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离诺第一次见到句芒,是在南山地区的招摇山上,一株罕见的迷糓树边。 离诺还记得那一天是他哥哥离昀七千岁的成年生日宴会,离昀身为凤凰一族的下一任继承者,自小就享受着族群里最特殊优渥的待遇,这场宴席从丹穴山的主殿的广场排到了靠近山门口的偏殿后,足足办了两天三夜,盛大非常。 无数长明灯挂在廊下,点亮了丹穴山的每一个角落,离诺看见离昀跪于高台之上,低头从爷爷离朱手中接过血玉玉佩,凤凰族每一只成年的凤和凰,都将佩戴上标志着身份的血玉玉佩,这是从上一辈的精血中提炼而出的,颜色越是纯正,品阶就越高,身份也越是尊贵。 精致的酒樽放在托盘上,由侍者躬身盛了上来,离昀双手端起酒杯,沾了沾唇,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在他身后,巨大的凤凰图腾在空中砰然散开,伴随着漫天的流火,数十只火红的凤凰展翅急速从天际划过,映红了一方山头。 台下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柔美的舞伎们半面遮纱,从殿后鱼贯而出,随着乐师的丝竹之音偏偏起舞,大红色的水袖翻挑,似水如波,缠绵悱恻。 这时离诺贴身的侍童悄悄矮身上前,朝他耳语道:“三殿下,毕方公子到了。” 离诺点点头,动作自然地往高台上望去,离昀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举起酒杯朝他遥遥一笑。 离诺也举起酒杯回礼,头也不回地悄悄朝侍童道:“叫他到后花园等着,我就来。” 侍童应了一声。 凤凰一族本是上古三大混沌神兽之一,但自从经过无量量劫之后,人丁急剧衰减,族群力量被大大削弱,常年被妖族打压。而纯种的凤凰生育率和存活率都极低,无奈之下当时的族长只好选择和异族通婚,这导致了现下族群里大都是混血,仅有的纯种血脉只剩下了离昀离诺这一脉。 离诺本来还有一个亲姐姐,是一只罕见的青鸾,结果因乳母看管不当,在她百岁生日的前一天,被误闯入丹穴山的一只野猫精吞吃了精元,等到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无力回天。 自此之后,族长在丹穴山设下了结界,出入皆要持血玉玉佩方能通行,并且绝对不允许未成年的火凤下山游历。 离诺还有两千多年方才成年,尤其喜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植物标本,少年人总是爱闹腾玩耍,心性不稳,在这片待了快有五千年的山区,每天都是苦行僧一样的功课和生活作息,心里早已厌烦得不行,巴不得能够去别的地方看看那些只有书上才有的奇异植株。 然而他不仅不能轻易下山,也不太敢自己下山。 因为他是个天然的路痴。 在丹穴山生活了足足几千年,除了自己的屋殿之外,离诺至今不记得各个主殿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为此他已经被同龄的孩子嘲笑了数次。 前几年离诺在藏书楼看书时,偶然发现了关于迷糓的画卷,传说若是能折下迷糓的花佩戴在身上,它就会主动为人指明方向,从此不会再迷路。 迷糓的花生得极美,但是这种树很难开花,不用提普通人,就算是活了几千几万年的神仙,也没几个人能说出迷糓开出的花到底是怎么样的,仅仅只能从上古流传下来的文献中略知一二。 离诺惊为天人,又陆陆续续查了很多关于迷糓的资料,最后才在关于招摇山的介绍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丹穴山的结界实在太过牢固,连传送珠传送阵都被阻隔了作用,无论如何都撬不出一丝可乘之机,离诺渐渐绝望,本以为自己只能等到成年之后才能下山去寻找迷糓,结果机缘巧合之下,离昀正好举办了成年宴会,丹穴山大宴宾客,这段时间虽然结界不会打开,但是宾客身上都是有临时通行牌的,有效期只有三天,且权限很低仅供出入大门,但对离诺来说,却是足够了。 离诺顺其自然地和有需要的人做了一笔交易。 席间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之后,离诺趁众人不注意,悄然退出了宴席。 侍童正在后殿的廊下等着他,离诺收了手中的扇子,快步走上台阶,兴奋地问道:“在里面了?” 侍童答道:“是。” 离诺道:“东西呢?” 侍童犹豫了半晌,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深色的木盒,不放心地道:“殿下,要不您还是和族长商量一声吧,擅自拿祭祀的东西,万一出了什么事......” 离诺拿过木盒,道:“没事的。” 侍童道:“可是......” 离诺直接打断他,道:“你放宽心啦,这东西好歹也在祭祀台上放了几万年,要有用处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现在还闲置着?肯定又是用来唬人的,拿出来也没事。” 侍童苦着脸,“殿下......” 离诺道:“行了行了,快去给我把着门,别让人进来了。” 侍童咬了咬唇,只好去庭院门口守门了。 离诺收好木盒,抄近路拐过假山,一个黑衣男子正站在后花园的池边,离诺道:“毕方?” 毕方应声转过头,明亮的灯火下,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额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看上去异常纯良和善,他起身朝离诺行了一礼,道:“三殿下。” 离诺摆摆手,大大咧咧地道:“虚礼就不必啦,通行牌呢?” 毕方笑了笑,“三殿下不用着急。”说着,翻手凭空一抓,手掌心已经出现了一块乌黑的木牌,离诺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够,毕方一派悠然地往后一退,道:“殿下没忘记当初的约定吧?” 离诺咳了声,从衣袖里掏出木盒,直接当着毕方的面打开,道:“我当然不会忘记。” 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枚成年凤凰的羽翎,正随着盒盖的开启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从羽尖到羽尾都是纯正透亮的大红色,一看便知保存得极好。 毕方眯了眯眼,笑道:“三殿下果然信守承诺,在下在这里谢过。” 离诺道:“行了,不用客气。” 毕方勾了勾嘴角,径自将木牌递给离诺,然后收起木盒,问道:“三殿下这是要下山?” 离诺捏紧玉牌,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干你什么事?” 毕方道:“区区出门之前曾占上一卦,卦象显示颇为奇怪。” 离诺道:“什么?” 毕方道:“敢问殿下是否五行水旺缺火,日主天干为水,生于冬季?” 离诺瞳孔微微一缩。 纯种凤凰和混血凤凰的区别在于有无本源之火,本源之火储存在中丹田的心脏之中,心脏五行属火,故而为了避免纯种凤凰先天性的不足,族群里有专门的产卵时节和时辰。 离诺和离昀本是同卵双生,不知为何,离诺却足足比离昀晚孵化了两千多年,在寒冬腊月呱呱坠地,五行缺火,本源之火一直很弱,从而离昀成为了这一代毫无争议的继承人。 虽然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但经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离诺还是颇觉不爽,皱了皱眉,道:“那又如何?” 毕方道:“不知三殿下可曾听过五行‘水生木、木生火’之说?” 这是最基本的关于阴阳五行的知识,天生就印刻在远古混沌神兽的识海之中,离诺不耐烦地道:“当然听过,你当我傻啊?” 毕方毫不在意地笑道:“五行中,唯一有生命活力的是木,然而生命需要水才能成长,木在受水滋润之后,又能生火......” 离诺最听不得别人说教式的讲话,连连打断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毕方道:“......故而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殿下。” 离诺道:“什么问题?” 毕方静静望了他半晌,就在离诺被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他终于缓缓道:“殿下觉得,对于一个五行木旺的人来说,他常年所处的地方到底是水盛还是火旺呢?” 离诺愣了愣,道:“这要看具体季节的吧,春夏季火旺,秋冬季就水旺,还有方位也很重要......”他想了想,又疑道:“话说等等——你家不就是弄占卜的东西的吗?连这个都没学好,你还敢出去给别人算卦?” “学艺不精,”毕方鞠了一躬,歉然地笑道:“让殿下见笑了。” 离诺不屑地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装神弄鬼”,拿着木牌甩袖走远了。 毕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慢慢垂下嘴角,喃喃道:“木生火啊......” 离诺回到书房,驾轻就熟地往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书皮,里面是一个中空的暗格,放着两颗圆亮的传送珠。 离诺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拿出来把玩了一阵,只觉触手温润可人。 这时门上突然有人敲了三下,离诺迅速收起传送珠,问道:“谁?” 侍童的声音隐隐透过门板闷闷地传过来,“殿下,是我。” 离诺理了理书架,放好书,将传送珠往衣袖的更深处藏了藏,才道:“进来。” 侍童推门而入,离诺咳了声,随手拎起书案上的一本佛经,佯装着翻过几页,问道:“何事?” 侍童小心翼翼地道:“方才二殿下正找您呢。” 离诺“啧”了声,猛地合上书,桌案上琉璃盏中的烛火被劲风带得晃了几晃。 离诺起身,沉声道:“知道了。” 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暗沉,更衬出丹穴山上的光亮,离诺穿过回廊,离昀穿着大红色的长袍,腰间别着血红色的玉佩,立在尽头处,看见他,笑道:“阿诺。” 离诺乍一靠近,便感受到了炙热的本源之火在离昀周身燃烧,附近的空气都带上了洋洋的暖意。 他躬了躬身,道:“兄长。” 离昀忙托住他的手,道:“你我之间不必那么见外。” 离诺道:“兄长不去敬酒吗?” 离昀笑道:“太闷了,我偷偷溜了出来。” 离诺抬起头,眼前离昀秀丽的眉眼已添了三分酒意,更显阴柔。 虽说两人是同胞兄弟,彼此的长相却大相径庭——离诺的相貌偏向他的父亲,丰神俊朗,眉眼的轮廓尤其深刻,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微微的痞气,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也可以看出日后脸部英俊的轮廓;而离昀更多是遗传了母亲的相貌,柔美秀丽,性格也是不温不火,从不发脾气。 离昀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呢。” 冰凉的传送珠渐渐染上了温热的体温,离诺感受着手臂上温润的触感,几不可闻地道:“嗯......”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站在庭院里赏月,一旁离昀的侍童提醒道:“殿下,宴席......” 离昀颔首,转过头朝离诺道:“你早点休息吧。”顿了顿,又道:“要是你不愿,宴会不去也罢。” 离诺的眉眼在灯火下微微黯淡,轻轻地道:“.......是。” 大红色的衣袍渐渐消失在转角,灼热的温度刹那间退得一干二净,离诺捏紧了袖子里的传送珠,久久没能松开。 当天天快亮的时候,他便离开了丹穴山,通过结界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山顶,连排的长明灯亮满了山头,恍若不落的太阳。 正文 第二章 招摇山是南山地区的鹊山山系之首,它耸立在西海岸边,多桂树、金属矿产和玉石,传说山上有一种树木,形状像构树,有着黑色的纹理,光华照耀四方,如果把它盛开的花佩戴在身上,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离诺对照着陈旧的地图,艰难地在陡峭的山路上徒步行走,这座山上下了禁飞的咒令,附近都是茂盛的树木和草丛,偶尔有几只类似猿猴的动物从飞快地攀着树枝从林间穿行而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离诺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狌狌—— 它们都有着一双雪白的耳朵。 离诺看着这里与丹穴山全然迥异的风景,走走停停,采集了一些植物的标本,小心地收了起来。为了以防迷路,他还沿路在一些桂树上画下了记号。 然而找了大半天,还是没能找到任何和构树相似的植株,更不用提迷糓。离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地图,却完全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实际上他也不太看得懂地图。 对于一个路痴来说,在这座陌生的山上,没有任何经验和方向感可以帮助他。 偏偏祸不单行,临近晌午的时候,山上突然下起了雨。 山坡本就陡峭难行,山石和泥土沾了水更加难走,离诺见避不过,只好捏了个避水诀,就近躲在一片茂密的树木下等雨停。 附近有一只年幼的小狌狌窝在树叉上打盹,突然而至的暴雨裹挟着寒风,没几下就吹断了那根稍显细小的树枝,那只小狌狌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用爪子无力地扒了几下树皮,便直接“咚”得坠到了地上。 落地的瞬间小狌狌痛叫了几声,在泥地上蹦了几下,离诺看见时愣了愣,连忙过去矮身抱起了它,将它护在怀里,小狌狌抵触地推了推他的衣袖,拼命想要往外爬。离诺不敢用力,又不知该怎么安抚它,只好手无足措地学着哄小孩的语调:“乖乖乖,不痛不痛,我帮你挡雨......” 许是太过年幼,那只小狌狌根本听不懂人语,自顾自地使劲扒拉着他的衣袖,离诺一个不察,便被它挣脱了禁锢,双脚乍一落地就是往草丛好一阵狂奔,蹿上树几下就不见了身影。 离诺忙追过去,抬头在树木间仔细找了找,屏息聆听,周围净是一片“哗哗”的嘈杂雨声,早已分辨不出那只小狌狌的脚步声了。 离诺叹了口气,拍了拍沾满泥点的湿漉漉的衣袖,越想越觉得有些莫名的憋屈。 雨势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从树木的枝头砸落,离诺正打算退回原地避雨,才走了几步,蓦然发现,原先后面的那片茂密的树木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棵低矮的小松树稀稀拉拉地长在凸起的石壁缝隙间,周边的灌木丛延伸而上,前方是一条曲折的小路。 “这......” 离诺过去摸了摸石壁和矮松,并不像是假的,那泥泞的小路边还依稀留下了几个小小的脚印,他蹲下身看了看,发现和刚刚的那只小狌狌的爪印有点相似,不过一场大雨之下,痕迹很快就被水流冲刷掉了。 难道是鬼打墙? 离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穿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下面是一条细小的河流,清澈的水从堆叠而起的石头上“哗哗”流过,流向下方更为宽广的河道。 河道沿路也都是一些茂密的灌木丛,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灌木丛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花。离诺顺着河流的方向走了几步,还没等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衣摆就被灌木的刺给勾住了,他着急地扯了扯,一个用力之下,衣服直接给划拉出了一个大口子。 离诺:“......” 这身衣服是离诺临时从侍童的衣服里面拿出来的,虽然没对它的质量抱有太大的期望——可是这料子居然超乎意料的烂。 带着拖地的衣摆非常不好走路,离诺索性沿着被划开的口子撕下了布条,随手挂在一棵路旁的灌木上,继续沿着河道走了下去。 等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前方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离诺站在山腰处往远处眺望,发现下面河道流经的地方竟是片茂盛的草地,一碧千里。草地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树木耸立着,上面满是郁郁葱葱的树叶,形似构树,苍翠欲滴。 离诺睁大了眼,一种突如其来的狂喜溢上了心头,他匆忙拔足,跌跌撞撞地朝山下狂奔而去。 灌木丛附近的泥土湿滑不堪,离诺过于急切地滑下陡峭的坡道,结果被泥地上坑坑洼洼的石头一绊,猛地从灌木丛的小道上倒栽着滚了下来。 事出突然,离诺甚至都没想到施法术,只来得及护住了头部。呼呼的风声倒灌着从耳中爆炸,离诺翻滚着擦过带刺的灌木丛,右脚“砰”地直接撞上了沿途的碎石,一路滚到了山下的草地上才堪堪刹住。 空中的雨珠自串联成一线,停了好半晌 ,离诺才从耳边的轰鸣声中回过神,他无意识地侧头往山腰看去,外面依旧下着大雨,嘈杂的雨声在安静的深山也有一种别样的曲调。 但是身下的草地却感受不到一点湿意,离诺忍着疼痛踉跄爬起身,突然发现草地附近的天空竟然是蔚蓝的,上面澄澈得连一丝浮絮都没有—— 更不用提雨水。 这就像是一个独立开辟出来的结界。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离诺愣了愣,回头往草地中央的方向看去,那株迷糓已经近在眼前,它的枝头正缓缓盛开着淡紫色的、如同雾气一般一碰就快要消散的娇嫩花朵,几乎遍布了整个枝头,如梦似幻。 一个人正站在树下,低头静静地看着他,对方身上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素衣,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额上印着一块小小的空心圆印,发鬓两边贴着青色的羽毛,顺着他梳得整齐的头发延伸至顶上木质的发冠。 刹那间,离诺只觉得迷糓枝头盛放的美丽花朵仿佛从此失了颜色。 那是用言语无法描绘的容貌,宛如山水画里最让人心动的一泓泼墨,足以令人一眼难忘。 那是离诺第一次看见句芒。 两人对望了一阵,那个人突然伸手自然地从迷糓树上摘下了一朵花,递给了离诺,问道:“迷路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吐字清晰,就像初春抽条生长的草木一样悦耳动听,离诺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停滞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姑且算是这座招摇山的主人,”那个人蹲下身,牵起离诺的手,将那朵紫色的花放在他的手掌心,合上,然后微微笑了笑,道:“我叫句芒。” 离诺当时并不知道,很多看似不经意间的相遇,往往可以改变人生的际遇。只是相遇的时候,互相不知底细,就只能这样让它悬而未决。 山上的一场大雨终于在申时的时候渐渐停了下来。 骤雨初歇,山道上还充满着草木冷冽的清新味,开着窗户,微风轻轻送进室内,带来微微凉爽的感觉。离诺靠着墙壁,平放在榻上的右脚细细地缠满了绷带,他把左腿架在凳子上,盯着桌案上的一支挂着的毛笔细看。 句芒分门别类地将伤药收进了橱柜,叮嘱道:“这几天暂时不要沾水,一天换一到两次药,很快就可以好了。” 离诺闻言应了一声:“嗯。”顿了顿,又道:“谢谢。” 句芒转过头朝他笑了笑,语气熟稔地道:“不用客气。”眉目飞扬。 离诺活了五千年,自觉还真没有见过比句芒更好看的人,一时间实在做不到和对方直接对视,连忙慌乱地转开了视线。 橱柜附近的窗台上,有几朵米粒般大小的、含苞待放的白色花朵种在一个小盆中,正迎着夕阳微微垂头,水面上浮着一片光滑的心形卵圆绿叶,于是他立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是......莲花?” 句芒关上橱柜,笑道:“算是吧。” “为什么这么小?”离诺撑着双手,慢慢地移到了窗台边,低头看去,盆底放着几颗圆润的石头,水质清澈见底,他惊讶地道:“下面没有土?” 句芒道:“这是一叶莲,只靠叶子就可以开花的。” 离诺道:“这一叶莲只在招摇山才有吗?” 句芒道:“不是,南山地区的小河中四处都有见。”他想了想,又道:“这盆是以前我的一位友人偶然从河道边捞上来送我的,种着玩玩。” 离诺道:“你的这位友人还真是随性。” 句芒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转回了头,道:“是......有些过于随性了。” 离诺愣了愣,句芒已径自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边翻边慢慢走向了窗台。 那原本合拢的一叶莲因为他的靠近,慢慢抬起了头,然后缓缓绽开它如同羽毛一般的白色花瓣,露出了中间嫩黄色的花蕊,离诺回过神,道:“咦,开花了?” 句芒坐在榻上,将书翻到某一页,用手指了指,“唔,看,就是这个。” 离诺悄悄侧头看向句芒,对方正低着头看书,直而长的睫毛刚好垂下来遮住了那双弧度饱满的丹凤眼,微微抿着唇,唇线单薄又好看。 许是没听到他的回答,句芒疑惑地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咳......没什么。”离诺定了定神,接过书本,入目便是几行字迹端正漂亮的行书,上面简略介绍了一叶莲的一些品种、生长习性和物种价值,旁边还画了很多张一叶莲的简图,离诺翻回封面,发现是一本没有书名的书本,道:“这是什么书?” 句芒道:“我自己随便整理的一些植物,聊胜于无,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 离诺听闻,兴奋地翻了翻里面的图鉴,大抵都是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各式各样的植物,翻了几页,他突然发现这本书前半部分的字迹是稍有些稚嫩的字迹——时而楷书时而草书,字迹不伦不类,而后面则是笔锋成熟的行书,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人写的。 句芒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前面就是我的那位友人写的,后面才是我写的。” 离诺看了会儿,半开玩笑地道:“这字迹还真和我的有点像呢,特别的写楷书的时候。” 句芒嘴角边的笑容顿时一僵。 所幸离诺的注意力都被上面内容所吸引了,也没在意句芒的反应和回答,翻着翻着,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翻回了原先一叶莲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一段话问道:“等等,照你的书上所写,现在并不是一叶莲的花期,那为什么这盆一叶莲还会开花呢?” 句芒笑了笑:“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离诺道:“所以是你写错了?” “不是,没有写错。”句芒伸手拨了拨一叶莲小小的花瓣,笑道:“是我生来就有让万物复苏的能力,这盆一叶莲一直摆在我的房间里,所以它一直都保持着花期的状态。” 离诺疑道:“一直保持着花期?” 句芒道:“简单来说,因为我的神力的特殊性,任何靠近我的植物都不会枯萎,这里的植物是常青的。” “啊......怪不得那株迷糓会开花!”离诺道:“那昙花一现对你来说也不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句芒抬头望窗外望去,淡淡地道:“是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细听之下带着一丝无奈和惆怅,离诺下意识道:“你不喜欢这种能力吗?” 句芒转头朝他笑了笑,道:“你要知道,人在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总是要付出对等的代价,所以谈不上喜欢;但如果说不喜欢,未免也太不知好歹,毕竟这种能力让我得到了很多我想要的东西,有的时候也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便利——我只能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 离诺疑惑地道:“那......你失去了什么呢?” “失去了什么啊......”句芒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这个还真不好说,嗯——比如说,我从未见过植物枯萎的样子?” 离诺:“......这算是失去?” 句芒笑道:“可是反过来想想不是很可惜吗?万物本应该生长、凋零,残缺也是一种美丽,可是我却注定永远无缘这种美丽了。” 离诺:“......” 离诺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你一直都生活在招摇山吗?” “算是。”句芒一手撑住下巴,转头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离诺道,“我是来找迷糓的。” 句芒道:“迷糓?为什么要找它?” 离诺道:“我在古书上看到,只要将迷糓开出的花佩戴在身上,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句芒道:“所以你就信了?” 离诺愣了愣,道:“难道是假的?” 句芒神秘莫测地笑了起来,“这个啊......我也不知道。” 离诺不可置信地道:“啊?它不就长在招摇山上吗?你会不知道?” 句芒反问道:“为什么我会知道?” “可是......”离诺道,“可是它明明离你那么近啊!” 句芒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壶,替离诺沏了一杯茶,“人们总是会错过近在眼前的真相和风景——不是吗?”他将茶杯往前一推,笑道:“喝茶吧,至于它到底会不会为你指明方向,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说着,他朝离诺眨了眨眼,“对吧,小凤凰?” 离诺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句芒笑而不语,悠悠抿了一口茶水。 良久之后,离诺忽然听他叹道:“这座山上,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啊......” 那天晚上离诺歇在客房,大概是因为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他有些认床,翻来覆去了半天都睡不着。 最后他起身推开了窗户,户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抬起头,下过雨的夜空中正闪耀着万点繁星。 在漫天星斗下,离诺突然想起句芒的脸。 山神句芒,长得非常漂亮,他心想—— 却真的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正文 第三章 神兽的体质有着强大的自愈功能,说是一天换一至两次药,可等到第二天早上句芒替他拆下绷带的时候,离诺右脚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 “如果你不急着回去的话,”句芒仔细检查了他受伤的脚腕处的筋骨,在确认没事后,友好地建议道:“我带你去逛逛招摇山吧。” 离诺点头道:“好。” 相比于浮华奢靡的丹穴山,招摇山更像是真正的大自然——这里没有高大的宫殿,也没有成群的仆从,整座山好像只有句芒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山上皆是漫山遍野的植物,连他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只是几座相连在一起的小木屋,藏在树林的深处,质朴而平华。 句芒并没有询问任何关于离诺的事情,甚至连名字都未曾向他问起,仿佛只是将他当成了普通的来客一般对待,在短短的两天内,句芒带着他走遍了招摇山的每一处角落,随意地向他介绍了招摇山的历史和一些奇异的植物。 句芒在关于植物方面的知识储备让离诺叹为观止,于是逛完山后,他问句芒可不可以把那本他自己整理的书借给他。 句芒愣了一愣,问道:“哪本书?” 离诺道:“就是那本你和你的友人一起整理的那本书。” “这本啊......”句芒沉吟道:“这本写得其实不太好,那时候我还没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整理得不详细,改天给你一本更好的吧。” 离诺惊喜地道:“真的啊?!” 句芒抬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真的。” 离诺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了几步,但看到句芒望过来的疑惑的眼神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激,最后只好不好意思地诺诺道:“那......谢谢你啊。” 句芒摇摇头,表示不客气,又忽然道:“小凤凰,你想去看人间的灯会吗?” “灯会?”离诺道:“什么是灯会?” 句芒道:“这是人间的习俗,每年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人们都要在城里点起数万盏彩灯,以示庆贺。” 离诺道:“数万盏彩灯?就像我们神界平时节日点的长明灯一样吗?” 句芒道:“差不多吧,不过彩灯是灯笼,长明灯通常是灯盏,而且彩灯是会熄灭的,但是长明灯却不会。” 离诺道:“会熄灭?那还会好看吗?” “会。”句芒微微笑着,抬起的眉眼笼罩着温润的光泽,谈不上深邃,但是却异常得好看。 离诺忽然觉得奇怪—— 明明两人离得那么近,可是他却看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那笑容恍若隔着朦胧的雨雾,让人看不真切。 正愣神间,离诺听见句芒慢慢地说道:“至少在燃烧的那一瞬间,它比长明灯更为美丽。” 人间元宵观赏花灯的活动盛大非常,通衢大道之上,游人仕女如织,宝马香车停靠在街道旁,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花灯连绵不断地如同一条长龙一般高悬于街头。 句芒给两个人的脸施了个小小的幻术,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在街边向一个小贩买了一盏精致的花灯,他递给离诺,道:“这就是彩灯了。” 那彩灯是一个四角形状的宫灯,外层的纸上描着一朵盛放的牡丹,旁边还题了一行风雅的小诗。离诺接过,细细看了之后,叹道:“和长明灯完全不一样啊......比琉璃灯还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 “琉璃灯美则美,但是易碎,”句芒笑道:“人间还有很多这样的精细玩意,下次......”他突然停住了。 离诺问道:“什么?” 句芒低了头,摸了摸宫灯上面的那朵美丽的牡丹,道:“......下次再带你来玩。” 离诺一喜,正待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街道上却传来一片喝彩叫好之声,他随着声音转头看了过去,有几个穿着长衫的男子捧着漂亮的花灯,站在临时搭起的台上笑着四处作揖。 句芒解释道:“那应该是元宵的吟诗会。” 离诺道:“吟诗会?” “往年元宵夜都会有猜谜、吟诗赢花灯的节目。”句芒道:“我们没赶上时辰,看上去好像已经结束了。” 离诺懵懂地点点头。 句芒朝他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去河边放花灯。”他牵起离诺的手,带着他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跟着我,别走丢了。” 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小城的河边,一盏盏花灯正顺着流水漂浮而下,句芒道:“还记得招摇山上的那条小溪吗?这条河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 “记得。”离诺道:“河上的就是花灯吗?” 仕女们聚集在河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置在水面上,看着它随着水波晃动飘远,直至渐渐消失不见。 句芒道:“嗯。” 离诺不解地道:“为什么要把它放到河上,这样不就不见了吗?” 句芒道:“这也是人间的一种习俗,人们把愿望写在纸上,放在花灯里,顺水飘走,以好让神仙看到。” 离诺道:“神仙看到了又如何?” 句芒道:“看到了就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了。” 离诺奇道:“我记得没有天帝的允许,神仙并没有权利插手人间的事情啊。” 句芒道:“这要看是什么样的愿望了,如果只是单纯地发财升官求姻缘,这点对于神仙来说还是很容易做到的——只要不违反这个人命中的运数。但如果是想改变整个人间的运势,普通的神仙就没有办法做到了。” “所以,入乡随俗,你要不要试一试?”句芒笑了笑,道:“说不定就有哪个神仙看到你的愿望,兴致一来就帮你实现了呢?” 离诺:“......” 离诺认真提笔在纸张上写下了几个小字,等写完时,另一边的句芒早已经把花灯放了,艳丽的大红色混在一堆颜色各异的花灯中浮浮沉沉,很快就再也分不清了。 离诺手里的是一盏鲜嫩的绿色莲花灯,他小心地将纸张折好安放在花灯的花瓣上,双手托着放入了水中,句芒看着他的动作,问道:“写了什么?” 离诺道:“秘密。” 句芒也不追问,只道:“好玩吗?” 离诺看着那盏渐渐飘远的莲花灯,认真地想了想,笑道:“好玩!” 到底还是个孩子。 “嗯。”句芒看着他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道:“明天带你去看看迷糓的花吧。” 晚上回去的时候,离诺提着原先买来的彩灯,跟着句芒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上了山。 走着走着,离诺忽然道:“句芒。” 句芒转过头,道:“怎么了?” 离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之后抬起头,轻声却坚定地道:“我叫离诺。” 少年人特有的稚嫩的脸庞,在抿着唇的那一瞬间竟有了些线条分明的感觉,句芒愣了愣,接着缓缓笑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叫离诺。” 那一天,人间十五的月光明亮非常,和那盏暖黄色的宫灯一起,照亮了回程的山路。 正文 第四章 离诺睁开眼,看到了无数的迷糓花开在了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正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呼吸间都是草木清香的味道,头顶紫色的迷糓盛开在碧蓝的天空之下,宛若一个美丽的梦境。 突然有人开口道:“离诺,迷糓花真漂亮。” 离诺恍惚间又听到了初春草木抽条生长的声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缓缓地转过视线,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躺在他身边的草地上,正朝着他微笑。 那是一张年轻柔和的脸,乌黑的头发松松地用一根带子绑了起来,微微眯起的丹凤眼看上去十分漂亮,稚嫩的脸庞上只有单纯的笑意,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令离诺看不懂的情感。 离诺睁大了眼睛。 句芒? 句芒惬意地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草地里,道:“古书上也难得没有骗人啊......” 离诺的脑袋隐隐作痛,他扶着额头撑起身,环顾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微风轻轻吹过,碧绿的草丛如同水波般晃动,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这是哪里? 正疑惑间,突然另一个声音如一道惊雷一般炸在了自己的耳边: “是啊。” 这个声音比句芒的声音更让离诺熟悉百倍,他不敢置信地转回头—— 离诺看到了自己的脸。 剑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五官轮廓深邃,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小小的痞气。 对方穿着凤凰族特有的火红色的成年族袍,腰间系着一块血红色的玉佩,头发也用玉冠整齐地束了起来,露出眉心的一点红痣。 离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很多纷杂的画面从他的脑海中走马灯花般地闪过,巨大的荒谬感扑面而来。 那明明是他,但的确又不是他。 那他到底是谁...... 越是回想,心口就越是抽痛,离诺不明白这种疼痛从何而来,他想说话,然而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始终被压在舌尖底下,怎么也想不起来,开不了口。 徒劳地张了张嘴,离诺隐约感觉到喉咙一片腥甜,耳边只能听到尖锐的“嗡嗡”声,头顶紫色的迷糓花被阵阵山风吹过,在空中扬起了柳絮一般的花瓣。 “阿重.......” 离诺一个激灵,猛然惊醒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经大亮,他慢慢起身,迎着阳光呆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黏腻不堪。 那个梦境如此真实,直到现在他的心都仿佛在隐隐抽痛,离诺定了定神,飞快地下床洗漱了一番,才勉强平静了下来。 房里那盏昨晚买来的精致宫灯已经熄灭了,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离诺捏了个火诀,重新点亮了它。 但是在白天,花灯的光亮远不及夜晚的好看, 丝毫没有朦胧的美感。 离诺看了几眼,随手将宫灯挂在床头,找出之前句芒送给他的那朵迷糓花,贴身藏在了衣襟处,然后径自推门出去了。 上午的招摇山十分安谧,只能听见几声悠悠的鸟鸣声在山谷中回荡,离诺出来的时候,句芒正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喝茶,他今天穿着一身青色布衣,依旧一丝不苟地束着发冠,侧脸在晨光中如同一块发光的璞玉,温和而美好。 离诺停下脚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刚刚梦境中,对方那毫无防备的稚嫩笑脸。 句芒转过头看见离诺的身影,笑道:“起来了?” 离诺回过神,点点头,走过去在石桌上坐了下来,道:“嗯。” 句芒换了水,替他沏了一杯茶,道:“喝杯茶吧。” 石桌上只有几个茶杯、一壶热水和一个茶罐,用具都是粗陶制的,粗糙质朴,与平时饮用的精细的茶具完全不同。离诺捧起杯子,碧色的嫩芽竖立在深色的坯底,于茶水中忽升忽降,别有一番风味,煞是好看。他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十分清甜爽口,是之前从未尝过的味道,于是问道:“这是什么茶?” 句芒道:“洞庭的君山银针。” 离诺砸了咂嘴:“很好喝。” 句芒笑道:“喝完茶去看迷糓吗?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它的花期。” “去。”离诺想了想,问道:“对了句芒.......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句芒道:“嗯?” 离诺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句芒倒茶的手一滞,抬头看向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离诺喝了一口茶,无意识地慢慢摩挲着粗糙的杯身,沉吟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他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梦见你和长大后的我一起躺在草地上聊天,就在那株迷糓树下。” “是吗?”句芒道。 “嗯。”离诺道:“这梦境太过真实了......就像是真的发生过这种事一样。” 句芒低头不语,动作优雅地沏了一杯新的热茶,良久后才道:“大概是因为梦魔吧。” “梦魔?” 句芒道:“招摇山上因为植物茂盛,有很多梦魔住在这座山上,他们可以根据你的记忆误导你的梦境,然后从中吸收养分。” “而最近几天你都和我待在一起,所以会梦见我也不奇怪。” 离诺惊讶地道:“有这种东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句芒道:“不过不用害怕,它们一般是无害的。” “这样啊......”离诺慢慢喝完了杯里的茶水,停了好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吗?” “没有。”句芒举起茶杯,缓缓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 喝完茶后,句芒带着离诺走下了山路,离诺边走边拨开道路上茂密的树叶,问道:“为什么迷糓的周围要设结界呢?” “这是天帝下的命令。”句芒解释道:“神界只有这么一棵迷糓了。” 离诺道:“只有这么一棵了?” “嗯。”句芒点点头,道:“其余的都毁在上古的无量量劫之中了。” 离诺不禁低头抚了抚衣襟,那朵小小的迷糓花还躺在他的胸口处,安静地沾上了微微的暖意。 离诺叹道:“还真是可惜啊......” 句芒笑道:“世界上可惜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可惜反而是好事。” 离诺道:“是嘛......” 句芒道:“是啊。”说着话,他蓦然在山路的中央停了下来,离诺只看着周围的树枝,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迎面就撞上了他的后背,鼻子登时一酸,道:“怎么了?” 句芒道:“到了。” “到了?”离诺惊讶地看了看四周的山路,道:“我记得那里不是一片草原吗?” 句芒捏了个诀,拉起离诺的手往前递去,道:“看着。” 离诺一愣,只觉得手心突然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前面原本透明的空气中浮现出了一阵细小的波纹,沿着离诺的手慢慢往周围扩散,渐渐形成了一面光亮可鉴的水幕。 离诺道:“结界?” 句芒道:“这是五行阴阳八卦阵的结界,会随着时辰的变化而改变方位和周围的景色,现在是辰时,应为水。” 离诺道:“那......我上次看到的那片草原也是假的?” 句芒颔首,道:“在这个结界中,一切都是幻觉,只有那株迷糓是真实存在的。” 离诺惊叹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妙的阵法!” 句芒道:“其实这只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一个残缺的阵法,已经没有攻击力了,原本的阵法威力应该更为惊人,古书上传说可以灭神。” 离诺想起当初自己曾莽撞地闯入结界找迷糓花,后背不禁一阵发凉,“......” “在无量量劫之前,前辈们对于法术的研究是现在的我们永远也比及不上的。”句芒带着他穿过水幕,叹道:“虽然现在大抵都失传了。” 离诺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水,到处都是澄澈的蓝色,如同平滑的镜面一般,一眼望过去完全没有尽头。 离诺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句芒愣了愣,道:“什么?” 离诺道:“失传挺好的。” 句芒:“......” 离诺看着句芒的双眼,认真地道:“真的,失传了的话,不怀好意的人就再也不会拿它来害别人了。” 句芒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是。”他摸了摸离诺的脑袋,道:“能活下来,总是最好的。” 正文 第五章 自那晚离奇的梦境过后,离诺就经常做着关于句芒的梦。 梦境里经常出现一家小小的、似曾相识的药堂,房子大概是有些年久失修,楼梯的木板走上去会“吱呀吱呀”地响着,宛若一个年迈老人不堪重负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药堂外面的天气有时下雨有时放晴,还有一个有着美人尖的半大少年和长大后的他生活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少年特别喜欢在楼梯蹦上蹦下,店里面一直都重复着这种颇有些单调的声音。 梦里面的句芒还是那样年轻,他经常会来药堂探望两人,顺带会捎上很多他去外面带来的奇特东西,有时是茶叶,有时是盆栽,有时是奇怪的种子。 少年每当看到句芒,都会兴奋上半天:“木正仙君!” 于是“离诺”问他:“为什么你每次看到阿重都这么开心?” 少年笑道:“因为我喜欢他啊。” “为什么喜欢他?” 少年歪头想了想:“这有什么理由吗?喜欢就是喜欢啊。”他凑过头来看着“离诺”,“当家的你不也喜欢木正仙君吗?” “离诺”愣了愣,接着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行了,别贫。今天店里的账目算完了没?” 少年的声音立刻变得沮丧了,诺诺道:“还没......” “那不就得了?还待在这里干嘛呢?” 有一天“离诺”神神秘秘地拿了一盆小盆栽回来,少年好奇地凑过去,只看到了盆中水面上浮着一片光滑的心形卵圆绿叶,边缘上有几朵米粒般大小的、含苞待放的白色花朵。 “这是什么?”少年伸手就想去碰那朵小小的花苞,“长得好像莲花啊。” “离诺”打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这叫一叶莲。” “一叶莲?” “离诺”托着下巴看着盆里的植株:“对,它只靠叶子就可以开花,神奇吧。” 少年倚着柜台,也学他托着下巴,点头道:“嗯。” “再过几天就是阿重一万岁的生辰了,”“离诺”转头问少年,“把这个送给他,怎么样?” 少年愣了愣,接着一脸嫌弃:“咦——仙君的一万岁生辰你就送这个?寒酸。” “离诺”斜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屁孩。” 少年道:“本来就是,我的礼物都比你好多了。” “离诺”嘁了一声:“哟呵,拿来看看?” “我的东西可不是拿来看的。”少年吐了吐舌头,得意道,“我会让仙君自己许愿,然后我帮他实现,怎么样,可不是比你的要好百倍千倍?” “离诺”笑着嘁了一声。 梦境里的时间犹如走马观花,眨眼间,半大的少年就变成了青年,他终于不爱踩着楼梯蹦上蹦下,而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画各种各样艰涩难懂的符文,不再爱说话,难以沟通。 “离诺”颇为头痛地和句芒抱怨:“真是迟来的叛逆期。” 句芒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是吗?” “离诺”叹了口气:“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句芒轻啜了一口茶,道:“顺其自然吧,总会好的。” “离诺”咳了几声,含糊地道:“但愿吧......” 句芒皱起眉,放下茶杯:“你的身体......” “咳咳......没事,”“离诺”摆摆手,“这几天连着下雨,稍微受寒了而已,养几天就没事了。” 句芒担心地道:“最近梅雨季节,一时也放不了晴。” “离诺”道:“我其实都习惯了的,这次不小心而已,再说等这场雨季过去,夏天也就快到了,还怕没有好天气?” 句芒道:“可是......” “离诺”打了个哈欠:“没事啦,那个,我们夏天到昆仑山去避避暑吧。” 句芒点点头,握着手中的茶杯取暖,想了想,忽然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啊,当时在招摇山,我们抢着找迷糓花,结果谁都没有找到,反倒打了一架。”“离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含着笑意道,“你还和我说你叫重,住在东方的大白皋部族,叫我有本事来单挑。” 句芒也笑起来:“那时候我好像也才五千多岁吧,什么事都不懂......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认识快五千年了。” “离诺”若有所思地叹道:“是啊......” “什么时候陪我去招摇山看看吧,去看看迷糓花。”句芒轻声道。 “离诺”眯起眼睛,嗯了声。 句芒替他沏了一杯茶,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丹穴山?” “离诺”接过茶杯放到桌上:“啊,再过几天吧......” “长兄如父。”句芒道,“你别又忘记了时间,离朱的成年宴你已经没赶上了,这次他大婚你再赶不上,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离诺”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丝丝成线的雨帘,随手拿过柜台上的一个药臼,有一下没一下地杵着:“唉,离朱也这么大了啊......想当年他还整天追在我身后哥哥哥哥似的叫,活脱脱一个小跟屁虫,甩都甩不掉,现在竟然也要成家了。” 句芒失笑:“哪有不长大的道理。” “离诺”道:“也是,是我老了。” 句芒摇摇头:“你也就比离朱大了两千岁。” “离诺”挑挑眉,岔开了话题,道:“这是什么茶?” 句芒抬起头,一双丹凤眼微微弯起,眼尾露出一段好看的弧度,朝他笑道:“洞庭的君山银针。” 如同水滴滴入水面晃起满池涟漪,梦境中的场景随着句芒的笑容渐渐淡去,离诺隐隐感觉自己的眼角带着湿意,他抬手一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满脸的泪水。 “所以你又梦到了我,还被自己的梦感动哭了?”句芒倒了杯茶给他,坐下来若有所思地道,“现在我开始好奇了,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离诺摇摇头:“......我也记得不清楚了。”他捧着茶杯,抬头看着句芒,“我只记得,你和我说了一句话。” 句芒微笑道:“什么话?” 离诺道:“你和我说,这茶是洞庭的君山银针。” 句芒认真地听着,看了他片刻,终于轻轻抬手,帮他挽起鬓边的一缕散发:“别想太多了。” 离诺愣了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句芒又朝他重复道:“别想太多了。” 离诺沉默半晌,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嗯。” 总会有机会了解的,关于那些梦境的真相,关于从前不为人知的往事。 随着时间的过去他总有一天会知道。 离诺这样坚信着。 就在他来到招摇山的第十一天,离朱来到了这座山上。 他和一众凤凰族的族人站在屋前,火红的长袍上,金红色的凤凰图腾就镶在宽大的衣袖边缘,辅以繁复华丽的花纹,远远望过去,就像怒放的火焰一般。 “木正仙君。”离朱躬身朝着句芒作了一揖,“族人多有叨扰。” 离诺离开的时候,招摇山上又下起了倾盆的大雨,就如同他来时的那样。离朱牵着他的手,慢慢带着他走下了山道,离诺回过头,发现句芒还站在山道前,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离诺突然停下了脚步,挣脱开了离朱的手,往前跑了几步,朝句芒喊道:“句芒!你叫什么名字?” 离朱微微惊讶地转过头。 朦胧的雨雾中,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富有生机的绿色在山间流动,句芒愣了愣,突然雨中笑了起来,“我叫重。” “我住在东方的大白皋部族。” 句芒的脸庞在雨雾中依旧明亮好看,这次的笑容好似不再隔着层层雾气,能让人直接感受到他明朗的心情,于是离诺也笑了起来,迎着雨水朝他大喊道:“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等我!!!” 正文 第六章 深夜,句芒撑着油纸伞,慢慢行走在寂静的小巷里。 人间的梅雨季节,雾霭重重,潮湿沉闷的水汽微微压低了伞沿。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行人寥寥,连绵的丰沛雨水浸湿了这个小镇的房屋,以至于呼吸间都带着一股腥甜的木香。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句芒终于在一家药店前停了下来。 那家药店坐落在小巷的深处,周围的墙壁上长满了爬山虎的枝茎,上面的牌匾陈旧斑驳,早失了颜色,只能依稀看出百草堂三个字。 句芒收起伞,几步走上台阶,不紧不慢地扣了三下门。等了片刻,门后传来了“吱呀吱呀”下楼梯的声音,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之后,门梢“咔哒”一声开了,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从门后露了出来,额间还带着一个小小的美人尖。 句芒扬起一个笑容,“毕方。” “木正仙君。”毕方看了他半晌,终于让开了门,道,“请进。” 因为正值梅雨季节,天气比往常更加暗沉,一楼的柜台上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毕方关上门,示意句芒往楼上去:“仙君请去二楼就座吧,一楼过于潮湿,不方便待客。” 句芒将伞靠放在柜台边,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街巷隐隐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混着几声狗叫,在空旷的街道上荡出了悠长的回声。 “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闭门关窗,大鬼小鬼并排坐,平安无事喽......” 毕方轻轻推开窗户,夜晚凉风习习,从二楼的窗户眺望出去,远处的屋檐高高低低,瓦片上带着雨季中特有的潮湿,闪着微弱的光芒。 打更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毕方垂下眼,又合上了窗户,走到桌边动作自然地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伸手递给句芒,道:“仙君是来取东西吗?” 句芒接过那杯热茶,道:“是。” 毕方看了他一眼,低头提笔眷写刚刚写到一半的符文,下笔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停搁。句芒也并不催促,慢慢饮着手中的热茶,过了片刻,毕方突然道:“仙君你......就这么相信我会拿到那根羽翎吗?” 句芒低头看着那一行行符文,也不知在想什么,停了半晌,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呢?” 毕方没有直接回答,只细细抄写完一张符文,然后放下笔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就是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他将符文整齐地叠在桌角,“每当我去拿羽翎的时候,都要看到他全新的一世,那个人忘记了之前的种种,过着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人生,我总是觉得......觉得......” “那么的悲哀。”句芒抬起眉眼,“是吗?” “......是。”毕方道。 句芒叹了口气,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至唇边的时候又缓缓放了下来。他想了想,道:“毕方,你觉得我们的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毕方没有说话。 句芒道:“有一天,我是说有一天,如果你会忘记那些你曾经觉得很重要的事情,忘记初心,甚至忘记自己,你——会觉得害怕吗?” 停了良久,毕方道:“......我不知道。” 句芒道:“我会觉得很害怕,害怕自己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所以我想,他一定也是害怕的。” “既然已经全部忘记,又何谈害怕之说呢?”毕方道。 “三界之中,前世今生都要讲求因果,”句芒叹道,“这世上的事,那里是一句忘记就可以撇清干系的。” 毕方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忘记了。” 句芒道:“所以我想让他知道,他曾在这个世上留下过痕迹,不用惧怕重来一遍,我会一直记得他。” “这无非是在钻牛角尖罢了。”毕方微微叹气,“你生来就能复苏万物——明明是近万年以来最有天赋的木神......东王公对你寄予厚望,为什么你非要执着于此呢?” “有天赋并不代表着喜欢,”句芒道,“我是喜欢植物,但我并不喜欢掌控植物,它们都有自己的生长习性,我的出现却违反了规律,这本身就矛盾了。从这一点上来看,我才是最不适合做木正的神。” 毕方道:“可是......” “你知道吗,毕方,”句芒打断他,“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真的。” “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无拘无束,我可以去看看很多以前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或者有时候泡一壶茶,坐着看天边日出日落,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我的时间都是属于我自己的。” 句芒道:“并非我执着于离诺,强求情爱,我只是累了而已,我厌倦天庭上的权势之争,成日曲意逢迎,惺惺作态。” 毕方道:“......如果是这样,什么地方不可以,你为什么非要一直留在招摇山上?” “留在哪里不是留呢?”句芒道,“还不如选择故地,不是吗?” 毕方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半晌,他抬起了手,掌心中凭空出现了一个深色的木盒,他往句芒那里一推,道:“给。” 句芒道:“谢谢。” “不用客气,”毕方道,“毕竟......不是您一个人想要记得他。” 句芒看向手边的茶杯,茶水的表面正浮着淡淡的雾气,茶色明亮透绿,宛若一汪碧泉。 他道:“知道算卦之人,最忌讳什么吗?” 毕方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转换,道:“什么?” “相由心生,境由心转,命由心造。如果对过去念念不忘,执念太深,注定卦象会有所偏差。”句芒拿起木盒,小心地收入袖中,然后站起身朝毕方道,“沏了近万年的君山银针,或许你也该释怀了。” “不再在意才是最好的忘却。毕方,他早就不是这家百草堂的主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毕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雨夜,句芒裹挟着寒风敲开了百草堂的门,朝他道: “之前我生辰的那个许诺,还算数吗?” 他缓缓抬起头,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可他却似全然不觉: “我想要凤凰涅槃后那根浴火的羽翎。” “你能拿给我吗?” 正文 第七章 上古的三大混沌神兽中,除了麒麟族子嗣不兴之外,当时的凤凰族和龙族都有着很强的繁衍能力,实力强大的种族之间总是不可避免各种各样的冲突,随着成员的不断增加,两族的矛盾越积越深,最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无量量劫。 离诺出生的那一年,正值无量量劫龙凤之间的最后一次大战,当时他的母亲为了躲避龙族的追杀,将刚出生的离诺埋在万丈的深渊寒冰之中,最后等被族人发现时,他已经被寒气入侵到了心脉,破坏了本源之火,在丹穴山的泉眼中滋养了整整四千年才得以破壳出世。 离诺的母亲在这场动乱中不幸离世,战争结束后,凤凰族和龙族都因为常年的血战元气大伤,势力迅速衰落,妖族和巫族从而崛起,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 万事皆有因果,凤凰族的长老们为了族群的气运不被杀伐的因果消耗殆尽,决定背负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每五千年就要从族中选出族人涅槃,用生命换取人世的祥和与幸福,也借此消除战争所留下来的孽果。 但是浴火重生需要巨大的痛苦,老一辈的族人们根本没有人有足够的体力和法力支撑,只能从年轻一辈中选出愿意牺牲的族人去完成这个使命。但族群中纯血的凤凰本就稀少,更兼年轻一辈根本没有人愿意抛弃现有的生活和记忆,去为过去战争中逝去的生灵赎罪,延续族群的气运...... “既然没人愿意涅槃,那为什么现在还有凤凰啊?”药堂里新招的小学徒伸长了脖子,不解地问道,“上次我在山上就看见了凤凰。” “故事还没讲完呢,”毕方杵着药,无奈地道,“忘了我们今天讲的是谁的故事吗?” 小学徒一字一句地道:“离诺的故事。” 毕方点了点头:“对,离诺因为有先天的疾病,为了得到完好健康的身体,追求崭新的生活,所以就在天火中涅槃,浴火重生。” 小学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清啸声,两个人抬起头,远处一道赤红的火焰正直冲天际,漫天的火海疯狂地吞噬着略显灰暗的天空,很快染红了一方的流岚。 毕方放下药臼,一把抱起小学徒走到窗边,示意他往远处看:“这就是凤凰涅槃。” “哇!”小学徒扒着窗柩,瞪着眼看着那奇异的景色,“好漂亮呀!” “是啊......”毕方叹道,“用生命燃烧的颜色,怎么能不美呢?” 天际的火柱迟迟不消,屋外的梅雨却渐渐小了下来,小镇上的民众被吸引着,纷纷聚集在大街小巷,房屋里面的人打开了窗户,拼命探出头看天边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你就这么编造故事去欺骗小孩?”待毕方送走了小学徒,一直在柜台后翻看书籍的离昀抬起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涅槃重生根本不能治愈离诺的先天之疾,他只是因为继承族群的资格,而被那些长老推上去的替死鬼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崭新的生活,无非只有一次又一次毫无意义地轮回。” 毕方倒了杯茶:“小孩子哪里懂的这么多,就算说了他也不会懂。” 离昀道:“那你可以干脆不要讲这个故事给他听,本来就是悲剧,何必粉饰成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毕方举起茶杯润了润喉:“下次不会了。” “抱歉,是我言辞过激了。”良久之后,离昀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太可怜了。” “既然觉得他可怜,”毕方转过头,悠悠地道:“为什么你不去代替他呢?” 离昀愣了愣:“我......” 毕方站起身,走到柜台旁拿起油灯:“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自己,没有谁无端就心系他人安危的。”他拍了拍离昀的肩膀,“我要休息了,你早点回丹穴山吧。” 离昀动了动嘴唇,最后道:“......嗯。” 离昀离开百草堂的时候,困扰小镇半月有余的漫长的梅雨季节已经得以结束,潮湿的小镇中,那腐朽的木味和湿漉漉的青石板也仿佛成了最后的留念,他踩过青石板,莫名想到—— 夏天,终于快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