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壹】 平乐镇,就在蒲罗山下。虽说地方偏了些,但因为是商队常走的地儿,所以还算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下山,不过倒也未觉得有甚稀罕。都怪陆飞那厮时常偷跑下山玩,然后回去给我们讲尽了,导致我这第一次,索然无味。 天已暗了,路边卖配饰的小贩都在忙着收摊,我踢飞脚边的石子撒撒闷气,若不是一起生活的兄弟姐妹都一个个下落不明,我也不用被迫下山了,现在还要愁今晚住宿何方。一遍遍在民宅街区里走,琢磨着如何扮成陆飞口中那种娇滴滴惹人怜的女子,他说这样才好找个落脚的地方。 突听见有人讲:“湘儿莫胡闹,好好吃饭,别引得蒲罗山上的女妖来捉了你去。” 闻此我赶忙循声看看那人,是个素衣的男子,长的挺好看,好看的跟上一世见过似的,他正把饭碗推给一女孩。 女孩不理他,他又道:“那山上的女妖,嘴巴有水井那么宽,双目有铜铃那么大,专吃些平日不听话的孩子,你这么顽皮,晚上当真要小心了。” 听他那煞有介事的口气,我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他这么胡说我可不高兴了,飞起一脚,踢歪了他家半敞的门。 见屋内二人惊呆了的样子,我才觉得脚力控制得不妥,一时也愣了几分。 “姑娘,你……有何贵干?”素衣男子将女孩儿掩在身后,蹙眉问。 我赶忙做出一身正气的模样,答他:“听不惯你适才一番胡言,怎能这样吓唬孩子呢,若是吓坏了怎么办。” 许是我的正义打动了他?他突然眉眼一弯,有趣的目光看了我半晌,表示我说的确实在理。 我见他这么好说话,赶忙细下声,故作可怜地问他,能否收留几日,并一再强调自己是一个孤身的弱女子。语毕还不忘按陆飞形容的那种无辜而哀怨的眼神朝他眨了几下眼睛,企图挤出几滴惹人怜悯的泪珠。 他说:“我这空的房间倒是有,只是姑娘的眼睛,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贰】 收留我的这个男子名叫李铭络。他不仅收留了我,他还收留了不少阿猫阿狗什么的,甚至湘儿都是他捡来的。 昨晚上我进他家后院,差点被吓着,猫狗鸡鸭,猪牛兔马,什么动物都有。湘儿说,这些不是他捡回来的就是看着可怜从屠户手下买回来的。感情他这么有爱心。 这让我一下就想到了婆婆。婆婆年纪多大,我们谁都不知道,看起来跟年轻貌美的女子无异,总喜欢穿大袍子,我当初就是被她从瘟疫后的村落里,捡回蒲罗山的。除了我,她还从布袋里救了小曲,从柴夫手下救了陆飞,总之救了很多性命,她带着我们在深山里修炼,对我们很好。这数月来,一起修行的姐妹弟兄们陆续失踪,婆婆也是,原本热闹的黑奎洞冷清得不像话。事后陆飞让我来平乐镇西等他,说有话跟我说,我这等了一天,也没见他的影儿。 大早,我饶有兴致地看李铭络修他家的木门,就是我一脚踢歪的那扇。 湘儿喊:“那个孤身的弱女子,吃饭了。”“弱”字咬的很重。 是说我……吧。 吃饭的时候,李铭络就坐我对面,我越看他越觉得跟上辈子见过似的。他见我只夹了些近身的野菜,寒暄着叫我不要客气,夹了些肉块给我,被我嫌恶地拨到离我最远的桌角。他面色一下子变得不自在。 转而,我隐隐地看到,他的眸子似乎还闪着些极淡的幽光,非蓝非绿的。 他似乎跟外边的那些凡夫俗子有点不一样,可是我一时也想不出是哪不一样。吃了饭躺在榻上,我止不住地想。 突地,有果子砸我身上,我捡起来咬了一口,看着房梁说:“吊死鬼,快下来。” 梁上显出倒垂的人形来,还故作风度地忽闪了一下大翅膀,是陆飞。他坐到我床边,说:“珠珠,你可以呀,还真找对地方了。我本还担心你那猪脑子。”说罢,他扔我一捆鲜嫩的车轱辘菜。 我不屑地剜他一眼,李铭络家门顶角檐上攒了一堆夜蛾的翅,想不发现都难,只有陆飞这种吃夜蛾要剔翅的,才会留这种东西做暗示。他说话总不给我甚情面,我倒也习惯了,他心肠还是很好的,这不,看我吃那些饭菜不合口,还给我带了最爱的车轱辘草。 待我吃好了,陆飞领我从后门出了去,李家挺大,可他倒是熟路。我们一起到了茶楼里,听老头子说书。 那老头子说的是个久远的故事,说是以前有位天神跟小妖相爱,触了天条,然后那天神为保小妖周全,愿斩断情丝,独受十世轮回之苦。 许是我言语没得什么神韵,说出来干瘪了,那老头讲时很是动人,每节都有姑娘拿着小丝绢抹眼角。 我摸摸腰上,没帕子,想学着装装样子都不成,便把全副的心思都放在桌上的吃食上,只可惜方才吃多了,此时没咽几口就吃不下了,都怪陆飞带那么多车轱辘草给我。 我恨恨地看他,却见他像是在蹙眉想事,少见的正经模样。 【叁】 陆飞有事瞒我,虽说这么多年来他这厮脑子里装的东西一向最多,可他脑袋就那么大点,想来是装的太满,溢出来了。 我学邻桌小姐的样子,抓起桌布一角半掩侧过的面颊,柔声问他,可是有发生什么事情? 他嫌恶地瞥我一眼,起身就走,我赶忙跟上去。路过街边小铺的时候,他给我买了一方鹅黄的帕子,上面有花有草,可好看了。 “扯桌布的样子难看死了。”他说了这么一句,再不吭声,领着我一个劲地走。 我们上了蒲罗山,停在后山的老林子里,当我绕过一块石壁,看到地上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时,一下子心口堵得死死的。 正文 第二章 是小曲。被人拿走了内丹太久,化回了原形,僵硬地瘫在那。 陆飞说他也是午时才发现的。我们俩低着头谁也没再说话,把小曲埋在了她最喜欢的兔子窝旁边。 我刚到蒲罗山的时候,很多精怪都看不起我,因为他们都吃荤,只有我吃素,是小曲拿她的大尾巴卷起常带头惹事的黄鼠狼,甩飞出去,血溅石崖子,后来我的状况才好些。可她如今,竟…… 我真怕,怕那些消失的精怪们都是这个下场,一起修炼了那么久,总是有感情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直闷闷不乐。李铭络经过上次的尴尬,不敢再给我夹菜,他问:“白姑娘,饭菜不合胃口吗?不知你喜欢吃什么?” “车轱辘菜,灰菜,猪芽菜。”我扒了口饭,没抬头。 倒是湘儿突然笑起来,十来岁正是欢快的时候,她笑我:“你是猪吗?” “这你也知道。”我又扒了口饭。 突然,有碗碎的声音,抬头见李铭络伏在桌上,后背起伏。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湘儿那小丫头倒是没见惊慌,取了绳子,把李铭络捆了个结实。我刚要问这是为何,却见李铭络忽地甩起头,额角满是汗珠,双目幽绿幽绿的,口中还生了獠牙。 “快点,湘儿,快。”李铭络死咬着牙关,说出这么几个字,似乎下一秒他便会变作另一个人。 湘儿手脚麻利,将他捆在木桩上,用绢布塞住了他的嘴巴。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横生的变故。 直到湘儿拖着我的手跑出这屋,停到老远的地儿,我才还了神。 我看得出她的故作坚强,泪水不断打转,却怎么也没落下来。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白姐姐,吓到你了。” 我突然觉得,她很懂事,不是平日所见那样顽皮。 她说,李铭络本来只是身子虚,今年开春却染上怪病,时不时地大发兽性,有时重些,有时轻些,病情反复。 她说,她曾看到李铭络绿着眼睛伏地上,活活咬死一只母鸡,那是他第一次发病。她吓得双腿直颤,躲起来哭了一天。而那后,无论是作法或是吃药,他都没曾见好。 我不忍心让她继续说下去,抱她在怀里,想象着此刻的李铭络,喉头低沉的嘶吼,奋力地挣脱,于那样温和的他,当真是煎熬。 我问她:“他现今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不离开?” “湘儿的命是他救的,不仅如此,他还给了我一个家,对我极尽的好。如今叔叔有事,我想,定是上天给我报恩的机会。”她吸吸小鼻子,摸着泪花,朝我咧嘴,露出好多牙。 【肆】 我正在给李铭络把脉。他的脉象很有力,隐隐地还有精气乱窜,完全看不出体弱的症状,更看不出有什么怪异病症。迎着他跟湘儿寄了深望的目光,我还真不好意思说我啥也没看出来。 其实,自我目睹了李铭络的怪病,他们爷俩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尽快离开,免得哪天被误伤。可陆飞之所以要我住进来,定有他的计划,我也隐隐觉得此后有所牵扯,不愿离去,于是信口开河,说自己深谙医道,颇有造诣。某次李铭络又发作的时候,我便输了内力,助他安定,这俩人还真就信我了,奉若神医一般。 “有……妖气。”我开口说了看法,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是了,怪不得一见他就觉得那么熟悉,因为他跟我一样,萦绕着妖气,可是很明显,他并非妖类,甚至他的妖味儿都比我贵气的多。 我这脑袋,一想事就特不够用,思绪都跟打了结的麻绳似的,疙疙瘩瘩死缠着。随便诹了几句要斟酌对策以对症下药,就走出屋去,留湘儿陪着李铭络。 在院子里绕了一个圈,脑子仍不灵光,听有声音说:“猪脑子不够用也正常,快别想了。” 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这么煞风景、嘴上不积德的,也就陆飞了。回身,见他学着书生的样子,儒雅地往大树下那么一站,还真有点眉目如画风姿潇洒的样儿。我定睛看了会。 他走过来,在我手里塞了一颗珠子,仍是一副不正经。很通透的翠色。我还有些印象,这珠子是东海龙王的回礼,说是为谢他父母因救东海大公主而搭了性命,以前在蒲罗山的时候,他总是对此缄默,不受伤的样子,但我们都知道,这事这物对他定是很重要的,他只是不将心里的痛说出来。 记得那阵子,他脸上总是强颜欢笑,婆婆就带着我们几个小妖出去满山的捉些夜蛾、甲虫哄他开心。婆婆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关心,才使得我们在那样荒芜的山里呆上数百年也甘心,从不企图下山找乐子。当然,陆飞是个例外。 “快收起来啊。”陆飞揉乱我的发髻。见我一脸疑惑,他又加大力揉了我的发髻,“就是让你保管几日,等我回来就会要回来的,你别妄想我会送给你。” 我已记不得这珠子的名字,依稀记得是佛祖座下开过光的法器,传说它可以灼伤那些,有血腥邪念的恶徒。当然,这传奇色彩有点浓重,但毕竟是好东西,能摸两天也是好的,我美滋滋地将它塞进荷包里。 【伍】 吃过晚饭,回房,我隔着荷包又抚上那珠子,陆飞真勇敢,放我这也不怕我给他弄丢了。 突然,门被推开,湘儿跑进来,伏在我大腿上不住抽噎。我轻顺她的背,听她含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是李铭络,他的怪病又发作了,而且这次还格外严重。我心头一片焦躁,柔声安慰着湘儿。到底还是孩子,哭着哭着,就累得睡去了。 将她抱上床榻安置好,我披着单衣,走去李铭络的屋子。点破窗纸,可见他正伏在地上,身子软得很,仿若无骨,不断缱绻绕缠,眸子是幽亮的绿,嘴巴一直半开,舌头不住地吐出来。 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此番发作确实严重,症状不同于以往,而且妖气也盛了许多。 正文 第三章 “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他,吃了小曲的内丹。”陆飞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口气里有隐隐的叹。 内丹被服用,会入血脉,再被完全吸收之前,食者会时不时表现出内丹原有者的特征。这就是李铭络怪病的根源?此时他的动作,确实像极了小曲蜕皮的样子。那他之前种种不同的病状呢?到底是服了多少内丹。 “在发现小曲之前,我还悄悄埋了紫狐灵獐他们,全是一洞长大的姐妹弟兄,同样的死法,内丹离体。”陆飞说出这话,惊得我肝颤。 洞里的同门不会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吧? 是谁,竟对蒲罗山黑奎洞的精怪们大下杀手,李铭络么?求内丹者,无非就是为了增长功力,曾有神仙偷用此法,最后却沦为妖道。李铭络一介凡夫俗子,凭什么能得到这些内丹;他一个肉体凡胎,怎么禁得住内丹入体长久的灼烧。 我的脑袋一想问题就跟煮糨糊似的,混混沌沌,急煞了自己。 陆飞伸手,嫌弃地抹开我紧皱的眉,似看穿我的心思,道:“他有仙骨的,吃再多内丹也不会有事。” 我刚被展开的眉,倏地又蹙起来。 “我会离开几日,你照顾好他,等我回来。”他突然转开话题,告起别来,“没事再去茶楼听听那老头子说书,你的脑子,啧啧,实在是太钝了。” 我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刚抬手欲施暴,却见他已展开翅膀飞出去好远,边飞边道:“镇西坡上有许多车轱辘草,很是鲜嫩。” 【陆】 镇西坡上的草,确实很不错啊,陆飞藏了这宝地不告诉我,他又不吃草。我漫着心思,实实咬了满口,开心地嚼起来。 推开窗,看看明月,就着美食,我想吟句诗,谁料憋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恼地甩上窗,回榻上休息。我在想,如果李铭络就是那个说书老头口中的天神,那那个小妖会是谁? 是我吗,所以我们这世相遇?可他投胎,我凭什么失忆啊。那……陆飞是那小妖?不对不对,性别不对…… 脑袋胡想的一多,就容易罢工,我感觉意识渐渐飘忽,好像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 婆婆第一次带我进黑奎洞的时候,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看我,我怯怯地收了收前蹄。那时陆飞正吊在石壁上,已经可以化成人形,是那种五官俊秀的少年模样,我看了两眼愣是红了脸。他看到我,笑得直直摔下来,连不上气地说:“……野猪就算了,竟然……还是头家猪。” 本来大家都是忍着笑的,他一说这话,所有人都笑出声了。婆婆赶忙喝了一句,可众人还是喜不自胜。我哇一声哭出来,声音大到怔住了所有人。 晚上,我委屈地藏在树杈上,扯下一片叶子,掐碎,又扯一片。 “嘿,小白猪,你一猪爬这么高做什么呀?” 我闻声赶忙抬头,正对上陆飞一张俊脸。不知他什么时候倒挂在我头上的。 “嘿,小白猪,你的嗓门可真大,我耳朵现在还疼呢。”他又说。 我没理他,继续拿小蹄子掐树叶。又听他说:“一直没吃东西,饿了吧。”说着递给我一束嫩草,是车轱辘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反正山下的小白猪都挺喜欢吃的。给,快拿着呀。” 他硬塞到我手里,一副没什么的表情。那是我在蒲罗山吃的第一顿餐,从那以后,我叫白珠珠,喜欢吃车轱辘草。 他望着我吃草,突然表情变得诡异,而后脑袋直直从脖颈上掉下来,磕磕碰碰地透过树丫坠到地上,又咕噜咕噜地滚出去好远。那颗脑袋停下后,我看到流着血泪的眼睛,嘴角却还诡异地扬着! 怎么会这样。 啊—— 我惊叫着坐起身,才发现一切只是梦境。拍拍胸口,抚下受惊的自己,不知怎么会突然梦到四百年前的事,还梦到他身首异处。莫不是甚凶兆? 呸呸呸。他那鬼机灵,我出事十次他都不会有事的。 此时,我蓦地觉察身后有风!一回头,看到一人正出掌直攻我命门,屋内昏暗,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得出是女子的纤纤腰身,此时她的掌风离我那样近,避之不及。 而在她刚触到我那刻,却倏地被弹开! 一时间,金光大盛。 看她破窗而去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拿出荷包里的珠子,一番打量。开过光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陆飞突然地要我代为保管他从不离身的珠子,那是不是说他预料到了我会有危险?他还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他叫我下山,暗示我住进李家,然后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一切,是不是,他都算到了。 我转着眼珠,联想许多,可这脑袋不争气,一想问题就头疼,还是不用它了,天色还早,索性再睡一会吧。 【柒】 再一睁眼睛,日已上三竿,这几天李铭络发病的症状越来越轻,想来这内丹是吸收的差不多了,当过神仙,吸收水平就是高。 门被推开,湘儿进了来。 “来叫我吃饭?”我伸手去刮她的小脸。 “不是啊,珠珠姐,刚门口晕倒了一个穿黑衣的哥哥,他说找你。”她扯着我的手往屋外走。我真纳闷她是不是搞错了,无亲无故的谁会找我。 湘儿带我去了另一个原本空置的房间,陆飞正虚弱地躺在那,面色凄白。湘儿说怕我饿,去热些饭菜,我刚将她送出去,泪就止不住地开始流。 “嘿,珠珠,你哭什么呀,看,我还给你带了车轱辘草。”他展开掏出的帕子,一束草还带着露珠。 “你就出去一趟,怎么就这样了。”都这样了还不赶紧回去,去摘什么草。我剜他一眼,扶他坐起来,将荷包里的珠子还他,“喏,幸亏你活着回来了,不然我就私吞了。”希望这好东西对他的伤势会有几分帮助, 他接过珠子收起来,缓了会,又掏出来塞给我,非要我再拿一日。他的脑子怎么那么复杂,我完全跟不上。看他面色凄白,我的泪坠得更凶了。 正文 第四章 “就路上被散妖粉反噬了下,调息几日就没事了,你甭担心呀。”他说完,替我擦去泪水,拉过我的肩,凑在我耳朵上耳语起来。 本来我是在反应他的话,可当温热的气息洒在耳朵上,我就只记得脸红了。 他耳语过后,递给我一方小盒子,还一再叮嘱我千万别打开,末了,他问我:“珠珠,我说的都记住了吗?可全靠你了。” “呃……你再说一遍。” 【捌】 从陆飞房里出来,我就去了李铭络那。 他客气地迎我进屋,倒了茶水给我。看起来,他这怪病真是把他越弄越精神了,双眸精光四射的。 我又给他把起脉,做出一副惆怅的样子,“你这病,……内有玄机呀。” 他真诚地看我,“白姑娘,但说无妨。” “公子恐怕是要变成妖类了。你这脉息全然不似个人啊。”我一叹,抿了口茶水。 他撇开头看向别处,目光愤愤,像受了极大的侮辱。 我赶忙说:“其实妖可以长久的活着,随时做想做的事,没什么不好。妖也并不都是坏的,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善事。” “人都是有命数的,生时做生时事,死后也内心充盈,尝遍生老病死才算一个轮回,我从不觉得长生不老是件乐事。”他再次转向我,目光深邃,“实不相瞒,我这乐善好施的性子是跟着家父的言传身教学来的,可我最敬佩的人却命丧妖精之手,自那时起,我便起誓,誓不与妖邪为伍,绝不。” 我不知该怎么接过话茬,只得僵着。他起身,踱了几步,复又问我:“姑娘当真确定我将与妖精无异?” 我颔首。 只见他大力扯下脖颈上的金坠子就往下吞,我扑过去欲救他,他却坚持要交代我件事。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让我照顾好湘儿,直到他声音都失了往常的样子,我才发现他只是在拖时间,一心求死。 他对于妖竟是恨之入骨,不知那个当初与他相恋的小妖对此作何感想? 我悲戚地轻颤着肩膀,去找湘儿,告诉她这不幸的消息。 【玖】 我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有人闪进屋子里。 那人走到床头,半跪在那里嘤嘤地哭,从那细细的身形看得出,正是曾在夜里偷袭我的那人。 她说:“我精心谋划了六百年,以为把你也变作精怪,长生不死,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她说:“我等了你十世,才有了下手的天机,你就这么舍我而去,知不知你再醒来就回了天庭,我们再也不会遇见。” “那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有些失控,右手凌空举起,生生碾碎了手中握着的一颗内丹。 就在此时!死瘫在地上的李铭络突然扬起手臂,将手中小木盒里的粉末扬洒在那女子的身上。她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轻飘的齑粉。 此时我正蹲在窗口,看着这场好戏,陆飞刚刚说的还真都中了,他从东海老龙头那讨的这粉效果也好。陆飞说妖怪撒上这粉,会魂魄离体,只得下世投胎。那这事儿就算结了。 此时那女子正痛苦地扭曲,脚下挪了一步。 那张脸!那么熟悉! 是婆婆,调教照顾我四百年的那个人!从六百年前开始,她收养我们,教我们修炼,就只是为了取我们内丹给她爱的男人?她辛苦地伪着声音、着装,甚至神色,寂寞地演了六百年的戏,最后却是这般荒唐的结局。 我看到她的身体已归于虚无,甚至感受得到,她的魂魄正不甘地嘶吼着在房间里冲撞,我心里凄凄地疼。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洞中同门都遭了毒手之后,婆婆方才捏碎的那颗是谁的?如果我还没事,那颗内丹会是谁的! 我强迫自己不去乱想,可那个可怕的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飘,我转身就往陆飞那跑,陆飞,陆飞,你千万没事才好。 明明没几步路,却好像永远跑不完一样。我想起,我刚入洞的时候曾在婆婆的手卷上见过李铭络那张熟悉的脸,只是那时他是披着盔甲的装扮。怪不得跟上辈子见过一般。 陆飞是不是算准了那人是婆婆,料着婆婆知道他有珠子会先从我下手,所以他说让我代管?那我刚才还给他,他干嘛又塞还我,他那么虚弱怎么还忧虑别人死活。 终于到了他房门前,我直接扑了进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的陆飞已经现了原形,大字型趴在那,气息微弱,不省人事。我很不能甩自己几个大嘴巴,还真是他的内丹,我这乌鸦嘴。 泪水哗地一下涌出来,模糊的眼前,似看到了流转的光影。 我又看到,陆飞扔我一本小人书,那时我正委屈地咬着唇挤在墙角,他说:“有甚好哭的,谁让你这么笨。”本来听他又说我笨,想甩他一副恨恨的表情,却见他翻着那小书,开始柔柔地给我讲如何才能快捷省事的修炼心法。 他总是这样,嘴上不给人留情面,可做的,却都是温暖人心的事。从我还只是一只小猪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身边,帮过我很多。这一路过来,我知道,我已不可以没有他。 而他,却就这样走了。 他明知拿着那珠子他就不会有事啊!好端端逞什么英雄。我细看着他的眉眼,频频抹着泪水,怕就此再也看不清。 【拾】 我片刻也不愿再呆在这个地方。婆婆在这儿没了,一帮朋友的内丹葬在这儿,陆飞在这儿弄得只剩半口气儿。我现在就想带他回蒲罗山去,占个山头,种点车轱辘草,没事也捡些小动物回来教。 李铭络听我要走,在确定自己不会成妖后,一番道谢。他再服一两颗内丹差不多也就成妖了,好在积累的道行不足,他的仙骨吸收上几年,应该也就没妖气了。 从李家大门走出去,我还当真有些不舍,走得远了,还回头瞥了一眼。正瞧见湘儿跑过来,我朝她笑:“别送了。” 正文 第五章 她那眼神似乎是嫌我自作多情了,扯过我的手,塞了东西给我。 内丹?我一看愣了。 她说:“对不起。陆飞内丹离体时间才不到两个时辰,有了内丹应该还能缓过来。” “你……不是湘儿……你……”我一激动,有点结巴,她不是把陆飞的内丹捏个粉碎吗,现在给我的是谁的? “将我的赔他了,反正留着日后也用不上了。”她看我一眼,轻轻抱住我,淡笑着柔声说,“别把嘴巴张那么大,没女孩家家的样子,不就我没去投胎吗,看把你惊得。说不准,过两年我及笄了,他还会爱上我呢。” 人家都斩断情丝了,你还这么多幻想。这话我没说出口,笑笑,就走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再见。她不肯投胎,硬是挤到湘儿的身体里,就为了再见他?她明知道自己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婆婆明明这样傻,怎么还笑的那么真。 【末】 “嘿,珠珠,以后你跟我姓怎么样?” “别在我耳边大声说话,震得疼。” “要不是内丹归体百日内不能成人形,我至于站你肩头装鹦鹉吗。”陆飞剜身侧的女子一眼,“不过,话说回来,这颗内丹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儿呀,内力好深厚,我都感觉驾驭不了它。” “你本事退步了吧。”女子心虚地转着眼珠,食了一口车轱辘草,又道,“我不会跟你姓陆的。你小时候看平乐镇首富姓陆就跟人家学,我不会跟你一样没出息,我很正义的。” …… 平乐镇西一角,一女子举着锄头垦出小块地,种上了些杂草。以前她总觉得平乐镇平乐镇,这名难听的很,其实,活在世上,平安喜乐已是最好。 六界之 家有小翠 【壹】 那个叫松纶的,带了许多酒来,说是王母蟠桃会上才能得见的极品仙露,与先生两个人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一杯一杯地喝起来。 我被无视地仍在一边,过了半晌。这才想起,三百六十五年前的这时也见过这家伙。上次就是他把先生灌得烂醉,先生叫了我一声翡翠便睡死过去,与他一道瘫在院子里,酒气冲天,就像两坨烂泥。第二日,他腾云驾雾地走了,却留先生连吐了三天。他这厮还有脸再来,我本还觉得他那眉眼有几分俊美,现在看起来倒是獐头鼠目的。 与先生生活这么久,除了三百多年前那次,当真没见他沾过半滴酒水,不知先生跟这人什么渊源,见了他就只顾闷头喝。我趴回我的土坑,观望他们。 我本躺得自在,谁知那个叫松纶的,竟然吃了几碗酒之后把我从土坑里拎起来,迷离地盯了半晌,开口:“丫头,去,给我们炒两个菜下酒。” 先生都没让我下过厨。我撇撇嘴,坚贞不屈的模样。 他见我不理,一副酝酿坏主意的神情。我听那个叫松纶的开口跟先生说,要讨了我去,要带我上天上过日子。 我心想,不管你是看上我的瓜子脸还是柳叶眉,我都不会跟你走的,跟了先生这么久,是有感情的,他怎么舍得晕高的我离他而去天宫。 却听先生回了一个好,毫无半点挽留不舍之意,复又举杯喝起来。果真美酒一进肚,意识就不清了。 毕竟是做仆从的,要有点敬业的样子,我愤愤从土坑里爬出来,抖抖身上的泥,按先生的意思执行“新主人”的吩咐,撅着屁股在后院的小菜地挑白菜,不知扭哪一颗才好。 谁知那个叫松纶的冤家还不依不饶,挑刺地指指点点,嫌我挑菜的姿势不好看,又嫌我挑出的白菜不好看。 我真想把他当白菜炒了!可耐着做仆从的职业操守好不容易忍住了,将外面菜叶撕去,里面的随便洗一洗,扯碎放到盘子里,盘子边撒了一坨从山外王大伯家讨的大酱。 松纶这厮见端上来的“菜肴”略显简陋,面部抽筋地抬不起头。 “蘸着吃吧。”我淡淡说完转身。 我将原本栖身的土坑又挖深了些,整个人藏进去,恨恨想,先生你把我送了人以后可别想我!就让晕高的我在云彩里晕死吧! 而心底,不舍之外,却又有点莫明的小欢喜。 【贰】 我就这么跟月白袍子的男子回了天宫,跟他的小童一样,称他松纶上仙。他整日司其职,并未放甚精力在我身上,据说是在准备什么众神评议大会,原本还打算誓死不从的我,并没什么展示高尚气节的机会,只得安慰自己说,他这是欲擒故纵。 我在他那后院刨了一个坑,我这人小家子气,总觉得睡土里才有归属之感。只是睡在天上的云泥里,觉得不那么自在,于是在他院中刨坑无数,寄望于方位不同能让我睡得安生。他见我把他的院子弄得像是拔了巨型萝卜后的菜地,一片坑洼,大声斥了句:“小翠,别太胡闹!” 终于有我表现气节的时候了,我一脸正义地告诉他,“小翠不是人人都能叫的,上仙请叫我翡翠。” 在我拒绝他套近乎后,他长叹一声,拂袖处理正事去了。 他担的是个肥差,记录那些大小神仙们获得的荣奖或是犯下的错事,累得多了,便由他盖印上报,在仙界评议会那天该封赏的封赏,该惩处的惩处。所以许多人都很讨好松纶仙君,欲行个方便。听说,这官儿的上届,正是我家先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儿,这样方便做手脚的官儿竟然沦落到贬为谪仙,下界面壁。 这日,有雨神来送礼,拉松纶进珠帘内室,求他可否别把他前日龙宫酒后失仪,毁人宫殿的事登记在册。送来的几颗赤色珍珠都有鸡蛋那么大,显然是珍品。仙君客套地笑说,好办好办。 那雨神一出门,松纶仙君便遣小童将大珍珠送去内务司,眉眼深深的模样,也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一日,趁着仙君出门,我找到记录雨神的那本记录册子,随便翻开看看,这仙家还真是个频频犯错的主儿,杖责侍童、贪杯误时这种普遍发生的事儿,竟也被登记在册,松纶仙君对这些问题明明一向松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偏偏给这个雨神记录得这么全,而且那次龙宫闹事也在册,还用了不少笔墨,松纶这厮竟收了礼不给办事儿。 正文 第六章 我食指沾点桌上的茶水,将册子又翻了一页,却忽地被人夺走。 抬头一看,不知松纶仙君何时到的身侧,脸拉得老长,跟御马监的天马似的,弼马温要是过来了,说不定会把他领走。 我跟他对视一会,他那墨绿墨绿的眸子忽明忽暗,终究在我毫不畏惧的直视下败下阵来,拂袖转身,冷冷地开口:“我要了你来,不过将计就计,为让泫溪安心。你别太放肆,把自己当做甚特别的人。” 我怎么放肆了?因为我挖了你的院子,看了你的记录薄,还是总出门跟月老、太上老君对饮?我一向觉得自己乖巧老实,让他这么一说顿时面上难看。 在他准备甩袖子出门之前,我领先一步,冷哼一声摔帘而去。 以前跟先生一起生活的时候,先生总是温和的,即使有时气急了,也不过说句拿我去炒鸡蛋而已。记得有次,我非要去山里采蘑菇,不巧错将毒舌的尾巴揪了起来,先生本在旁提篮子,见我被咬伤,臂上青紫,急得撕破衣服扎起伤口,而后横抱起我就跑,那样爱洁净的他,却愿意撕坏衣衫,不顾袍角沾染的木屑污泥。出了山脊有几家赤脚医生,对这种司空见惯的蛇毒手到擒来。敷了药我却坐在陌上大笑不止,先生的着装竟然跟别的农家大汉差别那么大,想他一贯白袍飘飘扛着小锄头的样子真是滑稽。先生还没歇过来,抹着额角大片的汗水瞪我,恶狠狠说我不知好歹,晚上要拿我炒鸡蛋。 先生从不说甚让人颜面扫地、内心受侮的话,我哪里受得了松纶这气。说我放肆,说我自以为特别,那我便放肆给你看看,我去他的小后院,把云泥之下他珍藏的仙露挖出两大坛,提起就走,只留俩大深坑。 【叁】 “小翠——小翠——” 我被叫喧声从梦里唤醒,惺忪地抬头看一眼太阳,这火球都爬那么高了。 松纶看着千疮百孔的院子,愠怒地吼我。 我没理他,往坑里又挤了挤。最后,他一个人也闹得无趣,在他一声叹气里,结束这场对峙。 以前,我也每天这个时候起来,先生给我留了饭后,便像模像样地扛着锄头要出门,叮嘱我要将屋子收拾干净。他一年四季都是雪白的袍子,喝茶时,或者弹完琴,就摇摇那把空白的折扇,耕地的锄头被他擦得锃亮,纤尘不染。本来,我也未觉得他这样子有何不妥,直到有次出了这山脊,看到别的庄的农家大汉都粗布麻衣,黄脸沧桑,这才觉得他这装扮滑稽。 到底是做过神仙,被贬深山静思都这么潇洒,那时的我总是想着他那双吸人的桃花眼,抿着嘴角从后院的小菜地扭下两颗大白菜,洗净了送去后厨,忙完捞起一旁的大剪刀,咔咔两声剪去大段青丝,洗后装放在菜篮里,感叹这玩意儿长得真快,一茬接一茬。 悠闲的日子过得真是快。 直到那日半夜里,先生把我从后院的土坑里挖出来,说今儿是我生辰,该庆祝庆祝。 我那才想起,三百六十五年前这个时候才有的我。那时也是这么个明月当空的好夜,先生醉得厉害,看着我从泥中显出人形,对着我浓绿色的眸子怔了好久,叫我:“翠……翡翠。” 我翡翠便这么出现在先生身边,端个茶送个水再扫个院子。一眨眼都三百多年了,先生还是头次给我过生辰,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和着他老人家做惯了神仙,被贬后还过的天历,我若是想等下次生辰还真是要耗住了。 先生坐在对面反复地擦他那把琴,真怕他一不留神把那细弦悉数弄断后会疼得肝颤,还不忘督促我趁空当再温习下前日学的惊鸿舞,我拿着大剪刀,咔咔绞断些头发,自从能化作人形,这东西是越长越快了。 说是为我庆生,还不知是谁得了自在。先生在堂上拨弄着曲儿,我身着深绿对襟的短褂,纱缦层叠的浅翠罗裙,捏着兰花指,踏着莲花步,舒展着臂,轻扭着腰,赤足跳那支好不容易学会的惊鸿舞。不都说琴瑟和鸣,先生干嘛不教我那个瑟,非让我这么折腾扭巴,也不怕我扭了腰,日后落下什么腰疼的病根。 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声。我侧望,是个月白袍子的男子,还没进屋,停在庭院里不再挪步。他微眯着眼望我,目光清远,似在眺望哪个山头,又似坠进前世的梦境里。 先生已经起身迎了出去,双手一揖,称声松纶兄。 那人回礼,道声泫溪兄。 再后来,我竟会被这个叫松纶的拐带到天宫,还真是莫名其妙。 【肆】 我提着酒水去月老那,见他酒醉还没清醒,心底暗生些瞧不起的情愫,这老头昨喝那么点,竟睡到现在,不知耽误多少凡下痴男怨女的好事儿。我转身出门去太上老君那,心里有几分不甘,这老头儿酒品一点都不好,三杯下肚就开始絮叨,洋洋得意地介绍他的各类丹药,重点是我听不懂,也没甚兴趣。 可除了这俩老头,我来这儿几日也未认识什么别的人物,也就这样上了年纪什么都经历过的人,才不会瞧不上我这小妖精。转念间,我已拎着酒水进了老君的府邸。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好上这口儿,以前明明滴酒不沾的。 老君见我提着美酒来,嘴乐得合不上,面上因笑得太开堆满了褶子,哪个手巧的蜘蛛精见了这般沟壑纵横,估计都不敢说自己是织网能手了罢。 各尽一杯水酒,我开始委屈地抱怨起来,把那松纶讲的一无是处,老君趁这空当偷吃了几杯,慰藉于我,“哎,丫头,你也不能怪他,你是不知道早些年翡翠仙子那档子事,也就我这好管闲事的老头子才去深究其中内幕。”他又酌了一杯,“以前就翡翠愿跟我对饮,那丫头酒量好得惊人,也跟你一样,是这般一汪碧湖似的眸子。” 我又给老君斟满,盘算着坐听个故事,谁料他几分酒进肚,又开始炫耀似的讲他那些丹药,什么稀奇效用都有。 正文 第七章 有美肌润肤的,有促生毛发的,有让人双目增大的,有让人遗情忘爱的,甚至还有让仙家服后七日突然魂飞魄散的。什么想得到想不到的,这老头都喜欢研究,料是平日太安逸悠闲了。 其中有一种丹药名字最为奇怪, 叫“问啥答啥丹”,据说服下了这种丹药的人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会陷入迷梦,无论问他什么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眼见老君醉得厉害,只知道讲自己的研究成果,我无奈长叹。临走从他丹炉房里抓了几把,带走不少丹药,全当他回馈我赠酒之美了。 胸中已有计划,我回了松纶仙君府上,可怜兮兮地表示自己深知犯下错事,并约他赏月对饮,以表歉意。说罢拉起他,就驾云往天边的蒲罗山去,袖中藏着自备的酒水小菜。 “这太阳才刚升起来,哪里有明月赏。”他抱怨着,口气却已软了下来。 “那……赏日。”我暗暗佩服自己应变的功夫。 “你是想弄瞎本仙这双秋眸啊!”松纶仙君浅笑着一声惊呼,用手指砸我头。那是他第一次与我这样亲近。 到了山顶我给他斟酒,先大度地认了个错。他这人不记仇,从方才便一直温和得很,自罚三杯,说先前对我太凶实乃无心,只因一时有所郁结。 我东扯西扯打着哈哈,等着老君丹药生效。 不出片刻,他果真瘫在那儿,浅睡起来,这“问啥答啥丹”还真是不错。我得意地打探他与先生、雨神有甚过节,见他开始张口,我翘着二郎腿抖个不停,捏起小碟花生米。 却见他闭眼讲话的同时,青丝疯长。我心虚地捏了把汗,想是往酒里掺药时,不慎把促生毛发的药丸也混进去了。 我只得变出一把剪刀,边听故事,边为他剪去过长的发,还真是劳碌命。 【伍】 早在多年前,松纶还只是一块大理寺佛堂内的绿松石。 他旁边是一块翡翠,两者一龙纹一凤绘,静卧在绫锦盘上,看寺内一届届方丈由少变老,悠悠度过无数春秋。 本就是珍石灵玉,又经佛理数百年渡化,佑人无数,他二人终是升了仙,那个女子便是翡翠仙子了。刚刚得道,他们只是小仙,地位卑微得很。 翡翠仙子的性格直爽,跟老君成了酒肉朋友。她看不惯雨神总是抽打侍童,总跟老君抱怨自己无力改变,还玩笑道,要老君炼些能让上仙吃了肯认罪或者魂飞的丹药。其实雨神的作为大家多少有所耳闻的,只是念在他是皇亲,又是上仙之首,都忌惮着不敢说,老君对翡翠是打心眼里疼惜的。 一日,翡翠的小姐妹不知怎么得罪了雨神,被检举违犯天规,要抽去仙骨。翡翠非要救她,当着王母的面揭了雨神平日所行,可终究人微言轻,王母没信她的,还小惩了她,她也因此同雨神结下梁子。那次,若不是先生为她说话,她怕是再难在天上呆得下去。 即便如此,翡翠的性格也并未收敛,见雨神重手责打侍童还总挺身而出。渐渐无人再愿与她结交,毕竟谁都不想同雨神为敌,松纶也不得不暂时摒弃多年的情谊,淡出她的视线,毕竟他只是一个轻微的小角色,谁都开罪不起。 那阵子只有先生和老君伴着她,三人一人吃酒,听她大谈对雨神的不满,翡翠以一曲惊鸿舞让先生内心大动,一来二去感情更愈发浓郁,彼此的眼神他们都明白,只是没人道破。 佛理大会那天,先生和老君作为上仙代表去了南海,再回来时,再也找不到那个直爽的丫头。松纶红着眼眶,说她又拦雨神杖责小童,被举无视天罡伦常,雨神就事报复,新仇旧恨一起落实她一项又一项罪证,最后天后下旨脱去她仙格,受魂飞之苦。 松纶将尽全力保住的一缕芳魂塞到先生怀里,说请先生保管,他要去替她讨回公道,激愤的样子是谁都不曾见过的。 可是,他被先生打晕了。先生替他去了,为了心爱的女子。那日,他与雨神疯狂地斗法,毁了许多宫殿,谁都拦不住。最后被强制停下,是因为天帝的小儿子凑热闹时被火雷劈中,一下没了半条命。 雨神被贬三级,先生没了仙籍,下界面壁。成了最后的结局。 那夜,先生和松纶都收到了翡翠的托梦。她求他们都好好活着,双眸盈满碎光。据说只有执念强大到极其惊人的地步,淡寡的浮魂才可以入梦,他们当然都不忍拒绝。 两个人对此事默契地绝口不提,每逢翡翠忌日,便碰上一面,醉他一回。其实他们都没有忘记所谓报仇,其实这些年松纶那么努力表现自己,付出一切,慢慢爬上重仙的位置,就是为了除掉雨神却还可以像翡翠希望的那样好好地活,只是即使他细微如斯,都搜集不足将雨神置之死地的证据。先生怕他会因心急,而做出他当年那样冲动的事,才会把与翡翠有几分相似的我推到松纶身边,让他时常想起应过的诺言,不会总将报仇执着在心里。 【陆】 这日晴朗得很,我学着小童在门口扫起地来,细碎的云雾微微扬起。 远远看见雨神来势汹汹,自我知道了他的丑事,看他格外不顺眼,待他走近,半背着身用力扫地,一阵细碎的浓云呛得他咳得脸红,我见此摆出一副无辜无知的神情。 他摔着袖子进了大殿。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跟松纶上仙对坐着,空气里满是紧张的气息。似是质问为何松纶检举他行贿之责,将罪证统统送去内务司。 我看松纶此时的样子,一下子思绪又回到了最初相见的时候,也是这样凝重的表情。 那日的他,剑眉蹙着,提着两大坛酒,月白的袍子被夜风卷起,发带映着灯火飘摇。什么都不说,一口一杯地喝,神色里满是落寞。那双墨绿的眸子像片暗藏汹涌的湖。 我就蹲在菜地边一直一直地看他跟先生对饮,直到先生醉倒时发现了我,唤我一声翡翠。其实,我不过是陇上一株再不起眼不过的韭菜,只是那日先生醉酒,不慎将一股灵气从罩中放出,恰巧注入我的身体,加之我沾过他的精血,就那么有意无意地成了人形。因为本没什么修为,我一直还保持着天性,住在土里,爱淋雨水。今日想来,那股灵力便是先生藏了多年的翡翠的那缕魂吧,因而我跟她总处处相似。 正文 第八章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突然就笑了,他一定不知道,我初来时处处与他作对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从三百多年前开始,每天都会有思念将他与我缠绕在一起,每日都会盼着与先生饮酒的那人今日再来。 我知道,松纶一定一直追悔当年在翡翠仙子失势时选择闪躲,没有去扶持。他一定将她不幸的过往归咎于自己。 看他此时决然的神态,我静静转身进了偏殿,出来时,捧着两盏溢香的茶水。刚好看见松纶冷哼一声从另一头进了内室,留雨神怒然地坐在那,俨然送客的势头。想是雨神已听到风声,前来对峙,松纶于他撕破了脸皮了罢。 在雨神起身之前,我赶忙笑着迎上去。在对方冷冷的目光中,我自顾地走近他,走得很近,耳语一番。 他闻后半皱眉地看我,抽了抽嘴角,道了声一言为定,与我各执起一盏茶一饮而尽。 【柒】 松纶照旧每日整理着记录典籍,细致地准备那个众仙大会,不动声色,但我看得出他内心的不安,他一定纳闷张狂的雨神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到底是作何打算。 在他等到雨神的动作之前,先听到了他的噩耗——雨神病倒了,严重到医仙们都看不出所以然,只道是命相渐疏、仙格渐散。都传说是时日不多。 我本以为他会是开心的,谁知,那晚他急慌慌地冲进我房间,眼内有微张的血丝,他问我说,小翠,小翠,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疑问的口气,可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判断。我笑笑,没答话。 他又说,害一个上仙,十条命都不够你死啊。看他这般急切,我反倒淡然。 是啊,一个卑微的小精怪怎么会这么大胆。我又笑笑,不自控地伸出食指想去舒开他的眉,却被他眼中浓烈的某种情愫吓到,生生止在半空,生怕这个小动作会触发什么本不可能的事情。 他转身走出去前,轻拍了我的头,像是抚慰一个犯错的孩童。 我一个人坐在磐镜前将胭脂涂了一遍,又一遍。这样看起来气色就很好了。不知松纶是怎么知道我在雨神的茶盏里下了七日魂飞丹,不过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法术多端的上仙知道了倒也没甚好过于惊奇。 那日我跟雨神说,想求他手下的降水护法之职,交换条件是偷出松纶过往藏匿的罪证给他,顺便编了个我与松纶的深仇大恨,把自己全说成一个藏身仇人屋檐下伺机报仇的女子。 许是没得什么更好的法子,也许是他相信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一个小精怪为了仙位出卖谁都不奇怪,总之他信了。在丹药生效前,我一直编些消息给他,撑到他再没精力忧虑身体以外的事情。 这是老君七日魂飞丹的首次试药,天界根本就没人识得出,大不了置我个罪名抵偿,怎么算都是划算的,我当真不怕。 此时传来小童的敲门声,说是叫松纶上仙赶紧去主持召开一年一度的众仙评议会,就是汇报下他这一年簿子里的记录成果,将众仙的奖惩结果公布。 我当真意外,雨神对付他时也没见他耽误过工作,一直在为这个给大会做准备,怎么关键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我跟几个小童撒开丫子满界地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直到天帝大怒,解散众仙,他也不曾出现。 那一夜我不曾合眼,没有想他的去处,脑子里满是第一次见他饮酒时的模样,从最初一见,已让我数百年再不敢忘。 过了两天,他终是回来了。满面的疲惫,却瞳孔晶亮。我不知怎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一个劲揉着我的发,说,没事了,没事了。 过后,我才得知他口中的没事了,是怎样的意义。我听闻雨神身体已有起色,似乎奇迹般地一梦之间已恢复从前,听到这消息时,我正面色苍白地卧在塌上。 太上老君听闻我的病况,老友般地赶来,非要为我看病。把了我的脉一脸被惊到的模样,我睁大眼睛扯他的衣角,碎念了几句。 老君叹着气,摸出他那块破铜烂铁一般的乾坤八卦镜,非要给我端详。我看了片刻,甚至忘记面上应有的表情,只是心里不住地心疼、不住地动容。 我看到松纶跪在佛祖殿下,求解雨神的脱症之法,虔诚又急切的模样,纹丝不动跪了整整一日。最后佛祖说,若能在雨神重病七日内给其服下蛮榄果或可解其症。 第二日他便按着佛祖的提示,孤身前往极北魔域,不顾多人劝阻,冒着守护魔族的狰狞獠牙,企图摘下蛮榄树上万年结出的那一颗果实。 无法避免的恶斗。持久,剧烈,又血腥。他侥幸胜之,却又来不及收拾伤口,草草归回,赶在七日之期的最后一刻去解救雨神。 八卦镜显示的最后一幕,是松纶站在我门口推门之前,在整理刚换好的衣裳,调节面上的表情,扬起嘴角,亮起眸光。 那是怎样一种无微不至。他放弃了出席准备已久的大会,只为怕我受到牵连,保我周全。看完我以为我会泣不成声,可我从始至终却不曾有过任何表情,而心中的执着却那般坚定。 碰巧,此时松纶进了来,问老君我的情况如何。老君说我这小妖没见过市面,怕是不适应天上的高度,晕得面色惨白的。 老君离去时那种痛惜是那样明显,我只能报之感激一笑,谢他愿帮我圆这个谎。好在松纶不曾察觉,专心忙着吹凉汤药。 【捌】 吃了老君送来的丹药,我身体康健起来,看着镜中不用再抹胭脂遮掩的气色,苦笑溢在嘴角,突然就想到了回光返照。 谁知,我这身体刚让松纶有些喜色,不佳的消息也接踵而至了。雨神身体刚一好,便开始忙着上告,什么松纶重伤仙友,擅离职守,违犯天规伦常。 当天将来宣他的时候,我也要一同去见天帝,企图揽下所有罪责,可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轻挥衣袖,我便意识迷离,昏死过去。 正文 第九章 之后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只是最后一丝意识是坦然的,我什么都不怕:不管他怎样,他活我活,他亡我亡。我不想再受上几百年的相思,倒不如随他去了,来得悠闲自在。 只是有些放不下先生,以前不知翡翠仙子的事由,现在想来,他也是个可怜人,每日白衣白袍的保持着最初与她饮酒谈天时的样子,孤单地活在记忆里。怪不得我以前给他弄了那么多农家汉子典型的衣着,他从不换穿,哎,尤其糟践了我根据秋季林木的颜色特点做的那件土绿的布衣,虽说是裁的两个袖子长短不一,可穿上进了山里就不那么容易被猛兽发现了。 在天帝的决断下来之前,我们已有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心照不宣,装作无事一般,乐呵地过着日子。 平日不吃俗物的松纶,却开始每日坐在屋子里,等我从泥坑里睡醒一起用餐。然后有点露笑地睨着我,满桌的饭菜还没动过。 我堆着笑去拿碗筷,他却突然起身,拉起我按到一旁的水盆里,边洗边柔声絮叨着:“屋里有软榻,你却偏偏要睡后院的土坑,那种地方你倒沾到便睡,睡了还不醒,弄得脏兮兮的,还要我给你做饭吃。”他说到激昂之处,摸摸嘴角喷出的口水,恶狠狠又道:“再这么胡闹,小心我拿你去炒鸡蛋。” 这类话听得多了,便不入心了,我一副讨好的样子将洗净的双手在他眼前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看他含笑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缘自感知时日无多,松纶现在倒是爱嘟囔了点,人自是顶好的。虽说我们是主仆,可他除了早先的小闹情绪,还真未曾对我呼五喝六过。他的厨艺好得很,我的拿手菜他都说是猪食,吃过一次便如何都不肯再让我下厨,这可把我喜坏了。 扒着碗里的菜肴,我乐呵地偷看他,却见他也正盯着我。我呲着牙尴尬一笑,垂下眼睫。 【玖】 算起来在天上也呆了许多时日,都不曾回去过,不知先生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凡间怕是已几度寒暑地轮回过来了。 我这刚从云朵下来一踏进庭院,就急冲冲地往里走。校园里原本种的的白菜萝卜都没了,全成了韭菜,及膝那么高,碧绿碧绿的,好似数不尽的翡翠。我看见先生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没穿白袍子,换上了枯绿的布衣,面容清瘦许多,周身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酒坛,正自斟自饮着。 怎么好端端的谪仙变成这副模样。我突然心头一酸,闷声叫了句,先生。 他闻声抬头看我,愣了半天,最后走过来把手搭我肩上,那眼神叫一汇聚万语千言,嚅了半天唇,说了六个字,他说:“小翠,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听他这样,我眼角都潮了,强把下弯的嘴角扭向上,不知看起来会是怎样别扭的表情。我又哭又笑地说:“何止,还来了一个蹭饭的。” 我闪开身,松纶迎着先生的目光,缓缓走过来,那眼神也是一个汇聚万语千言。 我看不惯两个大男人深情脉脉的样子,插了句口,“这个人,非跟司法天神说自己擅离职守,恶伤仙友,结果也下来思过静修了。” 他们两人没摆我,相视一笑,满面释然,围坐着敬起酒来。 我凑上去,也想讨一杯吃。先生瞪我,问:“缘何脸色这么苍白?” 我不屑地瞥了一眼松纶,道:“我晕高,先生你知道的。某个人非要把我带上天,近来总是生活在云朵中,晕得厉害,难免。” 我说着给他俩满上,刚想给自己也倒一杯,却被先生拦下,“身子不适还喝什么酒,去,炒个鸡蛋,拿碟花生,给我们哥俩下酒。” 我被推出了凉亭,被迫走去厨房。暗骂这二人,面色不好,不能喝酒,就能下厨吗! 我这几步路走得迟缓,恨不能一步三回头,终还是忍住了。想来以后是再没有机会了。我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飘忽,料是大限将至。 其实,给雨神服下七日魂飞丹的同时,我也服了一份,我怕他出事会牵连松纶,已做好一命抵一命的打算,这样一来先生和松纶都不会违背对挚爱女子的承诺,我也除害作了件功德。 谁料原计划的发展有变数,可还好,他们应不会为我消失而难过的,让他们今夜大醉一场吧,明日他们大睡醒来,应该就不会再记得我。方才给他们斟酒的时候,我已将遗忘丹粉撒进去,用过不少老君的丹药,都货真价实,信得过,这次应该也不会错。 只是…… 只是,他们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那个说去炒鸡蛋,却一去不回的小翠丫头。 目光尽处,还可以看到他们言笑晏晏,把酒言欢。 我倚坐在墙角,抿嘴,淡笑。看着飘忽通透的自己,困倦地合上双眼,乌发化成一摸浓重的绿。 六界之 桃花骨扇 【楔子】 烨华君眼神委屈巴巴的,看向司命星君,“星君,你我也算旧识,如今已经许你封印我部分术法,你不会还要抹去我记忆、改了我容貌吧?” 星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知道这位神君向来是个众神宠溺谦让的对象。 星君早年在北天宫当门生时,没少跟他相处,净受累背着他满云团跑了,此时面露难色,“可……别人天劫均是如此啊……”话音越来越弱,迎着烨华君搅得人心肠发软的眸色,最后直接没了音。 这神君是神帝的幺子,本就万千宠爱,幼时还在仙家斗法时被劈掉了半条命,恢复后更是被宝贝得不行,再加上一副六界出名的风华模样,向来想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 此时烨华君见对面的人还不应声,面色稍沉,“仙君莫不是逼我把你私自给下界一小妖更改命格之事说出来?” 神帝向来同妖界不合,这无疑便是一桩滥用职权的大罪,何况还是由这小祖宗的嘴里说出去,司命星君只得俯身施礼,道,“小仙这就为神君安排下界适宜。” 正文 第十章 烨华君闻此,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简直要大放清辉,想起自己早就安排了小仙侍携神器下凡接应,如今又保住记忆和法力,想来这趟历劫定然万分舒坦了。 【壹】 烨华君双脚落地的时候,正看见不远处走来个一袭鹅黄的小姑娘,肉肉的小脸,说不出的招人喜欢,鼓着腮,像是受了什么气,边走还边随手扯着路边的绿叶,掐得碎碎的扔在脚下,而后复又去摘,身后已经扬撒了一路,正狠狠跺着脚走来。 烨华君此时还不知这是司命星君特意做的安排,只当是平白遇见的过客罢了。 因他见惯了举止优雅的仙娥,一时觉得有趣,想搭个话。 他瞬间移位,出现在那黄衣女子的身侧,原本心中还在设想,那姑娘看到他时会是一脸怎样惊艳的表情,可偏偏……那姑娘径直路过了!脑袋都没偏半分。 说烨华君不受伤是不可能的,这么多春秋他可一直是拿那张脸做招牌的。六界之内,谁不知他与妖君玄宸、冥君衾寒并称玉面三子,是出了名的玉面美男。如今竟在一小妖面前,被无视了。 他此时受了刺激不死心,不断幻影移形出现在那姑娘的视线范围,偏偏次次都被无视。 他看着人家愈行愈远的背影,倍感风力萧瑟刺骨,摸摸自己的脸,疑心是司命星君动了手脚。没见树上的鸟雀见了他都恨不能晕头转向栽倒下来。 烨华君一咬牙,直接移形到了黄衣姑娘身前两尺的地方,俩人一下子变成面对面,可那姑娘头都没抬,一句“急着搬救兵呢,借过”就绕了过去。 他略显泄气,却因听到“搬救兵”三个字,眸光一亮。说时迟那时快,他掏出一把扇骨剔透的折扇,内力一放,扇头所指的地面顿时裂开丈宽的沟壑,深不见底,那鹅黄衣衫的姑娘不负众望地直直坠了下去,还不待惊呼,却又已被嫩黄的云霞托起,安然送回地面,再跟着裂谷瞬间合并,寻不到一丝缝隙。 这些变化,不过一瞬。那女子瞪了圆溜溜的眼珠,好稀奇好惊叹的神情。 “不知在下这点本事,做你的救兵可够格?”烨华君展开那折扇,在这寒冬腊月里兀自耍帅地摇着。 原本一直不摆她的姑娘瞬间眼睛放光地扑过去,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大哥早上好啊!我叫羊南南,我先谢谢你啦!” 烨华君纸扇摇得颇为得意,带了股咸鱼翻身的喜意。 这羊南南是辰荟山里修炼的精怪,据她说,隔壁蒲罗山里有二霸,那个叫白珠珠的总是欺侮于她,她此去正是受了欺负,咽不下这口气,才想着搬救兵。 听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大哥,如今有了你,我们杀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烨华君以往在九重天上,所有人对他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还不曾见哪个姑娘家家一张讨喜的脸,却挂着一副恶相。他不禁笑出来,这趟下界也算有趣,开口应下。 那羊南南见他这样,笑得一脸甜,抢下他手中的折扇,讨好奉承地给他扇着,烨华君看这阵势,不知怎么脖颈一凉。 【贰】 这羊南南之所以姓羊,是因她被一个羊大叔所收养。准确地说,这个山头都是那个羊大叔的,还自封了个顶角大仙,烨华君对此不屑地冷哼一声,觉得不过是一个妖畜罢了,也敢圈地称仙。 辰荟山草木繁盛,却周年寒冬,颇为神奇,这山上修炼的精怪不在少数,都觉得如此环境磨练意志,定然出人才。 可当烨华上了山,见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小妖,听那些羊树树、羊蚓蚓一类的名字,颇有些忍俊不禁。不过那些小妖见了他均是羞红着脸,或是一劲儿盯着看,或是掩面羞赧,让他多多少少找回了些之前在羊南南那受挫的心情。 至于他上山的理由嘛……他倒是有些说不出口了,一向不食五谷、不沾人间烟火的神躯,竟然在关键时候腹腔叫唤了。而且,由此可以推测到,他日后定会发生蹲茅房这样的行为,实乃丢人,不知会不会沦为神界的笑柄,心底不断咒骂着那司命星君真是小家子气。 羊南南那丫头见他要吃东西,就迅速捧了一碗肉呈上来。 “哦?你这南瓜小妖,竟然弃素吃荤么?”他打趣。 她一副谁说植物不能吃肉的表情看他,嘱咐他吃完就在这休息下,她需要离开一会儿。 在她离开之后,烨华没吃几筷子就已咽不下,他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一时又无聊了,趁着门外的阳光暖意,出门去寻她。 打听到她进了那所谓顶角大仙的房,烨华本是要敲门进去的,偏偏听到里面两人的谈话提到了他,于是一脸正义地开始听墙根。 “你倒是会惹事,总去人家地界找麻烦,如今倒还带了个外人上山。”低沉的声音,想来是那羊大叔,明明是责怪的口吻,话音里却透着宠溺,想来他对羊南南是有几分偏爱的。 “才不是呢!”是她的声音,“明明是他们欺负到了我头上!你不肯出手,还不许我找个帮手啊,况且只是个空有皮相、本事,却没什么脑子的家伙,有什么好担心。” 烨华在门口就已经想象到,羊南南此时一定抿着嘴,一双杏眸里满是当然。他突然恨得有些牙痒痒,他可是五万岁时,修为就超过了父神当年,他父君可还是老神仙口中资质极佳的呢。从不曾有谁敢把无脑用在他身上,如今这小妖先是无视了他引以为傲的风华姿态,又言辞恶劣说他的头脑,他倒是要让这姑娘好好看她的本事了。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那羊大叔说自己要闭关了,心知拦不住她,塞给她了什么,说着保全自己第一位。 烨华懒得再听,转身回去。 她回来时,朝他笑得讨好,烨华正生着闷气,没理她,南南不解地问他,“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学起蛤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