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冬末春初的寒意在山里格外的浓郁。
  
  一下车,冷气就从小腿处丝丝侵袭过来,半刻之后涌遍全身,甄爱下意识裹紧呢子大衣,疾速却并未小跑地走向面前这座古堡。
  
  走了几步总觉哪里怪异,停下四周望望。
  
  前几天下过大雪,山间的树木银装素裹,一片静谧的白。驱车上来,雪景媲美雾凇。
  世界太静了,只有漫天呼啸的风。
  
  四周一片雪白,衬得白色砖瓦的古堡愈发苍茫,偏偏黑色的窗户幽静深远,像人的眼睛般黑洞洞的,很多双直勾勾盯着雪地中央的甄爱。
  
  什么人会住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甄爱撇去心头的异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简洁的白底黑字,
  没有任何装饰或色彩,
  卡片中央影印着手写的古典斯宾塞英文体——
  
  S. A. Yan
  言溯 The Man of Letters
  
  白雪在卡片上反着刺眼的光,折进她漆黑的眼眸里。
  从欧文那里拿到名片时,她有些出乎意料。解密专家,逻辑学家,行为分析专家,FBI&CIA特别顾问,外加一堆数不清的头衔,落到名片上就只有这么一个简洁的描述,
  The Man of Letters,学者?解密者?
  
  看似低调,实则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嚣张。
  
  甄爱走上厚重的石头台阶,摁了门铃。开门的是皮肤暗黄的女佣,抄着一口语音纯正的东南亚英语:“小姐请稍后,我去找主人。您请自便,但最好不要。”
  甄爱点点头:“thanks!”
  女佣转身离开了。
  甄爱微微蹙眉,女佣的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像是这家主人的语气。
  
  果不其然,一扭头就看见玄关右侧的墙壁上白底黑字,和那张名片上一样的字体——
  You may suit yourself, but do not!
  请自便,但最好不要!
  
  屋内暖气很足,她无视掉门口的衣帽架,解开呢子大衣的扣子,松了松围巾,却没有脱下任何一件衣物。
  
  和外面看到的阴冷单调不同,古堡内温暖又干净,装饰结构是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窗子很多,外面的雪地把室内照得明亮却不刺眼,柔柔地映在历经沧桑的名画上,一室岁月的味道。
  甄爱在玄关口立了好一会儿,看看手表,十分钟过去了,古老的城堡里没有一丁点动静。她掂掂手中的大信封,沿着对面的几级石阶走上去,把信封放到走廊边的案几上。转身要走,余光却瞥见走廊尽头有彩色的光。
  
  她扭头望了一眼,怔住,半晌后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走廊的出口是另一番天地,五彩缤纷的光瀑布一样从高高的天空流泻下来,一切都笼在一层淡淡的彩色光幕里。
  面前是宽敞的圆厅,四周从底层到几十米高的屋顶,全是木制的书架,一整圈从上到下,摆满了数以万计的书册。高低不同,颜色各异,像是一颗颗彩色的糖果,安安静静等着人来品尝。
  书架两边有两道旋转楼梯,自下往上每隔两米便有一圈圆形走廊,方便取书。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私人图书馆,古老的书香仿佛蕴含着时间洗涤过的力量。
  
  甄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敬畏,站在知识的殿堂面前,满心虔诚。
  抬头仰望,头顶是大圆形的彩绘玻璃窗,洁白的天光从中穿透,变成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之瀑布。
  
  甄爱深深吸了口气,缓缓低下头来,这才看向图书室中间的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在这个地方放钢琴,这家主人的兴趣还真是奇……
  脚步陡然一滞。
  她刚才走了几步,角度一转,就看见钢琴后面坐着的年轻人。
  
  约莫二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肤色白皙,西方人一样轮廓深刻的脸,漂亮得像从古典油画里走来。浓眉下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盯着甄爱,乌黑的睫羽一垂,把她打量了个遍,平平静静地收回目光去了。
  
  那一眼实在太微妙,甄爱总觉他在判断什么,可转念一想许是自己多心,便走过去打招呼。
  绕过钢琴才发现他并非坐在钢琴凳上,而是轮椅里。
  他个子很高,穿着浅色的毛衣长裤,折在轮椅里,却很安逸的样子,正在五线谱上画蝌蚪,他在谱曲?
  甄爱不免惋惜,这么好看的年轻人竟然是......
  
  他或许正想到了灵感处,自顾自埋头写着,似乎忘了甄爱的存在。写到某处,他想到了什么,伸手去够钢琴架那边的书。
  甄爱见他有些困难,下意识走过去要推他的轮椅,手刚伸过去又想起这种“好意”其实是不礼貌的,结果手就悬在半空中,不尴不尬。
  
  他看着她收回去的手,默了半晌后抬眸看她,浅色的眼眸淡漠却掩不住凌厉,依旧带着有所探究的意味。
  甄爱被他看得奇怪,先开口:“你好,我来找言溯先生。”
  说完发现错了,刚要用英语问一遍,他却说出标准的中文:“我就是。”
  
  甄爱愣住。
  来之前听过一些关于言溯的传闻,性格乖张孤僻,没有朋友,一个人常年住在深山的神秘古堡里。她自然就想象出一个身形佝偻,面容嶙峋的驼背老头,拎盏老旧的煤油灯,从阴森古堡的漆黑长廊里走过,黑窗子便闪过一串鬼火。
  她知道和“严肃”同音的言溯是华裔,理所当然以为是个年纪很大的人,看到这个年轻人时还以为他是言溯的儿子。
  谁能料到那么传奇的人会这么年轻?
  
  “把后面书架上那本白色的书拿过来给我一下。”他的嗓音低沉又清润,好听得像某种乐器,“正对着你,从下往上数第13排,从右往左数第5本。”
  
  甄爱过去把书拿来,他接过书来,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白里透红的手上,不冷不热地问了句:“没带手套?”
  这冷不丁的问题让甄爱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低头一看,手上的皮肤因为频繁在骤冷骤热间切换,红一点白一点的。
  
  轮椅上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十分仔细地把书皮上刚才甄爱碰过的地方擦拭了一遍。
  甄爱:……
  他抬眸,见她看着,一点儿不尴尬,安之若素地解释:
  “人的手会分泌油脂,因人体质不同可能是饱和脂肪酸和不饱和脂肪酸,通常来说弱微偏酸性。书本身有一层保护膜,可被人碰过不擦拭干净,这种油脂就会破坏……”
  
  他看见女孩明显稍稍睁大的眼睛,于是说到半路就闭了嘴,沉默半晌:“当我没说。”
  
  甄爱失笑。
  
  言溯清俊的脸白了一度:“怎么?”
  “没事。”
  甄爱收了笑意,想起来时欧文的提醒——“不要主动和他握手,因为他会跟你说人的手上有百万种细菌,包括几十万种球菌杆菌螺旋菌,除了细菌还有真菌甚至病毒。而研究表明女人手上细菌的种类和数量比男人还多。所以国际礼仪把男女之间的握手主动权放在女人那边是不公平的。为了尊重对方,人应该避免身体接触,尤其是手。”
  
  甄爱把大信封递给他:“是欧文让我来的,他说你可以帮我。麻烦你了。”
  
  言溯接过信封,手指微微摩挲,很有质感,拆开信封取出一张卡片,上面十几行密密麻麻的数字方阵“98.C111 GV943.49 23.E121 DJK734.01……”
  “这信封是你的,还是和这张卡片一起的?”
  “是我的。卡片没有包装,直接被人塞进门缝。”甄爱见他若有所思,多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奇怪,送卡片竟然不带信封。”
  
  “因为纸张的材料能透露很多信息。卡片是很普通的薄磅单光纸,”他微微眯眼,扬起信封,“但这种手工夹宣纸,只有中国城一家作坊里拿得到。”
  “一个信封就看出这么多?”甄爱诧异地扬眉。
  这个反应落在言溯眼里有一丝疏淡——她惊讶得略微刻意,就是说,她的表情撒了谎。
  他收回目光,把信封和卡片放在钢琴盖上,不说话了。
  
  甄爱又把另外几张纸递给他:“对了,欧文说你不帮不了解的人解决问题,这是我的简历。”
  言溯接过来快速翻了一下,放在钢琴上,还是不说话。
  
  甄爱觉得他一下子话多一下子话少的状态很古怪,刚要问什么,女佣过来对言溯说:“欧文先生来了。”
  
  欧文和言溯关系不一般,进门不需要通传。女佣话没说完,他人就来了,普通话音调不太准,却很流利。第一句笑容和煦地看向甄爱:“Ai,谈得怎么样?”
  出乎意料,言溯断了话:“我有话和你说。”
  根本没有看甄爱的意思。
  
  欧文愣了愣,继而稍显歉意地冲甄爱笑笑,神色尴尬;甄爱并不介意,说声“打扰了”就先走了。
  
  欧文望见甄爱走了,才走到言溯身边,一脚踢向他的轮椅:“你这种遇到棘手的事就从轮椅里找安慰的癖好能不能改改?”
  言溯扬扬手中的乐谱又放下,食指中指夹起那张卡片,直接道:“你的这个朋友不是委托人,这不是她收到的。”
  欧文顿住,他清楚言溯的性格,他只接部分委托人亲自上门委托的案子。
  
  欧文皱眉:“你是不是搞错了?万一……”
  “那么紧张干什么?”言溯侧头看他,“我又没说拒接。”
  欧文张大嘴巴,比之前更惊讶,
  
  A:言溯认为甄爱不是委托人;
  B:言溯认为甄爱骗了他;
  结果→ →他接受了?
  
  “为什么?”
  
  言溯打开钢琴盖,修长白皙的手指划出一串轻灵的曲调,他慢里斯条道:“因为她接受了证人保护计划,是你负责保护的证人。”
  
  欧文背脊一跳,立刻把他的手扒开,将钢琴盖“啪”地阖上,盯着他:“她,不,”他本想否认,可意识到逃不过这家伙的眼睛。
  
  言溯重新抬起钢琴盖,淡然自若地弹着钢琴,嗓音隽秀又低沉,和着钢琴音有种说不出悠扬:
  “她右手受过伤,被囚禁虐待过,警惕性很强,会用□□,父母中应该有一个或者都是某个领域金字塔顶端的专家,但都死了。
  她去过中东,喜欢看足球。
  接受过专业的自我保护或防御培训,懂得基本的密码学,和简历上说的新闻专业不同,她真正的专业应该是生物类,偏向细胞研究或制药。而且专业程度或许媲美她的父母。”
  
  “你和她待了多久?十分钟?五分钟?”欧文瞠目结舌,“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言溯淡静看他,五彩的天光落在他浅茶色的眼眸里,灿烂得像稀世的琉璃,光华淡淡,涤净尘埃。
  
  哪里明显了......
  欧文张了张口,他真是嘴贱才问他。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2
  虽然无数次见识他这种一眼看穿而别人云里雾里的欠扁调调,虽然无数次在他说很明显时恨不得摇着他的脖子把他掐死,但和无数次一样,欧文很想知道言溯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倚在钢琴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言溯轮椅往后一滑,修长的双腿有条不紊地搭在钢琴凳上,交叠起来。
  彩绘玻璃窗的光在他浅色的眼眸里映出一抹淡淡的蓝色,配上他这幅西方立体的五官,像中世纪走来的王子。
  
  “你和我介绍的她的情况,和这张简历上一样。Sorrel Fraser University(索瑞尔大学), journalism and mass communication(新闻与大众传媒)研究生。但实际情况是......”
  
  “这么冷的天不戴手套,因为手套会降低手指敏感度,出现突发状况时让人措手不及。
  屋内温度很高,她出汗了却不脱大衣和围巾,因为她没有安全感,随时准备走。
  裤脚宽松没有褶皱,外面很冷雪也很厚,她却没穿靴子。且裤脚藏着东西,看轮廓是把枪。学生会带枪?不会。可如果是重点保护对象就另当别论。
  从城中心到这里一个多小时,她的大衣上没有安全带压出来的折痕。
  你不系安全带,因为特工出勤要保持最快的反应速度,安全带费时间有时还会卡住。她不系是你们教的,担心突发状况。
  以上一切,说明她有轻度的被害妄想症。这是证人换身份初期最普遍的反应。”
  
  “她进来时扫了一遍书架上的书,目光扫过新闻媒体书籍时,跟看其他书一样,没有停留。她不感兴趣。
  可看到细胞生物药理那块区域,她目光停留了五秒以上,右手无意识在信封上敲打。她不仅在看,还在记书名。这是对自己专业的习惯性知识摄入和补充。
  她站立时,右手放在左手上,不是左撇子。
  但递东西给我,以及后来拿书都用左手,是想遮蔽右手腕上的电击钳疤痕。
  对了,她手上戴着一串非常男性化的狼牙手镯,应该是纪念品。狼牙很个性,不会是父亲送的;她在我面前很拘束,不善和男□□流,可能没有恋爱经历,所以也不是恋人。最有可能是兄弟。”
  
  欧文瞠目结舌,言溯推断的太多了,他在接手甄爱这个证人时,拿到的资料都没有这么全面。
  
  言溯流利道:“另外,她的手有医用蜂蜡油和滑石粉的味道。蜂蜡油是经常对手进行消毒,需要保护皮肤防脱水的人用的,滑石粉是戴橡胶手套进行灵活工作的人要用的。她是外科医生吗?不是。因为医生要12年的专业学习,而她最多22岁;
  结合之前的想法,她是实验室研究细胞生物制药的。”
  
  “你身边突然出现的女生,我不认识,你很关心她的安全,这足以说明问题。”
  他挑出简历第一页,对着光倾斜,白纸上浮起一层透明的印迹,
  “打印前,她曾在这张纸的前一张上写过东西。学大众传媒的学生记个电话,会用摩斯密码?”
  
  “至于她父母的信息,是我看了你的表情,确定她是证人保护对象后,才想到的。”
  
  “她还在做相关的实验,说明她在这个领域掌握了核心的知识或技术。但在生物研究和药理学领域,没有天才之说,关键是经验和积累。她这么年轻,只有可能是父母传承。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言溯怀疑又探究地盯着欧文,
  “你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却非常关心她的安全,还让我给她解什么幼稚的密码。真是大材小用!”
  他不屑地哼一声,下总结:
  “掌握核心知识的科学家夫妇和年轻的女儿,最可能的情形是父母叛离了原来的组织被人杀害,死前把所有的机密交给女儿。女儿以此换取证人保护。”
  
  空旷的图书室里一片沉寂,欧文惊讶的脸上写着四个字“叹为观止”。
  
  “当然,还有其他可能。”言溯奇怪地笑了笑,乌黑的眉眼盯着他,“比如她在卖蜂蜡油的店里打零工,业余兴趣广泛,喜欢买男性饰品,喜欢研究密码,喜欢生物药理。个性叛逆,不系安全带,装着假枪吓人。同时具有很强的迫害妄想症......矛盾了?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可能性大的那个。”
  他不经意间就露出了自负轻狂,“你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谢谢!”
  
  欧文脸都黑了。
  他还不咸不淡地加了句:“所以说,表情丰富,弊大于利。”
  
  欧文气结,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难道还要摆扑克脸?
  
  言溯起身,把那本白色的书放回书架墙壁内。
  
  欧文低头拿手指戳着钢琴键,音符毫不成调:“你很厉害,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言溯回身看他。
  
  “她并不是接受证人保护计划的初期证人,而是5年前。”欧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几任保护她的特工都殉职了。”
  言溯静静看他半晌,声音低沉:“Owen!”
  “嗯?”
  “给你一句忠告。”
  欧文竖着耳朵听着。
  
  “当心别死了!”
  “……”
  
  言溯说完,收拾钢琴架上的纸张,欧文看着甄爱送过来的卡片,问:“你不准备看看?”
  “有机会再看。”言溯漫不经心地把卡片塞回信封,他没有太大的兴趣。
  
  欧文凑过来拿甄爱的简历,高中及以前在中国,大学及以后在美国,很单调平实。他把纸张微微倾斜,顺着光,果然看到纸上有痕迹。
  虽然符号有变体,但毫无疑问是摩斯密码,
  /****-/-**..*..*-**..**-*/****-/-***..*..-*/****-/*-..--*..**-..***..-/****-/*----..*****..-----/****-/**---..*****..-----/****-/-----..****-..****-..*----/****-/**---..-*-*--/****-/
  “这是电话便条,挺清楚的。”欧文不自觉念了出来:“人名是Delf Ben Agust,号码是150-250-0441-2!咦,还是中国手机号码?”
  
  挺清楚的?
  言溯一顿,目光飘向他手中的纸,这个角度也可以清楚看见那排印记。一串串符号在他脑子里飞快运转,他定定看他:“这不是人名和电话号码,而是死亡威胁。”
  欧文脸色微白,道:“虽然有些证人不尊重生命会故意杀人,但Ai她不会这样......”
  
  言溯打断他的话:“她写字用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她右手受过伤,力气不够,写的字怎么会在第二张纸上留下这么深的印迹?”言溯敛眉,“这串密码不是她写的。呵,我疏忽了,”他似气似笑,对自己有些恼怒,“以她警惕的个性,如果真是她写的,怎么会留下印迹?”
  言溯抬眸看欧文:“她有一个懂摩斯密码的室友,你们没调查过她身边的人吗?”
  
  欧文第一反应不是深究,赶紧给甄爱打电话,没人接转语音信箱。
  他立刻动身往外走。
  
  “你现在应该祈祷,这个威胁不是发给她的。”言溯语气淡淡,眼看着欧文要松气,他又漠漠加了句,“可能性不大。”
  “......”
  
  #
  甄爱电话静了音,进学校图书馆时掏卡才发现十几个未接来电。
  回电话给欧文,对方松了一大口气,问了一堆问题之后,说他和言溯马上过来进一步了解情况。挂电话时还听欧文很紧张地对谁嘀咕,说人没事,可以取消定位追踪了。
  电话那头一个淡漠的声音给欧文回应:“要死早死了。”
  
  甄爱折回学生公寓等人。时近傍晚,校园里到处是开车回家或约会的同学,白雪地上一片彩色人影。
  甄爱立在一个矮矮胖胖的小雪人旁,没一会儿就看见了言溯,从白茫茫的冬天走来。
  
  第一反应是惊讶。
  他没坐轮椅,腿好好的,还很笔直修长。
  坐进轮椅时就个头不小,现在看来更加显高显瘦,黑色的长风衣,灰色的围巾,身形挺拔颀长,低调又过目不忘,赏心悦目得像英国电影里的贵族绅士。
  
  甄爱见他走近,冲他礼貌一笑,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阵白色的水雾,很快被风吹走。言溯显然没对她的笑容做准备,不怎么生动的表情更加僵了,像是被冷风冻住;唯独一双浅茶色的眸子幽静得像教堂里染着阳光的玻璃。
  
  甄爱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长时间的等候冷得她直跺脚,笑容也在打颤。他们不熟,相对着格外尴尬。甄爱见他一脸淡定,只好自己没话找话:“欧文开车带你来的?”
  这毫无疑问是一句废话,和天气好吃饭了没一样无意义,却是寒暄的好方式。
  
  但言溯显然不认同这句话的价值。
  他无声看她,浅色的眼眸在白雪照映下颜色更浅,略带轻讽:“一只大鸟把我叼过来的。”原话是:“I hitchhiked a giant bird.”
  分不清是典型的美国式冷幽默,还是对无聊问题的反讽。
  甄爱认为更接近后者。
  他是有人际交往障碍吧?
  甄爱接话困难,好半天才岔开话题:“Owen停车去了?在这儿等他?”
  
  “进去等吧。”他迈开长腿,往公寓走,脸上带着不愿聊天的冷漠,“寒冷会弱化人的心理防线。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你突然话这么多,像鸟一样叽叽喳喳。”
  甄爱望天,谈话彻底失败。
  这人思维太跳跃,她绞尽脑汁也不知怎么接这话。(很多读者觉得很喜欢这段,我就不删了。)
  
  才进大楼,他毫无预兆地脚步一停,甄爱差点儿没撞到他背上,赶紧刹车。
  言溯扭头看他,眼眸干净得像外面的雪地:“Owen说你看到我名片时,说我是个看似低调实则内心十分嚣张高傲的人?”
  甄爱刹住脚步还没来得及退后,她离他很近,仰头看着他俊逸平静的容颜,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尽管尴尬,她还是承认:“是。”
  
  “嚣张,高傲,”他缓慢念了一遍,“尽管我本身很喜欢这两个词,但你应该是不认同的。”说完继续往前走。
  甄爱坦然道:“不算不认同,只是觉得谦虚总是好的。”
  
  他背脊挺直地上楼梯,目光直视前方:
  “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谦虚列为美德。对逻辑学家来说,一切事物应当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自己评价过低和夸大自己的才能一样,都是违背真理的。”
  
  甄爱一怔,条件反射道:“福尔摩斯的《希腊译员》。”
  “福尔摩斯迷?”他极轻地挑眉,清澈的眼中闪过难以捉摸的意味,可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属性依旧欠扁,“明显白看了。”
  
  甄爱不怒不恼也无所谓:“欧文说过会儿带我去吃生日晚餐。你也去吗?”
  他淡淡回答:“神奇的解密之旅变成温馨的生日晚餐。温馨这个词太适合我了,perfect!”
  
  甄爱失笑,她没见过能把反话说到这种程度的人,别扭得像个小屁孩。
  
  言溯察觉到她在笑,神色清凛下来,脑袋里蹦出一串分析。
  她的笑不合理。
  逻辑学上说不通;行为分析的角度也看不出任何隐含意义。
  明明不好笑,她为什么要笑?
  不合逻辑的东西让他觉得不惬意。他微微蹙了眉。
  
  甄爱转过走廊:“我当你这句话是生日快乐了。”
  他默了半晌,规矩地回答:“生日快乐!”
  
  走到门口开锁,她还回头望他,“欧文说你从我的简历上看出了死亡威胁的密码,能解释一下吗,我对密码很有兴......”
  话没说完,门自动开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甄爱手一颤,已有不详的预感,缓缓推开门,就见室友江心躺在一片狰狞的血泊之中,脖子上一道骇人的刀口,血放得到处都是。
  
  言溯绕过她,神色如常地走进去,“估计你今天吃不下晚饭了。”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3
  
  甄爱立刻拨通电话:“911, I found my roomie killed, please......”(我室友被杀了,请……)
  “slaughtered(屠杀)”言溯蹲在地上,声音带着说不清的冷冽。
  甄爱一顿。确实,这样血腥的场面不是谋杀而是屠戮,可她没理他,按自己的想法报了警。
  放下电话,她轻轻掩上房门,站在门边不进不退。
  
  “为什么没叫救护车?为什么知道她死了?”言溯戴着手套,正在检查死者。
  这个时候还晓得审问她,果然是他的风格。
  
  甄爱倒没觉得这话唐突,静静道:“从浴室到宿舍,起码2升血。”
  “眼神不错。”他意味不明地说,“这么精确,你懂人体解剖学?”
  甄爱心里一个咯噔,乌黑的睫羽一垂,遮住漆漆的眼眸,平静如初地回答:“不懂。”
  
  惊讶加迟疑的这几秒钟,对言溯来说,完全不难分析。答案是——
  说谎。
  
  对此,他的回答是:“在你刚在反应的时间内,地球已经绕太阳走了74475米。”
  
  嫌她反应速度慢,甄爱这次干脆没反应了。
  言溯手指压着江心的脖子,盯着伤口不紧不慢地说:“小型水果刀,刀口不长却很深,精准地刺断了颈动脉,凶手运气真好。”
  甄爱听得出来他最后一句是反话,所以不做评价。
  这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智慧和力量。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不过,让一个逻辑学家相信运气这种抽象的东西,呵……”他笑一声,语气里其实没有半点笑意。
  
  死者江心盛装打扮,穿着精致又整齐,齐肩头发却是湿的,鬼手一样在地上张开,从浴室到房间有很长的血迹。
  言溯蹲在原地把死者检查了一遍,脖子两侧有掐痕,肩膀上有隐约的淤青,因为死亡时间不长尚未完全显现,还看不太清。
  他起身,目光扫视了一圈,却没有走动,怕破坏现场。
  
  很普通的双人宿舍,左边是江心的床和桌椅,东西很多,主要是衣服和配饰,看上去价值不菲;梳妆台上摆着形形□□的香水化妆品,几乎挤不下。还有一本划着很多圈圈的日历,显示主人日常繁忙。有一个饰品盒摔在地上,胸针发卡耳环之类的东西洒在地板各处。
  右边是甄爱的床和桌椅,很干净简单,书桌上几排大众传媒的书,床上挂着几件昂贵又性感的衣服,再无其他。
  言溯的目光落在江心的梳妆台上,问:“她有几个饰品盒?”
  甄爱望着滚落一地的饰物,漫不经心道:“一个,……不知道。”
  
  “这话有问题,”严谨的逻辑学家皱了眉,“既然回答了‘一个’,为什么说不知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猜测着回答?”
  甄爱:……
  
  言溯看她一眼,不再深究。
  
  梳妆台旁边的窗户半开着,下午这一带有小型雨雪,在深色的桌子上留下了两个很清晰的干燥印记。
  甄爱也看到了,一个正方形一个长方形。长方形的那个刚好符合地上饰品盒的形状,而正方形那个……她四周看了看,毫无疑问,现场少了一样东西。
  刚这么想,言溯自言自语:“少了两样东西。”
  
  甄爱蹙眉,两样?
  她怎么没看出来?
  好奇想问,但终究觉得自己不插嘴比较好。而且看言溯的脸,明显就写着“请勿打扰”的大字。
  
  言溯望向浴室,那里的墙壁上满是喷溅型血迹,可以断定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梳妆台前全是点滴型血迹。看得出凶手特意把死者拉到房间里来,为什么?
  死者的衣服很整齐,头发却是湿漉漉的,为什么?
  最关键的一点,放了这么多的血,凶手身上不可能不粘血,他是怎么大摇大摆从这里出去的?
  
  他扭头看门边的甄爱,不咸不淡地说:“觉得害怕或不舒服,就出去吧。”
  甄爱道:“我没有这么觉得。”
  言溯微微眯眼,那表情似乎是被挑战了,他看她半晌,扭过头去,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你一直抱着手。这是潜意识里自我安抚的姿势,所以……”
  他顿了顿,下结论:“不用骗我。”
  
  面对他的质疑,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无所谓地说了一个字:“哦。”
  言溯默了,表情有点儿古怪。她的回答一点儿都不符合语言学里的对话有效性规则,前言不搭后语,毫无章法和逻辑。
  按照语言学的概念,这段对话无法继续。
  他不打算继续,可半晌后还是说:“你站在这里打扰我了。”
  甄爱抬眼看他:“我没动也没说话。”
  言溯:“呼吸有声音。”
  “......”
  
  甄爱无语,开门出去。
  
  很快欧文来了,辖区的警察也来了。言溯出来,法证人员开始搜集血迹脚印及其他证据。
  来人里有位漂亮的拉美裔女法医,小麦色皮肤,天然波浪卷发和性感身材,见到言溯,笑也不笑:“Hey, weirdo!”(你好,怪胎)
  言溯看她一眼,不理;欧文却很热情。
  女法医叫Eva Diaz伊娃·迪亚兹,欧文称呼她Eva,言溯却称呼她Sergeant Diaz迪亚兹警官。
  
  甄爱透过门缝看,房里拉了窗帘一片黑暗,紫色荧光下,猩红的血迹格外触目惊心。还在看着,欧文挡住她的视线,他拍拍她的肩膀:“Ai,别怕。”
  甄爱点头。
  
  “S.A.”有人叫言溯,这次是黑发黄皮肤的警官,看上去和言溯欧文特别熟。
  她胸前的名牌卡写着Jasmine Van De Bilt贾丝敏·范德比尔特。甄爱奇怪,分明是黄种人,怎么会有这么传统甚至老牌的英文姓氏?
  范德比尔特是政坛数百年来十分活跃的家族。她是嫁过去的?年纪不对,美国人通常结婚晚。她妈妈嫁了这个家族?也不对。言溯的外貌有非常明显的混血儿特征,眼窝深,瞳仁浅,鼻梁高,嘴唇薄,头发黑,皮肤白,五官立体得像石膏。
  但贾丝敏不仅没有半点混血儿的样子,还是非常典型的东方面孔,脸平眉细额线低,眼睛细长,肤色比一般黄种人还偏暗。但五官比较协调,看着舒服,笑起来两个酒窝更可爱。
  
  贾丝敏很有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很好的教养。
  在这个问题上,甄爱很迟钝,从小到大,她没有社交,所以看不太懂别人的表情或举止承载的意思。
  
  甄爱立在一旁不说话,但贾丝敏还是注意到她。
  
  因为,甄爱的外貌太出众了,眉眼轮廓宛如手工精心描画,美得像中世纪宫廷里出来的,淡静沉然,毫无攻击性。
  非常安静而古典的美人。
  
  贾丝敏多看她几眼,看得自己都不安了,才继续看言溯。
  后者似乎一直没注意甄爱。
  贾丝敏很崇拜言溯,说了没几句就询问他对犯罪现场的看法,想听听他的意见。
  但言溯以法证人员证据采集未完成为由拒绝,说他只是观察到一些东西,尚未形成任何想法,也不希望他的意见干扰警官的判断。
  
  话一出口,贾丝敏更欣赏他;甄爱也忍不住侧目,诧异于他的原则,原来他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一味出风头秀智商的人。
  
  言溯抬起清淡的眉眼,迎上甄爱的眼神,又波澜不惊地移开。
  
  贾丝敏看过现场后,出来和言溯商量案情:“好像少了一个类似珠宝盒的东西,会不会是抢劫?”
  言溯淡淡道:“抢劫没必要把人从浴室拖来房间,操作困难还容易留脚印。而且是捅伤,不是割伤,这表明凶手心里有怨愤。”
  “我去查有没有类似的案件,看是不是连环……”
  “不用浪费时间了。”言溯果决地打断,“即使她是目标类型,连环杀手也会诱拐,而不是选在学生宿舍杀人。不过这个凶手,”他习惯性地微微眯眼,
  “有手段,冷静,有备而来,这次的愤怒得到发泄……很有可能以后发展成连环杀手。”
  
  贾丝敏心里疑惑,不知言溯是怎么看出凶手的个性来的,虽好奇但终究没问,而是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言溯走到房门口,对里面的法证人员道:“椅子下有一处血迹不规则,像被擦拭过;那边像有什么东西把那个血点压瘪了,重点看看;再检查一下梳妆台上长方形的印记,是不是有不干胶的成分。”现场人员依言照做取证去了。
  一切完毕后,死者被抬出走。
  伊娃出来时,言溯又交代了一句:“检查死者的肺部。”
  
  这时,有警官问是谁发现的现场打的报警电话,能不能回警局协助调查。
  通常来说,第一个发现现场并报警的人有很大的嫌疑。
  
  言溯毫不犹豫指了指甄爱。
  
  那警官诧异:“你不是死者的室友吗?”
  
  欧文知道言溯是警局的熟人,便赶紧说:“她是和S.A一起的。”
  言溯不太满意地看了欧文一眼,对那个警官说:“她是和我一起来的。”顿了顿却补充,“但来案发现场前,我和她只相处了不到5分钟,从血迹来看死者死亡超过一个小时,不能用来做不在场证明。”
  这么配合的样子,十足一个模范好公民。
  
  欧文无语地看他,对甄爱交代:“Ai,我会通知律师,你要是不想说话,可以一句都不说。”
  言溯点头:“欧文给你找的律师一定是最好的。”
  欧文继续无语,你个墙头草,究竟是在帮哪边?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4
  
  甄爱坐在审问室里接受询问,言溯欧文还有另外几个警官立在玻璃窗外看。
  
  问话的是贾丝敏。
  近距离和甄爱面对面,她又不动声色打量了甄爱几眼,她的美莫名让人想到伊甸园里上帝最珍视的花,柔弱,不染凡尘,透着一股仙气。尤其是一双眼睛,很黑,很亮,像水底的黑曜石,清澈,波光粼粼。
  言溯身边出现这样少见的绝美的女孩,贾丝敏心里不太舒服,但一想言溯的性格,想起他一路都没看甄爱几眼,又有一丝得逞的幸灾乐祸。
  
  贾丝敏先问了些基本信息。她以为甄爱是普通留学生,英文不好,所以说话格外的慢,慢得像在给听力不好的老人说话。
  “你和江心什么关系?”
  “室友。”
  
  “能描述一下当时看到案发现场的场景吗?”
  甄爱流利道:“回宿舍的时候门是松的,一碰就开了。她躺在地上,到处是血,我只看了一眼,后面就没了。”
  “之后呢?”
  “报警。”
  
  回答得太过干净利落,让贾丝敏些许的措手不及,她的语速也恢复平常:“之后你就一直在现场?”
  “是。”
  “在做什么?”
  “站着。”甄爱丝毫没理会她话里的疑问。
  
  “站着?”贾丝敏的尾音袅袅上提,不相信的意味很浓。
  甄爱依旧淡淡的:“嗯,站着。”
  
  贾丝敏莫名觉得她的眼瞳黑得幽深,沉默了一两秒,问:“正常人看到室友躺在血泊里,不会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吗?”
  
  “有人围着尸体,我觉得太挤了。”甄爱脸颊白净,很是坦然。
  可贾丝敏觉得这话很诡异:“围着……尸体?”
  
  “是,言溯先生在检查现场和死者,我没必要凑上去添乱。”
  “当时S.A.也在?”贾丝敏诧异了,语速飞快,“他怎么会去你的宿舍?”
  
  甄爱淡定反问:“这个问题和案子有关系吗?”
  贾丝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玻璃窗外,言溯若有所思看着里边的甄爱,忽然问欧文:“你觉不觉得,她太镇定了?”
  “什么意思?”
  言溯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侧脸异常的平静:
  “看到杀人现场时,她没有尖叫或后退,甚至没有一丁点儿惊恐或躲避的反应,仅有的只是抱着手。就像现在问话,她回答得有条不紊,一句语法错误都没有。语速,逻辑,全部没问题,她真正一点儿都不惊慌。”
  
  欧文也看向甄爱,无论是暗地里接受检查汇报情况去实验室;还是日常生活,她都是这样,眼睛黑漆漆的像一潭深水,没有半点涟漪;脸颊干净白皙,平平静静,即使是微笑也没有真正的笑意。
  她本身就美,笑起来尤其惊艳,她应该多笑的。
  欧文蓝灰色的眼眸微微一敛:“你怀疑她?怀疑到哪种地步?怀疑纸上的密码是她写的,为了吸引我们跟过去?她先到杀了人,等着我们过来证明她的清白?你认为她有牵连?这不可能,Ai她……”
  
  “当然不可能。”言溯打断他,居然笑了一下。
  欧文缓了脸色:“谢谢你相信她!”
  “什么?”言溯斜眼看他。
  欧文解释:“我很开心你终于开始相信他人,而不是永远拿那些冰冷的数据和证据。”
  “你是在鄙视我。”言溯脸色不好。
  “我是在表扬。”
  
  “你认为我会被‘相信’这种抽象又感性的东西左右?”言溯漠漠的,“我不认为是她杀的,因为刚才在现场把她支出去后,我检查了她的东西。”
  欧文扶额,果然还是他……
  
  “浴室里只有一个人的洗漱用品,甄爱床上的衣服明显不是她的风格,是死者的。因为没地方放了,所以都摆去她床上。
  她不在宿舍住。
  没什么接触的人不会有什么仇恨。
  打印机是死者的,甄爱用过,说明两人关系不坏。另外,如果有仇恨,出于较量的心理,死者也不会把衣服摆在她床上。
  宿舍里只有书架上的书是甄爱的。按颜色分大类,不同颜色摆在不同层次,再按字母顺序排列,不住的地方都整理成这样,她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可杀人现场换来换去,血迹拖得到处都是,在她看来,一定会觉得一点儿美感都没有。”
  结论是:
  “如果她杀人,会用一种更优雅又不失狠烈的方式。”话中竟含着极浅的赞许和认同。
  
  欧文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是在表扬人?”
  “当然。”
  欧文望天,这人没救了。
  
  “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政府会给部分证人免责权,杀了人不会受到处罚,我相信她也有。”言溯背着光,眼眸在这一瞬间乌漆漆的,“如果她杀了人,你会怎么办?”
  欧文反驳:“她不会。她没有社交圈子,所有的精力都在她的专业上。这样认真纯粹的女生根本不会去......”
  
  “是啊。”言溯反讽,“因为她认真又专业,所以她永远不会杀人。”
  
  欧文梗住,挫败地叹了口气,言溯这人在逻辑问题上是天□□较真啊,
  “我也知道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毫无联系,逻辑上说不通。但我还是相信她。就算你说的这种事真的发生,”
  欧文一笑,没有丝毫犹豫:“我也要履行我的职责,不管遇到任何情况,不管对方是谁,拼尽全力护她安全,即使殉职也在所不惜。”
  
  言溯不语,轮廓分明的脸颊微微一动,下颌咬出一道动容的线条。
  
  他小时候在中美两地切换,语言环境的频繁转变让他孤僻冷清不善交际,还三番四次被妈妈拎去做自闭症检查。如果说他在美国有朋友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欧文。
  欧文也是混血儿,因为母亲被杀而立志当警察,不仅做了警察,还成了队伍里最优秀的特工。
  以前到现在,他的信念一直都很坚定。
  
  言溯看向玻璃窗那边的甄爱,忽然想,这些时时刻刻都要伪装身份的人,他们的信念又是什么?
  
  贾丝敏还在继续提问:“可不可以问一句,为什么你的室友被杀了,你一点儿都不难过或惊慌?”
  甄爱莫名想起言溯的那句话,有样学样地反问:“你既然征询可不可以问,为什么我还没准许你就直接问了?既然你原本就要问,为什么开头还要征询我的同意?”
  贾丝敏:……
  这种绕来绕去的调调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玻璃窗外的欧文脸有点儿灰,古怪地看了言溯一眼,后者淡定自若,不作任何反应。
  
  贾丝敏脸僵了:“这是礼貌的习惯用语。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她把甄爱的岔开话题当做是逃避。
  甄爱只答一句:“或早或晚,人都是要死的。”
  贾丝敏:……
  这是一种怎样的世界观?冰冷,没有同情心。
  
  “详细说一下死者的情况,包括朋友人际圈。”
  “我只知道刚开学时,她很活泼开朗参加了很多社团,比如攀岩跳舞之类的。她朋友很多尤其是男性朋友……”
  “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是室友……算了,还有别的吗?”
  “前段时间她说太忙,退掉了很多社团,唯独留了密码解读社。另外,她总爱在课堂上睡觉。”
  
  贾丝敏觉得这些信息毫无用处,又认为甄爱在打马虎眼,“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你倒记得清楚。”
  “我和她就讲过几次话,不难记。”
  贾丝敏自以为理解,“你们关系不好?”一个冷淡又孤僻的女孩,一定羡慕嫉妒那个欢乐开朗招男生喜欢的室友。
  
  甄爱不答了,缓缓往椅背上一靠:“剩下的和我律师谈吧!”
  
  贾丝敏一愣,程序上她一句话也不能问了。通常非本土的人没有那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不管问什么都会极其配合,没想甄爱突然就不肯说了。
  欧文示意等在门口的律师,律师很快把甄爱带出来,还警告贾丝敏:
  “我可以投诉你言语误导!”
  
  贾丝敏灰着脸不吭一声,这一刻她真恨美国这种司法体制给嫌疑人那么大的自由!
  
  律师带甄爱去登记信息了。
  贾丝敏走出来见言溯一直在隔间,不禁脸红,觉得刚才很丢人,又向言溯提出了咨询的申请。他是FBI和CIA的特别顾问,大家自然想得到他更专业的意见尽早破案。
  可很明显,言溯不感兴趣,他还没来得及拒绝,欧文把他拉到一边,低声:“你必须参与这个案子。”
  言溯眼眸静静瞧他,一副“没吃错药吧轮到你来命令我”的表情。
  
  “要搞清楚江心和那串密码是怎么回事,还要搞清楚有没有别的密码。”欧文语速很快,“这案子可能和Ai没有关系,也可能江心要害Ai结果出了意外,还有可能有人要杀Ai却杀错了江心。这么多种可能,必须弄清楚。”
  言溯一副“这种小型案件地方警方完全有能力解决不需要我出马”的表情:“哦,让我去处理10年前我就能解决的案子,哈,我的生活真是每天都在进步。”
  
  欧文头疼地纠正:“‘10年前’这种话不适合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说。”
  言溯木着脸:“哦,请你相信警方。”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来。”
  
  “地方辖区的独立案件,非恐怖袭击非公共安全,特工不能插手。”他声音很低,急得手都攥成了拳。
  
  言溯有自己的骄傲,可此刻他唯一的朋友紧张又着急,他不能置之不理。他斟酌半晌。终于转身看向贾丝敏:“可以。”
  
  贾丝敏很开心,笑道:“S.A.你喜欢音乐,纽约国际音乐节要开幕了,我朋友在那儿做策划,拿票的话……”
  
  言溯点点头,掏出支票簿唰唰签字递给她:“我要四张,谢谢!”说完人就走了。
  
  贾丝敏捧着支票愣住,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欧文跟着言溯离开,直摇头,有这么迟钝的人么?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5
  
  从警局出来,欧文把律师拉去一边单独交代事情。
  言溯和甄爱则排排站在路边,望着雪地中央一条条的车轮印,互不说话。乍一看,像路边两棵平行的树,各自成长,毫无交集。
  甄爱经过白天的事,早彻底打消了主动和他说话的念头。
  
  言溯习惯安静和沉默,更不会觉得不妥,他双腿笔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夜间冷风呼呼地吹,他仍背脊笔挺,像一株不怕风霜的白养。
  和他相比,甄爱就没那么自在了。她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偶尔扭头看他一眼。
  
  北半球冬天的夜来得早,夜幕中他的侧脸愈发白皙,轮廓也愈发分明,刀刻斧琢一般。额头饱满,眼窝深深。
  他的眼睛很漂亮,明明很静却有种水波荡漾的错觉,映着街对面的霓虹灯,闪着湛湛的光。鼻子的峰度很完美,薄唇轻抿,下颌的弧线也是干净利落,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到过的西方人物石膏模型。
  
  他丝毫没察觉到甄爱的注视,很专注地望着街道对面,渐渐,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甄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她又扭头看他,猜想他究竟在看什么。
  他忽然眼眸一垂,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缓缓侧头看她,眼眸被夜染成深茶色,好似很深,又似很浅。一双眸子干净得像是月夜的雪地,好像很纯净,又好像很幽深。
  他静谧无声,会说话的眼睛却在说:看什么?
  
  甄爱被他逮个正着,尴尬地扯扯嘴角,忙不迭地问:“你在看什么?”
  “那个广告牌很有意思。”他朝对面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
  甄爱这才发现他在看沃尔玛的户外广告牌,写着打折促销广告——
  “O GEE! ON SALE! MAR. 1ST
  ALL @ N.Y.T
  噢天,大折扣,3月1日尽在N.Y.T”
  N.Y.T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城市North Yearfield Township的缩写。
  广告牌上画着黄橙橙的桔子,冬日里这样明媚的黄色真好看,可她不知道有趣在哪里。
  
  言溯兀自看着,似乎心情不错,隔了一两秒,发觉她没反应,出乎意料地耐心解释道:“那串文字很有意思。”
  这句话基本没起到解释的作用……
  
  甄爱张了张口,很想接过他的话来,却嘴拙,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世界真的很难理解。
  又或者是,从来没有朋友的她,嘴太笨了?
  她兴致恹恹地低下头。
  
  言溯见她低头不说话,抿着唇看了她几秒,问:“你玩过anagram游戏吗?”
  甄爱抬头,不明所以地迎视他。
  她知道anagram变位,把单词或句子里的字母换顺序,组成新的单词或句子。可她不明白这和刚才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这种问题也要想上四五秒?”言溯侧头望向远方,淡淡评价,“你的反应速度真是慢到惊天动地。”
  甄爱抿抿嘴,赶紧小声道:“没玩过,听过。”
  言溯微微侧过身子,面对她开始提问:“比如,eat可以换成什么词?”
  他突然发问,她愣了愣,才道:“tea!”
  “速度真慢!”他毫不掩饰鄙视的表情,继续,“lived.”
  “devil.”
  
  “嗯,不错。”言溯低头,眼睛里似乎有一丝笑意,问,“继续玩?”
  她从没玩过任何种类的游戏,这种考画面记忆力空间想象力和反应速度的游戏,很新奇。她心里莫名闪过一阵难以言喻的刺激感,赶快点点头。
  
  她一激动就会脸红,夜色中,她小脸白皙清透,染着霏霏的粉色。他的声音不知怎么轻了下来:“准备好了吗?”
  低沉的询问,让甄爱莫名心如擂鼓,仿佛第一次参加知识竞赛的选手:“准备好了!”
  
  “听人说话的时候,最好保持安静,因为......”
  “因为listen(听)换个顺序就是silent(安静)!”甄爱立刻回答。
  言溯已经把词说出来,这个不难。
  
  “参加葬礼不要太伤心,为什么?”
  “葬礼funeral,那是......”甄爱眼睛一亮,“real fun!”真有趣。
  
  “为什么儿媳妇都害怕婆婆?”
  “婆婆是mother-in-law。”她蹙眉想了想,小声问,“因为她是woman Hitler,女希特勒?”
  
  “是啊。”言溯似乎很满意她的速度和配合,俊脸看上去带了一丝少见的轻快,“最后一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汤姆克鲁兹?”
  Tom Cruise?他的名字可以重新排序转换成……
  甄爱咬咬唇,灵光一闪,“啊!So I’m cuter我最讨人爱!”
  
  言溯眉梢微抬,似笑非笑:“你真这么认为?”
  
  甄爱一愣,他这瞬间究竟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她的脸颊陡然涌上一种陌生的发烫感,低头搓着手,小声解释:“我是说他的名字可以拼写成‘我最讨人爱’,不是说我自己。”
  
  言溯挺配合地“哦”了一声,又看向那个一堆桔子的沃尔玛促销广告牌:“那你试试看,把那个句子里的字母打乱了重组。”
  
  O! GEE! ON SALE! MAR. 1ST
  ALL @ N.Y.T
  单词拆散的话总共21个字母,怎样才能把它分配成几个独立的单词,刚好字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重新组装的单词还要组成一句语法正确,语义完整的句子?
  
  甄爱紧紧盯着广告牌上五颜六色的单词,一瞬间这些字母全在她脑海里跳跃,一个个蹦出来拼凑——sea, rest, moon, rang,year, tale, or, tally, total……
  都不对。
  不管出现那个单词,剩下的字母都不能组成有意义的单词,更别说一句完整的句子。
  
  究竟是一句什么话?
  甄爱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忽然看到广告牌上大片的桔子,orange?
  刹那间豁然开朗,所有的英文单词飞旋起来,重新组合排成了一句话——
  An ET stole all my oranges!
  
  “一个外星人偷走了我所有的桔子。”促销广告牌上一大堆黄橙橙的促销桔子要被外星人偷走了,哈!
  她忍不住会心一笑,是啊,言溯说的没错,这个广告牌很有意思。
  
  原来,他就是这样,独自沉浸在自己满是创意和思考的世界里吗?
  这种人,真的好神奇。
  
  她兴奋地说出答案,没有得到表扬,却听……
  “游戏结束。”言溯淡淡说着,目光飘向其他户外牌子上的广告和联系电话。
  甄爱意犹未尽,而他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刚才给她出题目时短暂的交流像没发生过。或许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密码行为分析,只有这些能让他有谈吐的兴趣。
  
  他不会知道,刚才小小的游戏,对身边这个孤独而寂静的女孩来说,就是暗淡冬天里散着果香的金灿灿的橙子。
  难得的清香,难得的色彩。
  甄爱深深吸一口气,很冷很凉,刚才分心了没有注意,现在又觉得冷了。她努力抱紧自己,斟酌半晌,问:“今天的案子,你怀疑我吗?”
  
  彼时,言溯正试着给视线里一串电话号码解密,听了甄爱的话,慢悠悠转过头来:“没有。”
  甄爱的“谢”字刚发音一半,他话没完:“我只相信客观,‘怀疑’这种主观的情绪,对理性的人来说是大忌。”
  甄爱于是换了个方式问:“客观表明,我是凶手吗?”
  
  言溯公式化道:“证据不足。”末了补充,“不过我认为,如果你杀人,应该会选一种比较优雅的方式,比如下毒。当然,你不会用轻易就能买到的□□,而是比较稀少却致命折磨的。”
  甄爱:“……我……应该说谢谢吗?”
  “不用谢。”
  
  甄爱便不说话了,盯着虚空出神。
  某一刻,好像有一朵细小的雪花飘过,打起精神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望望天,依旧是一片黑漆漆的。
  原来刚才的雪花是幻觉。
  
  冷风一吹,更加冷了。
  她的牙齿不住地打颤,一时间没忍住,竟然“咯吱”一声作响。她窘迫极了,立刻咬紧牙关。
  
  言溯当然听见她牙齿打架了,低头看她:“怕冷?”
  “嗯。”
  他“哦”一声,没下文了,继续望向远处灯箱上的数字。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和谁说话:“从中医的角度,怕冷是因为肾阳虚;从西医的角度,是因为血液缺铁,甲状腺素分泌不……”
  他见她脸色苍白,明显睁大了眼睛跟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于是闭嘴,默了默才说:“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说这些话。”
  他复而望天,隔了两秒——
  “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去医院看病。”
  
  “……”
  谁会神经不正常因为怕冷就去医院看病啊?
  
  甄爱无语,背后忽然一阵温暖。下一刻,自己被裹进一个暖暖的东西里遮住了冷风。欧文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把他的风衣给甄爱披上了。
  甄爱见他只穿了薄毛衣,想要挣脱,可他摁住大衣的领口,手一动就把纽扣系上。接下来又很快扣上其他扣子,把甄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粽子。
  他拍拍甄爱的肩膀,没所谓地笑:“我擅长产热,不怕冷。”话说着,呼出的热气一捧捧像棉花般被风吹散。
  
  甄爱没再拒绝,和欧文一起走去停车处。
  走了几步,发现言溯没跟上,两人奇怪地回头。
  言溯笔直地站在原地,揪着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甄爱。
  
  忽然,他迈开长腿,大步朝甄爱走去,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他两三步就走到她面前站定,把厚厚的围巾往她脖子上圈。
  这个动作太突然,甄爱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脖子上瞬间温暖。直到他近在咫尺,开始绕第二圈时,甄爱才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不用。”
  
  “别动。”
  他嗓音低沉地命令,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带,牵动围巾一收,把甄爱扯了回来。
  她差点儿撞进他怀里,狼狈地堪堪站稳,他却非常专注,盯着手中厚厚长长的灰色围巾,一圈一圈往她脖子上套。
  围巾质地柔软舒适,亲昵熨帖,夹带着男人熨热的体温,还有一种甄爱从没闻过的淡淡香味,像夏末秋初的天空,不太热烈,淡淡的醇。
  
  甄爱现在一点儿都不冷了,呐呐抬眸看他,见他极轻地敛着眉,表情认真严肃,像面对着一串数字,密码或逻辑问题。
  这样暧昧的动作,他竟做得清净典雅,眼神纯粹又倨傲,从头到尾都不带一丁点狎昵的意味,干干净净的,就像他这个人。
  
  甄爱被他澄净的气质感动,悄悄地在心里抿唇,也不觉得尴尬或脸红,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言溯给甄爱系好围巾,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手放在甄爱的肩膀上,很不熟练很笨拙地拍了拍,规规矩矩地说:“我也擅长产热,不怕冷。”
  
  甄爱:“......”
  他在学欧文对人好……
  这一瞬间,她觉得他像是某种跟着人类有样学样的灵长类动物,又像处于认知期跟着大人学习的小婴儿。
  
  甄爱再次接话无能,想了想,刚要说谢谢。但——
  言溯看她白皙的小脸裹在自己厚厚的围巾里,视觉非常奇怪,他平静地评价:“你不适合灰色,戴着真难看,像一只干枯的竹节虫。”
  他竟然用竹节虫来形容她?甄爱彻底没了道谢的心思。
  
  欧文走在一旁,提议:“最近流行鲜艳的围巾,AI皮肤白,戴红色肯定好看。”
  言溯听见,似有似无地“呵”了一声。
  欧文扭头见言溯明显不认同地挑着眉,问:“怎么了?”
  “没事。”
  
  可他那表情让欧文十分不自在,也拧巴了:“我猜,你奇怪的想象力又飞到哪里去了?红色让你联想到什么?牛?”
  言溯鄙夷:“牛是色盲,由红色联想到牛,这很不科学。”
  
  欧文无语,半晌之后,还是忍不住:“那你想到了什么?”
  
  “肾上腺素。”
  
  ......
  这才不科学!!!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6
  
  白色实验室里一尘不染。两排透明的玻璃饲养箱,一台巨大的方形仪器。
  
  甄爱一身白衣坐在中心仪器旁,操作台上放着饲养箱,里面一只小白鼠四脚朝天倒在血迹里。
  
  她看着视频里的小白鼠影像,握着耳机线录音:
  “HNT-DL神经毒素,十万倍稀释。
  2月29日23:30注入小白鼠体内,一分钟后药物作用于心肺,白鼠丧失行动能力,呕吐发抖,心律不齐,三分钟后休克。
  23:33,注射anti-HNT-DL抗毒血清,症状持续。
  3月1日01:47,白鼠重新获得行动能力,在饲养箱内爬行5厘米后再度失去行动能力。
  03:19,再次休克,喉部出血。
  05:38,没有生命迹象。”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平静道,“Anti-HNT-DL第4301次抗毒血清试剂,失败。”
  复而补充一句:
  “HNT-LS神经毒素,百万倍稀释后注入小白鼠,瞬间死。尚未采集毒素作用机理,下步尝试千万倍稀释。”
  
  存储好录音,开始解剖小白鼠。
  她坐在试验台前,寂静无声地工作。
  
  她从来做事心无杂念,在专业领域效率高得惊人,短短几小时,就把各项重要数据记录在案,又重新配置了抗毒血清。输入配方比例后,仪器开始自动合成,这需要十几个小时。
  
  时间刚好10点,她起身脱去白衣,走到衣帽架旁取大衣,目光却凝住。
  
  言溯的那条灰色围巾正安静地挂在架子上。
  
  她拿起来,一圈圈围在脖子上,轻轻摸了摸,手感还是柔软舒适的。她不禁收紧手心,缓缓握住那片温柔。
  这条围巾的主人似乎和它一样,看上去冷肃,一点儿不花哨,可其实,很温暖呢。她低下眸,湛湛黑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柔和。
  想起数小时前立在冷风肆虐的路边,他说如果是她杀人,一定会用优雅又狠烈的方式。
  她自认为,这句话是赞许。
  欧文说他很无趣,不好相处;可她觉得,他很有趣。她喜欢冬天的橙子,冰凉却沁人心脾。淡淡的香味,可以留恋很久。
  再度握了握脖子上的围巾,嘴角轻微地牵了牵,却没笑。
  
  耳畔忽然响起妈妈的教导:“不要有所期待,期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她的脸色便缓缓平寂下来,再无波澜。
  最终,她把它一圈圈摘下,和欧文的大衣一起挽在手上,走了出去。
  
  实验室外是50米长的密闭白色走廊,一尘不染,没有棱角,茫茫的很吓人。
  走到尽头,经过视网膜扫描,指纹验证和密码输入后,甄爱离开实验室乘电梯上到地面。地面是普通的工厂,用作掩护,正所谓出其不意。
  
  出去就见欧文的车停在一边。他说言溯有问题找她。
  
  去到言溯家,女佣照例用纯正的东南亚英语说言溯在libluebarri。
  
  进去图书室却不见人。
  甄爱到处看,抬头一望,书架三层的走廊上有一大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或许是被来人的脚步声惊扰,窸窸窣窣动了一下。
  那白团貌似挪了挪,静止不动了。
  甄爱伸着脖子看,竟然是言溯,他睡在走廊上,头上还盖着书。
  欧文抬头喊一声,他才坐起来,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怔松了好一会儿,半天才起身顺着木制旋转楼梯下来。
  一壁书籍的背景下,他白衣白裤,看上去清清爽爽,唯独头发飞扬,脸色也不太好,像罩着一层霜,俊眉轻拧,眼眸阴郁,看得出有很重的起床气。
  
  他才走下楼梯,就凌厉地看向甄爱,很重的怨念:“给我倒杯水。”
  
  “哦。”甄爱莫名其妙应着,转身去找水。
  “哎!”欧文喊住她,向言溯质疑,“干嘛叫她倒水?”
  
  言溯浅茶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理解,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半晌后字斟句酌道:“我五行缺水,不喝水,我会炸毛。”
  
  欧文脑袋转了好几圈才发现给言溯绕进去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言溯这种IQ207的人是怎么理解人话的?
  那句话重点是——
  干嘛叫“她”倒水,
  而不是
  干嘛叫她倒“水”。
  
  他的侧重点怎么就总和常人不一样?
  
  欧文无语时,女佣已经端来三杯水。
  
  言溯无声无息喝了大半杯,心满意足了,抿抿唇,这才走到三角钢琴前,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白色小提琴。然后,一大个人蹲在钢琴椅上,直接弹吉他一样拿手拨弄琴弦,不知在想什么。
  甄爱悄悄打量他,或许是因为刚醒,他身上少了冷淡和疏离的气质,整个人都透着随意的柔和,看上去散漫又慵懒。
  白衣白裤白袜子,像是不愿起床的孩子,拧着眉心在小提琴上发泄,却不是锯木头的声音,轻轻几弹,挺好听的。
  
  他刚醒,眼神迷茫,头发未梳,几丛飞扬出来,像他的性格,更像只呆呆的大狗。
  
  他弹了会儿小提琴,突然毫无预兆看向甄爱:“你那个舍友喜欢上课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
  角色和状态转换得太快,甄爱脑子还没转过来,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在警察局接受审问时,她确实提到过。当时贾丝敏没有深入追究,言溯却记住了。
  
  甄爱还在回忆,言溯已蹙了眉。
  
  他不开心地跳下凳子,大步朝她走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在她微愕的目光里,几乎是把她平移到了钢琴凳前,一摁。
  甄爱被摁到椅子上。
  言溯指指她的右腿,命令:“把它放到这只腿上。”
  甄爱不明所以,刚要问为什么,见他神色不好地敛了眼瞳,便乖乖照做。
  
  可她才把双腿交叠,他突然左手握成空心拳,往她膝盖处重重一敲。
  右腿狠狠一弹。
  甄爱怔住:“你干嘛?”
  
  “膝跳反射不知道吗?”他后退一步,拉开和她的距离,疏淡地说,“看见没,你脑袋的速度明显没你的脚快,以后用脚思考吧。”
  
  又被他嫌弃反应慢了……
  
  跟这么个思维迅速又百变的人在一起,甄爱的神经立刻高度紧张,道:“好像是4,5个月以前,就是她说太忙,退掉各种社团的时候。”
  言溯若有所思,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甄爱这才意识到,他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不想干扰证词所以等着她说。
  “你不住在宿舍,所以不清楚她的作息时间表和生活习惯,但你应该注意到你的床和桌子被她用来摆东西了吧?”
  “也是4,5个月前。”甄爱试探,“你心里有答案了?”
  
  言溯睨她:“她桌上摆着很高档的香水和化妆品,看分量已经用了4,5个月。名贵的衣服也都是去年10月以后的款。对了,知道她加入密码社的具体时间吗?”
  “不太清楚。”甄爱嘴里说着,脑袋却分神了,看来江心的死和四五个月前她突然的转变有关。正是那个时候,江心忙碌起来,也更有钱了。
  
  言溯没在这问题上深究,转问:“和她比较亲近的人?”
  “也不知道。”甄爱赧然,她和同学几乎没交集,遂岔开话题,“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凶手去双人宿舍杀人,除了熟悉她的作息,还要清楚宿舍另一个人的生活规律,所以一定是熟人。”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说:“我马上来。”放下电话,片刻前还起床气的人已经精神抖擞:“去见迪亚兹警官。”
  欧文问:“尸检结果出来了?”
  
  “嗯,”言溯唇角不经意地微勾,淡淡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幽静的光,“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
  伊娃·迪亚兹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看杂志一边悠闲地喝酸奶吃三明治,丝毫不在乎办公桌对面的百叶窗没有拉上。
  玻璃对面是解剖室,抬头就可以看见江心的尸体。
  
  不难想象,甄爱跟着言溯欧文过来看到这番场景时,觉得多诡异。
  
  欧文过去敲敲窗上的玻璃:“对着死人,你怎么......这么好胃口?”
  伊娃随口回答:“又不是对着S.A.那败兴的家伙,干嘛没胃口?”
  
  言溯脸上风波不动,跟完全没听见一样。
  
  伊娃起身,把食物塞入保鲜盒,放入冰箱。
  甄爱看见冰箱里一摞摞整齐的保鲜盒,里面全是类似器官肌肉之类的。
  法医的心理素质果然......
  
  言溯见甄爱一脸灰色,一下两下很笨拙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人类是一种很会适应环境的生物。”
  “......”
  甄爱真不觉得这种解释能减少把食物和人体器官放在一个冰箱的诡异感。
  
  伊娃自然知道言溯在说她,慢悠悠回了句:“在人类足迹遍布的陆地海洋太空,言溯无疑是迄今为止人类未能适应的最极端恶劣环境之一。”
  
  甄爱眨眨眼睛,把一个人比喻成环境这种事,她怎么莫名觉得听上去很带感?
  
  她以为言溯会说这话逻辑有问题,但他只风淡云轻地问了句:“和新男朋友分手了?”他的“武器”总是独特。
  伊娃:“......”
  
  她望天:“God, I hate this devil!(老天,我恨死了这个魔鬼)”可还是不甘心,“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很高傲:“这种低智商的问题,我鄙视回答。”
  伊娃握紧拳头往前迈了一步,被欧文拦住。
  
  “......前天都是在别人家过夜,结果周末一个人吃早午餐,还留了晚餐的分量。”言溯平静地表示惋惜,“噢,迪亚兹警官真可怜!”
  
  甄爱:“......”
  一个不见面都能把人看穿的男人,一个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男人,一个让所有人都怀疑智商的男人,果然是恶劣环境。
  
  伊娃咬牙切齿:“我真想现在就把你解剖了。”
  言溯微微颔首:“我的荣幸。”
  
  欧文抓抓头发,像走投无路的独自看家的爸爸,“Kindergartners, for God’s sake, stop!”(幼稚园小朋友们,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停下!)
  
  言溯和伊娃同时闭嘴。
  
  甄爱轻轻呼出一口气,科学家之间的口水战什么的,果然科技含量高!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7
  
  众人随伊娃去到对面的解剖室,甄爱站在好几米开外,没有靠近。
  伊娃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头部和肩膀。
  言溯探过去看。
  伊娃指着几个地方解释:“脖子两侧的掐痕显露出来了。比较奇怪的是,两边的肩膀下方,就是和锁骨平齐的这个位置。你看,两道暗红色的淤痕,是在一条直线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弄的。”
  
  言溯直起身子:“呼吸道和肺部的检查结果?”
  伊娃答:“肺部有一定量的水,呼吸道有轻微的损伤。”
  现在的她,丝毫没了刚才和言溯抬杠的样子,而是和此刻的言溯一样认真而专注。
  
  “这就对了。”言溯缓缓抬起手,半握住虚空,做示范,“因为一开始,凶手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一次次地,把她摁进洗脸池满满的水里。”
  “啊!”伊娃恍然大悟,“这就解释了她肩膀两侧的伤,我一直找不到能留下这种直线型凹痕的工具,原来是洗脸台的边缘。”
  
  她说完又补充:“法证科那边说,没有其他异常的指纹,脚印和DNA。至于你提到的两块形状奇怪的血迹,有一块被人擦拭过;另一块被什么东西压瘪了。那一小滴血迹里有极少的油墨,但目前还没找到匹配的油墨类型。”
  言溯抬起眼帘,深深盯着虚空在想什么,很快又垂下眼皮。
  
  伊娃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端来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一枚铂金尾戒:“这是在死者的胃里发现的。”
  
  甄爱听闻,远远看了一眼,有些反胃。
  
  言溯掏出手机拍下那枚戒指,若有所思地弯唇:“原来少了三样东西。”
  欧文奇怪:“又少了一样?”
  “是啊。”言溯瞥一眼戒指,掀开白布看看死者的手指,得到了确认,“崭新的戒指,那戒指盒去哪儿了?”
  
  他不再看了,却问:“食道有没有被金属刮伤的痕迹?”
  “有的。”
  他点点头:“吞下去的时间不长。”
  说完,把白布盖好,又对伊娃说了声谢谢,人就往外走。
  
  欧文问他去哪儿,言溯道:“现在可以开始询问证人了。”
  
  三人一边下楼,言溯一边解释。
  原来警方已经根据不在场证明和作案动机排查缩小范围,找出了近段时间和死者有过争持的四个人。而他们都愿意协助调查,配合审问提供信息。
  贾丝敏凌晨就打电话跟言溯说可以一早去调查,她知道他向来不愿拖沓。但言溯破天荒地说不急,下午去也不迟。
  
  三人已坐上车,欧文边系安全带边奇怪:“你也有觉得破案不急的时候?”
  言溯简短道:“等尸检结果。”
  “那现在的结果,你发现什么新线索了没?”
  
  回答依旧简短,“我们的这位凶手,思维快,随机应变能力非常强。”
  
  说这句话时,言溯闲适地靠在汽车后座,双目微阖,似乎在从容地补觉。黑色风衣的衣领高高竖着,半遮住他利落的下颌弧线,看上去疏远而不可接近。
  
  他说得轻松,车里的人再次如坠雾里,不知道他怎么就从江心身上的几点痕迹看出凶手思维快应变快的。
  
  欧文习惯他的调调,已经懒得问了,甄爱却很好奇:“为什么?”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头未动,浅茶色的眼瞳转过来盯住她。
  
  车窗外景色流转,这瞬间他的眼瞳像是沉在水底的琥珀,泛着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
  她知道,他这样光华灿烂的眼神,带着最纯粹的自负和倨傲,只在他思维现出火花、精神得到振奋时才出现。
  他傲慢地轻呼一口气:
  “之前,有一点让我不能理解。凶手弄了一身血又不引人注目地离开现场,说明他很有手段。现场除了凌乱的血迹,其他全部完好,没有打斗。说明他控制了整个现场,是有备而来。但是,
  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宿舍弄得鲜血喷溅是很烂的办法。而且泄愤的话,一刀太少;另外,凶器是非自带的水果刀。
  一部分看上去是有备而来,另一部分又像是冲动杀人。这两者,矛盾。”
  
  甄爱听得入神,也不自觉跟着参与进去,忍不住问:“所以,你认为凶手一开始准备的杀人方式,是溺水淹死?”
  
  “聪明!”言溯似乎满意她和他思维的碰撞与分享,不吝啬地夸了她一句,流利道,
  “往人身上捅刀,看着生命的鲜血一点点流逝,这毫无疑问是发泄怒火的好方法;但同样,一次次把人摁进水里,看着手中的受害者挣扎求生,却一点点失去空气,失去反抗的力量。这样强有力地控制她的窒息程度,也很让他享受。”
  
  享受?他的用词还真是奇葩。
  甄爱脑中想出那种情景,脊背一颤,莫名发凉。但好奇心更胜,情不自禁地分析起来:
  “是啊,把人一次次摁进水里,折磨半天之后淹死,凶手会获得更大的刺激,而且不会弄脏自己。凶手一开始就是这样准备的,不然,他不可能自己不带刀而是用江心的水果刀。可,为什么后来又换成刀子了?”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言溯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毫无笑意地牵动唇角,“有某种原因干扰了凶手的心志,让他觉得淹死她都不足以泄愤,要换个新方法。”
  
  甄爱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中途受了刺激?”
  
  “嗯。”言溯道,“虽然中途换了方法,但他还是完美地逃走了。这个杀手一开始看上去很混乱,但其实他聪明又有组织性,做事谨慎又随机应变。他极度喜欢控制的感觉。这一类杀手会让自己尽可能地介入调查,想知道警方在找什么,甚至会误导警方。”
  
  甄爱愣住:“你的意思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挑战的期盼,言语中也有难得的不羁,“亲爱的,真正的凶手就在这几个配合调查的人里。”
  虽然知道他此刻因为思维高速运转而处在兴奋状态,但这句“亲爱的”还是让甄爱蓦地心跳“砰”了一下。
  
  到警局门口和贾思敏会和,贾思敏换了便装,和一个记录员一起。上车时她看见甄爱,诧异地睁大眼睛,思量了好一会儿,还是问言溯:“她怎么还和你在一起?”
  言溯对这个问题没兴趣,闭着眼,心不在焉地答:“她是证人。”
  欧文解释道:“她是我的朋友。”
  贾思敏这才放过。
  
  第一个相关人是江心的男朋友Sidney Taylor西德尼·泰勒,现住在父母的郊区别墅里。
  
  汽车驶入宁静的郊外社区,周围都是典型的宽草坪大别墅,很快到了泰勒家。一个24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正在清理车库。
  汽车道上停着一辆刚刚清洗过的红色跑车,水管里的水汩汩地流进草坪里。
  
  在郊外宁静的环境里,每一辆过往的车辆都足够引人注意。
  西德尼·泰勒抱着杂物箱,回头望了一眼;
  
  言溯等人都下了车。
  出乎甄爱的意料,言溯走在最后,慢吞吞的,微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四处看。
  
  贾思敏介绍身份说明来意后便开始询问,首先是不在场证明:“2月29号下午三点到四点,你在哪里?”
  “学校宿舍。”
  “有没有人和你一起?”
  “没有。”
  
  泰勒看上去很平静,只是似乎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深。
  言溯盯着他手中的纸盒看了一下,又看看贾思敏,后者明白了,问:“我们的问话还有一会儿,你可以把纸盒先放下来。”
  泰勒脸色不太轻松,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进车库把纸盒放好,又走回来。
  
  贾思敏:“你和江心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泰勒怀里没了纸盒,很不自在,纠结地抱着手:“一年前。”
  “你们的同学说,你们俩关系很不好,经常吵架?”
  泰勒对这个问题警惕了很多,停顿好久才缓缓道:“我们以前很好,只是最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才出现摩擦。”
  
  “她和其他男生的关系怎么样?”
  “她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很多。”
  
  “那你......”贾思敏的下一个问题被打断。
  “Sidney!”一对衣着朴素却很有气质的夫妇从屋内走出,制止了问话。
  那是泰勒的父母。
  
  他母亲走过来,不太友善地看着贾思敏:“他和死者的关系太亲密,又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了防止警方套取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们请了律师。”
  意思就是以后对泰勒的每次提问,必须有律师在场。
  
  贾思敏顿觉挫败,刚想好言表达自己没有恶意,一旁的言溯却开口问泰勒:“你喜欢打篮球?”
  这个问题并没让他的父母感到不妥,泰勒点点头:“我们学校还拿过东部大学生篮球比赛冠军。”
  言溯没问题了,拍拍那辆保时捷跑车,没来头地赞许:“车很漂亮。”
  泰勒扯扯嘴角:“生日礼物。”
  
  言溯走了几步,回头,话锋一转:“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泰勒垂眸,复而望他:“什么字条?”
  
  “哦,没事。”言溯眸光闪闪,却不追问,而是转身离开。他心里大致有数了。
  
  第一个拜访行将结束。贾思敏不甘,向泰勒的父母争取,说想拿律师的名片以便联系。跟着进屋去,她心情很不好。这种不配合的证人让她心里蒙了几层阴霾,言溯在场,她愈发觉得受挫,偏又愈发不能展露什么。
  
  言溯挺拔地立在道路对面,望着继续洗车的泰勒,半刻,唇角微微一弯:“所有人都会撒谎。”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8
  
  所有的人都会说谎?听上去,这是言溯一早的推断。可现在说出来,隐含的意思是泰勒已经说谎了?
  甄爱坐在车里,透过车窗仰头望言溯。
  
  北风吹着他的短发,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弯上扬的弧度,没有笑意,却依旧赏心悦目。从她的角度看,他的身姿显得愈发颀长,映着冬天淡蓝色的天空,像一棵挺拔的树,干净又清朗,自成一景。
  
  甄爱自问从来不是好奇心强的人,可这几天屡屡被挑战,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让他兀自心旷神怡的秘密是什么。
  她不自觉趴在窗口,探着头问:“泰勒哪里撒谎了?”
  
  言溯缓缓低头看她,表情很安静:“你自己不会想吗?”
  
  要是一般的女孩,早就面红耳赤了;但甄爱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还真听他的,认真想了起来:“看得出泰勒家很有钱,可他在学校里很普通,就好像……”说到一半,闭了嘴。她平时独来独往,和同学们的交往也浅,一切只是大致的印象。她也不知对不对。
  
  “就好像是家境一般的学生。”言溯出乎意料地接过了她的话。
  甄爱诧异:“你看得出他在学校的样子?”
  
  言溯扬了扬下巴,“喏,那辆保时捷跑车上没有学校的停车证,说明这不是上学工具。这么炫的跑车不开去学校,他很低调。这一点从他和他父母的着装也可以看出来。”
  
  甄爱不经意地配合他,努力回想:“有次我听到江心跟别的女生说,羡慕她的男朋友比泰勒有钱。而她后来穿衣风格那么暴露,男朋友是不会买那样的衣服让女人穿去给别的男人看的。”她说完,隐隐觉得可惜。
  言溯却风波不动:“噢,吵架的原因出来了。”
  
  甄爱仰着头:“泰勒为什么要对江心隐瞒家境呢?怕她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开始或许不是因为钱,你看,他家车库里一大堆奖杯,大学里运动好的男生往往都很受欢迎。”言溯说到这儿,停顿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爽快,才道,“但后来就变质了。”
  甄爱敏感地捕捉到他的异样,重点于是奇怪地歪掉:“你读大学的时候,体育好吗?”
  淡淡的蓝天下,言溯清俊的脸阴沉了一度,不说话。
  
  “哦~~~”甄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玻璃。
  言溯:“我那时才13岁!”
  “哦~~~”甄爱一副可怜同情的样子,
  言溯:“……”
  
  甄爱轻轻笑了,拂了拂被风吹乱的碎发,挪开话题:“那戒指是他买的吗?”
  “是。”回答简短又肯定,“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关节处有很新的一圈擦伤,是戴了新戒指后急着拔下来扯出的伤痕。他一直抱着纸盒,就是想遮住手。”
  
  甄爱听言一愣,当时言溯到处打量观看,就是在看这些细节?
  他真的很厉害。
  
  可,凶手会是泰勒吗?甄爱不敢乱想。她还想征询言溯的意见,贾丝敏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大家启程去下一个地点。
  
  第二个证人是文波,密码社团的组织者,和江心不一样,他是华裔,自己在学校旁的街区开了家漫画书店。言溯他们直接去了他的书店。
  店子不大,现在不是下课时间,没什么客人,就他一个守着。
  
  依旧是贾思敏问问题。
  言溯不擅和人正面打交道,自顾自走去书架之间。
  
  甄爱望了言溯一眼,跟着走过去。他依旧是习惯性的样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见他目光扫过一排排的书,却始终自持收敛,问:“怎么不看书?”
  他沉着道:“没带手套。”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无数人借过的书等于和无数人握手。
  
  “你看过漫画书吗?”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一阵漫长的寂静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延续对话的责任在他这边,便无意义地回问,“你呢?”
  她缓缓摇头:“也没有。”
  
  然后,又无话了。两个人都不是擅长对话的人,就木木地对立着。
  言溯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说实话,他遇到的女孩要么叽叽喳喳太聒噪,要么说话永远不在重点。但面前这个女孩显然很有度,话不多,声音轻和,他听着也不讨厌或排斥。他于是开口,继续聊天: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书店老板,把从古到今各语种书籍里的谜题和密码都解开,可后来才发现,密码不在书里,而在人心里。”他嗓音低沉,透着说不出的悦耳。
  甄爱听他说着,心里也异常的平和:“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板。店里有很多不同颜色、口味和形状的棒棒糖。当然,最多的还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说及此处,唇角不经意就染了一层光彩。
  “女孩都喜欢吃糖吗?”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说吃甜食会增加人的幸福感,对此我深表怀疑,拔牙一点儿都不幸福。”
  
  她被逗乐了,微笑:“但其实,我从没吃过棒棒糖。小时候妈妈不许吃,而长大后,忽然有一天,就对那些鲜艳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声音渐小,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伤感,仿佛被时光欺骗。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终究是错过了品尝的最佳时机。
  
  “呵,真是遗憾啊!”他垂眸看她,缓缓道出她的心声。
  甄爱愣愣抬眸,见他竟浅浅地弯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浅,却有别样的活色生香。
  他这人表情一贯寡淡,不冷酷也不温暖,就连此刻的笑容也是,很浅很淡,仿佛本来就该是那样安静。
  可因他难以言喻的调侃语气,这笑又变得格外触人心弦。
  
  她忽然就想起了妈妈的话:内心平静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克己是一段隐忍的苦行,是一种哀屈的束缚;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倾诉,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对克己的诠释,却是游刃有余,是内敛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调又张扬。
  
  甄爱有一丝触动,安安静静垂下头。
  
  随和又闲适地跟着他的脚步在书架间缓缓走了一圈,她问:“你不需要听证人的话吗?”
  “我在听啊。”言溯盯着漫画屋的装饰橱窗出神,说,“虽然世上有你这种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世上也有那种同时想很多事都反应飞快的人……比如我。”
  甄爱:“……”
  果然三句话不离欠扁。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橱窗里出乎意料地摆着很多体育用品,诸如篮球网球乒乓球之类的。言溯敛瞳细想了片刻,继续之前的话:
  “而且,比起证人们的话,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绕过书架往回走。
  
  甄爱跟在后边,缩缩肩膀,这傲慢的家伙完全不相信证人证言啊!
  
  走过去,刚好听见贾丝敏问文波:“前不久有人看见你和死者在街上大吵?”
  “她弄脏了我店里的绝版收藏漫画。没什么大事。”
  询问接近尾声,没有突破性的发现。贾丝敏见言溯走来了,更加着急自己没有任何表现,问:“密码社团是你成立的吧?”
  文波解释:“不过是让对密码有兴趣的人互相交流而已。”
  
  听到这句,言溯突然发问:“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陡然传来陌生的声音,文波一愣,道:“社团成员都懂一些基础的密码学,有时候相互交流或玩闹,就用密码记录。但成员之间的事情和习惯,我不知道的。”
  
  甄爱一愣,发现有什么不对,想要提醒言溯,却见他眸光闪闪看着自己,浅茶色的眼眸不起一丝波澜,很平静,却仿佛心有灵犀地说了句什么话。
  她又一怔,蓦然明白,于是什么也不说了。
  
  言溯目光挪到收银台旁边的小纸盒里,发现了几张出租车票根,问:“案发那天早上,你几点起床?”
  这个问题太过无厘头,听上去和案件关联不大,文波并未隐瞒:“呃,10点左右。”
  言溯没深究,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身后的一排相框上,下颌微微一点,“那根棒球棍卖了多少钱?”
  
  甄爱看过去。他指的是文波和传奇棒球明星乔纳森的合影,照片中的文波抱着一根棒球棍。
  可言溯怎么知道他把那根球棍卖了?
  文波无声良久:“100美元。”
  
  言溯问题问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去,就好像他过来只是看看书聊聊天的。出去时,背影安然,自在掌握,只可惜他把其他人扔进了云里雾里。
  
  甄爱跟在他旁边,小声说:“你问文波字条的时候,只说了字条没有提密码,但他的回答却暴露了,他肯定知道。”
  “对。”他走得很快,淡静的眉目之间全是信手拈来的从容,“他就是写密码和死者交流的人。而且他撒谎了,那个不是死亡密码。”
  
  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奇怪,却没有立刻问,而是试着先梳理别的细节:“你怎么知道他卖了棒球棍?”
  
  言溯头也不回,大拇指往身后一扬。
  甄爱回头见他指着书店的橱窗,那里挂了很多体育用品,墙上还有条很浅的球棒形状。
  “阳光让墙上的漆褪色了,也说明球棒挂了很长时间,并非一开始就想卖掉。他最近缺钱了。”
  
  甄爱感叹他敏锐的观察力,也不由自主快速思考:“你问他几点起床,是不是因为看了盒子里的出租车票根,知道他很晚回家,但直接问他会否认,所以反过来问?”
  言溯听言,脚步停了一下,低头淡淡一笑:“甄爱小姐,我很欣赏你的观察力,和智商。你没有我想象的笨。”
  
  虽然最后一句话很古怪,但甄爱把它当表扬来着,一抬头撞上他纯粹又澄澈的眼神,她不禁微微脸红了。
  这脸红却无关其他,只因她从没受过如此直接而坦诚的表扬,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陌生的欣喜。
  
  言溯说完又解释:“零钱盒里的出租车票根显示,他常常凌晨还在外边,地点是有名的夜生活区。我想他和死者用密码交流,或许就和他们不好见人的夜生活有关。”
  
  不好见人的夜生活?
  甄爱拧了眉,有些抵触,她的室友江心难道卷进了什么不法的勾当里?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9
  
  剩下的两个证人和文波的背景相似,华裔,密码社团成员,男的叫赵何,女的叫杨真。
  言溯等人先去赵何的宿舍,彼时他正在写字桌前画符号。贾丝敏问起,他拿了本基础密码学给她看,说是跟着在画弗吉尼亚密码。
  贾丝敏看了几眼,没兴趣,便开始询问。
  赵何那天独自在练功房练习跆拳道,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书桌上满满都是漫画书,对面的墙壁上贴了好多单人照,跆拳道马拉松游泳田径各种,多人的只有一张密码社团合影。
  贾丝敏心里就纳闷了,怎么今天见到的这三个证人都喜欢体育?
  
  她问了江心和泰勒的关系,赵何的回答和文波差不多,不太熟,只知道两人经常吵架。
  贾丝敏:“别人看到你和江心曾在体育馆争吵,你怎么解释?”
  赵何:“江心她不礼貌,踢了更衣室的门。我说一句,她回十句。”
  “那江心有没有和谁关系不好有仇恨的?”
  赵何的回答还是和文波差不多,标准男人式回答——活泼可爱,温柔撒娇,男生们都觉得她挺好的,也没见她和哪个女孩争执过。
  
  贾丝敏心内无语,女生万人迷果然迷倒众男生啊。
  
  言溯看了眼他书桌上的透明盒子,问:“你收集棒球卡?”
  “是的,已经收集一整套了。我准备……”他还要继续讲述这套珍贵的卡片,但言溯没兴趣地“哦”了一声,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你们宿舍丢东西了?”
  赵何一愣,摸不着头脑,顺着言溯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旁边整整齐齐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还没填完的失物招领表。
  “这个啊,舍友收藏的棒球金卡丢了,所以写了招领表。但我估计,这么难得的卡片,人家捡到也不会还回来的。”
  
  “那倒是。”言溯点头,“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赵何望住他,“什么字条?”
  
  “没事。”言溯看上去不介意,转身出去了。
  甄爱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室内的两个书桌,轻轻拧起眉心。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脱言溯的眼睛,他眼中浮起一丝微妙的笑意:“你也发现了?”
  
  “噢。”甄爱懵懵抬头,有些诧异,明明认识言溯没多久,却奇怪地很有默契,“我觉得那套棒球卡不是他的。”
  “嗯。”言溯嗓音低沉,“他手中拿着密码学的书,可书架上不仅没有其他密码书,也没有留给他手中那本书的空位。所以他坐的地方不是他的桌子,旁边那个整齐的书桌才是。不过,”
  他停住,眸光浅浅看向甄爱,
  “棒球金卡丢了是真的。整套卡里最珍贵的就是金卡,要是搜齐了,那么宝贵的东西不会随意放在桌子上。”
  甄爱歪头,斟酌了半晌:“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言溯淡静地问。
  “我刚才注意到,失物招领表有两种格式,他舍友桌子上也有,而且日期是错的。就好像……”甄爱从没推理过,因而稍显犹疑。
  言溯似乎在鼓励:“好像什么?”
  甄爱一咬牙:“他的舍友直接在以往的电子模板上改了丢失的物品内容,却忘记改日期。他的舍友经常丢东西。”
  
  言溯意味深长看她,眼里的光彩静默地绽放:“不是经常丢东西,而是经常被偷。”
  甄爱对此倒很容易接受,点点头:“男生的宿舍那么整洁,有整理癖的人不容易丢东西,只有可能是内部作案。”
  
  言溯对她的参与很满意:“他看上去很坦诚,太坦诚了。有一部分撒谎的人不像惯常理解的那样回避提问者的眼神,他们更需要眼神交流来判断别人是否相信他说的话。”
  他弯弯唇角,似乎在看不堪一击的对手。
  
  这是甄爱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她觉得很新奇。
  聊着聊着,人已经到了女生宿舍。
  
  第四个证人杨真就住在这里,和江心是同一栋楼。
  甄爱走上去,经过楼梯间时,望了一眼自己的宿舍,仍旧拉着警戒线,空落落的。
  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回头却是言溯。
  他动作还不熟练,拍两下,不多不少,表情肃穆庄严地安抚:“别怕。”
  ……这正是事发当天,欧文对她做的安慰性动作呢。
  
  甄爱发现,自从见到欧文频繁拍她肩膀给她鼓励安慰后,言溯就学会了这项技能。
  可他的动作很生涩,总像是在拍一只狗。
  她几乎可以猜到,他一面很真挚地想着要友好,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着各种数据显示狗狗身上带了多种寄生虫细菌之类的。
  
  可无论如何,他的细心足够她心头一暖。
  
  周末,杨真的舍友不在,宿舍就她一个人。她刚从超市回来,此时正独自吃泡面,坐在电脑前玩facebook。甄爱莫名就想到了言溯今早用在伊娃身上的那个“分手论”。
  
  杨真和另外三个证人一样,对贾丝敏的提问还算配合,但奇怪的是,她的回答和其他人惊人的类似。
  不在场证明?独自在游泳,没有。
  江心和泰勒的关系?经常吵架。
  你和江心有过剧烈争吵?拉拉队排练的时候推搡到了。
  江心这人怎样,有没有恨她的人?没有,她是万人迷,活泼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在甄爱看来,杨真和其他人一样,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一句,看似配合实则谨慎。甄爱只觉得她对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或许有些违心。但这只是猜测,真实情况她看不出来,或许只有言溯这样的行为分析专家才能看出异样。
  但言溯似乎没有观察江心,而是扫视着宿舍内的环境。
  
  甄爱也跟着他看,很整齐干净的宿舍,没有任何不妥。不像江心那样物件一大堆,也不像甄爱那样空荡荡。书本化妆品衣物的数量都是有度的,风格比较开放,似乎不太适合她冷冷的性格。
  言溯望向浴室,问:
  “有洁癖吗?”
  “没有。”
  “有男朋友吗?”
  “……也没有。”
  
  甄爱:……
  有洁癖和有男朋友,这两个问题要不要问得那么紧密?
  
  最后一个问题:
  “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最后一次拜访,在贾丝敏看来,依旧一无所获。
  
  从宿舍楼出来,天都黑了。
  贾丝敏立在冰冷的夜风里,不甘地咬唇,这四人怎么回事?明明答应了配合调查,可一个个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
  她原想和言溯一起吃晚饭,顺便问问他的意思,可警局临时有事,只能匆忙赶回去。
  
  甄爱跟在言溯身后,不紧不慢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可他突然一停,她差点儿撞去他身上。这次他没笑她反应慢,而是挺拔地立在夜幕里,淡淡一笑:
  “和我说的一样,所有人都说谎了。”
  
  他的背影映在夜幕中,格外笔挺,眸子也被黑夜侵染得漆黑,幽深幽深的,像粼粼水波下的黑曜石,精明,洞悉一切。
  经过刚才和他三次短暂的思维碰撞,甄爱不自禁地期待知晓他脑子里的想法:“你从行为上看出了杨真在说谎?”
  
  “嗯。我问她问题时,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回答。又不是知识竞赛抢答题,正常人都会有片刻的考虑。”
  
  甄爱想起之前他对赵何的判断,微微汗颜。回避,对视,眼神,时间,每一个参数的细微改变都能判断一个人撒谎与否,他真是成精了。
  言溯:“她没男朋友,但有喜欢的人;她说没洁癖,但有洁癖。”
  “洁癖我看得出来,她的房间干净得不像一般大学生,但男朋友这种事?”
  “有没有男朋友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她却犹豫了,说明她有喜欢的人,很喜欢,以至于别人问起的那一刻她都希望回答yes。而且她的衣服化妆品,你不觉得有即视感?”
  
  甄爱回想起来,心里幽深深的:“像江心的风格?”
  “女人模仿另一个女人,要么是喜欢,要么是嫉妒。”言溯说完,忽而又问,“你注意到她桌上的购物纸袋没有?”
  甄爱并没有注意,却非常努力地回想了好久:“好像是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记忆力不错。”言溯弯弯唇角,似乎很喜欢和她这样不徐不疾的对话,“但你有没有注意到,浴室里没有旧毛巾,垃圾篓里也没有。”
  
  甄爱一经提点,只觉恍然间有些东西渐渐清楚了:“是,没有人会在没买新牙刷之前把旧牙刷丢掉,也不会在买回新毛巾之前就把旧的扔掉,除非那块旧的擦过什么不该擦的东西。”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现场有一块血迹被擦拭过。”
  
  “聪明。”言溯毫不吝啬地夸她。
  
  甄爱抿着唇,表面淡淡的,心里却按捺不住兴奋与激动,她真喜欢这样刺激的思考和对话。一回想,她忽然发觉,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引导着参与了很多,这样的参与让她很开心。
  而她也莫名感受到,他其实不像表面那样不可接近。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与他在思维层面对话,跟得上他的人。
  
  但难题随之而来,现在这么一看,这四个人都有嫌疑了。
  甄爱问言溯:“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他淡淡地说:“不告诉你。”
   正文 阿基米德与密码   Chapter 10
  
  甄爱微愣,之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么?这人怎么说变就变?
  “为什么不告诉我?”
  言溯拧着眉,不太开心地垂眸:“肚子饿了。”
  “谁?”甄爱想不通,肚子饿了?这是什么理由?
  
  “我。”他简略回答。
  甄爱木木“哦”了一声,心里略微思量,人都是要吃饭的,可怎么听他说肚子饿,就有种不真实的怪异感。
  
  他目视前方,气定神闲道:“在我对食物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前,我不会满足你对好奇心的需求。”
  “马上要去吃饭,你那么别扭干什么?”
  他微微侧头,斜睨她:“我没有别扭。”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只是我一贯的态度,你却因此推断我很别扭,这其实是毫无因果关系的。”
  
  甄爱张了张口,无力反驳,于是慢慢地,闭了嘴。
  
  欧文跟上来:“已经错过在餐厅预定的时间,刚刚打电话过去,说没有位置了。”
  言溯倒安然接受,大步往车的方向走:“那自己做。”
  欧文赶紧道:“让AI一起吧。”
  言溯脚步一顿,研判地看着甄爱:“为什么?”
  
  甄爱没来得及阻拦,欧文已经开口:“AI的旧公寓太吵退掉了,新住处还没找到,所以,可以让她在你那儿先住几天吗?”
  言溯不解:“她不是有宿舍?”
  欧文:“......那宿舍不是才死人吗?”
  
  言溯更不解:“所以......难道不是更安静?”
  
  他脑子怎么转的?
  欧文一头黑线:“你让一个女孩子住在刚发生过凶杀案的房子里?”
  “哦~~”言溯恍然大悟,回头看甄爱,似乎很体谅的样子,“原来你怕鬼。可你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鬼魂一说。”
  
  甄爱平静道:“我不相信有鬼,但世上不是有一种比鬼更可怕的生物么?”末了,低下眼帘,自言一笑,“虽然这种生物,我也不怕。”
  
  言溯微微眯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脸衬得白皙清盈,刚从室内出来还带了霏霏的红,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灵又淡漠,没有一丝情绪。就好像发生的任何事情天地万物都不曾影响她,不曾在她眼睛里留下哪怕一丝的痕迹。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答案是:
  “不行。”
  
  欧文挫败,差点儿没咆哮:“for god’s sake, S.A. Be a gentleman!”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给我绅士点儿!
  言溯自若反驳:“哦,原来绅士的判定标准,是请甄爱小姐回家住。”
  
  欧文濒临抓狂:“为什么?你们家房间一大堆!”
  某人义正言辞:“她去了,会破坏家里的平衡。”
  “什么平衡?”
  言溯:“我家除了Marie, Isaac和Albert,还没住过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尔蒙是一种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爱艰难地理解了好半天,结果是头顶一串问号???
  欧文扶着额头解释:“Marie是新加坡女佣,Isaac是只鹦鹉,Albert是条热带鱼。”
  甄爱狐疑地看着言溯,不可置信:“你用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和牛顿(Isaac Newton)的名字给你的宠物命名。”
  
  “尽管我很欣赏你能看出她们名字的出处,但我不喜欢你对她们的态度。”言溯倨傲地抬着下巴,颇有不满,
  “Albert是条很聪明的热带鱼,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学三大定律,英国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欢吃苹果。”
  
  甄爱点头:“你选Marie做女佣,该不会是因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样吧?”
  
  言溯眯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OK,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个小时后……
  
  甄爱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这边,怀疑地看着脱了外衣身形修长的男人在厨房里......做饭。
  
  她从没见过有人做饭竟用到量杯试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调味料全部整整齐齐按先后顺序排列,像是军训的小朋友乖乖排队在盘子里站军姿。
  做饭的人在心里默念计算着秒钟,看准时机用量,各种顺序丝毫不乱。
  
  欧文坐在一旁喝水,给她解释说言溯心里的计时和闹钟丝毫不差的时候,甄爱诧异地伸着脖子看:“那个,反正都是要吃的么,不用那么精准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欧文杵了杵甄爱的手,道:“看见没,他竟然还分析别人有控制欲。”
  言溯:“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门科学,横切面,纵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顺序,控制时间,每一项指数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这就像是做化学实验一样。”
  
  鸦雀无声……
  不对,
  三只乌鸦从甄爱的头顶飞过……
  她想了好几秒,才犹犹豫豫地“哦~~~”了一声,表示她听懂了。
  
  “不过,我以为你说做饭,是做西餐呢。”
  “比较喜欢中餐。”言溯没回头,继续捣鼓。
  
  不出一会儿,各种菜端上来,甄爱傻了眼。
  松仁绿豆摆成麦田怪圈,甜玉米是梵高的向日葵,虾仁果蔬是玛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鱼是小长城,青椒牛肉是杨辉三角。
  
  甄爱咽了咽嗓子:“你做成这样,是给人吃的?”
  她的重点在于——是给人“吃”的而非“看” 的,
  可言溯的理解——是给“人”吃的。
  所以,他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质疑自己身为‘人’的属性?”
  甄爱:“……”
  
  甄爱开动,尝了一口,称赞:“言溯,你以后要是不破译密码,不抓变态了,可以去做厨师。”
  这样的赞美不会让言溯有半点反应。
  
  “你还真容易被收买。”他鄙视她,“如果擅长什么就要做相关的职业,我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活。”
  “为什么?”
  “赌徒盗墓者神偷厨师西点师钢琴师小提琴师围棋手国际象棋手……我不会累死吗?”
  他只是陈述事实,却不妨碍欧文听着很想扁他:“闭嘴!”
  甄爱:“赌徒?你心算很厉害?有没有砸过拉斯维加斯的赌场?”
  
  言溯脸色略灰:“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到这一个。……还是我最鄙视的一个。”
  甄爱:“……”
  
  言溯低下头默默吃饭,甄爱想挽回,于是配合地问:“那你为什么选择密码逻辑和行为分析呢?”
  言溯不理。
  甄爱追问:“为什么啊?”
  言溯:“因为智商太高,不想暴殄天物。”
  甄爱觉得,自己真是嘴贱才问了那句话,这下彻底闭嘴。
  
  三人安静地吃饭,欧文发现了异样:“AI,你不喜欢吃三文鱼?”
  “不是啊。”
  “那你怎么一片也没吃?S.A.切的很好。”说到这儿,欧文忍不住笑,“他真的计算过不同厚度的三文鱼入味速度,还有酱油芥末的比例。”
  
  言溯迅速地说:“喜欢吃鱼的人聪明;不喜欢吃鱼的人笨。”
  “……”甄爱也较劲了,“生的三文鱼可能携有沙门氏菌,肠炎弧菌等多种细菌;当然还会携带很多寄生虫和线虫。有的还会钻到人肠子里。”
  一群乌鸦从餐桌上空飞过……
  
  欧文的刀叉掉进盘子里,一脸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闷声闷气地控诉:“Ai,如果你也这样,我真的会疯的。”
  甄爱笑笑,“啊,我只是说着玩玩,三文鱼还是很好吃的。”说着夹了一块蘸蘸芥末放进嘴里,边吃边还故意看言溯一眼。
  言溯波澜不惊,丝毫不受影响。
  甄爱顿感挫败。
  
  晚饭后,欧文独自去山林里散步;言溯在图书室看书;甄爱则跟着Marie去看房间。
  二楼是古典的欧式城堡风格,羊绒地毯石壁挂画,繁繁复复的幽静长廊,要是没有女佣带领,绝对会迷路。
  她的房间就在言溯的隔壁,室内装饰简单干净,没半点儿冗繁。
  Marie帮她铺床,边拾掇边自言自语说言溯骨头不好,所以家里的床都是硬板的,还嘀嘀咕咕说什么:“Hiz a man de willpower, a miracle.”
  
  甄爱没太懂,也没多问,收拾好了就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图书室,言溯双目微阖坐在轮椅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搭在钢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思考问题。脸庞清俊优雅,在灯光下有一丝不太真实的柔和感。
  许是闭上了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的清润,甚至有些柔弱。
  
  钢琴和书架之间拉了几条长长的线,夹着一排排的现场照片和记录纸。
  
  “在想证词的事?”甄爱没有地方坐,靠着钢琴。
  
  言溯缓缓睁开眼睛,见她立着,无声地把双腿往这边挪了一点儿。甄爱看着钢琴凳上缓缓消散的一个脚后跟印子,虽觉得心里怪怪的,但还是在他脚边坐下了。
  
  “不是。”
  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抬眸时已恢复一贯的清明,“知道为什么这四个证人的回答都类似吗?”
  甄爱不答,她知道这种时刻,他宁愿自说自话。
  
  “因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个人都有想要隐瞒的事,却又想知道自己隐瞒的事警方知不知道。所以他们才看上去配合,实际什么也没说。”
  
  甄爱轻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灯光下眸光流转:“但你其实想说,这种小案子根本难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语言的。即使他们口语表达了25%的谎话,我也看到了75%的真实。”言溯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往钢琴键上划过,一串清幽的音符,
  “真遗憾,他们碰上了我。”
  
  这样傲慢自负的话,由他一说,变得格外的真实,也更让甄爱佩服。毕竟,今天访问证人时,她已经瞥见他脑子里的闪光。
  甄爱抿唇,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不知不觉中,她参与到了外面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她有些忐忑而无措,却又开心而期待。但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仍是风波淡淡。
  她想起什么,抬眸直直盯着他看。
  言溯眼光扫过来,太过直接的对视让他脸色一僵:“怎么?”
  
  “你竟然没有推断他们的性格什么的?比如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谨小慎微;赵何左右逢源;杨真个性诡谲。”
  言溯鄙夷:“你这种行为分析,说出去会被人打死的。”
  
  甄爱耸肩表示无所谓。
  
  言溯微一低头,浅色的眼眸便遁入幽深:
  “根据证据推断事实可以,但擅自给他人做心理画像就牵强了。这不是连环杀人案里虚幻的不明人物。他们四个很正常地站在我们面前,甚至连犯罪嫌疑人都称不上。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去窥探普通人的心理,并下定论,这是精神上的侵犯。毫无疑问,这不是我学这门专业的目的。”
  
  甄爱微讶,被他这瞬间平静无波的浩然正气震撼。
  有气势也有收势,这才是一个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
  难怪这么年轻就成了FBI和CIA的特别顾问,拥有这样专业技术的人应该不少,可他这样底线分明的人才是最可贵的!
  
  言溯补充:“行为分析不是单独的学科,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很多时候都要辅助心理,刑侦,法证。要知道,有些时候,连证据都可能是假的。”
  他嗓音低沉,在夜里有种说不出的醇。
  
  甄爱心里忽然一片宁静,听得见自己缓缓的心跳声。
  
  就这样安静不知多久,甄爱才想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点:“一开始你说少了三样东西。除了珠宝盒和戒指盒。你说的第三样应该是纸条,可你怎么确定现场有那纸条?”
  
  言溯伸手从绳子上摘下一张照片,递到甄爱跟前。
  是梳妆台被雾雨沾染后留下的两块印记的特写,一个长方形,一个正方形。长方形印记上有一个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红色马克笔圈了出来,格外明显。
  甄爱心服口服。当时在现场他就看出来了。
  一个人的观察力怎么可以这么敏锐?
  
  甄爱:“这么说,原来放饰品盒的地方,下面压了一张便签纸。可现在饰品盒摔在地上,纸却不见了。”
  “嗯,我特地叫人检查了那里,确实有不干胶的痕迹。便签纸上的不干胶。”
  
  “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稳稳放在钢琴上,淡然道,
  “饰品盒是有人抽那张纸条时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要抽,是因为来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迹。隔得太远,不能先把饰品盒拿起来再拿纸。
  饰物掉进血泊里,却没沾上血。说明来人取走那张纸时,地上的血迹已开始凝固。
  我不认为是凶手回来取的。毕竟,一个能够放了这么多血却全身而退的人,要是一开始想拿走什么东西,就不会忘记。”
  
  他慢里斯条地靠进椅背:“所以说,在我们发现凶案现场之前,就有人去过了。”
  
  甄爱没有任何话想问了,就那样直直望着他,脑袋里瞬间没了主动的想法,全跟着他的思想随波逐流。
  刚才的他,像一个巫师,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他清沉又醇雅的声线,不慌不忙像弹钢琴一般优雅,讲述着他脑子里的思想火花,抽丝剥茧般地细数这个案件。
  这就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证据,推理,细节,一切紧张又刺激,每一点细微之处的发掘都可以牵一发动全身,一点点汇集,在将来的某一刻,量变引起质变。
  
  那是多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她认真看着他,突发奇想,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好想解剖开来看一看。
  
  言溯眸光一转,整好撞上甄爱静静的眼神。依旧和往常一样,很干净,却很清深,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行为学心理学的理论可以依靠。
  似乎,自从第一次见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后,那之后的每次相处,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反而再也没有新的信息可以补充。
  
  言溯微微思索,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触反而越看不透了。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思维似乎总能碰到一处,不会无话可说,不会节奏不对,也不会莫名其妙。
  
  甄爱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那你在等什么?”
  “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的?”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嘴唇边,眼神锐利地看着虚空。
  
  甄爱也很费解,凶手原计划溺水杀人,那后来是怎么让自己没溅到血,或者溅了血却安全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