心上人了,不想再与公子纠缠不清了,还请公子不要让我为难。”
  
  陈昭瞧着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嗤笑一声道:“心上人?什么心上人?你心上人都七老八十了吧?”
  
  赵真认识他之前是真有个心上人,陈昭都知道,那人当年是军中一个伙头兵,比赵真大了十岁,不会武但是做饭相当好,赵真最喜欢吃他做的东西,而且那人模样还十分周正,为人谦谦有礼,和军中的大老粗不一样,如此就成了她的心上人,但也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罢了,自从赵真嫁给他,她心上就剩怎么玩弄他了。
  
  两人还未来得及再多说,赵云珂和沈明洲都回来了,赵真小跑着凑到沈明洲身旁,道:“明洲哥哥,我已经替那位公子处理好伤口了,咱们快些启程吧。”那样子还带着几分小鸟依人。
  
  陈昭看着这样的赵真,心底一阵诡异。
  
  沈明洲点点头正要说话,赵云珂凑上来哭丧着脸道:“明洲大哥,长姐,我的马死了……”
  
  几人走到马前,果然马已经没了鼻息,身体都凉了许多,陈昭吹了声口哨,片刻后道:“我的马也不见了。”
  
  赵云珂顿时懊恼起来,都怪他,要不是他执意赛马也不会闹成这样,他对陈昭道:“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要去哪里啊?”
  
  陈昭回道:“我乃京城人士,要去廖县看望我的师父。”
  
  赵真就知道向儒在她府里安插了眼线,要不然陈昭也不会早早到这里演这么一出戏,连她们去廖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赵云珂讶异道:“这么巧啊?我们也要去廖县,给我长姐打造件趁手的兵器去!”
  
  陈昭故作惊讶:“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实不相瞒,我师父乃天工山庄的庄主,因我之故害公子损失了一匹宝马,实在过意不去,若是诸位不嫌弃,不如同我一道前往,到了我师父那里,我请师父出山为小姐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如何?“
  
  此言一出,赵云珂和沈明洲都惊了,天工山庄谁人不知,那可是打造出兵器谱排行第二的兵器“天工明影剑”的山庄,而天工山庄庄主那可是就有钱都请不到的人物,他们这一撞竟装出这样的机缘!
  
  赵真在心底冷笑一声,陈昭这个诱饵抛的够大的,原来名震四方的天工山庄是陈昭手下的江湖势力,怪不得她当年三顾茅庐也入不得其门,原因在这里呢。
  
  赵云珂惊喜道:“真的可以吗?在下早已久仰天工庄主大名!若是能一睹真容,实乃三生有幸啊!”
  
  本来之前觉得不妥的沈明洲也有些心动:“我们贸然前去可会打扰到令师?”
  
  陈昭摇头笑道:“自是不会,我师父向来好客,我与诸位又有如此渊源,师父定会欢迎你们的。”
  
  赵云珂拉拉赵真的衣袖:“长姐!你这次定能寻得趁手的兵器!”
  
  虽然不想如陈昭的意,但是这个诱惑对她也很大,便曲身道:“先多谢公子了。”
  
  陈昭虚扶一把道:“小姐不必客气。”
  
  沈明洲思琢片刻道:“那这样吧,现在我们四个人两匹马,两人共乘一骑,坚持到前面驿站再买两匹马如何?”
  
  陈昭含笑点头:“甚好。”
  
  现下沈明洲最为年长,由沈明洲安排道:“那我与公子一骑,咕咕与云珂一骑吧。”
  
  赵真闻言扥了扥沈明洲的衣袖,为难道:“明洲哥哥,咕咕骑技不精,带不得人,不如明洲哥哥带我,那位公子与云珂一骑吧……”说完眨巴眨巴眼睛,摆明了是有内情的样子。
  
  啊?他带她?虽说两人明面上是兄妹的关系,但毕竟不是亲兄妹,共乘一骑实在是不像话啊……
  
  赵真见他迟疑,忙又凑上去几步,带着点撒娇道:“明洲哥哥……”
  
  看着近在咫尺的俏丫头,沈明洲免不得耳畔一红,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那好吧。”
  
  若不是脸白陈昭的脸此时怕是早就成了锅底了,真是想不到,她竟还有这般娇滴滴的一面,明洲哥哥?亏她叫的出口,陈昭是真的怀疑赵真全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要不然曾傲的不得了的她怎么能做戏做成这般模样?
  
  可陈昭就算是心里再不爽,作为一个外人也干涉不了他们,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真厚颜无耻的坐到沈明洲怀里,沈明洲刻意往后仰身子,她却恬不知耻的靠上去,莫非她口中的心上人就是她侄子不成?
  
  赵真啊赵真,你到底在演哪出戏啊?
  
  四人启程,到了离陈昭稍远一些的地方,赵真对沈明洲正色道:“那人我识得,你昨日未来之前,他闯进后宅与我说话,错把我当成故人缠着我不放,我猜他现下是冲着我来的。”
  
  沈明洲一愣,这才恍然,怪不得赵瑾今日那么怪呢。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我们一会儿借口与他分道扬镳吧,这般同行终究对你不妥。”
  
  赵真摇摇头:“不可,他是丞相府的人,恐怕不是善茬,我们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现今倒是有个法子,但是需要你的帮忙。”
  
  沈明洲未迟疑道:“什么法子?”
  
  “我方才已和他说了,说我有心上人,那么就要麻烦明洲哥哥做我的心上人,他见你我情深意切,便知我不是他要找的人,就不会再纠缠下去了。”
  
  沈明洲听完迟疑了,和她假扮有情人?这怎么妥当呢……
  
  赵真见他迟疑,她握住他抓着缰绳的手,道:“明洲哥哥不愿,可是要看着我被人纠缠不休?”
  
  这……父亲昨日再三嘱咐,要顺从妹妹的话,好好保护她,万不能让她有半分损失,他既已承诺,自是不能懈怠,思琢再三道:“那好吧,若是我有做的不妥的地方,还望妹妹提醒我。”话音落下,却还是不敢靠的太近。
  
  赵真转头对他微笑:“这是自然,我是信任明洲哥哥的人品才出此下策,明洲哥哥不要有负担才是。”
  
  听到她的信任,沈明洲顿时坐直身子,他问心无愧又何必遮遮掩掩,只要他行的端做得正,假扮有情人又何妨,反正他对妹妹也没有歹意。
  
  陈昭在后面看着两人你来我去,又说又笑的,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又或者是赵真失忆了,若是她失忆了,真与旁人生出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