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灾区相逢 1. 震后第三天,几天来断断续续的阴雨终于停止了哭泣。 难得一见的太阳光临了震魔肆虐过的四川灾区,不时地从云层后露出涨红的脸,让受灾和救灾的人们感受到它的温暖。 经过工程队日夜不停苦战,午夜时分终于打开了通往青元镇的道路。从唐山来的一支救援队于下午5点半奉命紧急赶到青元镇中学实施救援。救援队乘车赶到现场,昔日那幢整洁的四层教学楼,如今已经成了建筑材料交错堆积的废墟。 先期攀越山间小路冒险进入青元镇的解放军某部小分队,已然对这里进行过救援。路途险峻,他们没能携带得力的设备,只凭双手和简单的工具救出了所能找到的师生。然而,在接到继续向山里搜救的任务后,他们只好遗憾地离开。 可是,有两位被解救的女生不离不弃,坚持在废墟上寻找幸存者,终于在那天下午听到了从废墟下面传来的敲击声。唐山救援队到达现场后,两名女生找到队长姚强。 “别着急,慢慢说。”姚强递给她们每人一瓶矿泉水,仔细打量这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她们虽然蓬头垢面,却难以掩饰往日秀丽的容颜。两个平时还都是大人面前撒娇的女孩子,如今却像大人一样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叔叔,救救他们,他们一定还活着,我们真的听到他们的敲击声了。”高个儿女生带着哭腔着急地说。 “是谢全兴和李新亮把我们救出来的,他们两个应该还活着。”另一个胖胖的女生说着,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相信我们,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一定能把他们救出来。你们先说明情况,我们好找到他们,把他们救出来。”姚强安慰着两个孩子,尽力让她们情绪安定下来。 高个儿女生首先平静了一些。她告诉姚强,12日地震那天,开始感觉到震动后,大家全都往外跑。可是到了楼道出口,几个跑在前面的女生慌的跌倒在地,把大家堵在楼道上,这时谢全兴和李新亮从外面冲了进来,拉起跌倒的同学,她们这才逃出了楼口。可是随后发生了更剧烈的震动,楼上的墙体倒坍下来,堵住了楼门。她回头看时,见到谢全兴正拉起秦娟,还隐约听到李新亮在呼唤傅晶的名字…… 胖女生迫不及待地接着说:“是他们两个救了我们,我们不甘心,每天都来寻找他们。刚才在楼门前废墟的那块楼板上,我们趴下身子,耳朵紧贴水泥板,真就听到了他们回应的敲击声!叔叔,莫要放弃他们,相信我们吧,我们真的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叔叔不会放弃,也相信你们。你们放心吧,只要找到他们,我们就一定尽力把他们救出来!”姚强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语气坚定地做出承诺。 姚强爬上废墟,仔细观察孩子们提到的楼门口。教学楼的一层塌落了足有一半,从顶楼掉落的楼板、墙体、水泥块乱糟糟地堆积在门前,把楼道口完全堵塞。他把负责操作生命探测仪的两名队员叫到现场,命令他们马上开始搜索。 姚强站到高处,用嘶哑的声音向周围的人们喊着:“希望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保持安静!” 等待的学生家长和救援队员们全都屏住呼吸,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两位队员。 “队长,探测仪有信号,下面还有人!” 经过一阵探测,两名队员兴奋地大喊。闻听此言,救险队员和群众都不禁欢呼起来。 “大家继续保持安静!”姚强几步来到他面前,亲自操作生命探测仪。 没错,根据信号显示,这片废墟下还有很强的生命迹象。 “全体队员到这里集中,首先清理出现场外围,准备开始营救!”姚强嘶哑的吼声在废墟上响起,声音中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对他这个曾从废墟下钻出来的唐山人来说,眼前山崩地裂、房毁人亡的场景给他一种如同经过轮回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那历久弥深的难忘岁月。时光倒流至他的少年时代,让他重温了面对死亡和毁灭时深感无奈的心情。在得知四川发生地震后,这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就开始了马不停蹄的忙碌,组织人员,调集设备,了解情况……。他怀着对灾难满腔的愤恨,不知疲倦地率队抢险,用不懈的行动来弥补自己当年的缺憾,向灾难发起挑战。 2. 太阳快要落山了,晚霞映照着垮塌的教学楼,给忙碌的抢险队员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根据探测和踏勘结果判断,姚强认为那两位女生说得不错,幸存者就位于楼道的进口处,目前首要任务是要把从上层楼掉落的大块水泥板和墙体搬开,然后才能打开通道进去救人。另外,现场尚未倒塌的一段楼体悬着一截折断的楼板,只有几根钢筋连着,不停地晃来晃去。余震随时会发生,这块楼板将会给救援行动造成直接的威胁。 姚强蹲在废墟上,一边近距离观察,一边思索着对策。他命令一名队员负责监视那块水泥楼板,其他队员们尽量避开那块楼板威胁的位置,先从外围开始清理废墟,做好前期准备。 “队长,要是有吊车就省劲多了。”几名队员用钢管穿起一块用绳子套住的水泥板,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姚强点点头。“再有一辆铲车更好,可以跟吊车配合着把上面这块楼板清除掉,否则余震袭来就会后患无穷。最好就是有个高手开吊车,这里的情况太复杂了,搞不好还会发生坍塌。” 他站起身,掏出手机,联系当地抗震指挥部。 正文 第二章 大约半个小时后,由一辆越野车开路,一辆铲车和一辆吊车紧随其后,驶到救灾现场。越野车的司机一步跳下车,喊着:“嗨,管事儿的呢?赶快分派任务!” 天色已晚,姚强从废墟上站起身,眯起了眼,辨认着那张模糊的脸。这声音听着耳熟,纯正的唐山口音。 他走下废墟,边走边摘下口罩,朝着越野车走来。 司机紧走几步迎上来:“姚强,听指挥部的人说是唐山来的救援队,离老远我瞅着你就眼熟,琢磨着就是你老兄。这么大的灾,少不了你。说吧,怎么干?” “志欣,几天没刮脸了?你怎么也来了?”等看清楚司机的面容,姚强一拳砸在老同学李志欣的肩头。 “本来我接了个工程,可一听说四川发生了地震,我带着车队就从半路转到这里来了。我的公司我做主,说来就来。我带了八个人四台车,全套的重型设备,救了不少人了!”向来精明利落的李志欣满脸的胡子足有半寸长,脸上蒙着一层灰尘,双眼通红,只是嗓门照旧响亮,透着一股子豪气。 “好样的,回头咱们再聊。”姚强指指废墟,“我观察过了,人应该是埋在楼道口,可是你看,上面悬着的那块楼板简直跟定时炸弹差不多,随时会掉下来。你用铲车把人给我送上去,把楼板用缆绳套住,用吊车先稳住它,然后切断钢筋,把它吊下来。还有就是前面堆着的这些废墟太碍事,你的任务是吊开最前面的那些大块墙体和预制板,给我们留出打开通道的空间。但是起吊时务必要稳,余震随时都会发生,不能让这些架空的水泥板塌落,让里面的孩子再次受伤。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老兄,你就放心好了,我亲自开吊车,凭咱这技术不会出错。还是咱们上学时的老规矩,我听你指挥,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李志欣快人快语,马上招呼铲车司机准备行动,自己则驾驶着吊车缓缓地驶上废墟。 姚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沉着冷静地开始指挥。抢险队员们在吊车、铲车的配合下,很快便排除了楼板形成的隐患。吊车司机出身的李志欣的确经验老到,把拦挡楼口的大块楼板逐一吊开,不久便清理出一块便于打开通道的位置。随后,队员们轮番上阵,运用各种工具,成功地清除了外围堵塞的水泥块、钢筋、角铁等障碍物,透过墙体错开的一个缝隙看到了被埋的学生。 那是一个男生,还能听到他微弱的说话声。 姚强亲自给通道搭好支撑,然后把身子探进打开的洞口,打开手电筒观察情况。从这个角度看,里面的空间非常狭窄。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身子卡在两块交叉的楼板中间,他抬起头看着姚强。 “小伙子,你叫什么?还能动吗?”姚强问。 “叔叔,我叫李新亮,这里边还算宽敞,我的手脚都可以动,就是前面让楼板堵住了,这个缝隙太小,我出不去。” “放心吧,我们一定救你出去。你身上有伤吗?” “没有太多的伤。叔叔,我左侧还有两个同学,是谢全兴和秦娟,谢全兴的右腿被水泥横梁压住不能动了。叔叔,我不着急,还是先救他们。”李新亮言语流畅地说。 姚强向右侧看,一根横梁档在那里,横梁的一头搭在一层的楼梯上,翘起来露出了一个空隙。从那里传出了两个微弱的声音:“我们还好。”“我们能坚持。” “你们都是好样的,坚持住,我们一定救你们出去。”姚强沙哑的嗓音微微发颤,双眼有些湿润。 他问道:“新亮,你要是伸出手,可以够到他们吗?” “能。下雨的时候,顺着我旁边的这块水泥板滴下水来,谢全兴用小刀割破了他的篮球,我用破篮球接了雨水,我们三个轮着喝了。”李新亮刚说完,便从空隙中伸过一只手来,跟他的手握在一起。 “叔叔,他是谢全兴,就在那边。”李新亮颤抖着声音对姚强说。 “好样的,等着,叔叔立刻救你们出去!”姚强动情地说。 他从通道中退出来,命令随队医生进去,给李新亮他们送进三小瓶葡萄糖水,让三个孩子补充一下体力,并继续跟他们交谈,尽力稳住他们的情绪。 3. 姚强拨通指挥部的电话,请他们立刻派救护车来现场。 队员们围在通道前,商量进一步的救援措施。姚强提出自己的意见:“依我看,咱们双管齐下,把人分成两组,一组人加固支撑,扩大这条通道,把李新亮救出来。我判断那两个孩子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楼梯下面的空间,另一组人从侧面把楼体打开,先把女孩救出来,然后派人进去,再设法破拆压住男孩右腿的水泥横梁。大家看怎么样?” 大家都表示同意。姚强哑着嗓子下了命令:“好,就这样!马上行动!” 队员们抄起各自的工具,投入了救援工作。 随着急救车的笛声,喷着迷彩绿的部队救护车驶进救援现场。司机尽量把车靠近废墟,几位医护人员飞快地放下救护车担架,几个人跑步赶到废墟前。 “救护车来了,大家抓紧时间!”姚强鼓励着大家,带头钻到通道里。 外科主任肖晋萍带人走上废墟,着急地问一位正在忙碌的抢险队员:“情况怎么样?用我们上去吗?” 那个队员靠近通道,把肖晋萍的话传达给姚强。 “我们有随队医生,已经给伤员送葡萄糖水进去了。情况比较复杂,你们最好先下去等着。”姚强站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冲白衣天使们喊着。 肖晋萍他们回到救护车前。 “肖主任,听到那口音了吗?好像又是你们唐山老乡!”护士小梅口气中流露着敬佩。 肖晋萍点点头,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那个口音虽然有些嘶哑,但她觉得很熟悉。这里听到的乡音都是那样的亲切,都像是自己的故知。 她不觉喃喃地自语道:“我们是唐山人,能不来吗?” 正文 第三章 5月12日下午14点30分左右,北京解放军某医院外科主任肖晋萍正在进行手术。忽然,精神高度集中的肖晋萍感到脚下有些不稳,身后的小梅轻声说:“地震!” 肖晋萍心中也是一震。好在晃动很是轻微,她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便又埋头忙碌起来。手术结束,肖晋萍走出手术室,迎头遇到的一位医生说:“肖主任,四川的汶川县发生了7.8级地震。” 又是一次7.8级(后来修正为8级)的大地震!肖晋萍感到一阵慌乱,心怦怦直跳。她顾不上休息,匆匆赶到院长办公室。她推开门,张嘴就说:“院长,我要去四川救灾。” 几位院领导正在开会。头发花白的老院长抬起头,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刚刚接到通知,上级已经命令我们紧急组建医疗队了。考虑到你的孩子就要参加高考,而且怕唐山地震给你留下阴影,我们打算……” “那我就更应该去了!我是地震孤儿,我了解他们的感触, 我又是外科医生,灾区需要我!我不去谁去?”一向脾气随和的肖晋萍不禁大声喊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好吧,我们商量一下。”老院长站了起来。 “不用商量,我必须去!”肖晋萍还是在喊。 她来了,第一时间赶到灾区。打开青元镇的通路后,她又主动请缨,随同医疗队在这里设立了临时的野战医院。 打从进入灾区,她的心便一直没有平静过。又是一场举世罕见的大地震,又是房倒楼塌,又是满目疮痍,又是伤亡累累,又是鲜血横流。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几天来她不止一次遇到来自唐山的志愿者,既有结伴而来的,也有独自来的。外地人听他们说话都是一个腔调,可是在唐山土生土长的肖晋萍却大致能分辨出他们来自唐山哪个县或哪个区,那一声声乡音给她带来了温暖。 唐山,我的故乡,你每个儿女的心中都铭刻着感恩二字! 这时,一阵较强的余震袭来,依旧矗立着的危墙传出咔咔的响声,尘土伴着碎块哗哗地掉落。旁边等待的学生家长惊呼着:“又震了,快点下来!” 可是救援队员们谁都没有停止工作,反而加快了速度。 4. 李志欣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把吊车从废墟上退回来,打开大灯给姚强他们照亮。他跳下车,跑上废墟,跟着抢险队员一起干。然而,几天来他透支了自己的体力,干了一阵子,在接过一个队员递来的水泥块时,他脚下一晃,一屁股坐在废墟上。旁边的一个年轻队员赶紧把他扶起来,看他满脸胡子,冲口便说:“大爷,您老还是下去休息好了,这里危险,您就看着我们年轻人干吧。” 这声大爷叫的他苦笑一下。他感觉左手有些疼,低头一看,原来是碰了一个口子,血流下来。“忘了戴手套,自找麻烦。”他嘴里嘀咕着,走下废墟。 他来到救护车前,疲惫地靠着车厢,并不着急处理手上的伤口,先掏出烟点了火,猛吸一口。肖晋萍看到他流血的手,赶紧提起急救箱走过来:“同志,你的手伤了,我来处理一下。” 李志欣闻声抬起头,盯着肖晋萍眯起了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我说,大夫,不是我这人罗嗦,麻烦你先摘下口罩我瞧瞧,我咋儿就瞅着你有那么一点面熟呢。” 听到这句纯正的唐山话,肖晋萍心中一动,上下端详他一番,不由地笑了。她边摘口罩边说:“志欣,是你?还真没认出你来。怎么留了一脸的胡子,要扮演张飞?” “怎么样,我说瞅着你那眼神儿就觉得熟悉呐,果然是你。”李志欣伸出受伤的手,让肖晋萍消毒、上药。 肖晋萍给他处理伤口,一向动作麻利的她这时手却在微微发抖。春节回唐山看姐姐,她曾与李志欣见过面。开着一家建筑安装公司的李志欣西服革履,腰板挺拔,十足的大老板派头,现在却满脸胡须,满身尘土,好像刚从土里钻出来。 “志欣,你怎么来了?你,你们都好吧?就你一人来灾区了?”她竟然有些语无伦次,慌乱的神态与平时那位庄重的外科主任大相径庭。身临天崩地裂的灾区,忽然他乡遇故知,还是从童年起便相识的老同学,她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波澜。 “好,我们都好。咱们不该来吗?我来就是为了救人,这世上数人命最值钱,咱们从地震中逃了一劫,更明白这个理儿。” 李志欣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我是带着几辆车和几个人来灾区的,公司的事情全都留给任健。有他在,我一点儿都不用操心。” “任健,任健他还好吗?”肖晋萍压低了声音。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独腿少年,瞪着倔强的眼睛注视着天空。三十多年过去了,在她的心目中,任健却总是少年时的形象。 “你放心吧,他比咱们都明白,活的清楚着呢。我有啥糟心的事儿,都是他给我掰扯清楚,就是我的主心骨。”李志欣感慨万分。 “春节时没见到他……志欣,照顾好他。我……咱们老同学,全都拜托你了。”肖晋萍牙齿咬着下嘴唇,轻轻地说。 李志欣凝视着她的眼睛,庄重地点点头。肖晋萍又关切地说,“你也要注意,烟抽得那么凶,岁数不小了,该戒了。” “可不,就刚才,咱们一个小老乡还叫了我一声大爷呢。”想想刚才的情景,李志欣“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你多长时间没睡觉了?眼睛红的跟兔儿爷似的。”肖晋萍被他感染,也开起了玩笑。 “说不好。我在地震第二天就往这里赶,这两天也就睡了三五个小时,全靠抽烟顶着呢。今天进青元镇的时候,我这小命儿都差点儿交代了。一块山石滚落下来,把我的越野车左侧车灯给砸坏了,幸亏我刹车及时,不然的话就是车毁人亡,咱们也就见不上面了。”李志欣说着,被烟呛了一口,大声咳了起来。 正文 第四章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肖晋萍沉默了。 “嗨,这支救援队就是从咱老家来的,你知道这里的队长是谁?姚强啊!这倒好,咱们老同学跑到四川来聚会了,这也忒巧了点儿。”李志欣咳过一阵,透过气来。“听指挥部的人说咱们老家来了好几支救援队,志愿者也不少,捐款、捐物就更甭说了。咱们唐山人关键时刻就是不掉链子,你说是不是?” 肖晋萍点头赞同:“是呀,不过说巧也不巧,咱们都是亲身经历过大地震的人,作为唐山人就是应该来,应该有感恩之心。”说着,她转身从车厢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李志欣。 李志欣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灰土,把嘴对准瓶口,只用一口气便喝干了瓶里的水。 5. 他们在这里说着话,那边营救李新亮的工作进展非常顺利。不大的工夫,队员们便清除了洞口的水泥板,李新亮自己从里面钻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在人们的面前。姚强一把扶住他,让他躺在担架上,蒙上眼睛。 几名队员抬起李新亮,他对身旁的姚强说:“叔叔,谢全兴和秦娟呢?” “他们很快就能出来,相信我。”姚强安慰他。 “傅晶被救出来了吗?” “傅晶?”姚强想起高个儿女生提到李新亮呼喊傅晶的话,含糊地回答,“我不清楚,回头我给你问问,她也许没事。你先安心地去医院,我们正在抢救谢全兴他们。”说完,姚强转向另一个通道口,继续指挥救援。 李新亮沉默了。这时,等待的人群中响起了两名女生的喊声:“李新亮,坚持住,你是好样的!” “傅晶,傅晶出来了吗?”李新亮喃喃地说。 肖晋萍立即对李新亮进行了全身检查,确定他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救护车鸣响笛声,驶向野战医院。 抢救谢全兴和秦娟的工作还在紧张地进行。墙体已经打开,但是里面有一块水泥预制板从左侧横过来,暂时只能探进头去。 姚强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查看情况。这里是楼梯下面倾斜的空间,还算宽裕,但是那根横梁压住了被埋男孩的右腿。庆幸的是横梁的一头担在台阶上,或许他的那条腿还有希望保存。男孩身子朝外匍匐在地,右手紧紧抱着一个瘪了的篮球,左手遮着口鼻挡住尘土。 “谢全兴,你那条被压住的腿自己还能动吗?” 姚强大声问着。 “不行,叔叔,我的腿被压得死死的。” “秦娟呢?她在哪儿?” “叔叔,我在这里。”秦娟从谢全兴的身后探出半个头。 “秦娟,你能动吗?” “能,叔叔。我没受什么伤,您先把谢全兴救出去吧,是他把我拽倒,躲开了落下的横梁,要不我就很难说了。” “叔叔,您先救秦娟,我是男生,还挺得住。我发烧时,她给我喂水,给我唱歌,先把她救出去吧。”男孩艰难地说。 姚强心中一热,眼前一片模糊。 “放心,你们全都能获救,你们全都能出去!” 姚强退回身,旁边的队员手持工具钻进通道,他们只须破拆掉那块倾斜的水泥板,秦娟就能出来。 姚强站在废墟上,感觉嗓子里如同点着了火,燎得难受。 “快去车上拿几瓶矿泉水来。”他哑着嗓子对身旁的一名队员说。 “我这里还有半瓶,你先喝这个。”那名队员从口袋里掏出小瓶装的矿泉水递给姚强。姚强接过来喝了一口,告诉他破拆水泥板会产生灰尘,让他们进去的人边干边洒矿泉水,尽量减少灰尘,免得呛住孩子。 队员答应一声,走下废墟。姚强站在废墟上,向四下眺望。西边一片小树林前,摆放着一排排遇难师生的尸体。一些赶来的家长在那里辨认着自己的孩子,不时会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姚强扭回头,眼前的一切,使他觉得有些恍惚,唐山大地震的情景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刚毅果敢的汉子,缓缓地抹去额角淌下的一滴汗珠。他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把时光带回到三十多年前。 那是1976年7月28日,好友任健的处境跟这名男孩几乎相同。同样惊天动地的唐山大地震,同样坍塌的楼房,同样有犬牙交错的水泥板和砖石。不同的只有那是在天光大亮的清晨,而现在是夜幕笼罩的黑夜。当年还是十几岁少年的他从任健家的窗口钻进废墟,大声呼唤着任健的名字,问他能不能动弹……那个被压住一条腿的男孩也回答着:“不行,我的腿被压得死死的。”那个声音如同一团火,把他的心烧着了。他伸出双手用力去推头顶的楼板,恨不得一下子推开整栋楼,把任健一把从废墟下拉出来。 姚强摇摇头,艰难地吞咽一下干涩的嗓子。他现在也急,也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他早就忘了饥渴,但是发炎的嗓子火烧火燎,疼得要命。他摸摸口袋,掏出一板利咽清喉片,塞了一片到嘴里。 6. 此刻,空中漂浮着大朵的云彩,挂上中天的月亮不时奋力地跃出云层,稀稀落落的星星也送下来几丝微光。灯光全都集中在抢险现场,闻讯赶来的电视记者们扛着摄像机紧随抢险队员行动,很像在拍摄惊险大片。姚强俯下身子,查看救援工作的进展情况。 通道里的队员抽身出来,兴奋地对姚强说:“打通了,成功了!”闻听此言,废墟上的救援队员们不由自主地发出欢呼声。 “大家注意,秦娟这就出来,把担架放进去,直接把她拉出来!”随着姚强一声喊,几名队员轻轻地把担架从通道拽出。他吩咐大家先把她的眼睛盖好,别着急,务必要稳住。 去而复返的肖晋萍冲上废墟,帮着往下抬担架。 “叔叔,谢全兴能很快出来吗?”躺在担架上的秦娟着急地问。 “放心吧,我们马上把他救出来。”姚强安慰着她。 肖晋萍轻声对她说:“孩子,这位姚强叔叔说话算话,肯定能把你的同学救出来。” 正文 第五章 姚强诧异地回过头,瞪大双眼,一眼便认出摘了口罩的肖晋萍。他哑着嗓子感慨道:“我说,你们真够神通广大的,来灾区的速度全都赶上我这个救援队长了。” 肖晋萍简捷地回答:“我是军人!” “兵贵神速,佩服。”姚强回头用力吼了一声:“弟兄们,继续救那个男生,加快速度!” 他们抬着担架下了废墟,把秦娟转移到有支架的救护车担架上。秦娟在废墟下压了50多个小时,但神志非常清醒,肖晋萍给她检查伤势的同时,护士迅速给她滴注了生理盐水。她除了不太重的外伤,暂时查不出明显的内伤。 “叔叔,我在这里等着,等把谢全兴救出来,我们一同去医院好吗?”秦娟声音虽然虚弱,但十分清晰。 姚强给她理了理头发。向她保证,马上就会救出谢全兴,让她先去医院,好好儿检查身体,把伤治好。 肖晋萍给秦娟做了初步检查,吩咐把她抬上救护车。 她一转身握住姚强的手,用力摇了摇,跟着上车。 “肖晋萍,快点回来,这里还有一个男生,情况比较严重。”姚强叮嘱一句,目送她上了救护车,转身大步朝废墟走去。 李志欣找来一副手套,一路小跑追上姚强:“伙计,下面的活儿费事吗?” “有点儿麻烦。那个男生被压住了左腿,必须破拆那根横梁,可是空间有限,无法使用较大的破拆工具。”姚强回答。 “用得着我的车吗?”李志欣问。 姚强摇摇头。李志欣不甘心地说:“我把千斤顶拿来,用得着吗?” “救援队的设备齐全着呢,你放心,我们肯定能救出他来。”姚强语气坚定地回答。他回头看一眼李志欣,关切地说:“先回去歇着,我们是全套的口罩、头盔、手套、防护靴,咱们还是讲讲安全第一吧。有我们在,你就甭上了。” 李志欣止住脚步,叹了口气:“我是真累了,不过今儿晚上我非看着把那个男孩救出来不可。”说着话,他一屁股坐在一截砖垛上,靠着后面的断墙休息,对姚强说:“忙去吧,咱老李先歇一会儿。哥们儿,要是需要我,就言语一声。” 7. 姚强再次钻进抢救谢全兴的通道。几个年轻的队员抢着要进去,姚强不容商量地说自己要亲手救出最后这个孩子,谁都不要争。 从洞口只能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打开手电,看到队员们已经敲碎了很大一部分压住谢全兴那条腿的横梁。灯光中,男孩尚显稚嫩的脸上表露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的眼神中有急切的渴望,还有隐约闪烁出的乐观情绪,显然对营救充满了信心。这让姚强心里踏实了许多,也对这个孩子多了些兴趣。他边干活儿边跟谢全兴聊起天来。 “全兴,你喜欢打篮球?” “喜欢,我还喜欢踢足球。” “噢,咱们两个的爱好一样。等出去以后,咱们还可以交流一下球技。” “叔叔,我还能打篮球吗?” “没问题,打篮球、踢足球都没问题。” 姚强嘴上这么说,可看到谢全兴露在横梁外面那半截肿胀的大腿,心里却有着不祥的预感。他想起了当年的任健,想起了他被压住的腿。 又是一次强余震袭来,尘土簌簌地下落,姚强一把抓住谢全兴的手。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通道里腾起了尘土,队员们架好的支撑物猛然一沉,从洞口滚进来的混凝土块掉在他的脚上和腿上。“坏了!”姚强心里也随之一沉,他缩回腿,没有大的妨碍。他心中倏然一惊,熄灭手电一看,只见从洞口透进来的光线完全消失了,同时感到胸口一阵气闷,空气不再流通。他重新打开手电,一股子凉气顺着他的后脊梁直冲到头顶,不由地冒出了冷汗。他知道,很可能是剩余的那一截楼体在余震中倒塌,堵住了入口。 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也被困在了废墟下!骤然遇险,让胆大心细的姚强也感到惊恐。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现出当年被压在废墟下的情景,重新体验到那种噩梦般的感觉。还让他揪心的是,不知外面的队员会不会躲闪不及,遭遇不测。 “叔叔,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谢全兴的声音中有些惊慌。姚强知道,长时间被掩埋的谢全兴不可能了解他们再次遇到的险情,他这只是受到创伤后出现的心理反应。姚强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起当了多年矿工的父亲常说的那句话:头脑冷静就能想出好注意,方寸一乱就要耽误大事。他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一定要保持冷静,要相信外面的战友。他用力握了握全兴的手,随即松开,在横梁上洒了水,继续破拆工作。他知道,只有不动声色,才能稳住谢全兴的情绪。他说:“全兴,叔叔会用最快的速度救你出去,相信我吗?” “相信。可是我有些受不住了,只能再忍一会儿。” “有叔叔在,全兴挺得住。” “叔叔,出去的时候,把这个篮球也给我带着好吗?” “没问题,你这个球坏了,出去后我送你一个新篮球。” “您送我一个足球就行了。” “行,我再送你一个足球。等你伤好后,咱们赛球。” “叔叔,其实我足球踢得好。跟您说,我爸爸当年是四川全兴队的铁杆球迷,特意给我起了名字叫谢全兴。” “是吗?全兴队的球迷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非常有意思。叔叔的篮球、足球水平都高,等你养好伤,咱们可以比试比试。” 说话之间,姚强基本完成了对那根横梁的破拆工作,谢全兴的情绪也趋于稳定,他紧紧抓着那个破篮球,用信任的目光看着姚强。 外面再次响起吊车隆隆的声音,还有咔咔的移动重物响声。声音霍然间变大了,姚强猜想是队员们再次打开了洞口,暗中松了一口气。吊车声停止,姚强听到队员们的喊声:“队长!”其中还掺杂着肖晋萍的声音:“姚强!” 正文 第六章 一股清新的空气随着声音流进通道,他痛快地透了一口气。“没事儿,放心吧!”姚强放开嗓门回答。 洞外的人们一阵欢呼。通道里哗啦啦掉进一些细碎的水泥块,洞口彻底被扒开。肖晋萍探进头问:“姚强,真没事儿吗?” “真没事儿,你快离开,让他们送担架进来!”姚强激动地高声喊着,嗓子眼忽然涌起了一股子血腥味,他一用力咽进肚里。 姚强把谢全兴左腿上的碎块轻轻地清除掉,用手拂去他脸上的灰尘。“全兴,咱们成功了,等担架进来你就能出去了。” 谢全兴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姚强俯下身子去听,只听他轻声说:“自由了,我要自由了。多好啊!” 8. 洞口外面,人们屏住呼吸,全都注视着现场的救援队员,几部摄像机都对准了通道口。队员们小心翼翼地把担架送进通道,姚强小心地抱起谢全兴,放到担架上。担架出来了,队员们把谢全兴抬起,周围的人们欢呼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各路记者蜂拥而上。 姚强随后爬出了通道,早就等在废墟上的肖晋萍急切地扶住他。姚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小声问她:“刚才余震,没伤到人吧?” “他们躲得很及时,没出问题。”肖晋萍说。 姚强欣慰地点点头,俯身查看谢全兴。 谢全兴脸上被蒙住,免得眼睛受到伤害。他摸索着姚强的手说:“叔叔,别忘了咱们还要赛球。” “行,回头叔叔去医院看你,送给你篮球和足球,咱们还要赛球。”姚强回答,握了握他的手。 “叔叔,把那个破篮球给我带着。” 他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清晰地说。 姚强连声答应:“好的,我把这个球委托给这位肖阿姨,给你带到医院。” 肖晋萍把那个已经瘪了的篮球交给身旁的护士小梅,几个人抬着担架飞快地跑向救护车。肖晋萍临上车时,帮忙的李志欣问了一声:“晋萍,手机号没变吧?” “没变,有时间咱们电话联系。”肖晋萍匆匆地应了一句,便关上了车门。救护车急速地开走了。 目送救护车开走,姚强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才扑通一声落回到实处。 李志欣一把抓住他:“老兄,真没砸着?” “放心吧,咱是干啥的,洞里做好了支撑,关键时刻起了作用。”姚强回答。 李志欣放下心来,也带着人和车回自己的驻地。早就精疲力竭的抢险队员们全都长舒一口气,这才顾得上喝水、吃东西,然后钻进车里休息。 姚强拿起一瓶矿泉水,缓缓地把水倒进口里。成功地救出三个孩子,令他一直紧张的身心放松了。他闭上眼睛,慢慢地体味在干渴难耐之后品尝甘泉的滋味。矿泉水沁入他的喉咙,他那燃火的嗓子如同获得了新生,那种清凉让他舒服得一塌糊涂。他想起了李新亮、谢全兴和秦娟。没有水,没有食物,这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黑暗的废墟下埋了五十多个小时呀! 根据在唐山的经验,废墟里还应该有幸存者。明天,还要加倍苦干,让那些仍然埋在废墟下的人们尽早重见天日。睡魔熄灭了他的思绪,姚强靠在汽车座椅的靠背上,沉沉地睡去……。 ? 医院探视 1. 进入五月下旬,灾区的天气阴多晴少,还会不时地下起阵雨。 李志欣开着那辆越野车,驶往绵阳市的一家部队医院。肖晋萍所在的野战医院连同他们收治的伤员已全都转移到这里。 姚强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一路上扫视着两旁的街景。他曾在这接受过培训,也多次出差到过这里,熟悉如诗似画的巴山蜀水和那悦耳动听的四川乡音。他曾和同伴沿着路边的小店和小摊,寻找四川著名的各类小吃,一家家地去尝。各类独具特色的川菜风味以麻辣为主,把他们吃得大汗淋漓,湿透衣衫。 可如今路两旁遍布着倒塌的楼房和建筑物,宽敞的空地、广场上都架起了一顶又一顶帐篷。眼前的景色让姚强感到似曾相识,其中既有这里震前留下的印象,也有唐山震后的印象,两种记忆交叉混合,让他恍惚间产生了错觉。 三十二年前的唐山大地震,他才是一个14岁的孩子,却亲身见证了死亡和毁灭,那种触目惊心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从来到灾区开始,多年来潜伏在他心灵深处的创伤便不断地淌出血来,让他不时地感到震痛。只有在亲手救出一个个幸存者后,才让他感到些许的宽慰。 汽车路过一所学校,红字白底的学校牌子还倾斜着放在废墟上。 “老兄,还记得在唐山大地震的时候,咱们学校是什么日子恢复上课的吗?”李志欣开着车,若有所思地问。 姚强回忆着:“嗯,从理论上讲,咱们应该算是从九月一日开学,但是开始的一个月,除了在大树底下听了几节课,基本上是跟着解放军搭建简易教室。正式上课大概是在十月初了,教室不够用,都是上半天课,咱们初三和初二轮换着上学。” “对呀,咱们都参加了震后恢复学校的劳动,你老兄还当选了‘唐山市抗震救灾小英雄’。光荣啊!让大伙儿都羡慕的要命。哪儿像我呀,建校时,你说是清墟、扒砖、和泥、搬砖……,啥活儿我没干过。可是,等把学校重新建成了,我上了半年就退学了。唉,我连初中都没毕业,弄了个初中肄业生,算什么玩意儿啊!”李志欣的脸上阴一阵、阳一阵,说不出是啥表情。 “我那小英雄是歪打正着,让环境逼出来的。”提起往事,打开了姚强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老爸震后三天就跑到唐山矿上班,大姐陪着老妈转到外地治伤,就是我二姐管着我。你说,咱们那个岁数正是有劲儿没处使,昏天黑地到处乱淘的时候,她哪儿管得住我?那一回,我跑到建设楼钻进废墟帮着解放军清尸,回来一说,把我二姐吓得直抹眼泪。后来她想了个法儿,让我每天到学校找咱们班主任章老师,让章老师管着我。章老师正是困难的时候啊!她家住在学校,丈夫罗老师震亡,自己带着个五岁的孩子,还要忙和学校的事,难哪,真难。你说,我能不听她的话吗?打那儿以后,我每天都泡在学校,不光帮着章老师干活儿、盖简易房,还要给到咱们学校搭建简易教室的解放军帮忙,整天跑东跑西,忙个不停。你们是九月一日到校报到,我可是从八月份就整天往学校跑。就这样,到了年底学校推荐我当选为‘唐山市抗震救灾小英雄’。让我二姐说,本来是想找个地方把我拴住,谁知道一不留神倒让我当上了小英雄。” 正文 第七章 姚强这一通话,惹的李志欣笑了起来。“那时候咱们国家经济条件有限,全国支援的杂木杆子、油毡、苇席、塑料布,再就地找些砖头垒起来,因陋就简盖起了简易教室。最初的那些房子确实是凑合起来的,风一大能把屋顶都给掀起来,窗户都是塑料布,采光也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苦是苦了点儿,可咱们当年就开学上课了,谁也没耽误上学。” 他的脸色随即一沉,转脸对姚强说:“可是眼下,青元中学的教室至今还没个着落,那些孩子现在就耽误学习了,你说咋办?” 听到这话,姚强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呀,我也正考虑这件事呢。哎,昨天唐山来的一位记者说起来,从咱们丰润区来救灾的一位企业家已经建起了灾区第一间高标准教室,都是钢结构的活动板房。” “嗯,我们接工程时,工人们搭建过活动板房,这活儿我熟悉。咱们也可以帮他们建临时教室,先让孩子们恢复上课再说。等回去咱们商量一下,我出资帮他们建一所临时学校,你看怎样?”姚强的话让李志欣豁然开朗,他那大嗓门又透着洪亮了。 “那好哇,回头我向我们单位的领导汇报,咱们可以合作,把青元镇的中学和小学都建起来,让他们先有地方上课再说。”姚强一拍大腿,兴奋地说。 李志欣空出右手跟姚强击掌:“一言为定,回头咱们哥儿俩操持、操持,再干件好事儿。” 2. 汽车驶进绵阳,李志欣全神贯注地开车。 姚强看着一言不发的李志欣,心中不禁生出一番感慨。 唐山大地震时,志欣的父亲和刚刚上班的姐姐不幸遇难。志欣的母亲没有工作,还有一个10岁的妹妹,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和经济来源。他不得不早早辍学,到父亲的单位去工作,当了一名汽车修理工。用章老师的话说,李志欣属于天生便聪明绝顶的那一类,无论学什么都是稍加点拨便通心透亮,如果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将会前途不可限量。无奈中止学业,让他遗憾终生。后来,他靠勤劳和智慧创办了自己的企业,不惜重金用于捐资助教,帮助不少寒门学子完成了学业,但他从来不愿接受媒体的采访和报道。跟几位老同学聚会时,他半真半假地说:“你们哥儿几个不是大学就是中专,最低也弄个高中毕业,都比我强,我这辈子算是赶不上你们了。看着你们学业有成,我嫉妒,我生气!我要让这些孩子替我上学,还我的愿,帮我的忙。等我老李供出几个硕士、博士,成为大学者、大科学家,全都干出一番大事业,到时候我让你们眼馋,羡慕死你们!” 这次救灾,他配合救援队彻底翻查了青元中学的废墟。用吊车吊开一块块楼板后,他把找到的书本和书包归拢到一处,供家长、学生们认领。无人认领的他全都郑重地交给校长。他说:“校长,这些东西一定要保存好。老辈子人敬惜字纸,把这当作圣物,这可是咱们学校的圣物啊!好好儿留着,谁要是学习不顺利、工作不顺心、生活不如意,就让他看看这些东西。看看这些,就能想起地震中逝去的孩子们,就会懂得珍惜眼前的日子。”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拿出钱来给灾区孩子搭建教室,一点儿也不令人感到奇怪。 汽车拐上一条小路,靠边有一家汽车修理厂。厂房没有倒塌,门前搭了一顶帐篷,几个人正在检修一辆砸坏的奔驰轿车。李志欣缓缓地把车停在旁边。两个人下了车,一位老板模样的人迎上来。“先生,修车?从哪儿来?”他问道。 “唐山,来救灾的。”李志欣说着,递给老板一根烟。 老板赶紧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连盒一起塞给李志欣:“大哥,尝尝这个,四川名烟。” 李志欣推托回去,把自己的那根烟交到老板手里:“不,不,还是抽我的吧。你们四川出名酒,全国闻名,那叫好喝。川烟我可不太适应,还是抽这个习惯。” “唐山人真是好样的,我们四川遭了灾,你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全力以赴支援我们,可给我们灾区的人做出了榜样。我们就应该向你们学习呀。”老板端详着身穿迷彩服装、左臂戴红色抢险队袖标的姚强,感慨万分地说。 李志欣摆了摆手:“老板,说这话就远了,唐山也遇上过地震,也都是全国人民支援我们才渡过难关的,其中也有你们四川人。长话短说吧,我这车是山体滑坡时落下的石头砸坏的,开着还可以,就是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机子内部,麻烦你们给我仔细检查一下,起码要把车灯修好。” 老板拍着胸脯保证:“修车好说,包在我身上,我这就把水平最高的师傅找来,给车做全面检修。” 李志欣和姚强把车上的大包小包拿下来,这都是他们准备的礼物,送给从青元中学救出的三个孩子。老板张罗着找车送他们,姚强连忙致谢拒绝,说是要去离这里不远的部队医院,走着去就行。俩人与老板握手告别,每人还各提一个网兜,一个装着足球,一个装着篮球。这是姚强答应送给谢全兴的。 3. 到医院时,已是中午,肖晋萍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老同学一阵寒暄,肖晋萍把他们带进了自己的宿舍兼办公室。 这间屋子不大,是卫生间改作办公室的。哥儿俩谁都不客气,进屋就自己找水喝。看着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肖晋萍指了指角落的立式洗面盆,说:“二位,还是先好好儿把脸洗洗,灰头土脸的,快成黑包公了。” “来这里之前我擦了一把脸。这是晒黑的,当包公真不用化装了。”姚强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毛巾。 “这时节,谁还顾得上脸黑脸白。危难之际见英雄,不丢脸就行!”李志欣说着,脱下上衣,“可是对不起,这次老李要失礼了,先擦一把膀子再说。回头你把门锁上,闲人免进,我一个多星期没洗澡了。” 正文 第八章 “随便吧,我给你们买饭去。”肖晋萍说着,把窗帘拉上,走出了门。 “不用太奢侈,出门向左拐有个小饭馆,要是重新开业的话,买点肉包子就行了。”姚强追着叮嘱了一句,惹的李志欣吃吃直笑。 等她回来,两位男士都洗漱完毕,舒服地靠在她的床头。肖晋萍把买来的食物放到桌上,招呼道:“二位劳苦功高,快吃吧,给你们开开荤。” 李志欣一步迈过去,翻开一个盒饭:“嗬,排骨!” “这是你要的包子。”肖晋萍说着,把一袋包子推到姚强面前。 “我以前在这里受过培训,知道附近有一家卖包子的小饭铺,没想到还开着呢。”姚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一个包子扔到口里。 “这两天才陆续有饭馆开门营业,算你们有口福。”肖晋萍回答。 “总不在桌子上吃饭,还真有点不习惯。”李志欣一脚跨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块排骨。川菜麻辣,果不虚传,他嘴里一个劲地吸哈。他端起水来喝一口,抹抹嘴埋头还是继续吃。 姚强吃着包子,还顾得上问一句:“晋萍,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你们快吃吧,别装斯文就行了。” 肖晋萍顺势靠在床头。外科的重伤员多,她没日没夜地连轴转,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两个人埋下头再不吭声,各自拣着爱吃的往嘴里划拉,好似多年没有见过饭,那架势只能用司空见惯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这类词来形容。一通好吃! 肖晋萍坐在床头,带着欣赏的心情看他们吃饭,几天来难得地感到轻松。他们从小学起便是同学,相处多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些日子灾区的经历,让她又重温了当年唐山地震的感受。她给伤员鼓励和安慰,让他们重新振奋起来,可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更需要的是有人给自己力量,使自己能以良好的精神状态投入工作。两位老同学的到来,让她的情绪顿时恢复了正常,她甚至对他们生出了感激之情。 李志欣一口气把面前的排骨消灭干净,抬起头来。看到肖晋萍笑看着他,这才想起问:“唉唉,光顾自己吃了,你呢?吃了没有?” “看看,姚强问我的时候你就没听见?别人吃饭用嘴不用耳朵,你可倒好,看到好吃的五官都失灵了。” “嗨,我是全身心投入。这些天吃得都是速食食品,抽冷子尝到热乎饭,恨不得从嗓子眼里都伸出手来,直接往肚子里划拉。” 李志欣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肖晋萍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红彤彤的西红柿,递给他们。“再来个西红柿吧,吃这个败火,顺带着消消食儿。” 姚强掂掂手里的西红柿,若有所思地说:“还记得吗?唐山大地震,任健就是靠你给他的一个西红柿,在废墟下过了快一天才被救出来。” “记得,能不记得嘛。只要闭上眼,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任健在废墟下的样子……三十二年过去,地震时发生的事情总在眼前,想忘都忘不掉。”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眼角有些湿润。“当时咱们也是这个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可是地震突然就降临了……” 两个男人相互看看,不知说什么好。 肖晋萍撩起衣袖擦了擦眼。“不知怎么的,唐山地震时我父母遇难,我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这次,却总是忍不住,情不自禁眼泪就下来了。是不是岁数大了,眼泪特别多。” 李志欣接过话:“咱们挺过来了,四川的孩子们也一样。” 姚强把毛巾递给她,问:“晋萍,那三个孩子怎么样了?我答应过要送给谢全兴篮球和足球,说话算数,这才专门抽时间来看他们。” “说半天,不是专门来看我的?”肖晋萍为了转移情绪,开了句玩笑。 “兼而有之,都看。”姚强回答,“他们的情况还可以吧?” 4. 肖晋萍面容上显出了沉重。 她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地说:“可惜呀,谢全兴的左腿到底还是没有保住。骨折加上挤压伤,跟当年任健一样。” “截肢了?”闻听此言,姚强倒吸一口凉气,“我这篮球、足球还怎么再送给他呢?” 肖晋萍说:“他在废墟下挤压时间过长,情况非常复杂。我们采用了闭合性的截肢,从大腿中下段截肢,有足够长的残肢来安装假肢,这为以后康复创造了有利条件,他应该有一定的运动功能。” “那就好。任健就是在膝关节以上截肢,以后还成了一名出色的残疾人运动员。他也应该能做到。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姚强关切地问。 肖晋萍分析说,从表面上看,那个孩子表现得非常坚强。每逢有记者或志愿者来看他时,他总是露出微笑,话语间充满了自信。但是到了晚上他却害怕黑暗,失眠,不断做噩梦……。他还只是个14岁的孩子,在黑暗中埋了那么长的时间,还失去一条腿,能不留下心理阴影吗?肖晋萍认为他仍然需要从心理上和精神上得到支持,需要有人对他做心理辅导。遭受创伤后,表面上坚强的人有可能是真的乐观,也有可能是把自己的恐惧隐藏起来,这种人更应得到关注。她建议姚强跟他推心置腹地谈谈,对他真实的心理状态作出结论。 “这么说,我最好还是把球送给他,让他重新站起来,勇敢地面对生活。”姚强沉思着说,“要是任健在这里就好了,让他以身说法,准能奏效。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来试试好了。我虽然不懂心理学,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给他说说任健,讲讲咱们的经历。” 肖晋萍同意他的看法。那两个男孩都是冲进去救人才被砸在废墟下,这些孩子表现出的勇敢精神,还有惊人的乐观和坚强,都深深地感动了她。但他们在大灾中受到的伤害,也让她心痛得落泪。这次大地震后,国家很快就建立了心理干预机制,马上派出了心理咨询专家和心理援助志愿者,还有外国友人也在做这项工作。专家对谢全兴作了心理治疗,昨天他与父母终于灾后重新相聚,也使他的情绪大为好转。加上药物的作用,目前他的睡眠还算可以。 正文 第九章 “另外那两个孩子呢?应该没事儿吧?”李志欣着急地问。 肖晋萍介绍了两个人的情况。秦娟只是皮肉伤,伤势最轻,但她当小学老师的母亲在地震中去世了,跟父亲一直联系不上。她还有一个9岁的弟弟,被她舅舅接到了成都的外婆家。本来她舅舅也想接她到成都去,她却非要当志愿者留在医院照顾伤员不可。肖晋萍看出来,其实她主要是想继续寻找失踪的父亲,还想照顾谢全兴,所以就留下她在医院帮忙。 李新亮受伤并不重。不过,傅晶在地震中遇难,给他心灵上造成了伤害。那个女孩的妈妈跟李新亮的妈妈是好朋友,她比李新亮大一岁,新亮从小就喊她姐姐。女孩虽然只大一岁,从小就特别知道让着他,像亲姐姐那样呵护他,跟他玩。他们不是一个年级,但都在学校住宿,两家大人都嘱咐,他作为男子汉要照顾好姐姐。他们的父母都幸免于难,可是那个女孩却没能从废墟中出来。这让李新亮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后悔自己没能把傅晶救出来,轻易不愿跟人说话,整天睡不好觉,吃不下饭,甚至恶心、呕吐,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为此,肖晋萍继续留他住在医院,让他跟谢全兴住在一个病房。他们两个是好朋友,一方面李新亮能在生活上照顾他,另一方面谢全兴也能在精神上给他鼓励。心理专家对他进行了治疗,已经大见成效,目前他也当了志愿者。 李志欣叹了口气:“碰上这种打击,谁能不落下心病?咱们当初不也一样嘛。”他用手托住额头,低头陷入了回忆之中。 肖晋萍和姚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没有搭腔。 5. 过了一会儿,肖晋萍又说:“这些天政府正在组织转移伤员,我们这里的伤员也要去外地,你们再晚来几天咱们就见不到面了。我一直在想,要是你们能来多好,跟他们谈谈,肯定对他们有帮助。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早晨志欣打电话说你们要来,真让我高兴。” “你说怎么办,现在我俩全听你吩咐,老李最听吆喝了。”李志欣说。 肖晋萍说:“我想,你们难得来一趟,今天就干脆多耽误些时间,咱们三个找三个孩子聊天,也对他们进行一回心理治疗,让他们把话说出来,哭出来,把伤痛和害怕都倾诉出来,然后说说咱们的经历。既然是咱们唐山人救了他们,咱们也都受到了地震的考验,对他们感同身受,咱们就负责到底。” “眼下救援队正在帮着进行消毒防疫工作,下午休整半天,明天要开赴一家工厂救灾。今天我们全听你指挥,我跟志欣尽力而为。” 姚强说着,穿好上衣,走到一面镜子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仪表。 肖晋萍点点头,说:“心理干预是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慢慢来,但首要任务就是设法让他们倾诉。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先听他们说,然后再说说自己。我想,这也算是心里援助,应该是一种有效的‘话疗’——通过说话来治疗。” “话疗?挺有意思,老李就是爱说,说说咱们过去的经历,这没问题。话说回来,这些孩子在灾难面前表现出的英勇无畏,更值得咱们学习,更应该去听。咱们以后还可以跟他们结对子、交朋友,大家共同进步。”李志欣接过话头。 说着,他提起给孩子们准备的礼物:“走吧,先去看看他们再说。” 三个人起身去住院部。 他们首先来到谢全兴住的单人病房前,正好护士小梅走出来。 “肖主任,您来查房?”她问。 “不。谢全兴在午休吗?”肖晋萍反问道。 “没有,他的两个同学都在这里陪他。”小梅回答。 “哦,那正好。”肖晋萍轻轻推开门。 秦娟坐在谢全兴的床头,两个人在小声说话,李新亮在旁边听着。 “肖阿姨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招呼。李新亮抬起头也说了一声阿姨好。 肖晋萍冲他们点点头,走进屋,闪身在一旁,让两位男士亮相。“你们看谁来了。还认识他们吗?” “您是姚强叔叔!”佩戴着志愿者红丝带的秦娟猛地站起来,激动地扑上前,一把拉住姚强的手。 “姚叔叔!”谢全兴挣扎着也要坐起来,李志欣过去赶紧按住他。秦娟赶紧拿枕头给他垫在背后,让他斜靠在床头。 姚强拉着秦娟,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他端详着两个男孩,只见谢全兴浓眉大眼,身材粗壮;李新亮眉目清秀,个头儿高挑。他回头对李志欣说:“看看,这两个小伙子多帅,比咱们当年精神多了。” 李志欣笑着说:“咱们那是啥年代?咱们这么大岁数时,论穿戴,一年四季不是一身蓝就是一身绿,论打扮是留着瓦片头,夏天光脊梁。远看像是蓝鸟儿绿青蛙,近看一个个灰头土脑像泥猴,都是一个模样,跟用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差不多。” 一屋子人都笑了,包括一直没有吭声的李新亮。 “这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位李志欣叔叔,就是开吊车的高手,也是个话痨,特别能说。”肖晋萍笑着向孩子们介绍。 “李叔叔好!”孩子们热情地问候。但是李新亮始终低着头,声音很小。 “你们好。”李志欣伸手搂住李新亮,“你就是李新亮吧?咱爷俩算是有缘,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都是太上李老君的后人,实实在在的亲戚。” “你倒是挺会攀亲,一下子说了个远。李老君是老道,打哪儿来的你们这一支后人?你还不如说是李世民的后代,皇亲国戚,那多荣耀。”姚强故意开玩笑,要逗着李新亮开心,“你要是喜欢新亮,你就把他领走,到你公司当经理怎么样?” “行,我看行。新亮经历了这么大的考验,大灾面前不低头,一定会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以后还有啥事儿能难住他?甭说给我当经理,我就是把公司全交给他,我也放心!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首先把学上好,李叔叔供你。学士、硕士、博士……有本事你就出国留学,你说是美国、英国、日本国,还是坦桑尼亚、赞比亚,外加西伯利亚,去哪国随你挑!费用我全包,学成后回来帮叔叔干大事!” 正文 第十章 他信口开河地乱说一气,让满屋子人哄然大笑。 还别说,让李志欣这通嚷嚷,把李新亮都说得咧开嘴笑出声,脸上也现出了少有的晴天。 6. 肖晋萍转身把姚强他们带来的礼物提过来。“看看,这是叔叔送你们的礼物,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呢。”肖晋萍说着,把盒子、袋子打开。里面既有送给秦娟的漂亮裙子,也有送给李新亮的牛仔裤和T恤衫,还有许多好吃的食品。 姚强把装着篮球、足球的两个网兜摆放在谢全兴的枕头旁。 他郑重地对全兴说:“全兴,咱们两个都在废墟下的时候,我答应过你,要送给你篮球和足球,我履行诺言来了。” 谢全兴一把抓住姚强的手,留下两行热泪,哽咽着说:“姚叔叔,谢谢您。要是没有你们,我们三个……” “别说这话。”姚强止住他,“我、李叔叔、肖阿姨,还有我们救援队的全体队员,全都被你们表现出来的勇敢和坚强感动了。你看,这两个球上签着他们的名字和祝福,他们都说要向你们学习呢。” 三个孩子争着抢着看球上的签名,连李新亮都活跃起来。 “我们这些人没啥大出息了,今后就看你们的了。要不,你们先给我签个字,等以后你们出了大名儿,成了大腕儿,我就拿着你们的亲笔签名到处炫耀、到处吹牛,说你们是咱老李的好朋友,那时候咱老李的脸上该有多光彩!”看到三个孩子兴奋的样子,李志欣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这番话,惹得大家又是一通笑。 “让你说着了,我早有准备。”姚强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本子,“我来之前,救援队的叔叔们委托我一件事,就是让你们三个在这个本子上各写一句话,回去给他们留个纪念。不过,他们提了一个条件,就是不能写感谢他们的话。你们只能写一句鼓励他们的话,一句咱们大家可以用来共勉的话。”他说着,掏出一支签字笔,把本子首先递给秦娟,“女士优先,你先写。” 秦娟接过笔,想了想,在本子上写下:永远爱我们的家人。 她放下笔,禁不住热泪盈眶。 肖晋萍紧紧地抱住她的肩头,把她搂在怀里。她的母亲在青元小学当老师,已经不幸遇难。父亲在电力部门工作,在山里的一个工地施工,地震后还一直没有联系上。据负责当地救援的部队报告,地震过去将近十天了,能找到的人员基本上都已经找到,因为发生了山体滑坡,其他人生还的希望很小,她父亲已经被列为失踪人员。地震后舅舅火急从成都赶到青元镇,找到她幸免的弟弟。这个圆脸盘的小姑娘每天跟着护士们忙来忙去,精心地照料着伤员,还常常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给他们唱歌。她不愿意跟着舅舅到成都去,怀着还能找到爸爸的希望留在灾区。她同小梅住一个房间,小梅说她经常在梦里哭出声……。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她是用不停的干活儿来麻醉自己,忘却对亲人的思念。 此刻,面对几位唐山的亲人,她忍不住想要痛哭,但她咬住嘴唇强忍住了。 秦娟的眼泪,似乎钩起了李新亮的心腹事。他不由自主地拿起笔,迟疑了片刻,一笔一划地写下:珍惜生命,热爱生活。 他环顾左右,姚强、李志欣亲切地看着他,频频点头。姚强拿起本子,举到谢全兴面前,让他看李新亮写的字。 谢全兴拉住李新亮的手,动情地说:“新亮,咱们都应该好好儿活着。”新亮点点头,也潮湿了眼睛。 李志欣一拍新亮的肩头,高声说:“好小子,跟咱老李就是对脾气。老李一向认为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人活着就要好好儿活着!” 谢全兴把本子拿过来,不假思索地写到:让我自己站起来! 这句话让姚强不觉一震。 这是一句他熟记在心的话,当年另一位缺了一条腿的少年也曾说出过这句话。多年来,这句话时时在他的耳畔回响,让他想起来便有荡气回肠的感觉。 让我自己站起来! 在那个布满了坟茔的足球场旁边,民兵们在清尸。面对逝去的人们,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声喊着:“让我自己站起来!” 那就是任健,一个曾经喜欢运动、性格开朗的男孩,一个面对灾难挺起了胸膛、自己站了起来的男孩。 见姚强默不作声,谢全兴有些忐忑,拿过笔要划掉那几个字。 姚强一把按住他的手,摇摇头:“别划,就写这句话,这句最好。” “可是,这句只是我想说的话,不太适合别人吧?”谢全兴不解地问。 “适合,为什么不适合?这是你的心声,我能理解,我想别人也能理解。人生路上谁都会有跌倒的时候,可不管是谁,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沟沟坎坎、天灾人祸,都要自己站起来,这样才会走得好。能够战胜自我才是真正的强者,重要的是靠自己站起来。让我自己站起来,这句话说得多好!我们都应该记住这句话,按照这句话去做,这句话最好。”姚强意味深长地说。 “说的对,不管碰到什么事儿,咱们都要靠自己站起来。” 李志欣附和着说。 7. 姚强扫视病房,发现那个从废墟中带出的破篮球放在床头柜下,全兴伸手便可够到。姚强弯腰把球拿起来查看,只见球的破口很大,很是齐整,能看出来是用刀切开的。球胆被按下去,呈现出半圆,如同一个碗。 见姚强对那个球饶有兴趣,谢全兴顽皮地问:“姚叔叔,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这个球带出来吗?您猜猜,答出来有奖。” 姚强挠挠头,仰脸想了想,回答:“我知道,你们用这个破球接水喝,救了你们的命。所以嘛,你非要把球带出来,当作一个纪念。” “嗯,您是听李新亮说的,但只答对了一半。”谢全兴说,“我看重这个球,还有一个原因,您再猜猜看。我提醒您一下,您知道这个球是怎么来的吗?”